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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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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30 11:4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孙雪峰 于 2017-3-30 11:49 编辑

  一滴泪/落下/划破了时代/硬生生/砸裂土地//船扒开江面/水补着两岸/拎出湿淋淋的生命/它在动/眼睛瞪着秃鹫//远处/光/燎着身影


  一曲《天泪》,令野人划破千年语言交结成的黑网,光陂“美”之峻峰。

  古人吟咏长江,多为借景抒情,狂言其志,或被其浩荡所征服,仅再现其状,诸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虽激荡着浩然、豁达、慷慨之气,却仅把“长江”作为能借之物,怡情冶性,徒用其表。而野人却辟开直陈的湍流,以视觉完成着想像:“一滴泪/落下”,偌大浩瀚的长江居然被凝缩成“一滴泪”,幻象新颖,思言独特。
这是一滴什么样的泪呢?

  “划破了时代/硬生生/砸裂土地”。这滴泪如此诡绝。“泪”有分量吗?是轻是重,还是举重若轻?它看似渺小,浸着悲怆,但却能够“划破了时代”,划破了人类千百年沧桑历程,划破了以生息叠积出的“时代”,而又“硬生生/砸裂土地”,“硬生生”,苍缅而又沉重,“砸裂土地”,劈开了人类筑居的“土地”,这是怎样的一滴泪?莫非真是“天泪”?天有泪吗?

  野人的“长江”就这样凝重如泪地“落下”了。

  这条流淌千万年的长江,又是怎样“太初有为”的呢?肃重的生存悖论,被诗人生活地铺开,“船扒开江面”,无论船是人摇着橹,运行于江面,还是被岸边纤夫拉拽,船都是人造的工具,有船即有人,人出现在这滴硬生生的泪中,拉动起生息的沧桑,“水补着两岸”,被船划开的水,像以泥土砌墙般,“补着”参差不齐的“两岸”,此处,“两岸”,耐人寻味,它是“轮回”中所谓的“此岸”与“彼岸”之隔,还是人生梦历之断?无从考究。之后,“拎出湿淋淋的生命”,是谁拎出的生命,是人,是长江,还是其他的事物?“生命”只是被长江无私地给予了,呈现了。“它在动”,它是鲜活的,拥有属于自己的意志和趋向,而却“眼睛瞪着秃鹫”,被“秃鹫”威胁着,被“秃鹫”左右着意志的实现。“秃鹫”从何而来?它是长江本身吗?如果说,长江哺育着人的生存,而人却不再诗意地呵护她,长江自为地以自己的方式与人抗衡。那么,“秃鹫”究竟是阻碍事物发展的“可能性”,还是毁灭事物的“死亡”之象征?它威胁着的,是人,还是“生命”?呈现的事物(人及生命)惟有不屈地“瞪”着它。

  在这种征服与被征服的抗衡之中,意志沉向了永恒。活生生的生存意志,潜行在诗言之外,触动着人的思考,此一意志趋向如何?

  诗人之思陡然一转,“远处/光/燎着身影”。“远处”,多与“尽头”,“终极”有关,诗人直任想象的张力拓向极致!以无思之思,回应着天何以落泪。那么思的“远处”,何物呈现?一抹淡淡的“光”,寂寂明灭,光的到场令人深思,光,是自为的日出,人为的篝火,人感的希望,还是黑暗的背影?亦或是彰现的“空白”,乃或竟是空白本身?“燎着身影”,那又是谁的“身影”?“光”,并未燃动,跳动,跃动,只是卑微地“燎”着,“燎着”是涅般终结,还是煅烧新生?而此一“燎”,竟又烘托出燎原之势!能不达向“在虚空中构成着”的“象”之思悟?不禁令人赞叹诗人,掘动思与言之形象、孤决。


  而野人的“黄河”则又是另一番气蕴。

  长江与黄河,素来被中华民族谓为“母亲河”,无论她们是仁慈、宽厚,还是暴戾、无常,她们都将厚重的生存,披在人类身上。人们临水而感,触景生情,李白忧愁着“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王之涣极目“黄河远上白云间”,多少语言浇注的思之美,淹没在天水的漩涡里。

  而野人的《我的黄河》,却将生存的辛酸、艰险与无奈囚固在“犁尖”上,空余“水”之奔腾,并被闪电刺穿:


  流动囚在犁尖上/光锁住了夜/歪歪扭扭的黄河/驮着远古/咆哮/僵在思绪里/拧着波结的心灵//性格偎依痕迹/倾诉着/一层层沙埂/伸向远方//埂下/闪电/一道道/被鹰追啄着/划破了/犁尖


  野人诗之意象的应用,总似不经意,甚或有些随意,而恰是此种不经意与随意,却沉邃着炸裂目光的领悟——突破幻象的藩篱,以纯思返照现象呈现,或者说以纯构昭映“象”之所初。“流动囚在犁尖上/光锁住了夜”。“流动囚在犁尖上”,一句破题,人的生存与水有关,水养育了人类,乃至催生着人诗意生存的“归宿”。水流动,人类随着水流动,并在自身流动中,用“犁”的方式,开掘生存,且筑居于可生存之地。人类承受着水的惠赐,但那又是人需要的恩赏吗?“光锁住了夜”,生存锁住了人的意志,锁住了人的意向性。人不可避免地接受着水的恩赏,却又意图抗衡水的桎梏,潜伏着试图突破的无奈与悲怆,人,究竟意欲何为?

  当人沿着黄河的走向,顺流或逆流,迁徙着生存,这种抗衡的野心愈加坚韧。“歪歪扭扭的黄河/驮着远古/咆哮/僵在思绪里/拧着波结的心灵”,无论黄河笔直如线也好,歪歪扭扭,九曲十八弯也好,人类只能沿着水流,驮着远古,驮着祖辈世代流传的渴望,与此一水,若即若离。“咆哮”,是黄河的咆哮,还是人类的愤怒?可经、可感的生息过程,就这样“僵在思绪里”,僵在顺其自然中,僵在习惯衍生的真知里。它是麻木的,还是蛰伏的?“拧着波结的心灵”,它只是被自由意志“拧”着,是痛是疼,人自知。

  于是,突破的意愿,随之冲突。“性格偎依痕迹”,黄河的性格,人的性格在冲突中突显,人与水的征伐、抗衡,都已成发生着的“痕迹”,并以此“痕迹”“倾诉着”。由此,不禁令人联想起海德格尔关于“人思道思”的领悟,——人作为一种缘在,与世界从根本处即是相成相通的,我们人,无非是自然之思与言的承载者,发生者与见证者,人只是在自然的揭示、提示或暗示下,思言着自然之思言。那么,“性格偎依痕迹/倾诉着”,与之岂非竟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这种边缘领悟,被野人诗性地复活了。维特根斯坦认为,我们天生是语言的囚徒,我们向来被语言规则着,而野人的开掘,或者说最大的痛苦,也即在此,他要突破语言,创生语言,以至粉碎语言。且看,“一层层沙埂/伸向远方//埂下/闪电/一道道/被鹰追啄着/划破了/犁尖”,黄河之水冲刷出的沙埂,引导着人类的方向;语言播种下我们必须遵守的规则,并向之称命;所有规矩人意向性构成的意志,都在发动着与人的暗战,如同虚空中的“闪电”,让人如鹰般,追问向终极,并试图“划破了/犁尖”。然而,人类能实现吗?

  诗人的诡谲之处正在于,对这一意志的祈求,由此处“犁尖”之维度,竟如无限循环的晕圈之势,又扣应回开篇的——“流动囚在犁尖上”。

  人,究竟何以为?

  于此,诗人对长江与黄河的感应,又潜在着什么未言之言呢?试想,长江与黄河皆为“水”,莫非与“水”有关?由此维度,野人之思感,不禁引人入关于“水”之思悟。

  水者,“生命之源”。水,古有“天一生水”,“上善若水”;古印度《创生歌》言,“那时既没有存在,也没有非存在;既没有大气的空间,也没有超出它的苍穹。什么被隐藏着?在何处?在谁的护持之下?在无地之水的深渊之中?……”;佛家云,“地,火,水,风”;可见,古先哲皆参悟着“水”,或许为“至在之基”。

  那么“水”是否为世界之极?若非水,何物为极,亦或“无”物为极?

  诗人的思感、追索与困惑,由《与空白对话》中愈加明显:


  一滴水/滑动/搓着光/碾过沧桑//在吞咽中/静止/摇曳着空白/乞求被剥落//无奈/蹲在光的斜角里/叩问水的距离/丈量被撕咬着


  “一滴水”,世界竟被浓缩成一滴水,只剩下这一滴水,这一滴非水之水,开裂之水。比之“一滴泪”更为凝练,奇绝,深邃。此一创生万物之“水”,在显象中“滑动”,“动”即有“生”,生成,构成,趋向的“可能”与呈现的“确定”缘构出惟一“发生”,它“搓着光”,搓着“呈现”之“象”,“碾过沧桑”,碾过欢愉与痛苦结成的既定发生,这滴水,究竟若何?“在吞咽中/静止/摇曳着空白”,野人诗中“人”的出现总是很偶然,或者从来未曾出现,但却将人的领悟超拔到经验之外。“在吞咽中”,在人对世界的终极追问与领悟中,“静止/摇曳着空白”,“静止”或可标示着“确定”,表示着人于未知中格物而出的“已知”,诗人困惑着这些“已知”是否是“真知”?“摇曳着空白”,依旧是“空白”一般的未知,未达。于此,难道诗人是在追寻“存在”之外新的“存在”,还是试图突破审美,让诗即以为诗,让艺术完成自身?还是希图粉碎艺术?竟至触及领悟并非终极的思感?

  此种感应,从《拖》中迸射:“烟吸着光/滑曳徘徊//燃/炸着/崩碎了目光/被领悟拾起//时间僵硬着”,人的有限性思感造成了人的局限,人类亘古的探求,都如同“目光被领悟劫持”,人思的观感、想像、思性张力,无限扩容,向边缘企及,以领悟抵达边缘并以此格致。但是边缘之外呢?人的目光岂非能够透射得更深远?可悲的是,人们又往往习惯于边缘领悟,并把此种习惯衍生成“真知”。人被领悟欺蒙了,而诗人的拓开,也显得前途未卜,“乞求被剥落”,诗人的追问与解惑的意志,被那无限的“空白”剥落着,岂能不无奈?

  “无奈/蹲在光的斜角里”,蹲在呈现的“光”的边缘处,蹲在“知得”之外,被遮蔽的夹缝中,“叩问水的距离”,叩问着“所知”岂是“已知”,“所得”岂是“应得”、“既得”?叩问着世界这滴水,究竟为何?“丈量被撕咬着”,权衡、格致、猜测依旧被困惑“撕咬着”,并且无法用语言来凝铸这种领悟,诗人该是怎样地痛苦?

  而那滴水的命运又如何?“滑动”,“搓着光”,“碾过沧桑”,“在吞咽中”,“被撕咬着”,“水”已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它蒸腾了,还是已碎裂无痕?

  水裂了,诗碎了。

  [注]野人,原名洪永泰,当代著名诗人。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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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7-3-30 12:05 | 只看该作者
不错。
3#
发表于 2017-3-30 12:26 | 只看该作者
坐地板上谢惠稿。
4#
发表于 2017-3-30 14:02 | 只看该作者
拜读,特喜欢!
5#
发表于 2017-3-30 16:12 | 只看该作者
前来学习
6#
发表于 2017-3-30 16:34 | 只看该作者
老师对于诗歌的解读力透纸背。赞一个。但这篇文字发到小说版块有些牵强哦。
7#
 楼主| 发表于 2017-3-30 16:55 | 只看该作者
红叶老师邀请在下将评论作品也发至本版,以作支持。
8#
发表于 2017-3-30 17:1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zizhu 于 2017-3-30 17:21 编辑
孙雪峰 发表于 2017-3-30 16:55
红叶老师邀请在下将评论作品也发至本版,以作支持。

哦,暂且放在太虚吧。小说赏析和小说相得益彰,是可以放在太虚的。至于诗歌赏析,我会在周总结提交超版和管理层审议。感谢赐稿!
9#
发表于 2017-3-30 17:47 | 只看该作者
孙老师的文笔太好了,语言精练且优美,赏识精辟而独到,拜读了。
10#
 楼主| 发表于 2017-3-30 19:22 | 只看该作者
若论世界上对思与言解析最独到的,我还是最仰慕海德格尔,吾辈所不及!
11#
发表于 2017-3-31 09:42 | 只看该作者
推荐阅读理由:

直接附议萍庭鹤先生雅评:文字的思路纵横开阔,把对诗歌的解读用尖刻的笔调剖析很深。野人的诗歌,没有读过。从作者的文字里,可以看到野人功底非同小可。作者的解读更是匪夷所思地独到,把作者的见地明明白白陈列在读者面前。借助猜想和联想,作者思考到很多厚重的东西,给读者很多启发!——好一篇解析美章,不管是否应该发帖梦游太虚,看到好文不由得就想推荐阅读!
感谢赐稿,致敬、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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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31 10:25 | 只看该作者
感谢版主抬爱!辛苦!
13#
发表于 2017-3-31 15:29 | 只看该作者
孙老师文笔了得,支持九版推荐阅读!
14#
发表于 2017-4-1 08:59 | 只看该作者
没读过,也不好说什么。仅就老师的文字自然有蕴含。
15#
发表于 2017-4-1 09:02 | 只看该作者
拜读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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