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紫筠紫筠 于 2017-4-6 16:43 编辑
梨花开在清明前后,正是百般红紫斗芳菲的时候。而梨花色白至无瑕,香淡而悠长,总能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所以,梨花不同于妖桃艳李,一出场就被赋予了圣洁的意味,受到了人们不一样的偏爱。
古人喜欢佩戴梨花,这风气由来已久,李唐一代尤为盛行。每到梨花开时,人们常在花阴下欢聚,兴奋之余则簪花为饰,雅称“洗妆”。宋人王子融在《唐余录》中记载:“洛阳梨花时,人多携酒其下,曰:‘为梨花洗妆’,或至买树。”当时,汝阳侯穆清叔赏梨花曾赋诗:“共饮梨树下,梨花插满头……”然而,一个男子即便如何面目清秀、衣衫飘飘,也绝然戴不出梨花风韵来。放在当下,我想大概率会被目为发神经的吧。
高洁的梨花,天然属于水灵灵的女子。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其实,女儿也是花做的肌肤。倘若换作女子,满头簪上梨花,则是另外一番旖旎光景。今人浙东蓝烟,美女一枚,诗词蕴藉,她曾写过一首颇佳的诗咏梨花:“此行先自除妆饰,好赚梨花满鬓归。”蓝烟爱着旗袍,试想若一身月白色服饰,鬓上——不是满头,满头就俗了——插着洁白的梨花,从花树丛中摇曳多姿地穿过,该是何等风雅啊!
大观园里的女子,个个花朵一般似的,晴雯是芙蓉女儿,湘云是春睡海棠,和梨花气质最契合的莫过于妙玉。虽然妙玉所居栊翠庵门前开着胭脂一般的红梅,泡茶用的是梅花雪,但是梅花凌霜傲雪,清绝得没点人间气。而妙玉出家并非看破红尘,心里始终装着宝玉,只是碍于身份不得已罢了,这就是判词所写的“云空未必空”。况且梅花有红、白、黄、绿诸种,颜色驳杂,不像梨花,只是一味用生命努力开出的白,白得像雪,白得像个童话。妙玉爱着素淡衣衫,她去探望贾母时,“身上穿一件月白素袖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拴着秋香色的丝绦,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飘飘拽拽的走来。”这哪里是走,分明是梨花飘飞啊!
以梨花为名的女子,并不是很多,唐代初年的樊梨花算得上童叟皆知。但是樊梨花本人,除了貌美如花之外,真的想不出和梨花扯上哪点儿关系。即便在影视剧中,导演也没有给她安排胯下雪花骢、手中梨花枪,一副白衣飘飘的造型,想来真是遗憾。倒是另一位唐代美女杨玉环,因为白居易《长恨歌》里一句“梨花一枝春带雨”,让梨花和她都柔弱得令人怜惜。杨玉环雅称“羞花”,这是比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还要厉害的主,一段霓裳羽衣舞更令人神魂颠倒。她在李白的《清平调》中春风得意,是一朵“常得君王带笑看”的牡丹;到了白居易这里,已是“宛转蛾眉马前死”之后,海上仙山再相见时泪流满面,自然是雨中梨花了。
清明多雨,梨花在清明前后迎来全盛期,因而梨花又名“玉雨花”,最宜雨中观赏。“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玉容春寂寞,休向雨中看”、“爱一枝香雪,几暮雨,洗妆残”、“亚帘栊半湿,一枝在手,偏勾引、黄昏泪”……关于雨中梨花的诗词佳句俯拾皆是。李汝珍在《镜花缘》中写几个女子联对,婉如出个“金星草”,姜丽楼对以“梨花一名‘玉雨花’”。锦云赞叹说:“以‘玉’对‘金’,以‘雨’对‘星’,无一不稳。”
清咸丰元年,黄河决口,主流形成了丰县境内的大沙河。大沙河清波荡漾百余里,两岸多植梨树,每当春风乍起,连绵万亩,香雪似海,吸引着成千上万的人们前去观光。我曾多次前往丰县的百年梨园,有一次恰好赶上蒙蒙细雨,同行者多抱怨天公不作美,我却心生欢喜。梨花开时,尚未长叶,远远望去,犹如白云静泊,一直向天际铺去,瞬间就攫住了我们的心、吸住了我们的眼睛。没等车停稳,我们不管脚下泥泞,一忽儿就扑了过去。上了年纪的梨树曲干虬枝,年轻的梨树则亭亭玉立,无论老干新枝,皆是银装素裹。洁白的梨花,一朵一朵挨挨挤挤地簇拥着,一朵一朵嘻嘻哈哈地笑着,经过雨水洗涤,白得更加润泽,更加精致,让人目不暇接,让人直想要捧在手心里。闭上眼睛,耳边响着雨打梨花的沙沙声,鼻际萦绕着凉丝丝的幽香,脑子里依然飘着素雅的白。那一刻,凡尘顿洗,俗虑尽去,真觉得自己也要化作一树梨花了。
我对梨花的喜爱,几乎是与生俱来。外婆家门前紧挨着菜园,园子里栽了两棵梨树。每到春来,满树花开,蜂喧蝶舞,能够满足我所有关于美好的想望。待及秋风起,枝头硕果累累,摘一个塞进嘴里,酥到心底。我在外婆家生活到五六岁,日日与梨树相伴。后来上学了,还是经常朝她家跑。再后来到外地读书、工作,不能及时赶回去,外婆就让小舅拨通我的电话,跟我说:“梨花又开了,你还来吗?”梨子熟了,她总要给我留下一些。日过月移,外婆的腰弯了,脚颤了,鬓发也由灰变白,好似戴了一头梨花。令人怅惘的是,外婆已经故去七年,梨树也被砍掉了,当初的菜园子被表弟垫了台子、起了高楼。
清明又到,细雨又飘,梨花又白。梨花一枝春带雨,只是外婆家的梨花再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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