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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缓缓归 ——刘彦林《故乡事》阅读札记 王 义
刘彦林就坐在我的对面。 其实我们俩沉默的时间更多,我总是胡乱的看些书,他不是编辑手边的稿件,就是打理自己的博客,或是管理几个文学论坛,低调却执着,沉默却丰富。不知不觉之间我们两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已经整整十年了,当他把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故乡事》递到我手里时,我发现在不知不觉之间这已经是他的第四本书了。 《故乡事》写的就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那个小村庄,诚如他在序言中所说“充溢着故土的呼吸和脉搏”,在他看来自己就是“一棵草被移进了城市的丛林”,但是血脉里仍然流淌着浓浓的故土情结,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生长在田地里的庄稼和山坡上不知名的树木时时都在触动着他的故土情怀。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切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动人。
那些忧郁的琐碎 在记忆中的故乡总是如此的美丽,迎春花、梨花、苹果花、野草莓花、地丁花、羊角刺、马兰花、油菜花、洋槐花、油菜花……还有许许多多叫不上名字的花,在不同的季节里自在的开着,开的灿烂而热烈,一同妆点着故乡。还有那些池塘里的青蛙、田野里的蟋蟀、枝头的喜鹊、林子里的麻雀、檐下的燕子、圈里的雄鸡、……或优雅、或铿锵、或抑扬、或顿挫,没有统一的指挥和领唱,却奏出了最朴素、最优美的农村交响乐,在清晨、在傍晚,在故乡春夏秋冬的轮回里不知疲倦的歌唱着。(《许你一个村庄的鸟语花香》) 乡村的日子总是在日常的、平凡的、甚至看不见的琐碎中缓缓流动,“埝渠的水从高处斜冲下来,撞进木质大轮的小槽里,推动木轮带动上端的石磨转动,下面水流哗哗做歌,上面磨盘低沉哀吟,水响磨转,推动平淡的日子缓慢向前而行。”(《梦故乡》)这些古朴、琐碎的背后是贫瘠的土地、老旧的房屋、补丁的衣服、神像前虔诚的表情,都在展示着生活在这方土地上的父辈们的朴实与憨厚、善良与坚韧。 然而,村庄美丽外表的背面有着深深的忧伤,琐碎的日子后面有着难以言说的沉重与痛苦、艰难与酸辛,二叔家盖房时与邻居的纠纷、堂妹晓霞的夭折、丢下儿子离家出走的堂弟媳妇、相继逝去的外婆外爷、坍塌的水磨、消逝的坟茔……“如此保留着古朴气息的村庄,也在不可阻挡的濒临消失的危难”。 父辈们几经迁徙的艰难成为生活的底色,祖父、祖母虽然心怀故乡,然而终究在“新的故乡”魂归大地。在《故乡志》里,作者用极为冷静的笔触描绘了这个由不同地域外来人口组成村庄的房屋、土地、物产、人口,几十年来的生老病死、家长里短,最让人触目惊心的仍然是这块土地上人的艰难生存:暴病身亡的宁、生孩子大出血而亡的马地主女儿、夭折的小平、遭车祸而亡的文的父亲,傻儿子、瓜媳妇、哑巴媳妇,得肝病的双应、患肾病的张校华……这在一个只有几十口人的小村庄是何等的沉重,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我能感受到这份平静叙述之后急剧的心情,“我认出风暴而激动如大海”,然而,他们依旧在贫瘠的土地上默默地劳作着、生活着…… 在作者笔下无论是祖辈们的故乡、还是自己生活的这个村庄,都已经渐行渐远渐无。 的确,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回不去的故乡。
那些温暖的植物 故乡的春天,是从河边的柳稍开始的。 然而,记忆最深处的却是榆树,因为它是那个年代里人们的救命树。无论是它刚刚长出的“绿花”,还是它抽出的绿芽,乃至它粗砺的树皮,都是饥饿年代人们的口中之物,因了它的存在,许多人才从死神的铁链中逃脱出来,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如果说榆树的故事来自祖辈们的传说,核桃树则来自作者的亲身体验,童年时节核桃刚刚能吃就开始动手了,剜核桃、烧核桃,等到核桃成熟的七月七,村子里就像过节,一场盛大的核桃大剧在田间、村头、院落上演,孩子们仍然是最为活跃的演员。核桃花卷、核桃罐罐茶的背后是勤劳的祖母无尽的爱心,时至今日,母亲每年还要把核桃捎进城里,丰富了着饭桌,也让作者“捕捉到了弥足珍贵的亲情”、“温习着源自故土的那一份葱茏而茂盛的思乡之情”(《三棵树》)。 还有一类,不得不说,那便是对祖祖辈辈生活在乡村的亲人们生命有着延续作用的草药。草药只是普遍的说法,其实许多本身就是食物,作者把它们归在一起,起了个名字叫《珍馐与草药》,想来也是这个道理。荠菜、苜蓿、藿香、鱼腥草、板蓝根、车前子、金银花、柴胡、黄连、茯苓、甘草、苍耳,它们既是菜,又是药。它们以纤弱的、静止的身姿,以内心的意志与信念,以始终不渝的爱,在多灾多难的故乡中解除村民的苦痛、延续着村民的生命。 其实,每一味中药背后都有一个美丽传说;故乡的每一个人都和中药有着或离奇曲折、或荒诞不经的故事。梅特林克在《花的智慧》中写到“如果我们借助我们花园里一朵小小的花儿所显示的力量的一半,用来解除压迫我们的形形式式的必然性,比如痛苦、衰老和死亡,那么,可以相信我们的境遇将迥然不同于现状”。 而中药,就是中国人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的明证。 故乡那些令人温暖的植物远远不止这些,无论是栽种的苹果、桃、梨、杏、李、樱桃、石榴,还是野生的棠梨、山楂、猕猴桃;无论是钻天的林木白杨、柏树、松树,还是低矮的灌木七里香、羊角刺、马桑木;无论是园子里的大葱、蒜苗、扁豆、黄瓜、冬瓜、洋芋、韭菜,还是野地里的霸地草、狗尾草、艾蒿、青蒿、黄蒿、蒲公英、无根草,……还包括家养鸡、狗、猫、猪、牛、驴,都在故乡的天空下自在的成长着,一同撑起了父辈们艰辛而又丰富的生活,互相扶持着过了一年又一年。
那些苍凉的背影 故乡的人们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庄稼在生长,禾苗在呼吸,一首首小曲在田间地头或高或低的唱着,一道道上升的炊烟在召唤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而生活在故乡的人,才是作者心中最难忘怀的情结,总在心灵中涌动,反反复复的咀嚼或吟咏。 作者笔下的德义是一个奇人,他可以让别人家的馒头蒸不熟,可以让别人家狗张不开嘴,可以捉鬼、寻物、治病……似乎无所不能,但这个人也有着他贪婪自私、卑劣的一面,想想每个村子似乎都有着这样一个人。玉婆也是村子里的奇人,会唱孝歌、会骂人,唱孝歌唱的人眼泪哗哗,骂人骂的对方无从招架,直至她自己饿了才罢了口;一方面特别喜欢小孩子,另一方面又对自己兔唇的孩子下得了死手;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但她确确实实存在过,现在还存在着,谁又能说将来会没有呢? 梅花其实是个弱者,弱的不能再弱了,在艰难的生活和曲折的命运面前连一点点反抗都没有,命运从来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但她依然有着坚强的心、向善的心,对这个世界有着自己的观察与想法,虽然她的表述并不完整,虽然只有作者这样善良敏感的心灵才会去听。素梅是村子里唯一的回民,是从外地买回来,给黑二娃做了媳妇,“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可命运的变数让这个女儿的经历复杂曲折,究竟是可怜可悲,还是可惜可叹,实在难以平说,这也正是人的复杂所在。 老郑和老吴属于村子里走出的文化人,吃着公家饭,都曾经轰轰烈烈的干过一些事,结局也不一样:老郑通过死缠烂打的上访,达到了目的,提前成为了闲人;老吴经过一番折腾后,最终又回到土地上成为了农民。 有为是村子里真正有手艺的人,既是人医、也是兽医,人医慢慢的当不成了,成了专门的骟匠,到后来,这骟匠也做不下去了,现在微耕机、脱粒机、各种运输的车辆都在农家院落、屋檐下整齐地摆放着,这门手艺也许再传不下去了。和有为相类似的是为民,天生好嗓子的他会耍社火、会唱曲,传承着这个村庄的乡情与民俗,现在也恐怕没人会唱了。其实不仅是这两样手艺,随着时间的流逝,村庄中又有什么会留下来呢? 一同逝去的也许还有那些童年的道具:弹迷子、柳笛、小石子、杏核、小木牛、陀螺、手推车、铁环、木质兵器、特殊枪械、小锄头、弹弓、捕蝉网、手绢、沙包、毽子、红头绳……这些带来了无数欢乐和温暖的道具,今天又有多少孩子会玩、会叫出它们的名字呢?我们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 所有这些人和事物都不是孤立的存在、都有着自己艰辛曲折的生活轨迹、时时都在发生着变化,他们的勤劳善良、坚韧多情和自私吝啬、斤斤计较,共同构成了村子苍凉而远去的背影。
翻开《故乡事》,慢慢读来,觉得这不仅是一本散文集,更是一个村庄立体的、鲜活的历史,这个村庄里的植物、动物、风土人情、民俗和村庄的里的人,所有一切都按照本来的面目和特质娓娓道来。语言更朴实,字里行间的乡土气息听来就是扎扎实实的农民话,而细节也更充盈,在表述上显然是经过了精敲细打,写公鸡的鸣叫就很精彩“鸣叫时声音从喉腔冲出,声调突然直线上升,到最高端时变得尖如锋芒,随之又徐徐下落,放佛在月牙的内弧上迅速滑行,到最后甩出一个落尾前的回声,最后戛然而止……”无论是状物写景、还是刻画人物、追忆往事及至谋篇布局都显得从容自如、得心应手。 一路读来,如走在春日开花的田野,极目舒心、欣然忘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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