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苏武，情归何处

兰蕊

　　许多年前。是冬天。天寒地冻。北海早已是冰天雪地。苏武如同一尊被白雪覆盖的石头，孤独地站立在雪地深处。他努力地望向中原，望向他的家乡。却什么也看不见。他怅怅地叹了一口气。气雾迅速地形成一只冰坠子。他裹紧皮衣。仍有风，仍有雪，不绝如缕，让他寒冷，让他战栗。可是，他没有哭。他朝自己摇了摇头。如烟往事依旧没有被风吹走。他不知道，命运为什么跟他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也许是受不住匈奴人的威逼利诱，虞常供出了副中郎将张胜，苏武心里很清楚，自己肯定是难逃死罪。为了保持节操不受侮辱，他决定自杀。张胜和常惠费了好大的力气，这才夺下匕首。单于又派卫律来审讯他，更是来招降，苏武再度拔刀自刎。鲜血流得满地都是。卫律让医生赶紧设法营救，这才保住苏武的性命。单于对其气节更加敬重，想了各种办法企图招降，苏武誓死不从。威武不能使他屈服，富贵不能使他贪心。两次自杀，都为全节。这下惹恼了单于。苏武被关入地窖，断绝饮食，而他竟数日不死。匈奴觉得这是一条神奇的汉子，于是把苏武放逐到北海无人之处，让他放牧公羊。说什么时候公羊生了小羊，什么时候就让苏武归汉。

　　那时的北海，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曾如是描写，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许多年以后，一个叫李娜的歌手，在牧歌《贝加尔湖的冬天》这样唱道，白茫茫的雪原，黑沉沉的苍天。黄橙橙的太阳，裹进了云里边。静悄悄的湖面，空荡荡的荒野。孤零零的牧人，伫立在天地间。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也是一个人居环境非常恶劣的所在。但是，苏武命令自己，活下去，无论如何得活下去！他不能死，家园里有白发亲娘，有佳人红妆，更有待自己恩重如山的汉武大帝。心存汉社稷，旄落尤未还，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刻骨铭心的牵念如同蚕丝，绕住七尺男儿的心，让他战胜孤独，顽强生存。也许他还有一丝幻想，总有一天他能回归大汉，回到家园，同亲人团聚，为汉室效忠。

　　然而，李陵的到来，把他所有的梦想撕扯得粉碎。苏武的哥哥弟弟都因为侍奉皇上不周，而杀身成仁。沦陷于无限悲痛中无力自拔的老母亲撒手人寰。貌美如花的妻子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被迫改嫁。他的妹妹和亲生骨肉也杳然不知所踪。得知这些消息，苏武掩面恸哭，可谓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远望不能当归，长歌不能当哭。无数苦难过后，苏武没死，他依然选择顽强地活着。他开始周游北海。他的足迹遍北海湖畔。他慢慢了解他身边的这片湖。他知道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贝加尔湖。贝加尔湖是由蒙古语转化而来，意为富饶的湖泊。湖型狭长弯曲，宛如一弯新月，所以当地人又称“月亮湖”。湖水澄澈清冽，稳定透明，透过水面就像透过空气一样，一切都历历在目，温柔碧绿的水色令人赏心悦目……。   

　　苏武终于明白，他被流放的地方只是北海的一隅。单于把他流放到此，并不想置他于死地，而是给他一个自觉的机会，让他喜欢这个地方，喜欢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进而自愿到匈奴朝廷为官，为匈奴国的振兴献计献力。可谓用心良苦。可惜，单于的愿望最终化为泡影。苏武很快适应北海的环境。日日仗汉节牧羊，起卧都带在身边，节旄全部脱落，他依然不丢弃。他结网，他纺缴，他凿冰捕鱼，他弓弩射燕……北海的环境让他学会一种蛮夷的生存之道 。他在这种生存方式中得到一种乐趣，人战胜自然的乐趣，人驾驭自然的乐趣。
   
　　苏武有赤胆忠心，常愿肝脑涂地，杀身自效，报答陛下成就之恩。当节操没有受到更大威胁时，他选择生存。是留得青山在的侥幸吗？是走出北海道的希望吗？是朝廷派救兵的空想吗？
   
　　也许都不是。也许是他找到了生存的乐趣。一个地方，不管它贫瘠或富饶，日久便会生情。他对生存十几年的北海产生一种特殊的情感。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他感受到生命的律动，让他勃发生活的激情。也许，他为一棵草施过肥，为一棵树正过身，为一只雁儿疗过伤，为一群蚂蚁撒过肉末。草长壮了，树长高了，雁儿飞南方了，蚂蚁又来找他了。这里所有的生命都熟悉这个汉人，熟悉他的一张一翕，熟悉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他与自然之物有一种默契，那是春来花发秋来草枯的物候在心中的留影，是贝加尔湖一群群游鱼在厚厚的冰层下练就的生存本领给他的生命启示。
   
　　最主要的是，苏武遇到了一位牧羊姑娘。那是一幅怎样美丽的图画：茫茫草原上，骑马牧羊的姑娘忽然看到一个汉人。悄悄靠近他，才发现，他手持草药，正在为一只受伤的白兔包扎伤口，笨拙的手指微微颤抖。姑娘看得惊住了，轻轻走到他身边。抱过白兔，接过草药，熟练的包扎。苏武谢过姑娘，只一眼，便心神不安。姑娘走了，苏武一夜无眠。想起移情别恋的妻，苏武满腹心酸。流放北海多年，孤身一人，苏武早已忘却儿女之情，六根清净。姑娘的身影，姑娘的气息，让他埋藏已久的情愫悄然复活。这个姑娘，不知来自何方？这里方圆百里没有人烟。她如何跑到这里？能否找到回家的路？
   
　　第二天，苏武早早来到昨天两人相见的地方。只见太阳升起的地方，一匹骏马飞驰而来。近了，是那个姑娘。她伸出一只手，拉苏武上马，一扬鞭，骏马便奔驰在美丽的湖畔。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儿子。苏武给儿子起名通国。他希望匈奴能跟汉朝两国互通有无，睦邻友好。这样，他们也不再受骨肉分离之苦。儿子一天天长大，苏武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享受到天伦之乐。寂寞的贝加尔湖在他们一家人的经营下，不再那么荒凉，而是生气盎然，生机勃勃。
   
　　如果不是匈奴和汉再次达成和议，如果不是常惠想尽办法见到汉使，如果不是匈奴狱吏的通融，如果不是汉昭帝派遣的使者的正直，苏武说不定就终老北海。可是，造化常常弄人，苏武终于回归大汉。但是，须发斑白的他竟然不敢带胡妇子一起回归。他怕什么呢？是担心昔日悲剧再度重演吧？是担心汉昭帝不能容忍他娶一个匈奴妻子吗？
   
　　看到史书里这样记载，苏武年老了，他的儿子以前被处死，皇帝怜悯他。问左右的人，苏武在匈奴很久，有儿子吗？苏武通过平恩侯向宣帝陈述，以前在匈奴被放逐到北海时，娶的匈奴妇人正好生了一个儿子，名字叫苏通国。正好有消息传来，匈奴想通过汉使者送去金银、丝绸，把男孩赎回来。皇帝答应了。后来通国随汉使者回到了汉朝，皇帝让他做了郎官。

　　但是，关于苏武的匈奴妻，我却没有在史书中找到详实的资料。而且苏武出使匈奴二十年，不投降，回到汉廷后，只封做典属国。可见，皇帝对苏武娶匈奴人为妻，还是有看法的。但是，苏武无时无刻不在深深地思念独自留在北海的妻子，他甚至常常梦着，如果他没有回来，他和患难之妻在北海的天空下一起慢慢变老，他们躺在天光云影之中，让湖边的风慢慢风干他们的肉体。却不能。却无力回天。

　　许多年后，又是春天。在长安。在灞桥。满头白雪的苏武常常独自伫立在依依杨柳下。一站就是半天。他努力地望向北方。却什么也看不见。当天快要黑的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他哭。他先是嘤嘤地哭，哭着哭着，就用手捂住脸呜呜地哭。四周静得令人发慌。春风裹挟着这个黄昏所有的生气，朝他汹涌而来，又迅速的汹涌而去。苏武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阻挡眼前汹涌澎湃的黑暗一点一点把自己吞噬。他感觉自己突然掉进他无法爬出的洞，他感觉自己一把就被扯进了彻头彻尾的黑暗中。他多么渴望一线光亮。但是，那余温犹存的光明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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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一兵

笔触质感厚实，不错的文章。欢迎朋友光临散文版！

许巢中

似乎是薛暮冬第二！

雨夜昙花

问好！文章写得有见地，欣赏！
欢迎新朋友！

高迎春

欢迎光临散文版,欣赏你的好文笔!

兰蕊

最初由 敬一兵 发表
笔触质感厚实，不错的文章。欢迎朋友光临散文版！

谢谢敬一兵老师。希望多多指点！

兰蕊

最初由 许巢中 发表
似乎是薛暮冬第二！

许老师慧眼。特别喜欢薛老师散文，特别受他历史人物系列散文的影响，长期熏陶，写就这篇文字。
还望多提宝贵意见！

兰蕊

最初由 雨夜昙花 发表
问好！文章写得有见地，欣赏！
欢迎新朋友！

谢谢昙花版主。问好！

兰蕊

最初由 高迎春 发表

欢迎光临散文版,欣赏你的好文笔!

感谢高迎春老师。
多提宝贵意见！问好！

薛暮冬

最初由 许巢中 发表
似乎是薛暮冬第二！

从文本的角度来看，写得比我好。其诗意，其蕴藉，其内在的张力，特别是其独特的思想，应该说是一篇很不错的文字。假以时日，楼主一定会成为很优秀的写手。问候兰蕊朋友！

杨春山

不错的文笔,欢迎新朋友!

兰蕊

最初由 薛暮冬 发表
从文本的角度来看，写得比我好。其诗意，其蕴藉，其内在的张力，特别是其独特的思想，应该说是一篇很不错的文字。假以时日，楼主一定会成...

感谢薛老师阅读鼓励！一定多提宝贵意见！

兰蕊

最初由 杨春山 发表
不错的文笔,欢迎新朋友!

感谢杨老师，还望多多指导！

范廷伟

非常不错的文章，再提。

于文华

欣赏这篇文章，一直也很欣赏苏武。问好，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