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王玉环 于 2017-2-23 18:41 编辑
老公和合伙人坐着飞机飞到海南经营他们的买卖去了,家里扔下我一个人。
西边的太阳还有一人多高,我一个人还在豆角地里,仰着头摘豆角。汗水不知不觉浸进眼里,我一遍一遍地擦着,脸上擦得火辣辣的。
隐隐地传来了音乐声,是村中的广播喇叭又放起了秧歌调。那是在集合村中吃过晚饭的人:扭秧歌时间到了。
脑子里响着秧歌曲调,我心里有些闹闹的,已是黄昏,该是回家的时候了。这时,看水站的王大爷背着手从地头走过。“大爷!大爷!帮我扛一袋儿豆角到地头!”王大爷顺着豆角垄找了我半天,他一手抡起袋子扛在肩上,我也赶紧下了板凳,把桶里的豆角倒进袋里,扛起来跟在后面。
电动车在地头停着,大爷帮我把豆角绑到车上:“这大一片地,一个妇女能忙过来吗?种这玩意儿,价钱不好就是白挨累。”大爷说完,背着手,哼着小调,走开了。我“呵呵”地笑了两声,开着电动车在大秧歌的曲调里进了村。
村中央的十字路口上,人们已经排了两排队随着大秧歌曲儿扭上了,绿腰带,粉腰带;绿扇子,粉扇子;不管男女老少,谁爱扭谁扭,看秧歌的人墙根处蹲一伙,大门处靠一群。食杂店门前的石桥上坐满了人,跑着的孩子,抱着的娃娃。老末媳妇在路旁摆起了烧烤摊,“老四,咋不打麻将了呢?”“不打,看大秧歌多好啊!还不用掏钱!”“海子,来,陪大嫂扭一会儿。”“不扭,你不是对手!”自从村里办了大秧歌,晚饭后乡亲们总是神采飞扬,姐妹们也都穿戴光鲜,头发油亮。像赶一场盛会一样各个有了精神气儿。而这时的我,头围围巾,穿着工作服,又肥又脏,手上锈迹斑斑。开着电动车从人群中驶过。
“小姐身子丫鬟命。”“有福不享,赚多少钱是多呀?”“是赚钱吗?赚命吧!”几个女人在路边小声地嘀咕。
我把电动车开到院里,在窗下铺上袋皮,将豆角均匀地摊在上面。这样可以散热,防止豆角在一夜之间因温度过高而长斑。卖的时候,买者不会挑剔,小贩也不会找你麻烦。
喘了一口气儿,咕咚咕咚喝下半瓶水,感觉身上凉爽了,思绪也有了空间。坐在板凳上,欣赏一下自己一天的劳动果实:铺在院中的豆角真新鲜,荣黄荣黄的黄金钩,略带一丝粉色,圆滚,略弯,如同成人中指般粗细;白黄色的兔子翻白眼,有成人中指长,和黄金钩恰恰相反,肚向外鼓,大小匀称,让人打心眼儿喜欢。
看看园子里的黄瓜,西红柿,果实累累,大秧歌曲调萦绕耳边,肚子感觉有些饿。
我嘴里吃着饭,脑子里琢磨着:先将成熟的少量豆角摘下,以后大量成熟后再说。明早起来先装袋,四点之前送到镇上去,如果镇上销量不好,就走乡串户去卖。
早晨三点多钟,我赶紧起床,使劲地眨了眨不想睁开的眼睛,用湿毛巾擦了一下脸,好凉爽。
开着电动车走在村中的时候,只有食杂店的孙二婶儿出来倒垃圾:“种这些这玩意儿,可咋卖呀?一个女人……”
车行在公路上,两边是一排树林,树林隔着明晃晃的鱼塘。天气虽然是六月天,但清晨的四点多开着电动车还是有些冷,我不时地甩着鼻涕。
镇上的市场里,卖菜的小贩们有的已摆好了摊位,摊位上只有少量的绿颜色豆角。有的正往下拿东西,我慢慢地开着车,看着这些卖菜的。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看了看我:“袋子里啥呀?豆角吧?”我“嗯”了一声。“看看!”我停下来。“哎呀!挺好哇!这一袋儿我全要了,你就说能多少钱一斤吧?”他话刚说完,一下子围过来三个人。“黄豆角!多少钱一斤?我留点!”“就这两袋啊!”一位大姐贴在我耳边说:“给我留点,我多给你两元!”豆角受到如此的欢迎,出乎我的意料,我喜出望外,看来不卖不知道,一卖吓一跳。
我把黄金钩以两元五角的价格卖给了他们,兔子翻白眼以四元的价钱卖给了一家饭店,两袋儿豆角共卖了二百八十元。我心里很轻松。本想着走乡串户一斤一斤地卖呢!没想到这么顺利就卖下去了,两个卖菜的小贩还留下了我的电话号,看来豆角的销路不用愁了。我身轻如燕,就差变成一只小鸟展翅飞翔了。
初战告捷,我躺在床上,眼望屋顶,嘴里哼着小调。唱累了,思绪从脑海里翻涌出来,一种无形的压力不知不觉地又慢慢向着心头袭来! 老公的生意是海南到哈市青菜反季节销售。
他在家时常听他说谁谁种了什么品种的经济作物,一亩地能收入一万元。冬季里,他们在海南收购的豆角空运到哈市,批发价还要三十元一斤。老公走后,家里就我一个人,女儿在县城读书,寒暑假才能回来。大概是受老公行业的影响,我时常幻想着有一天把家里的十亩地也种上经济作物。那十亩地靠近水渠,沙质土,种水稻不保水分,产量也不高,不如改种经济作物。这个想法在我心里酝酿了很久。我就给老公打电话说了我的想法,老公一听,张口就否决了:“别一天天就想好事儿,我不在家,你怎么管理。等到采摘时,少来少去你怎么卖?”我吃了闭门羹。但仍不死心,就找机会给老公打电话,两句话不过就是种经济作物的事儿。老公一听经济作物几个字,电话‘嘟嘟’就关机了。我意已决,不种经济作物,我坐立不安。我又打电话心平气和地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种经济作物?”老公说:“我一个人在外打拼就想让你娘俩在家平平安安的,你守着家,照顾好孩子我也就安心了。咱家的地你就卖给别人,别种了。种经济作物要整天守在地里,很辛苦的。”我说:“可我不想整日闲着,当一只花瓶。我要做我想做的事,要活的有价值!我只种辣椒和少量豆角,辣椒可以秋季卖,豆角可以卖到镇上,如果不给我买种子邮回来,我就在当地买种子。”老公无语了。
大约过了三四天,他打来电话,语气也平和了:“用菜车给你捎回二亩地豆角籽,八亩地辣椒籽。”并且告诉我一些种植的要领。
我把家里种植蔬菜的书找出来:《蔬菜大全》、《蔬菜病虫害管理》、《辣椒栽培技术》......。没事儿的时候,就翻着看。我在心里想着:如果想干一件事,琐碎的烦恼就不要去想它,只想着成功,期间遇到的困难一点点儿去解决。
辣椒要移植栽苗,我就去镇上姨夫家。他家有大棚,年年春天都用大棚育秧卖给各村人。我用他的大棚育了八亩地的辣椒苗。
豆角和辣椒种的大垄双行。
覆膜,灌水泡田。辣椒的品种叫线儿椒,一米远栽三颗苗。豆角在膜上株距间隔四十公分处用五趾抓一个鸡蛋大的圆洞,然后将种子放入,覆土二公分即可。
辣椒栽过三天后灌一次缓苗透水,豆角在四五天后适宜的温度下,开始发芽出土。
我和几个姐妹经过几天的忙碌后,十亩地栽种完了。接下来就是管理,待苗出齐后,七天喷一次药,加入少量叶片肥,及时灌溉,雨天排水。
豆角刚伸蔓时,要及时插架条。架条是从镇上买回的竹竿,离植株四寸远斜插牢稳,绑成三角架,便于通风。竹竿的上端高度要一至,辣椒在分叉时去掉分杈以下的叶片和丫杈,喷药时要在上午的九点后到下午的四点前,在没有露水的情况下喷施。
姐夫从地头走过:“敢种经济作物,豆角得了红蜘蛛病,就全军覆没!”所以十亩地在我心里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精心地照管着,它们是我的希望,我事业的梦想。
现在的豆角已逐渐采摘了,辣椒也开了一层小白花。远看辣椒平坦浓密,豆角蔓爬满架,生长点在竹竿顶部缠绕成绳,又斜搭下来。 从镇上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喷药,喷肥。我头围着围巾,戴着眼镜,口罩,那喷雾器的喷管要长出我身体的一倍,每次喷豆角加压喷施时,都会有大量的雾气落到我的脸上。尽管洗了又洗,还是有小红疙瘩出现。
十六垄豆角,我一次摘八垄,两袋一百四五十斤。下一次再摘另外八垄,每次都是在清晨送到镇上的小贩手里。
这一天,我开车去镇上,边走边想:今天的豆角价格会怎样?这几日市场上的豆角日渐多了,小贩们总是把价钱压的很低,已经从两元五角降到一元五角了,今天又不知会是什么价格?正想着,电动车“咔”一声,我随着车就倒在了地上,一条腿被压在车下面,仔细一瞧,是车咔在了柏油路的交接面处。我用力抬起车,想站起来,腿疼的厉害,掀起裤腿,腿接触地面的部分都已红肿脱皮了。静坐了一会儿,捋了捋思绪。给邻家的二洋打了电话,叫他来把豆角送到镇上的小贩手里。
我在家休养了四天。这四天,上午打针,晚上吃过晚饭后,就去街上看扭秧歌。每每秧歌调响起,村里的男人们迈着方步,叼着香烟,有的披着一件上衣,靠在墙根处,大门旁,闲谈议论着。妇女们急急地拿了扇子,聚到一起。 “四凤,扭秧歌掉几斤秤了?” “一点儿没减肥呀!扭完秧歌回家又饿了,又吃两碗饭,倒长了二斤。” “二胖子,快扭啊!等着看呢!” “你自己也来嘚瑟呀!别只看人家嘚瑟。” 二胖子五十多岁,中等身材,体重一百五十斤左右。虽然身体有些笨,但她非常喜欢扭秧歌,每天都早早吃过晚饭,到街上等着。她排在队伍的最后一个,也不管秧歌曲调的节奏,就是扭,左手拿粉扇子向上一扬,慢慢放下。紧接着右手拿着绿腰带往高一举,在收回。人群里有人说:“二胖子,你在那划拉啥呐?”四婶儿年轻的时候是队上文艺队的骨干,扭秧歌排在第一位,五十多岁的她,身材苗条,穿戴整齐,带着黑色眼镜,仰起脸。扭的特起劲,还不断地变着样式。 “哎呀!干儿子咋才来看秧歌?” “这干爹当的,我都四十多岁了,也不给娶个媳妇!”
这四天,是我这一个夏天最开心最轻松的四天。天是蓝的!云是悠闲的!心情是舒畅的!
腿感觉不怎么疼了,我一拐一拐地来到地里,已接近秋季,各种作物开始成熟,地里的辣椒一棵棵象一把伞,上面是一层叶子,叶子下是对称结的辣椒,成人的无名指粗细,最长的有筷子长,大大小小地数也数不清。走到豆角地里,我傻眼了。在植株的三分之二处往上,从垄的这头到那头挂满了豆角,那黄金勾黄里夹杂着粉,和将要成熟的海棠果一个颜色。翻白眼肚子鼓鼓的,一串串挂在枝上。我的心里急得不行,豆角不及时采摘会影响产量的。
“秀丽!有时间吗?帮姐摘豆角去,按小时给你钱吧!”“哎呀!这一天,都闲出屁来,要啥钱,帮你忙了!”我又来到食杂店门口,那坐着一伙人,“胖嫂,帮我摘两桶豆角吧!只摘两袋够一次卖的就可以了。”话一出口,食杂店的孙二婶儿说:“咱们都去,人多一会就摘两袋儿”“是啊!整日的吃饭,看秧歌,在睡觉,都闲的傻了。”
下午,我抱了一个大西瓜到地里,姐妹们说说笑笑不一会就摘了两袋儿。我心里清楚,镇上的销量也就一百多斤,可还有那么多豆角长在秧上等着采摘呢!
这一次,镇上和往日大不相同了,远远就看到市场门口几位大娘蹲在那里守着一堆堆豆角叫卖。有的用小筐装着,有的用布袋装着。那豆角都油亮新鲜,让人看了就有食欲。我开车慢慢进了市场里,平日收我豆角的小贩见了我:“来啦!卖不动啊!”我看了看摊位,上次送来的豆角还有很多,已经失去了光泽。一个小贩说:“来了就留下吧!一元一斤!”这一次我只卖了一百三十元,小贩还挑三拣四的不情愿留。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很低落。豆角到了盛果期,价格却如此下跌,一定要想办法卖出去,不能让豆角成熟在地里。在失落的意识里,我仿佛看到了姐妹们在我的背后笑歪了牙齿,老公无奈的眼神,旁人的冷讥热讽,姐夫那轻蔑地一瞥!
我躺在床上,眼望屋顶,妈妈送来了一碗面条。都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此时一天不吃饭也不觉得饿。妈妈问了我一些豆角的事,我心乱得很,没有心情回答她,只“嗯,嗯,”的答应着,妈妈说些什么?我不清楚,她啥时走的,我也不清楚。镇上是不可能再去了,不如给哈市的哥哥打电话问一问他那儿怎么样,他常年在菜市场卖菜,或许能有一线希望,我拿起了电话:“哥,你那里的豆角价格怎么样,走的快吗?”哥哥回:“这里的豆角很多,品种不一样,价格也不一样。你那里到哈市路太远,豆角不耐运输,折腾到哈市有了斑就不好卖了,市里的人买东西很挑剔的。”
我又给肇东的侄子打了电话,他在肇东开鞋店。此时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放过。“你们那里的豆角销量怎么样?家里的价格实在太低了。”侄子说;“这里的豆角很缺,黄金勾五元一斤,翻白眼八元一斤,只要你的货好,就不愁卖。姑!你到这里来卖吧!我可以帮你卖。”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像干枯的小草淋了雨露一样,又有了新的活力。忽地从床上爬起来。带着高兴的心情给老公打一电话说了家里的情况和我的想法,老公一听:“去肇东那么远,你怎么折腾?在家里卖一分算一分!”老公有些命令似的口气。“那就由不得你管了!” 早晨的六点钟我坐上去市里的班车。在离市约二里地时,远远的看到一位大娘,在路边等车,身边放着半袋子东西,上面放着一杆秤。看到车接近她时,她三口两口吃掉手里的半个瓜,擦了一下嘴,摆手示意车停下,上车后就坐在我身边。“大娘,你的袋子里什么呀?”“豆角,拿市里卖的。”“大娘,卖的快吗?”“哎呀!我这豆角,小园种的,到那就抢!”“大娘,我也是卖豆角的,等到了那,我和你去一个地方卖。”“你多少豆角啊?”“一百多斤。”大娘不作声了。 车到站了,下了车,看着车来车往,行人如流水的街道,不免有些陌生。城市之大,自己小得如一只蚂蚁。那位大娘背着她的豆角头也不回向街口走去。我想了片刻,叫了一辆三轮车,把两袋豆角从班车上取下,拉到了侄子的小区。 此时正是早上八点,是城里人上班、出来遛弯儿的时间。侄子早在小区那儿等着我了,小区的街口是一个车站,有许多人在那里等车。 侄子选了一个位置,把豆角以摆地摊儿的形式摆在路边,我心里矛盾得很,不知会面临怎样尴尬的局面? 一位等车的大姐回过头来说:”看那豆角多好!一看就是新鲜的,多少钱一斤?”“十元三斤,”我答。“这便宜呢!”一下围过一群人:“我买十元的。”“我买二十元的。”“我买五元的。”他们都争着抢着自己拿食品袋儿,自己挑选豆角。侄子在一旁还叫他小区里的人来捧场。看到这种情形,我立刻来了精神,尽管早晨着急没吃早饭,帐算的清楚,秤使用的麻利,也就半个小时的时间,两袋豆角被挑选的只剩下十几斤了,最后被一位收废品的大爷以二十元的价钱全部买走。 我打扫了一下“战场",数一数兜里的钱,十元的,二十元的,五元的,共是四百九十元。 我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来到了侄子的鞋店,那是市里最大的商场,侄子在一楼的“童鞋区”卖童鞋。店里顾客很多,侄子边招呼着客人边对我说:“姑!就你那点儿豆角,还不够一个小区卖的,如果豆角多,就用车拉到“花园”去卖,花园是肇东最大最集中的菜市场,如果你的菜好,价格让市民能接受,那你就是数钱!”侄子今年三十岁,正是打拼的年纪,听了他的话,我心里暖暖的,浑身又有了使不完的力量.向侄子打听好花园的具体位置后,我坐上班车回了家。 这一次,将能卖的豆角全部摘下来,用电动车拉到肇东去,家里离肇东七十里路,电动车要备上一块电池,四点就要到花园,两点就得起床,不然就错过了市里人清早买菜的时间。 妈妈又给我送来了热包子,她坐在那里看着我吃。许久,她慢慢地说:“你走得那么早,不害怕吗?”我边吃着包子边回答:“怕啥?要钱,给他!要车,给他!要命,拿去!”妈妈看着我吃完包子,悄悄地走了。看着妈妈的背影,我心里酸酸的,使劲地眨眼,把眼泪驱赶回去了。我知道妈妈是在为我担心,可是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把它走到底,总不能虎头蛇尾。女人咋了,女强人多得是,自己和她们比差很多呢!我回屋从抽屉里找出了那把有了锈迹的匕首,装在放秤的兜里,就算给自己壮壮胆吧! 夜里两点半,我的闹钟就响了。 街上出奇地静,月亮和星星瞪着眼睛看着我。我启动了电动车,打开车灯,走出了村子。 公路上安静的很,凉风徐徐地扑在脸上,眼睛盯着车灯照着的路面,心里不由地闪现出星星和月亮那贼亮贼亮清冷的眼神,寂静的旷野,不免有些恐惧。要时刻注意路面,开好车,思想集中,恐惧心也就远离了。 天越来越发白,星星和月亮都隐退了。七月的天,清晨还有了雾气,快到市里时,不时的会有大车小车从身边驶过,也有拉菜的车,看到我的车上装着豆角,他们还会和我打招呼:“这几天豆角啥价啦?”“不知道!”我回道。一位大爷骑着自行车驮着两半袋儿豆角,跟在我的后面。 到了侄子指定的花园位置,由于不熟悉这里的环境,就把车停在了东门。门口有两个铁杆横着,铁杆不高,一抬脚就迈过去。四周是铁栅栏,铁杆与铁栅栏之间用一把大锁链接着,门口一个同龄的妹妹在卖香瓜。我凑到面前说:“我在你这卖豆角行吗?”她戴着遮阳帽并不仔细看我,就热情地让出一块地儿:“你就在这卖吧!这地方原是修鞋老头儿的,今天他没来.”我心情一片大好,把车厢板放下来,把豆角摆放在车上,一堆黄金勾,一堆翻白眼。我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前后都是高楼,只有这条道直通“花园”里。园里有两颗老榆树,树下拴着一只骆驼,一旁写着:免费采景拍照。
再往里,是一个大操场,操场里放着音乐,许多男女老少排着队随着音乐在做体操。同龄的妹妹说:“园里卖菜的人都是花了钱买好了位置,常年以卖菜为生的,还有卖各种早餐的,吃什么有什么!”我似听非听地答应着。
花园里像一个天然广场,有低矮的流动房,想必都是做各种生意的。香瓜妹妹又说:“我们在门口想卖啥时就卖啥时,园里的人不行,他们是有时间限制的,八点之后必须离开,不然会影响交通,会被保安罚款!”
由于我的豆角是自家种的,在价格上卖得比别人要便宜一些,还有,既然七十里地来到这里卖菜,货到地头死,总要尽量全部卖掉。
城里人喜欢吃的豆角是翻白眼,我卖五元一斤,“花园”里要卖六元,几个大妈就把我的翻白眼豆角给包了。黄金勾十元三斤卖的,从门口经过的人看到我的豆角都啧啧称赞。后悔自己早早买过了。城里人说一看我装豆角的袋子就知道是农村的,农村的豆角不是小园种的就是大地种的,吃着口感好,而且施的是农家肥。
正如侄子说的,我的豆角自从来到市里,最快的时候两个钟头就销售一空。有一位大姐自称是大庆的,她要了我的电话号码,说哪天回大庆她要带上一袋子翻白眼回去。
豆角过完秤后,我总要给买豆角的人再抓上一把,他们就说:“行了,还给呀!”然后或满足或不在意地走开。一位姐姐见我多给了她一把豆角,就站在一旁一直看我。见没人了,她走到我跟前,小声对我说:“你的信仰是什么?耶稣?共产党?”我有些窘了!瞪着眼向她摇了摇头。她用胳膊碰了我一下:“看你就是好心肠人,回家的时候心里就默念着废除共产党,废除共产党!听话!对你有好处!我走了,今天认识了你,以后就不去别处买豆角了。”我微笑着送她走,心里暗笑又有些惊恐。要知道爸爸可当了一辈子党员的。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什么人都能遇到。
家里几个姐妹每天把豆角摘完,第二天我早早地开车拉到市里卖。有时早晨天阴沉沉的,也会下雨,我总是把雨布带在车上,下雨时就把车停在路边避一避。
这几天卖香瓜的妹妹没有来。门口就我一份卖菜的,身边总是有一些闲聊的人。
一位大妈,养着两只小狗,一个叫豆豆,一个叫花花。豆豆是黄色的,是只沙皮狗,花花白色,背上有两处黄色,是康巴狗。大妈总在我这买菜,她说:“年纪大了,不爱走远路,你的豆角也比那些贩子们卖的豆角好吃。”我很喜欢她的两只小狗,摸着豆豆的头,拿糖给它吃。大妈说:“不好的糖它不吃。”又对身旁抱着孩子的大姐说:“这两只狗,不比你家孩子吃的差呀!”大妈就坐在我身旁。一边择着买来的菜,一边劝说身旁走过的人都来买我的豆角。
这两天天气很好,门口人也特别多,城里人大都爱养狗,那些上了年纪的或是退了休的人几乎每人都会有一只小狗,小狗穿着小皮鞋,花衣服,有的还坐在主人的车前。
这一天来了一位卖菇茑的,四十多岁,铜黑的脸,瘦高个,戴着一顶遮阳帽。他刚来就和修鞋的老头打招呼,好像很熟悉。修鞋老头对我说:“你认他做师傅吧!来这卖东西的谁也没他卖的快,是个“老江湖!”我瞧了瞧卖菇娘的人,细细的眼睛,穿一双农田鞋,又是个卖小货的,我只用眼扫了他一下。
男人将两袋菇茑倚靠在铁杆旁,又在地下倒了一堆儿,两位年轻的妈妈领着宝宝过来买,见有人买菇茑,男人眼睛笑成一条缝:“老妹儿,你买吧!谁买我东西我都能让谁乐乐呵呵走,秤给你高高的。”一位中年妇女从他身边走过,他捧起一把菇茑追过去:“大姐,你尝尝,甜不甜,尝了不要钱,好吃你就买点,不强求!”那位大姐被惊了一下,回头看他热情劲,就尝了一个,然后说:“真甜!买一斤吧!”“大姐要买你买二斤,买二斤你四季发财,发大财。”那位大姐笑了:“好!就买二斤。”人流一波一波地走过,卖菇娘的见有女人走过,就捧起菇娘追在后面:“大姐!大姐!你尝一尝,你尝了不要钱,不买没关系,尝就行!”有的女人看他很逗的样子,又觉得菇娘很甜,就买上二斤。有的女人被他的举动惊吓了一怔,慌忙走开了。他见人家走了,就放下菇娘,向着修鞋老头笑,修鞋老头说:“就得这样卖!”这时,过来一位风度翩翩的五十多岁的男人,腰扎皮带。修鞋老头向卖菇茑的一努嘴。他立即捧起一把菇茑追上去:“老板!老板!你尝尝我的菇茑,你尝甜不,不用你买,尝就行!”男人回过头,先是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他,拿起一个吃掉:“挺甜,买二斤吧!”“老板你爱吃你就多买点儿!买二斤你发发发,买三斤你六六大顺。”“好吧!就买三斤。”
在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我对他说:“你一天卖菇茑比我卖豆角赚钱还多!”他笑着说:“我最初卖东西的时候卖的是香瓜,二十元一斤,二元一两,秤稍高一点,二元钱就没了。那时一天能赚二三百,现在不行了,买卖不好做了。”
看着他弯腰挑选着菇茑儿的身影,我改变了对他那种不屑的看法,敬畏之心不由而生!人,无论你干哪一行,都应该把它干的精彩,他的行业很低很低,可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却有着很饱满的愿望。
在市里卖豆角的日子里,我对生活有了许多感悟,我看到和我一样的姐妹们的辛劳,还有按时上下班的上班族们,他们整天忙忙碌碌,但生活很充实。
这一天,我照常摆好摊位,门口已经有几个人在我没到之前来这里等着买豆角了。忙碌了一阵后,剩下少许豆角,买菜的人逐渐少了,出来晒太阳的人多了。一个男人牵着一只小狗走过,见他在我这里买过菜,都是附近熟悉的人,我顺嘴说了一句:“回来了!”“嗯!”他应道。他的那只小狗不知为什么一下就站着不走了,眼睛看着我,那眼光里有温柔?熟悉?似乎还有思念?我猜不透,它就那样看着我,他的主人也很奇怪,连声说:“快走!走!走啊!”我说:“她听我说话就不走了。走吧!走吧!”他的主人使劲的拽了一下拴着小狗的铁环。小狗看了主人一眼,溜溜地跟着走了。
南来北往的人,在街上匆匆走过。买菜的人越来越少,这时,我可以有心情欣赏城市的风景,或是和身边常来的熟人聊上几句。
从园里来了一位老人,拄着双拐,弯着腰,是一位罗锅大爷,穿一身蓝色的制服,那衣服看上去很长时间没洗过,有些油黑发亮了。他迈过铁栏,双拐一扔,一下坐到我的豆角前,抬头看着我,“大爷!买豆角吗?”我问道。“便宜些,我多买点儿!”我装了满满一食品袋豆角:“大爷,您这个年纪了,就看着给钱吧!”我用称一量,正好五斤。大爷递过来五元钱,我接过钱放在兜里。若不是见他这个年纪,我是不会这个价格卖的。“大爷!我扶您起来,这多豆角您怎么拿呀?”“你给我挂到拐上!”我用力的去扶他,大爷真重,在我心里,他是多么值得同情和需要关怀的老人啊!在我用力托起他的那一刻,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用手碰了我的胸部一下。那一刻,我透明的心仿佛被针扎破,染上了血的瑕疵,我忽然觉得世上一切美好的都不存在了,整个世界突然黑暗起来。我这些天在门口的形象忽然卑微起来,变得恶心,丑陋。
我把双拐递给他,把豆角挂在拐上的一个木钉上,大爷一挪一挪地走远了。我此时不知一种什么心情,不敢去看四周的人,所有人一定都在看着我,鄙视着我。
我一回身,差一点撞上一位大哥,他就站在我身后:“买豆角吗?”“不买,我在躲着那位老人,我怕他讹上我!”他说完急急地走了。
世上的事有美的也有丑的,一个人身体上的残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拥有了一颗残疾的心。
已是秋季,辣椒进入成熟期,最低端的辣椒已熟透,红的发亮;足有筷子长,中间的半红半绿,顶端是未长成的幼椒。
我窃喜好的品种种植在土壤肥沃的土地上,才会有如此的丰收之景。
辣椒丰收喜人,产量可观,村里人不觉羡慕,见到我时笑脸多了起来。他们议论着八亩地的辣椒会收入多少钱,十亩地的经济作物难道可比他们的三十亩玉米的收入?
现在是该销售辣椒的时候了。
世上的事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有时总是和事实成反比。镇上和市里的辣椒都已饱和了。市里虽然销售量大些,但价格只能卖到三四角钱。我这八亩地的辣椒三四万斤恐怕也是个问题。我不想给老公打电话,他那里一定会有很多事,不想给他添堵。我又给市里的二哥打了电话,二哥回:“我这的辣椒也老多了,长的、短的、粗的、细的、红的、绿的。现在辣椒大量上市,等一等过了高峰期看看,现在不行!”
八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豆角已接近尾声,镇上卖豆角的越来越少,小贩总打电话让我把豆角送过去。这辣椒成了我的心病,我又把饭当做药来吃,无有味道,但吃进肚里身体会有力气。
我走在田地中,十几天来,辣椒也有了变化,植株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变得消瘦,叶片上也有了斑点,辣椒从低端一直红到顶端。最低端的略显干瘪,失去了光泽。想着这些辣椒从几片叶子开始我就尽心地经营着,直到今天果实累累了,却没有销售市场。自己的力量还是微薄的,没有市场的销售渠道,就盲目地种,是不是我做错了。我想起了老公那些反驳的话,想起了村里人那些讥讽的笑脸。 这些日子里,我只待在屋里,不爱走出去。
晚饭后,我一个人来到田间散步。电话忽然响起,是哈市的二哥,我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你的辣椒卖了吗?”“没有!”“我哥们儿的酱厂现在正需要辣椒,八亩地的辣椒他们都要了。我和他们谈过价钱了,这时的辣椒已经过了高峰期,价格会高些,他们给的价位是每斤一元一角。”
海阔凭鱼跃,山高任鸟飞,漫卷诗书喜欲狂,我高兴得无法形容我的心情。“好吧!但要等到他们的货车来到后我才能找人摘辣椒,不然,出了差错怎么办?”
收辣椒的车开来了,开车的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老板坐在车里,车到辣椒地时,我和几个姐妹早已等在地头了。老板体态丰盈,腋下夹着皮包,围着我的地走了一阵:“大姐,就种这些菜啊?太少了,不怕种多,就怕少,少了路太远,车来一次不够载。”“那多少是多啊?”“一二百亩吧!你们这要是形成了规模,那收菜的车就会不引自来了。”“我们这的人种习惯了玉米,水稻。”“种经济作物收入很可观的。一亩地,三亩田,呵呵!”车里的小伙子用沙哑的声音说:“姨,来年你种百八十亩的,我就给你当司机吧!”我们说笑了一阵。辣椒一袋一袋地摆满了货车,还有五亩地的辣椒没有摘。
货车拉着我的辣椒走远了。老板和年轻司机的话久久萦绕在我耳边,“如果形成规模,菜车不请自来.。”“姨!来年我给你当司机吧!”他们的话像春天一样温暖着我的心,使我一直想种经济作物的心又狂躁不安起来。
回到家,我饱饱的吃了一顿饭,这顿饭,吃的轻松,踏实。吃着自己种的豆角,辣椒,不是美味胜似美味!
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梦中的豆角地里开满了粉色的花,两个大妈来买豆角,她们对我说;“豆角太少了!多种点,不然不够卖!”“叮铃……”一阵电话声将我吵醒,我迷糊着摸起电话;“喂!”“咱家的辣椒卖的怎样了?”是老公的电话。“还有五亩地没摘。”“我三两天到家,如果辣椒的质量好咱就自己发到南方去。”
这一日我照旧走在地里,豆角的叶片大都已老去,只有植株根部还有些许的细蔓新生着。有的开着夺目的小白花,辣椒的叶片已稀疏,红红的辣椒挂在秧上,红了地,也红在了我的心里。
远远的有三个人向地里走来,很陌生。他们走到辣椒地,其中一个弯腰拿起两个辣椒,用手量了量,仔细一看,是老公。
老公给我介绍说那两位是南方的客商,专门来看辣椒质量的。两位客商围着辣椒地走了一圈,他们说着南方话,和老公说着东北话。我看到他们手里拿着两个摘下来的辣椒,听不懂说什么?互相笑着,老公也微笑着。其中一个客商对老公说;“你的辣椒质量很好嘛!产量可以再提高的。这个品种的椒亩产可达五六千斤的!而且皮薄儿,口感好,市上很受欢迎!”老公笑着说:“今年只是试验,我计划过了,我们这的土地沙质土壤,透气性好,地温提升的快,适合种植经济作物。来年扩大面积,动员当地的村民一起种,我们就负责销售。”
姐妹们装辣椒的时候,老公在一旁作指导,在纸箱里铺上一层提前备好的软纸,选长度一致的辣椒一层层摆放,摆满纸箱后上面在覆盖一层软纸,封箱,用胶带将箱固定好。中等长度的就直接装红色编织袋儿,但也要摆放均匀,没想到装辣椒还有这么多说法。
忙碌过后,老公请客商去镇上吃饭,两个客商摇着头说:“就在家里吃土豆炖茄子!”
吃饭的时候,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听着他们谈话,谈到辣椒时,其中的一位客商扭过头向我伸了伸拇指。
老公随着南方客商的大货车拉着红红的辣椒走了。
我的十亩地安静了下来,似乎没有了呼吸声,夏日里生机勃勃的景象随着客车远去了。我的心一下空了下来,不知为什么?一种从未有过的欲哭无泪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回家里的路上,我的心被一种亢奋的力量所占据,那就是老公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来年发展村里人和邻村人种经济作物,我们负责买种子和销售,今年的十亩地全当做实验田,长势很喜人,经济效益自不必说。
回村的路上,我仿佛看到了面前的土地上结满了红红的辣椒,绿绿的西葫芦,圆圆的南瓜……
世上的幸福有很多种,它不仅仅是不离不弃的遮风挡雨,不仅仅是形影不离的相濡以沫,也不仅仅是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挂着金条的洋楼里的温馨;它还是战胜困难后的轻松,不卑不亢地坚持,征服自己的成功感动;如果给我一片土地,我就用汗水去浇灌;如果给我一片天空,我就用激情去驰骋!
女人不是天上的月
女人不是井中的蛙
女人不是墙中的那把锁
女人不是镜中的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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