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欧阳梦儿 于 2017-9-13 16:14 编辑
(一)
梦儿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当官。这也怪不得她,谁叫她从娘胎里生下来就注定孤苦呢?
吃饭的时候,别人都忙着夹菜,她忙着跟小姨武斗。小姨的筷子老跟她的筷子过不去,有什么办法?每次都以小姨大获全胜收场。家里人也跟没看见一样。而且每次笑话的总是她。
五岁的时候,别的小朋友都还只对图画书感兴趣,她已经不能满足于安徒生童话。她说的话小朋友听不懂,她也不喜欢跟小朋友玩,觉得他们跟白开水一样,一点意思也没有。她多么希望每次她唱: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的时候,有一个懂趣的人打着花雨伞,跟在她身后摇啊摇。但是,没有。他们总是翻着白眼儿说船呢船呢?!
九岁那年,她偷看了书架上的“禁书”《红楼梦》,忍不住问母亲:什么叫“扒灰”?被母亲一顿胖揍。她非常郁闷,转而画画写诗。诗是情诗,配画用,贴在墙上。父母大惊失色,十分烦恼身边潜伏着这么个人小鬼大的玩意儿。其实,写则写矣,都是书上淘来的知识,就是想表达找一个人爱,一起私奔,逃离狼外婆的魔爪。
学校也没什么好玩的。割草比赛,别人都是一手拿刀一手握草,双手呈平行状态,但她不是,她的双手总是交叉着的,虽然割得也是飞快,但收获的总是白眼。左撇子成了她耻辱的绰号。
因为她总是左着,给别的同学造成困扰,连体育课都只能孤零零地看着别的同学玩。痛定思痛,她明白了“权力”对一个人的重要性!
新学期来临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惊人之举,那就是自己推选自己当班干部!在同学“咯咯”偷笑声中,她更是语出惊人:我要当体育委员!
体育委员,在固有思维中,都是人高马大的男同学担任,它代表着力量也代表着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有班长和学习委员才是荣耀的象征。梦儿用坚定的目光注视着老师,说出的话铿锵有力,令人无法拒绝:我身体不好,我想用这种方法激励我自己!
从此,不论是羽毛球,还是篮球、乒乓球,没人敢拒绝梦儿加入的。拒绝她就是拒绝分配球、球拍的机会。
当官真好啊!
(二)
十岁那年,梦儿上初中,重点中学。真丝裙子、高档皮包、蚕丝被、鸭绒垫子,小资而骄傲。课本早就熟悉,连文言文都倒背如流。无它,就只因为文言文读起来好听别人还听不懂。可是她又是全班年龄最小,个子最矮的那个,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大家都爱用她的东西,借了也不还,不借就挨整。
好景不长,先是父亲公司的产品,由于决策者太多,要价太高,错失良机,堆放在库房最终成为一堆废品。接着是父亲哥们义气,轻信了朋友的话,没签合同的情况下,购进一批机器,当工厂落实,工人招满,工程师到位,试机折腾一个月,终于确定是一堆废铁!
父亲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一走好几年。银行催款,工人追债。母女俩成了过街的老鼠,任人辱骂捶打。做好饭,别人会端走,你睡觉,别人也跟着。那种喝米汤吃盐水泡饭的日子熬了多久,梦儿已经数不过来记不清楚。她只知道,每天步行往返几十里,就为了给身兼数职的母亲留一盏夜灯。
初三那年,学校搞游园活动,团支部组织的,每三张彩票可以领一小盒瓜子。梦儿高兴坏了,她知道,母亲最喜欢嗑瓜子。星期天的时候,她看见母亲来来回回在瓜子店前徘徊了三四次,最后才慢慢走回家去。她想凭自己的能力,送母亲一份生日礼物!她似乎已经看见,母亲吃着她一颗一颗剥干净的瓜子时,脸上露出的欣慰而又幸福的笑。
其它活动前人满为患,只有“仰卧起坐”人最少。主持活动的正是团支部书记余兰,那个语文成绩很好,总爱跟梦儿较劲的女同学。梦儿算了算,一分钟四十个仰卧起坐两张彩票,那么只需排两轮队,自己就可以领一盒瓜子了!她暗自高兴,因为她的柔韧是全校公认的,仰卧起坐做得最多最标准。
可是,今天无论她怎么做,都做不足四十个,要不就是个个不合格!等她终于拿到第三张彩票的时候,活动已经接近尾声,由于弯曲伸展的次数加起来有几百之多,她感觉自己的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肚子似乎也压缩成了薄薄一片,连个装空气的空隙都没有!一阵一阵的痉挛一阵一阵地阴疼。更可悲的是,领奖台前一片狼藉,奖品早就发放一光。
她蹲在空荡荡的操场上,眼泪止不住地流。深切的失望像一波巨浪,把她打入了无底的深渊。母亲,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也没有做到……
余兰跟几个死党,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对她指指点点:就是她,为了区区一张彩票,宁可命都不要!呸!钱迷!
回到家,她发现底裤上有一些血糊糊的东西。她想,也不知这是什么病,也许快要死了。我死了,谁来陪妈妈呢?那一夜,她暗自哭泣到天明。
如果我也是团员就好了,可以神气地站在那儿发彩票,白领十张。可是,就算初中毕业,我也不够入团资格呀!
我要入团,我要当干部!我要把余兰这种以权谋私的小人赶出团总支!
(三)
上高中的时候,她拼命地学雷锋做好事,她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共青团员。可是,别说团员,就算是党员大家都不希罕,有一种说法:入团相当于误入歧途!党员是腐化堕落的代名词。你如果在学校沾沾自喜地说你父亲是个村长,一定会被笑掉大牙。
但是,她坚定不移地要入团,要进团总支,她选择的是宣传委员。当她站在讲台演讲的时候,当她组织集体活动的时候,她都会想起初中时候的那段经历,想起那三张得之不易却被废掉的彩票。她鼓励那些差学生,起用那些“二流子”,往往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成绩。他们为了报答你的知遇知恩,不惜拼尽全力。
当官,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四)
天,阴沉。刚刚学会骑自行车。手忙脚也乱。狭窄的单行道上,一边是大石,一边是大卡车,唯一的一条人行道,不紧不慢地走着一个老人。高大的卡车形成一种巨大的压力,眼看就要冲过来,可是她还没有学会活上活下。她想停,路太窄;她想按喇叭,按不动;想捏刹车,慌乱中根本不知哪边是前刹,哪边是后刹。这时候,她脑子里只回响着一句话:是生存?还是灭亡?她本能地选择了前者。她一路高叫:我来了我来了,然后一直往前冲……
老人被她狠狠地撞倒在地!她傻了一般,呆呆地任由老人的儿女把她扭了个结结实实。老人不顾自己的疼痛,故作轻松地笑着说:不怪她,不怪她,怪我自己跑得太慢太慢!
老人老玩童般的调皮神态,逗笑了她。老人住院期间,她经常去看他。一来二去,他们成了朋友。那时候她才知道老人原来是这个县的县长。听说她是建院的学生,问她愿不愿替一个穷乡村画一张公路设计图,她高兴地答应了。
公路修成的时候,为了“报答”她,县长让村长请她“搓”了一顿。结帐的时候,村长一边按着计算器一边自言自语,青椒是自己种的不用算,猪油是自家喂的,算个三四两就行,不然不好给老婆子交待……
村长的老婆气不过,急匆匆地扔过来一把白条:这样不算!那样不算!可以,我也没意见。但好歹你把这些白条的钱给我领回来呀!一问才知道,原来由于乡下穷,村里也没什么收入,但凡镇里干部下基层来村上,“办招待”都是在村长自己家里。家里没有,自己就满坡去找满村去借。而这些费用,统统都是以“白条”形式,村长自己留着。尽管这样,还是给乡亲们指着脊梁骨骂。村长感叹:现在的人啊,没谁是孬角色!就盼着通公路,经济搞活,能够报销就阿弥托佛了。
她总算见识过真正的“官”了!这才是她心目中的官呀!可是,她既没有县长的胸怀,也受不了村长的夹板气,这官还是留给别人去做吧!
后来进入社会,每当她遭遇不公,无端受罪,恶向胆边生的时候,她都会想起那个老者,想起他慈祥的目光;想起他病床上的谈笑风生;想起他平易近人,因地制宜造福乡民的事。老者犹如暗夜的一盏明灯,指引着她一心向善……
正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