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戏笑九宫 于 2017-3-29 10:57 编辑
拾荒者蜗在笼子里,笼子就是他的家。
笼子在海边。这样他就可以每天从海里捞起日出。尤其在春暖花开时,他甚至可以闻到从喜马拉雅山传来的冰雪寒气。
每天看完日出,他就背上个空口袋,钻到尘世中去翻捡,他不知道自己要捡什么,也不知道会捡到什么,他只想找到一些东西。并在赶走黄昏之后,用他捡来的东西,装饰他的笼子。笼子本来是空的,那一年,海燕把巢筑在他的笼子旁,精心修葺着,看上去很舒服,他也跃跃欲试起来。第二年,海燕夫妇下了许多蛋,他偷吃了一个,觉得没什么滋味,不再去理会它们了,它们却依旧用排泄物填着他的笼子。
笼子外有片空地,他把捡来的东西种进去,海结了冰又融化,空地上长出草,开了花,生了蚊子,却没有长出他想要的,气得他每到春天飞回来的时候,就把那些初露的芽掐掉。他住的地方,不远处还有座灯塔,时常传来怪响,扰得他不得安生,他趁着夜色,爬上灯塔,敲碎了那盏灯,声音没了。
那天夜里,他捡到了一枚情绪的碎片,上面凝着一滴泪,也不知是被谁丢失的,还是抛弃的,他记得,好像还舔了舔那泪珠,却忘了是什么滋味。他决定找到那个人,还给他。
在那条不知通向何方的大街上,他就像是隐形的,他看不见别人,别人也看不见他。直到有一天,那群人从地平线上冒出来,他们背着和他同样的口袋。他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但是这些人没经过他允许,就瓜分了他的领地,而且,看上去还是很自然的事情。事实上,那领地也从来都不是他的。
街角处有个水龙头,终日流着水,那是他们的乐园,起初,那是他的,那些人一来,就把他赶开了。他以为那些人是什么都不怕的,可是棒子一来,他们就像受惊的小鸟,四散飞去。他只有在这难得的时间,才能再去享受自己的过去。他也曾想让这些人怕他,那一次,他按捺不住,揪住一个人想理论,那个人连争辩的方式都没给他,就一脚把他踹进了旁边的水沟里。那群人狂笑着,指点着,扬长而去。
他好想回家,回笼子里去……
不久后,他参加了一次审判,许多人乌鸦鸦地拢在一群,乌鸦在天空里划着曲线,中间站着的那个人望着天,嘴唇哆嗦着,直至被宣判为死刑。他似乎觉得那个人是那群人中的一个,但却不是,他捡起失望,看着乌鸦。
那个人死的那天,他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背着他的口袋看着。他的口袋很瘪。
他从那人身上找到了一件麻黄的衬衣,衣领上结着一块情绪。他琢磨了半晌,觉得这个人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就把这件衬衣扔到那个水龙头旁,也不知后来又被谁穿去了。
高大的建筑直挺挺地够着云,想把她们剐住,她们却散得很快。踞在街心广场上,他也用目光摩挲着女人,女人都避得远远的。雨后的彩虹下,他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女人的胸,那女人真是好凶,高跟鞋乱舞起来,把他本就遮不住身体的破衣服又撕烂了,那女人还嚷嚷着,你别走,滚!他盯着女人扬起的裙子,纳罕着问,你是让我别走,还是让我滚啊?又多了两脚。
夜里,他梦到了女人的裙子。
裙子捂得他窒息,终于再也睡不着了。星星纷纷降落,他拾起一片星光痴笑着,觉得,此时,正有个人在星光下为他等候,他想他一定会到达的,只是他既不会铺路,也没人为他铺路而已。无奈地瞟了一眼乌黑的天,星星们都睡了。
他的笼子里堆满了东西,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可能他需要这些东西,也可能不需要,这些东西塞满了他的蜗居,他只好把脚伸在笼子外,竟然很舒服。日头晒干了他的梦,他嘀咕了几句,翻了几片梦的残丝盖在头上,光还是撬开了他的眼睛。
海边闪着金光,他狂奔过去,居然意外地发现了一只碗,花花绿绿的,刻着奇怪的符号,他也不明白那代表着什么意思,后来他一直就用这个碗吃饭,他端着碗,觉得这个碗质料不是很好,做工也很糙,却怎么也舍不得扔掉,这毕竟是惟一的一只完整的碗。
为了给这只碗腾出个地方,他一大早就把满屋子的东西都清了出去。晚饭后,他举着星光直愣愣地瞅着它,总觉得不太对劲,之后,他把清出去的东西,又都堆了回来,把碗搁在了笼子口。也许,这才象样。
自从捡到那枚情绪的碎片后,他感到自己似乎病了,总觉得有一个黑影跟着他,夜里来,白天走,来了也不说话,只蹲在笼子口,盯着他,他只能看到他漆黑的眼睛,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来找情绪的,有几次他都想问他,却不敢说话,他忘不了那次审判。那滴泪也像瘟疫般,渗进他的身体里发疯,熬得他越来越瘦。
第二天,他装上了两扇翅膀,去追寻那目光。大街被烈日磨皱了,他却感觉到处是凉气,冻得他直抖擞。一个小孩甜甜地看着他,眼睛很黑,莫非他就是那个黑影?他兴奋地扇走了凉气,在紫色的天空下,跟着风的音乐舞蹈起来。他越跳越起劲,直到他和风一起飞起来。
一个女人杀进视线,黑黑的,抢走了那个小孩,戳着小孩子的头,嘟哝着,有什么好看的?小孩子甜甜的目光被越拉越长,直至扯断了他的翅膀。
有一处废墟,总是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他每次抱着口袋经过那里, 都要朝里面张望,兴许是想确定有或者没有,他实在也没发现什么东西。
水龙头的斜角处有个当铺,他扛上他的情绪去典当,结果被扫帚轰出来,他看到当铺里挂着千奇百怪的东西,颤抖的手指,跳动的皮毛,竟然还有颗金子镀成的枯心,也有些他都不屑去捡的东西。就是那一次,他看到一个人把情绪丢在下水道里,他追着那个人,想把情绪的碎片还给他,那个人却逃得比老鼠还快,他确信那枚碎片就是那个人的,可他为什么要逃呢?后来,仔细想想那个人惟恐避之不及的恐慌,他又开始怀疑了。
海滩上来了一些人,用尺量着,捧着金碗互相乞讨着,乱哄哄的。他看着那些人,那些人仍没看见他,标尺穿过他的笼子,他知道,他要搬家了。
他真不想就这样走,他已习惯了这里,再让他换一个地方,他真不知该怎么接受,以什么样的心情,怎样的姿势。但那些人还是把沙盘扣在了这撮沙地上,连同一大片升温的海水,即使并不是为了驱逐他。他的心被那块巨大的沙盘压着,骨髓都像被压碎了。
一连好几天,他都蜷在笼子里,裹着他的口袋,眼睁睁地盯着海燕的巢。
他没有走。
那一夜很冷,他点了支蜡烛,抱着酒睡在情绪里,眼角挂着滴残泪。
蜡烛倒进泪光,火从笼子里烧起来……
很久以后,一个拾荒者在海边发现了一只破笼子,里面沉着些发霉的烂骨头,他捂着鼻子打量着,仿佛在看着自己,接着,毫不犹豫地把它们扔进了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