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转儿家的丧事

武如

　　
　　老转儿死了。
　　
　　半过晌了，老转儿的儿子大转儿才知晓。报信儿的是本家侄子，大转儿一听，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大转儿老婆一听，就说道：“死行子！还愣啥？招呼人去呀！赶快埋喽！”
　　
　　本家侄子说：“我去给亲戚们报丧去。”
　　
　　“您快去快回，回来后去找村上的老会计过来给记账”大转儿的老婆叫小仙，忙对大侄子说。
　　
　　“我请不动！还是叔（shou读收音）去吧！”当侄子的他知道自个儿没有这个脸面。
　　
　　大转儿兄弟两个，他当哥的此时就应担起这事儿来，因和弟弟不睦，几年没有走动了。在乡下婚丧嫁娶是大事，人死为大，按说不应顾及过去的过节儿，但是，大转儿却对老婆说：“你去找咱家的二爷爷过来一下！”
　　
　　“你个死行子干么叫俺去！俺才不去哩，又不是俺爹死了！”
　　
　　“你！”
　　
　　“你、你娘个屁！”女人一扭屁股回屋去了。
　　
　　大转儿便到老爹自个儿住的院子去了一趟，这里和他家隔着两条街，只有两间土坯房，这是原先的老宅，破烂不堪。走进屋里，炕上安静地躺着自己的老爹，八十多的人了，在夜间就悄没声息地死了。大转儿没有哭，只是愣了一刻就转身出来了。老人喂得小狗静静地趴在门台上，似乎在淌泪；一只母鸡咯咯地叫着，提醒着人们自己下蛋了，大转儿走过去，看到窗台上的破框里有一枚鸡蛋，顺手装进了自己的裤兜，这才离开。
　　
　　本家的二爷爷在村子里当过支书，村上有个啥大事小情的都找他撺掇，也就是现在人们说的主事人，别看人家已七十多岁了，身子骨硬朗，又乐于为村民跑前跑后，所以，深受人们尊重。
　　
　　大转儿去敲门，高大的院子里没有回声，他连喊了几声，始终没有动静，门没有上锁，里面却销着，无论他怎样喊叫，就是没人言声。
　　
　　一个过道里住的邻居探出头来，见是大转儿，就问你有事，他说：“我爹死了！”
　　
　　“死了？这不正合你的意了！”人家说。
　　
　　“啥话子哩？”大转儿瞪了人家一眼。敲不开门，只得先回家，家里冷冷清清，没人过来帮忙。弟弟倒是过来了，就问把爹停那里。
　　
　　“老宅!”小仙抢先说话了，她看小叔子似有不同意之意，就立马说：“停你家吧，你家宽敞！”
　　
　　“瞎话！你家更宽敞。”他回了一句。两个人就不再多说了，他算是同意了。
　　
　　都快中午了，当家子和亲戚六邻的还是没人过来帮忙，只是一个九十多的老太太拄着根棍子颤颤颠颠地来了。老人见过世面，一看就知道他们兄弟是土地爷掏耳碎——崴泥了，便走过去对着大转儿媳妇说：“现报了吧！”
　　
　　“没空搭理你。”小仙想给她一巴掌。
　　
　　老太太就对大转儿说：“去求求你三爷爷吧，这都是不孝招来的。”
　　
　　大转儿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眼见没有一个人过来，感觉实在是丢人了，就对弟弟说：“老二！咋办哩？”
　　
　　“咋办？我咋知道咋办！”老二也是直嘬牙花。
　　
　　时间向前跑着，这里听不到哭泣声，门外倒是有不少看热闹的人，站站停停，议论一番，嘀咕一阵，然后转身就走了。
　　
　　历来厉害的小仙，此时也傻了眼，没人帮忙，这可是个大笑话，看着自个儿男人蹲在地上一副窝囊相，她来了气，上前就是一脚：“你说咋办吧！还傻不愣登地呆着，爹死了都不着急，你是个老爷们不？去找人呀！”
　　
　　大转儿站着不动。
　　
　　小仙又推了他一把：“还杵着？死了人也急不出个屁来！”
　　
　　“大转儿家的！就你能个儿？甭去，去了也没用，这是作的，对老人好点至于这么个儿？”老太太又说话了。
　　
　　二转儿转身要走人，小仙眼尖：“他叔你回来！死的也是你爹！”
　　
　　他嘟囔了一句：我叫人去！说完也走了。
　　
　　中午，二转儿只叫来了两个人，这白事儿杂事儿多，人员不够使。
　　
　　大转儿万般无奈，领着自己的儿子提着两瓶酒去了二爷爷家，老人在家，没有躲，看着进来的这父俩，脸冷得如同铁板一块：“有事？”
　　
　　大转儿二话不说，把儿子按倒在地，给老人跪下了。他说：“求二爷爷了！”
　　
　　老人说：“我这两天正好有事，这忙就不帮了，找别人去吧。”
　　
　　“别、别！二爷爷！你老就管管吧！”
　　
　　“我说了没空！”
　　
　　“二爷爷……”他哭了。
　　
　　“你也会哭？我当你没有哭的时候。”
　　
　　“是我糊涂！”
　　
　　“你不糊涂，我原先说啥来着，你听进去过吗？不见棺材不掉泪。”
　　
　　“老爷爷！”孩子跪着，不住地磕头，抹刮着泪水。老人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又看看大转儿，然后厉声地说：“你瞧瞧咱村子里有你们这样做人的不！是咋对你爹的？这时候要脸了，我不去！真的没空！”
　　
　　大转儿这时只得扑通一声也给老人跪下了。
　　
　　老人大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不会下跪求人哩，让你儿子跪？就该是你跪！你个混蛋玩意！”
　　
　　大转儿把头勾得低低的，不敢言语。
　　
　　“你爹说过，你也有儿子，你们两口子也有当公婆的时候！是不是？你们不孝，将来你们也没人埋！你爹的话忘了吧？”老人说道。
　　
　　“是、是！我混！”
　　
　　老人又说：“既然这样，我不帮忙也说不过去了，入土为安，这可不是看你的面子，是看死去老哥哥的面子，听清楚了没有？”
　　
　　“是、是！”大转儿要站起来。
　　
　　“跪着！”老人变得更加严厉了：“我的话还没有完哩，照办！一切好商量，你听着！一、你爹要停尸七天，这是喜丧，二、不能太简单了，搭棚唱戏，三，给帮忙的人每人磕三个响头！听见了不？”
　　
　　大转儿不想给老人放七天，只想着放三天就行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敢驳老人，要不这人就丢大发了，只得不住地点头，口称：是是！二爷就说，你回去吧，准备钱，交给管事的，我随后就到，人，我负责召集，没事了好好寻思寻思。
　　
　　大转儿和儿子走了。
　　
　　老人这才把屋子里面的儿子叫了出来，吩咐他去召集一些人手，儿子不愿去，不住地嘟囔，老人生气了：“爹的话也敢不听？”
　　
　　“不是！爹！大转儿弟兄俩怎么对她爹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能不知道，孩子！教训教训他们就是了，都是乡里乡亲的，看在死人的份上我们也不能不管，你说是不？”
　　
　　儿子还在磨叽，老人烦了，一拐子打了过去：“你去不？”
　　
　　“去去！能不去？不过，我们得捣鼓捣鼓他，不能便宜了这哥俩！”
　　
　　“不行！出殡抬棺的路上棺材不能落地，这是紧要的！”
　　
　　“行！只是得让他们好生伺候我们一下！”
　　
　　老人一听就说，随你们的便。
　　
　　老转儿的尸体停在了老房子里。丧事在这里有一套约定俗成的流程，二爷爷坐在院子里的一把椅子上，“大了”不停地过来和他商量、请示，三爷爷总是让“大了”自己看着办，按规矩就行了。院子里人们进进出出，哭泣声和小戏班子的唢呐声混在一起，在村子里滚动着。
　　
　　晚上要守夜，长明灯（蜡烛）和烧的香不能中途灭掉，要有人解记着更换。每到晚上，几个小伙子在外面搭的棚子里玩麻将守着，就让小仙不停地给倒茶水，中间加一顿饭。这个活折磨人，小仙不乐意干，大转儿要来替换，这些个年轻人就说小仙嫂子干活麻利，换别人不行。
　　
　　她知道这些个年轻人是在故意找茬难为自己，背地里就朝着自个儿的男人骂街、发狠。大转儿虽然怕老婆，可此时也不敢得罪这些个帮忙的人，就让女人忍着吧，没有办法，别再丢人了！
　　
　　“嫂子！没水了！沏茶！”
　　
　　“仙子！我掉了一块钱帮忙给捡起来！”
　　
　　“没瓜子了！听到了没价!”
　　
　　“快点！一会还要吃饭哩！”
　　
　　“烟哩？上烟，连烟也不管够？”
　　
　　尤其是小仙在，这些年轻人便不停地吆五喝六。按说这些个杂事有专人负责，主家哭丧也够累的，一是来的人少，晚上别人又不愿干守灵的事情，二是人们就要她伺候，她只得和妯娌每人一宿地在这里支应着，不敢明大明地拒绝。
　　
　　放了七天，总算熬到了出殡的这一天了，中午一过，鞭炮齐鸣，吹吹打打好不热闹。二爷爷坐着拖拉机先到了坟上。
　　
　　下棺时，老转儿生前养的那只笨狗，趁人不注意，一下子蹿了下去，填土的铁锨就停下了，怎么打就是不出来，在场的人们感动了，必定是一条生命，“大了”就请示二爷爷，他老人家不由地感叹了一声：“遂了它吧！”
　　
　　土埋了过去，小狗依偎着棺材一动不动。
　　
　　出完殡，大转儿就松了一口气，圆坟、烧头七纸，好在不用求人了。
　　
　　一个月后，大转儿和二转儿为老人的那块宅基地又打开了架，打得头破血流，妯娌俩跳着脚地骂了好几天。
　　
　　有人叫二爷爷帮着去调解。
　　
　　“我管不着！打死一个少一个！”老人说道。
　　
　　

武如

希望大家喜欢！评论

徐得荣

先占沙发，拜读武如老师大作。

戏笑九宫

一句方言“叔（shou读收音）”与九宫这相同，难道先生为俺同乡？

此作以老转儿的丧事，展示着一方水土乡俗民情和亲情孝道等，构思层次文脉情节，文笔语言主题立意寓意等俱佳，尤其老转儿的“笨狗陪葬”与养儿防老的主题立意形成强烈反衬，大转二转在父亲尸骨未寒大打出手的行径，让人触目惊心悲痛不已，一篇颇具针砭效果和社会普遍价值观的好小说！
感谢分享赐稿梦游太虚，致敬、辛苦！

武如

徐得荣 发表于 2017-2-25 23:25
先占沙发，拜读武如老师大作。

又见到你的评论，甚慰！

武如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7-2-26 05:54
一句方言“叔（shou读收音）”与九宫这相同，难道先生为俺同乡？

此作以老转儿的丧事，展示着一方水土乡 ...

感谢你精湛的评论，荣幸！
我乃河北人，不知你是哪里人？

草舍煮字

“村上有个啥大事小情的都找他撺掇”，撺掇，怂恿的意思，改为“张罗”如何？
此外，那狗主动陪葬有点过了，不吃不喝死在坟边就可以了。

笔法娴熟，语言生动，很有生活，再有些环境渲染就好了。

戏笑九宫

武如 发表于 2017-2-26 08:11
感谢你精湛的评论，荣幸！
我乃河北人，不知你是哪里人？

他乡遇故知，倍感亲切，九宫乃河北张家口人。
远握

武如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7-2-27 10:11
他乡遇故知，倍感亲切，九宫乃河北张家口人。
远握

谢谢你热情。向老乡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