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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油诗小议(字数2839) 打油诗这个“打油”名称可谓渊源有自,据说唐代中原民间诗人张打油在一年的冬天,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大雪,不禁也思绪万千诗情昂然地写了下面的一首《雪诗》: “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隆。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粗读此诗,似乎文字粗俗,诗意浅白。但细心一读,这首写雪却并没有一个“雪”字出现的诗,却由全貌而及特写,由颜色而及神态贴切逼真地描绘出一幅雪景图,自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艺术魅力存在。此诗一出,人们戏称为“打油诗”,意为张打油的诗。从此,我国旧体诗添了一个新品种:打油诗。查《现代汉语辞典》对“打油诗”解释为:“内容和词句通俗诙谐、不拘于平仄韵律的旧体诗,相传为唐朝张打油所创,因而得名”。仅凭一首诗,张打油就获得一种诗歌新体裁的专利,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这种文学现象,实为千古一人。虽说打油诗用语俚俗,本色拙朴,风味独特,格调诙谐,轻松怡人甚至有点下里巴人,在以诗取士的唐代似乎难登大雅之堂,但这种“不入流”的诗因通俗易懂、趣味昂然、人皆可为,在以后却瓜瓞绵绵,不断发展,表现出鲜活的生命力而大行其道,流布甚广,真正是“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打油”。 清代苏州之陆诗伯,他也写了一首《咏雪》打油诗,读来也颇见机趣,真有点让人过目不忘的味道,不妨录之如下: “大雪洋洋下,柴米都降价。板凳当柴烧,吓得床儿怕。” 如果说张打油是羞羞答答的打油,而这位陆诗伯却是认认真真理直气壮地打油了。他写的诗一点也没有“媚雅”的念头,是真正的纯粹的打油诗。传说陆诗伯得诗两句:“一棵枇杷树,两个大丫杈。”有个雅诗人接下去写道:“未结黄金果,先开白玉花。”陆诗伯却说:“殊脂粉气。”用现代汉语说就是“太有脂粉气了”,也就是说太雅了。对于别人的续诗他是一点也不领情的,自己能够做到打油到家,陆诗伯在打油诗上确实是有一点自信的风范的。 下面这首打油诗也别有一番滋味: “天下文章数三江,三江文章数故乡。故乡文章数舍弟,舍弟跟我学文章。” 这首打油诗浅显易懂,绝无典藏,诗的意思我想就不用多解释了吧。这诗说了半天,是说自己的学问最好,是天底下的甲字号,天下文章舍我其谁?这位仁兄确实是自我陶醉了一番,是自己给自己戴了一顶五彩缤纷漂亮十足的高帽子。然而他自己说出的话却并不使人生厌,相反这种曲龙拐弯抹角把自家表扬一番的功夫倒有点使人生羡呢。象这种敢以天下第一自居的,除了颇有气势即如天下才分一石,子建独得八斗,自己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的谢灵运外,似乎多少是有点儿夸大狂的。但我们并不觉得诗作者面目可憎,我们除了会心一笑之外倒觉得是诗作者的自我调侃,这就不得不让人拍案叫绝。试想,诗中如果直接说学问老子天下第一,恐怕是没有人赞同的,是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受到口诛笔伐的。这样我们就不得不佩服打油诗的魅力了。这是真正来自民间底层的原汁原味的打油诗,笔者不妄简陋,姑称其为“民打油”诗。 打油诗不是民间诗人的专利,自张打油开创这一诗体之后,因其有广泛的群众基础,盛传不衰,一些文人学士、文武百官也闲不住了,甚至皇帝都开始“打油”了。 这一类由文人写的或具有文人气味或抒发文人情怀的打油诗与上述的打油诗稍有不同,我不妨称之为“文打油”。大约这些诗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有时呢,也偶尔掉掉书袋,用一下典藏。这就使诗意仿佛隔了一层,理解起来并不十分通畅,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文打油诗”另有一种特别的魅力。“民打油”诗一览无余,这就好比看景致时没有假山池沼的阻隔,清清亮亮简简单单的,而“文打油”由于稍有隔阂但却加大了景深而别有风味。 刘骥是苏洵的朋友,在苏洵二十六岁时,苏洵妻子生了第二胎女儿,苏洵邀请刘骥赴宴。刘骥醉后就吟了一首 “弄瓦”的打油诗。 “去岁相邀因弄瓦,今年弄瓦又相邀。弄去弄来还弄瓦,令正莫非一瓦窑?” “令正”是对人妻子之敬称,并不难理解,那么什么是“弄瓦”呢?原来人们从前把生男孩子叫“弄璋之喜”,生女孩子叫“弄瓦之喜”。“弄璋、弄瓦”典出《 诗经·小雅·斯干》“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璋是好的玉石;瓦是纺车上的零件。男孩弄璋、女孩弄瓦,实为重男轻女的说法。刘骥因友人之妻生第二胎女儿,就借机对其戏谑和调侃,反映了他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这是不可取的。但诗中浓厚的生活情趣,特别是最后一句“令正莫非一瓦窑?”足以让人冠缨索绝。 那个点秋香的风流才子唐伯虎,在自己的书房中也写下了这样一首打油诗,以表明自己的心志: “不炼金丹不坐禅,桃花庵里酒中仙。闲来写幅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这是打油诗中的明快之作了,读后则让人欣喜何如? 清代陕甘总督杨遇春,一日游卧佛寺,就吟了一首上品的打油诗: “你倒睡得好,一睡万事了。我若陪你睡,江山谁人保。” 此诗格调颇高,诗意甚好,确有“武者”风范,也有一股奇气,非“文打油”诗所可比拟。明朝开国之君朱元璋,别看他出身贫寒,识字不多,是个老粗,但他在登基称帝时,却心窍大开,文思奔涌,吟出一首令群臣大惊的《金鸡报晓》打油诗:“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来,扫退残星与晓月。”这是一首气魄不凡有王者雄风的打油诗。 我就称这样的诗为“武打油”诗好了,这就好比词有婉约豪放一样,打油诗也有文武了。 打油诗已存在上千年,它以世态人情为笑料,具有戏谑和嘲弄,讽刺和讥弹,劝谕和说理的功效。打油诗通过戏谑调笑的风格将反正统的倾向加以升华,对抗绮靡的诗风,回避华丽的词藻,以俗抗雅,以趣味诙谐吸引人,把触角伸向社会生活中的各个不平之处,产生了不少正统诗难以企及的脍炙人口为广大百姓所喜闻乐见的具有中国作风与中国气派的传统佳作。它在诗歌体裁中“别是一家”,是一朵不可替代的奇葩,具有永恒的艺术魅力。 打油诗到了现代,更成为许多人的拿手好戏和针砭时世的工具,而且在内容和题材上发生了重大变化,开始反映现实生活,表现人民的思想、要求和愿望,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但打油诗的艺术风格没有改变。如解放战争后期,著名诗人袁水拍有一首《咏国民党纸币》的打油诗,也很有意思,肯定让人过目不忘,也认人忍俊不禁,诗云:“跑上茅屋去拉屎,忽然忘记带草纸,袋里掏出百万钞,擦擦屁股满合适。”这是对国统区通货膨胀的绝妙讽刺。当代已故名人启功也有“打油”佳作《鹧鸪天•乘公共交通车》: “这次车来更可愁,窗中人比站前稠。阶梯一露刚伸脚,门扇双关已碰头。 长叹息,小勾留。他车未卜此车休。明朝誓练飞毛腿,纸马风轮任君游。” 不过,这已经是打油词了,但打油的性质并没有改变。 打油诗是典型的俗文学。也许正因为这“俗”,一些“正统”文人才把它视为旁门。但文化名人周作人说:“思想文艺上的旁门往往比正统更有意思,因为更有勇气和生命。”周作人对旁门文艺的高度评价,也适用于对众多名人打油诗的评价。许多精彩的打油诗确实比好多正统的诗歌更有意思。 笔者写作至此,不免技痒,也写了一首打油诗就作为拙文的结束语吧: 诗到打油天地宽,莫将民调等闲看。乾隆骚雅诵三万,不抵雪吟诗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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