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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发现你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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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7-24 11: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原创)  发现你的秘密
        畅 畅

  不知道是谁发现了水,但肯定不会是鱼。因为,鱼习惯了水。
                                          ----俗语
   
  那时候,二十岁出头的男青年像绿叶簇拥着苹果般地簇拥着她。她尽管精神愉悦,却并不动心。
  有一次,她出差返回时跟一位青年同车。
  俩人分别坐在过道的两侧,并排。不必正眼相看,用余光就可把对方尽收眼底。她一下子就被他击中了,莫明其妙的喜欢。也许这就是一见钟情。凭着直觉,她觉得他那边也有动静。可男青年始终沉默着,她又有些吃不准了。
  车开得飞快,一车的人就剩下四、五个,像散沙似地散在各处。他们俩仍然并排。环境变得宽松起来,她以为现在他会有所表示了。她猜想他是个内向的人,刚才面对一车的人不便行动.现在不同了可男青年还是一言不发,不像那些成天绕着她的青年,找得出许多理由、找得出许多话搭讪。
  眼看汽车抵达终点站,俩个人就要各奔东西。就在她失望的时候,意外地他递过来一张纸条。
  塞纸条过来的他眼睛望着别处。她猜想他的眼睛一定想落在她的脸上。这么想着的她妩媚一笑,轻快地抽过纸条。面对年轻的异性,她通常不爱笑,这次是个例外。
  当她抽出纸条的时候,她感觉男青年的指头一下子快乐了起来,就像马驹被紧抽一鞭后快乐地跑了起来。
  这是一组电话号码,号码下面是一个姓名。

  她没有主动给异性打过电话,尽管每天她都接到不少异性的电话。这次却不同,她主动拔了一个。主动拔电话的她体验到了跟接电话截然不同的情感。
  她打电话的时候已快下班。接电话的男人声音非常陌生,她吃不准是不是那个塞纸条的青年。她问:“请问吴喜在吗?”
对方答:“我就是。”
  话很经济。她猜测他可能是个喜欢节约的人。
接着就是沉默。她不知道往下该如何说。她发现她打电话前准备不够。她现在才知道那些给她打电话的青年非常聪明,能把理由找出那么多,能把话讲得那么暖和。
    继续沉默。
  这沉默的时间已经超出常态。她有些着急,希望吴喜能够滔滔不绝。可是对方还是沉默无语。她一急,道:“你怎么不说话?”
    对方回答:“我在听。”
    她听出那意思还得她先说。可是习惯被绿叶簇拥的苹果不知怎么去簇拥绿叶,怎么表达对绿叶的情意。他们没有再说什么就挂下电话。
  她坐在电话旁,把那张写着号码的纸条捏成团,然后扔到桌面,然后又扫到地面,然后再拾起来拿在手心里,然后展开,轻轻地抹,希望抹平那些新生的皱纹。
  往后,她没有再拔电话给吴喜。她在等,等着吴喜来电。尽管她知道吴喜没有她的电话,可她想县城就那么大,普通的姑娘都引人注目,何况是她。她认为只要他有心一定能够找到跟她相关的信息,比如电话号码,比如姓名,比如工作单位,比如住址。
  以前她把这些信息看得很牢,轻易不肯告诉一位异性。当他们通过某种途径获取这些信息时,她一般都不会高兴。可是现在不同,现在她变得慷慨了,她不仅希望吴喜知道这些信息,而且还愿意他知道得更多。
  可是没有吴喜的电话,一直没有。她等得有些委屈,好像被人抛弃了似的。
  她经常捏着那张一指宽的便条出神(那是一张从香烟盒上撕下的断片)。她的想象在狭窄的便条上行走,有时候觉得海阔天空,有时候又觉得前路无途。
  她曾经三次把便条上的号码拔到最后一个,拔到最后一个她就停顿了下来。她不喜欢停顿,她讨厌停顿,她为什么要停顿呢?她觉得自己的苹果身份是一个强大的敌人。
  偶尔,她也会责怪吴喜,既然留下电话,为什么就不跟她要电话?这样埋怨吴喜之后,她开始猜想而且相信吴喜一定在寻找她,只是没能找到而已。
  她想像吴喜一定在四处寻觅,寻觅跟她相关的蛛丝马迹。她想像吴喜为了找到她,向同事、邻居打听她的消息,打听她的行踪。他向人们一遍一遍描绘着她的身高、长像、肤色......想到这里的她心中泛出宽阔的温情,脸上露出蒙娜丽莎的微笑。
  她还想像吴喜为了找她,一圈一圈地在县城的大街小巷游荡,期望与她相遇的急迫。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在屋里坐不住了,她开始一趟一趟往街上跑。往街上跑的她一回回打扮着自己。打扮着的她完全没有了自己的喜好,她猜想着吴喜的喜好,完全以吴喜的喜好武装自己。一会儿她把发辫盘起来,一会又散到肩头;昨天,她还想像吴喜喜欢白色,穿得一身洁白地飞出去,就像一支盛开的玉兰花在县城开放;今天,她又想像吴喜喜欢红色,就一身火红地跳跃在大街上。
  她在超市、商场、书店这些地方穿行,希望能够跟吴喜再度相遇。当她穿行时,经常会被年轻的异性追踪,结果她不得不费力地摆脱他们,她摆脱他们的娴熟使她看上去像一个资深的间谍,镇静从容。可是这当中没有一个是吴喜,她感到特别失望。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天他们再次相遇。
  相遇的地点并不理想,在一座公厕旁。粪便的气味铺天盖地。她从里往外走,他从外往里走,在收费人的窗前相逢。见面的霎那,他们彼此都停顿了一下。然后吴喜说:“你等我一会。”
  她连着点头。不要说等一会,即使等一生她也情愿。她发现爱情是最容易使人驯服的东西,也是最有改造力的东西,即便在臭气哄哄的地方,也依然芬芳。
  他把她领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这里的氛围适合谈情说爱。但吴喜并不谈情说爱,他只谈婚姻。他向她求婚,句子很简单,程序很简单。总共五个字、一道程序。他说:“我们结婚吧。”说时眼睛望着茶杯,仿佛在向茶杯求婚。
  她也望着茶杯,好像回答茶杯的求婚。
  回想起来,这是吴喜对她说的第三句话。第一句是“我就是。”,第二句是“我在听。”,第三句话就是这么一句。她觉得非常不平凡,他们的爱情非常不平凡。她觉得吴喜感情强烈的程度已到了不能够慢慢经历恋爱的过程、不能够按部就班走完恋爱程序的地步。她觉得自己也不能再等了,他们好像彼此已经等过千年。

  新婚之夜,新娘羞涩地等待着新郎。她准备交出自己,像一本新书一样地完全交出,从灵魂到肉体。可是新郎睡在婚床上、睡在新娘身旁,一整夜都没有动静。
  她把这个意外最终理解为丈夫累了。经历过筹备婚事的一系列过程,又接待了那么多的客人,他肯定累了。那就让他好好休息吧,她心疼地想。可是她转而又想,这毕竟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呀!一生中只有一次的新婚之夜呀!这个夜晚在她的心目中是如此神圣,在她的想像中是如此的激动人心,如此的光辉灿烂,完全不是这么平静的呀,完全不该这样平静的呀!
  一阵受到冷落的情感向她袭来,就像夏天遭遇了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但她马上责备自己,责备自己太不体谅,丈夫累了一整天,难道不该早点休息休息么?
  她在咀嚼丈夫这个词的时候,心里充盈了陌生的温暖。丈夫!这个词多么亲切、多么温柔,它代表着一切,它就是一切。
  她侧过头去凝视着丈夫。在微明的月光下,丈夫的脸涂着一层白银,像一个道具。

  她在这样的等待中渡过了新婚之夜,又在接连几天中重复了这样的等待。这等待慢慢地有些变味,变得不再纯净,变得是事而非。她意识到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这天晚上,从不喝酒的她喝了酒,喝了酒的她固执地要求他也喝。他开始不肯,犟不过她的固执,也开始一杯一杯地喝起来。后来就成了他主动要喝,她作陪了。他们喝得酩酊大醉,喝得酩酊大醉的他们把新房吐得龌龊不堪。他们滚倒在地板上,用他们簇新的衣裳擦拭着污物。
  不一会,他们都睡了过去。
  半夜里她口渴醒来,发现丈夫的头竟然枕在她腿上。他一定把这当作枕头了。
  月光照在丈夫的脸上,非常地柔和。她的心中泛起柔情。她想为什么一定要等着丈夫主动呢,她为什么那么矜持呢。经过一番意识解放的她,变成了一个热情似火的人。她要改变现状,她对此充满信心。
  她低头朝丈夫吻去。她闻到了男人陌生的气息。她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发,他的脸颊,他的胡茬,他的关节......每一处都留给了她陌生的快乐,每一下抚摸都带给了她一分希望。
  丈夫醒来了。透过淡淡的月光,她看见丈夫的眼睫一眨一眨的,像一把扇子。这是丈夫最先苏醒的部分,接着是他的手,他的身体。丈夫的手缓慢地伸向她的乳房,在左面山峰上缓步徜徉。接着,他纵身一跃,将她骑到身下。
  当她终于赤裸地暴露在丈夫面前时,她娇羞地蒙住了双眼。
  那时丈夫已把她扔到床上,而且打开了所有的灯。台灯、床头灯、吊灯、镜灯、地灯、射灯,这么多灯刺着她,暴露着她。
他将她尽收眼底。
  她不习惯那么多灯,她一下子暴露得太彻底了,而丈夫却穿戴整齐。她觉得有点滑稽。
  丈夫的动作很大,很硬,她非常不适应。她的乳头被吮得生痛,她忍耐着,努力从中寻觅快乐的感觉,温柔的感觉,幸福的感觉。可她只找到疼痛。
  这份疼痛很快向下部延伸,因为丈夫正集中精力在那里进攻。先时很困难,她觉得丈夫的那个部位很大,而自己的那个部位又太小。可是丈夫不管不顾,他勇猛地攻击着,像一个斗士。
  在疼痛的冲击中,她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
  丈夫喝斥道:“把腿打开!”
  她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盯着丈夫。丈夫的眼睛紧闭着,嘴唇也紧闭着。从下面的角度看上去,他的脸有点变形。
  丈夫终于停止了动作,翻身躺到一旁,用脊背对着她。
  她吃不准是不是已经结束,除了痛她没有其他感觉。直到她在床单上摸到一把粘手的东西,她才猜想可能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初夜?没有柔情,没有蜜语,有的只是机械的动作,像动物那样的。跟想像完全不同,跟期待相距遥远。
  她在床下找到她的胸罩,又在床脚拣起她的裤头。她独自一人默默地穿戴,有种一曲唱罢无人喝彩的寂寥和困惑。

  结婚的时候,丈夫随身带来一只皮箱,那是丈夫爷爷的遗物。这只皮箱很陈旧、很笨重,尽管如此丈夫却很珍爱。她一直以为丈夫对皮箱的记忆跟亲情相关,却万万没有想到它牵涉着爱情。
  那天她打扫房间,她打扫得很卖力、很彻底。当她把这只旧皮箱从大橱上搬下抹灰的时候,她意外地发现皮箱竟然没有上锁。平常它都是锁着的,一定是丈夫疏忽了。丈夫从不当着她的面开箱。她好奇地想知道里面放着什么。
  她在里面发现了一些值钱的物什,戒指、项链,还有存折。她松下一口气,丈夫藏的不过是这些。可是接着她就有了新的发现。她发现一个红布包,包得很仔细。一层层打开来,她看到一张自己的照片。她心头一热,想丈夫如此爱她,把她的照片藏得那么严密。可是接着她就瞧出了破绽,这不是她的照片。照片上是另一个女人,是一个非常像她的女人。或者说是一个她像的女人。或者,更准确点说是一个丈夫认为她像的女人。
  她一时愣怔在那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又找到一叠情书,是丈夫的笔迹。
  情书是写给一个叫燕子的女人。
  一切都有了答案,丈夫那些奇怪的表现原来出自这张照片,出自这些情书。他们结婚不过才一个月,这秘密发现得太早,或者说太迟。如果早一个月知道,她还会不会结婚呢?
  她非常后悔打扫了卫生。她为什么要那么爱干净呢,脏一点有什么不好,脏一点没有秘密。
  不用费心猜测那个女人是谁,她跟丈夫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放在皮箱里的一本日记回答了全部问题。她想,难怪丈夫要整天上锁。这里锁着秘密,锁着她的前途和命运。
  她翻到最后一则日记,日期竟然就在昨天。她眼热心跳地三行二行跳过这段文字,只模糊得到一个大概的印象:丈夫很痛苦,痛苦的原因是娶了她。
  她在这个与想像截然不同的事实面前傻呆了半天。后来才想起什么似地重新翻查起日记。她要寻找那个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新婚之夜。她想知道在那个日子里丈夫怎么想。
  在有关那个重要日子的日记里,丈夫写道:
  今天我的世界下着雨。
  燕子,永别了!
  我已经成为别人的新郎。而你在今天,也成为了别人的新娘。
亲爱的!我们从此天各一方。
  不!!!燕子。今天是我俩举行婚礼,礼炮为我们鸣响。是我而不是别人,把你领进结婚礼堂;是你而不是别人,成为我的新娘。从此以后,我们朝夕相伴,共度好时光。
燕子,我的爱,我的痛,我的恨,我的苦,我的希望,我的绝望。
  燕子......
  千万次地呼唤、呼唤!
  在黄昏,在黎明;在春天,在冬季;在睡里,在梦里......
  日记里每一粒扁平的字都变成一颗冰冷的子弹,直射进她的心脏。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别人的替身。之所以成为替身的原因,是因为她跟替身长得像。
  她呆呆地坐了好久好久,像在梦游。有一瞬间她觉得这是个玩笑,是丈夫跟她开的一个玩笑。想到这里她惊跳起来,她要重新寻找另一个日子,她交出自己的那个日子。她想用这个重要的日子否定那一个日子,以此来证明这仅仅是一个玩笑。
  她很容易就找到了。丈夫对每一个重要的日子都没有忽视。她在上面读到了如下句子:
  燕子,我的爱。对不起。
  今晚,我碎了。我想你想得心碎。我把她当成了你,我要了她。不,我要了你。当我进入她的时候,我是在进入你。
  但那确实又不是你,是她。
  对不起!
  燕子,我的爱!
  燕子,我的恨!
  燕子,我的希望!
  燕子,我的绝望!
  燕子!燕子!燕子!
  她一阵头晕。天昏昏,地沉沉。
  她感到恶心!
  她感到气愤!
  她感到痛心!
  不,这不是真的!绝对不是!她不相信这些日记。她要亲口问吴喜,要听他亲口告诉自己。她焦躁地等待着丈夫回家。
  很晚,丈夫才回来。一脸的疲惫,一身的酒气。她本想马上审问的,可是看到他那么疲惫,她想先让他休息一会吧。她忍耐着,伺弄他吃些东西,又照料他洗了脸。她脱下他臭气烘烘的袜子,给他盖上被子,然后关掉灯,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静默中,她把他的手握在手里。这只手握在手里时,她觉得就像是握住了他整个人,整颗心。
  她愿意丈夫这么一直睡着,她这么一直守着。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俩。天荒地老,苍海桑田。
  丈夫肯定是睡着了,他没有任何反应。她的抚摸,她的凝视;她的酸涩,她的焦虑;她的担忧,她的委屈;她的伤心,她的苦痛。
  直到深夜来临,丈夫一觉醒来,他们才开始交谈。
  她问:“照片上那个女人是谁?”
  他只有一霎那的沉默,随即骄傲地说:“爱人。”
  她一愣,把他的手重重一放,问:“哪我是谁?”
  他冷冷地回答:“你什么也不是。”
  她静静地俯视着平躺在床上的丈夫,觉得像俯视着一把钢锯。人的身体怎么会成为一把钢锯?可她确确实实是这种感觉。她发现自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过去她对他的那些想像、那些爱全都错了。她承受不住这样冷峻的现实,禁不住哽咽出声。
  她哽咽地斥问:“哪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丈夫超冷静的声音:“我没有跟你结婚。”
  她瞪大眼睛问:“哪你跟谁?”
  “燕子。我的爱人。”
  她倒吸一口气。半天才吐出一句:“你有病。”
  “你说谁?”
  她看见丈夫扭过头来,射来蛇一样的眼神。她从这眼神中看到了不可改变的前途,她一霎那间看清了她的前途。刚才她还存有幻想,可是现在她看到了不可能。一阵绝望向她袭来,就像遭遇了电击,顷刻间她已经枯焦。
  丈夫非常漠然。她以为听到她的哭声他会人道主义地安慰一二声,像对待一个普通人那样地给她一点安慰,她现在已经不敢奢求他的丈夫之爱了。可是没有,丈夫漠然地平躺着,像个死人。她意识到不应该继续哭泣,不应该在这里哭泣,她有自尊。她收住眼泪,收住哭声,转身离去。
  月光洒进来,客厅里铺满寒霜。那些曾经散发出温情的家俱都改了模样,灰暗、冷漠,正如丈夫一样。她的心滑入了冬季,在寒风里徘徊。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乱了方寸。但有一点她很清楚,自己犯下大错,可奇怪的是她并不后悔。爱,让人如此不同常态。她长长的叹口气,复叹口气。
  她想不能坐以待毙,应该好好跟丈夫谈谈。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相信自己值得他爱。
  她重新走回房间,走到丈夫身边。轻声说:“我们谈谈好吗?”
没有回答。
  她又重复了一遍。
  还是没有回答。她想了想,坚持着再说了一遍。
  这时丈夫雀跃而起,气冲冲地冲出客厅,摔门而去。
  一声巨响,像是一个惊雷。她的眼泪在惊雷中一泻千里。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结局。她感到万分委屈。她可以恨,应该恨,可是却恨不起来。她恨自己不争气。
  她坐在客厅,想着那个叫燕子的女人。
  那是个怎样的女人呢?能够得到丈夫如此厚爱?
  想到这里她向书房跑去,在书柜里她藏着丈夫的日记。她从书柜里抽出那本日记,从头读起。一个爱情故事浮出水面。
那是丈夫的初恋。不,准确地说是他的单恋。他默默地爱上那个叫燕子的女人。可是那个女子却另有所爱。
  她不由替丈夫难过,如果那个女人也能爱上丈夫该多好。可是不,正如燕子不爱丈夫一样,丈夫也不爱她寒梅。这是怎样无情的错位?茫茫苍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人?
  她清楚自己应该及早抽身,回头是岸。可是她怎么也上不了岸。她抬眼看看时钟,已是清晨五点,丈夫去了哪里?会不会出什么事?
  她坐在电话机旁,犹豫了好一会,她努力收敛起胸中的委屈,开始拔打丈夫的手机。她想她的关心也许能使丈夫回心转意。
  手机拔通了,没有人接。她再拔,那边就关了机。丈夫不愿接家里的电话。透过这个动作,她再次看到了他的决绝,他的冷酷,刚刚泛起的一点希望转眼间又石沉大海。
  这一夜非常、非常、非常地漫长。

  天慢慢地亮了。这天正是中秋。她对这个中秋突然害怕起来。
  早晨,她强打精神去上班,做事时总是走神。好容易熬到中午,她想丈夫有可能已经回家,便急匆匆地往家赶。平常她中午都不回家的,从她的单位到家要花一个多小时。上楼的时候,她快速地在楼道里扫了一眼,没有丈夫的自行车。她的希望迎面打了一个折扣。可是她想也许丈夫是打的回家的,当然没有车。
  六层楼的路长得没有边际。她三步并作二步跑,跑得气喘嘘嘘。开门的时候,她的手索索发颤。钥匙在匙洞边缘划来划去,划去划来,就是插不进。
  门总算打开来,她顾不上换鞋,急促地往里奔。先是察看卧房,没有;又跑进书房,没有;再跑进卫生间,没有;阳台,没有。最后她不抱希望地进入丈夫从不光顾的厨房,她想也许他正巧在那里找什么东西。没有,同样没有。她疲惫地坐到沙发上。时针嘀嗒嘀嗒,走得很缓慢、很沉重。
  上午,她曾给丈夫的办公室打过电话,丈夫的同事告诉她,他丈夫没来上班。她连忙替丈夫告假,恐怕单位对他进行处罚。又因为不知道丈夫的行踪,她不敢把日期说得太死,只含糊地说他老家有事,要忙几天。然后心细如发地留下活口,说如果事情办得快,也许他丈夫明天就可以上班。
  替丈夫请好假后,她开始不间断地拔打他的手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几乎是每半小时就有一群。每一次挥着话筒,她都在心里祈祷,祈祷丈夫接一次手机,告诉她在哪里,可曾平安。她担心丈夫出什么意外,害怕丈夫一时想不开会做出什么。
  其实有理由想不开的是她,可她把自己忘记了,她一心牵挂着丈夫。她没有心思再继续上班,她也向单位告了假。她开始在县城的大街小巷四处寻找,就像婚前一样。
  人们都在商店里选购过节的物品,看着这些欢快地忙碌的人群,她觉得自己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她强打点起精神,也挑选了一些食品。她还特别给丈夫挑选回一根领带,她希望这根领带能从此系住他的心。
  借助购物她打发过去漫长的一个下午,借助烧晚饭她又打发过去难挨的几个钟头,接着就是无所依凭的等待。从五点钟开始,六点、七点、八点、九点、十点......
  时间飞速而又缓慢地流淌。丈夫没有回家。丈夫不回电话。在这个中秋之夜,她彻底领教了一个词叫绝情,彻底领教了一个词叫悲怆。
  窗外,月亮好圆、好空洞。它的光芒那么冷,那么凄清。它的身影那么孤单,那么飘零。
  一户接一户的人家开始吃团圆饭了。她听到一阵一阵的鞭炮响。她独自站立窗前,看见人家的炮仗在黑夜里炸出炽热的光芒、响亮的轰响。他们是在向世人宣布他们的欢乐,他们的幸福!她家的鞭炮却孤独无助、冷漠凄清地躺在桌上,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炸响,不会为幸福鸣唱。
  窗前的寒梅感觉她像除夕夜的祥林嫂。
  她无数次想伸手抓住人家那些闪耀的火焰、跳跃的火光。可是她一丁点也抓不住,那些火光在另一个世界里跳荡。没有火光的她的世界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悲凉。
  她想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要这样?如果爱那个女人为什么不跟她结婚?如果不爱她寒梅为什么要跟她结婚?既然结婚为什么又还要爱别的女人?如果自己缺胳膊少腿,如果自己粗俗愚笨倒还想得通,偏偏又不是。丈夫对那个女人为什么如此迷恋?那女人非常非常非常地出类拔萃吗?带着这个问题寒梅在第二天开始查访。
  她的查访很困难,因为没有线索,她仅有的一点线索就是那个名字。燕子,这是一个名字还是昵称,她无法确定。如果是名字,那么那个女人的名字里可能有燕,很可能出现在名字的末尾,也有可能在中部。这么说起来,那个女人有可能是双名。燕,什么燕?或者说燕什么?春燕、秋燕、冬燕、燕飞......
  她推测这个叫燕子的女人的父母在给女儿取名时的心理,很可能是春燕。春天的燕子,从南方飞来,在屋檐下呢呢喃喃,给人春的期盼。但也有可能是冬燕,如果她正巧生在冬季,那她的父母就很可能这样选择。不管怎么说冬燕比春燕好,春燕太俗了。
  如果是昵称呢?是丈夫给她的昵称呢?那么这个女人就很可能在某个方面具备燕子的脾性。是像燕子般小巧?从丈夫的身高推断这不太可能,丈夫很高,不会选择一个矮小的女人,她寒梅就挺拔如一株白杨。如此看来不是指外表,那么是指性情?那个女人像燕子一样欢快,成天叽叽喳喳,有着开朗的个性?或者像燕子一样南来北往,生性好动?
  她不断地猜测,不断地在脑海中变换燕子的形象。然后,她把这些形象一一跟自己对照。她想,燕子的轻盈,她有;燕子的温柔,她有;燕子的乐观,她有;燕子的智慧,她有。反过来说,她有的坚强,燕子未必有;她有的翱翔的力量,燕子未必有。
  她如此这般比较一番后,感到十分困惑。丈夫究竟爱燕子什么呢?她想,燕子身上肯定有什么东西她没有,不然不会这样。哪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她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燕子。可是怎么找呢?去问丈夫,他肯定不会说。况且现在他在何方都不清楚。她又想起了那本日记,那里边也许有答案。
  她把日记重新打开,一页一页地查找。
  突然,她发现了一组奇怪的数字。这些数字出现在日记的右下角,每页有一个,八个之后重复。她一下子想到这是个电话号码。他们这座县城的电话号码刚刚升位,正好是八位。
  得到线索的她一下子激动起来,她向电话奔去。
  这是另一个团圆的夜晚,阴历八月十六。她的家乡是在这天欢度中秋的,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是今年她的月亮不再圆满。
  她拿起电话,在拿起话筒后她又停顿了下来。她想这是燕子家的电话还是单位的?如果是她家的,这个时候应该在家,正跟她丈夫团聚在一起。他们已经吃过晚饭,也许正依偎在一起看着电视,一派温情。想到温情,寒梅的心中泛出苦涩,朱自清的名句涌上心头: “欢乐是别人的,我什么也没有。”
  如果这个电话是单位的,那就不会有人接,已经下班了。寒梅决定首先搞清楚这是不是家里的电话。她拔了起来,没有停顿。她鼓励自己说,不要停,不要停。但是拔到最后二位数她还是停了下来,她的心别别直跳。她想等等,还没想好嘞。如果正是那个叫燕子的来接电话,她该怎么说?如果是燕子,就约她面谈。如果是燕子的丈夫,就叫他让妻子听电话。
  她把电话又重拔了一遍,拔到最后一位数她又停顿下来。她想那个叫燕子的女人如果不肯见面怎么办?况且她怎么才能证明这个女人就是丈夫的燕子呢?她想,直截了当问她吧,看她怎么回答。
这次她终于拔完了所有的号码。话筒里传来等待接听的信号,一声又一声。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似乎已经听到了血液敲击心脏的鼓声。
  来了!来了!是个女人!
  她直截了当地说:“我是吴喜的妻子。请问你是燕子吗?”
  女人不回答。
  她加重语气道:“请问你是不是燕子?”
  对方大声说:“我是。”
  她猛地松下一口气,暗想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她急迫地问:“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见见你。”
  对方不回答。
  寒梅猜想她可能不方便,这么晚了。她体谅地说:“那么,今天就不打扰。明天早上八点——不,七点,七点我们在过路人酒吧见,好吗?”
  对方还是不回答。
  寒梅继续说:“如果你来不及,可以再晚点。七点半,行不行?我想你可能还要上班。”
  对方冷淡地说:“我当然上班。”
  “那么晚上?”
  “晚上要陪老公。”
  老公一词在寒梅的心上重重地撞了一撞。
  “哪你说怎么办?”
  女人的声音硬绑绑的:“一定要见吗?我觉得没有必要。”
她诚恳地说:“吴喜为了你很苦。我想你也许关心他......”
  “我为什么要关心他?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女人挂掉电话。
  寒梅拿着听筒,不由替丈夫悲哀。她想也许女人担心找上麻烦,也许误会她有恶意。其实她知道责任不在燕子,她只不过想弄清楚原委,帮助丈夫脱离苦海,同时也就是帮助她自己脱离苦海。
她再次拔电话过去。还是那个燕子接的。她诚挚地说:“我不想给你找麻烦,也不想让你丈夫知道这件事。我只是想......”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对方道:“你不要一次一次地纠缠不清。我没有必要跟你见面。你也不用拿我老公威胁我。他知道我跟吴喜的事。是你老公纠缠我,我已经受够了,现在你又来。我只想求你们给我一个安静,不要再来烦我。我跟你老公没有任何关系。我根本不喜欢他,不爱他,我爱我老公,请你转告他。也请你转告他,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见他,从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最后我还想说,请不要再打我家的电话。你,包括你老公都没有资格打我家的电话。如果你们再这样纠缠不清,我和我老公就要报警,听清楚了没有?”
  放下电话她直替丈夫叫屈。明摆着这个女人不在乎丈夫,甚至对他充满了厌恶。
  她认真回想女人刚才的话,觉得这个女人不值得丈夫爱。她那么情绪激动,那么没有礼貌。也许她只是被丈夫纠缠得烦了而已。
  寒梅决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她要弄明白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爱。她在邮电局有个同学,通过同学,她查到了电话号码上登记的燕子家的住址。然后她在第二天的清晨,五点钟的时候就等候在那幢住宅楼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阳光把整幢楼全部笼罩了,那个女人才出现。她一下子就认出了她。因为她们太相像了,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难怪丈夫要娶她,娶了她也就等于娶了她。
  但她们又不像。首先是女人的穿着打扮。女人穿着艳丽,她则淡雅;女人涂脂抹粉,她则素面朝天。其次是女人说话、行事,而后是兴趣爱好。
  她通过调查,掌握了许多有关这个女人的第一手材料。她知道了女人的工作单位、职业、文化程度、家庭关系,等等等等。她跟随女人出入影院、酒吧、商场这些场合,看她购物、听她还价。最后她得出结论,这个女人总体素质在她之下。这个叫燕子的女人固然没有什么大缺点,但也没有什么大优点。
  得出上述结论的寒梅有些高兴,有些失望,有些困惑。高兴的是她并不比燕子差分毫,失望的是丈夫刻骨铭心所爱的人也就如此,困惑的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丈夫要取鱼而舍熊掌。为了这个不过如此,他吴喜不惜伤害她的感情,将他们这个刚刚组建的家推向山谷。
  她想这是怎么回事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这天,她百无聊赖地逛书店。在书架上她看到一本书,书名叫《了解男人,了解女人》。她本不希望得到什么指导,顺手翻翻罢了。她打开目录,一行行扫过去。扫到男人的恋爱心态一章时,她打开了正文。正文例举了许多男人恋爱时的状态,在一则小标题为“单相思病例”的文章里,她先读了几个案例,然后读到这样的句子:“单相思的男人,因为没有得到对方的呼应,情感集聚着没有出口,没有缓解,思念的程度反而会加深加重。他们往往把对方想象得过于完美,在心中造出一个跟现实完全不同的偶像。这个完美的偶像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成为他情感上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 
  这种男人也可能选择结婚,但是他会把配偶跟偶像比较,越比较偶像越完美,配偶越平庸。正如一句著名的话所说:不知道是谁发现了水,但肯定不会是鱼。因为,鱼习惯了水。
  也就是说,这种男人往往不能在生活中感受美,他对现实生活缺少感知和发现的能力,目光是外视的。具体说来,就是他对配偶的优点往往视而不见,而对配偶的缺点则吹毛求疵......”
  寒梅合上书,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原来丈夫对情感的感知出现了偏差。当丈夫以一个病例的身份在寒梅心中盘旋时,寒梅意识到她自己也是个“病例”。她一厢情愿地爱着丈夫,结果自食苦果,就跟丈夫爱燕子一样。
以前她误读了丈夫,现在她终于把丈夫读懂了,也把自己读懂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天涯处处有芳草!
  寒梅长舒一口气,放下书,走出书店。
发表于 2003-7-24 13:01 | 显示全部楼层
语言准确而生动,学习了!
发表于 2003-7-24 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太长了,对读者和作者都是个“摧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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