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碣石清风 于 2017-4-19 07:14 编辑
(一)袁野:
我下意识地退到队伍后面,眼睛在人群中逡巡。确实没有!她怎么不来呢?直觉告诉我她应该是个持之以恒的女孩呀!心里有种叫惆然若失的东西在滋生。
你这是在干什么?我责怪自己。你跟她只有一面之缘,她都可以做你女儿了!那又怎么样?我又不想怎么样!看见她很愉快,如此而已!
“师父,您打得真好!”我随着音乐如猫而行,眼前却是她带笑的眸子,满脸的真诚。“您可以教我吗?”她的眼睛闪着光,让人下意识地点头。
“我回内地做生意才开始学,半年左右,也打得不好。”
“可是,我觉得很好,您的一呼一吸,一举手一投足,都好象有一种气韵在流淌。”
“过奖了。”我竟然有些羞涩。
“您打的是陈氏太极?”
“不是,杨85式。姑娘很内行嘛!”
“咯咯咯”她笑,如泉水叮咚:“以前在河北一家武馆实习,一个教头硬要收我做传人。我天天穿着高跟皮鞋,生生断送了一段美好的师徒情缘。那时候人年轻,不懂得太极的美妙……”
我被她老气横秋的语气逗笑:“您老贵庚?”
“有些沧桑与年龄无关。”
我定定地看着她。她平静地迎视着我。
“一个有故事的人?”我似笑非笑,问。
她的眼神倏尔间变换,笑容中有了狡黠。她提起双肩包一边往背上背,一边说:“您没感觉雾霾深重?”走了几步,回头侧着身子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又说:“它想保持自己的空灵与洁净,何其艰难!您懂的!”
“明天早点来,我教你!”我喊。
她再次回头,笑笑。民族风的服饰,在夕阳的余辉中显得恬静而又时尚。
(二)欧阳:
我不知道他的名,也不知道他的姓。但我喜欢看他打太极。偶然从广场走过,在人群中一下子被他吸引。他高挑的身材,紫色的对襟唐装。一套太极玩得行云流水,那么内敛那么飘逸,把两种完全不同的特质集合得天衣无缝。
打好太极,需要境界,我固执地这样认为。以前拳师非要以毕生所学相传的时候,自己一度曾非常恼火,觉得那是一种侮辱——慢慢悠悠,那应该是整天神神叨叨的牛鼻子老道才干的事。
一直游离在喧嚣的人群之外。不是不想融入,而是多次欣欣然地相扑,总被一趔趄摔出。每个人周围似乎都有一座无形的城墙,宁愿彼此站在墙头相思相望,也不肯打开城门。尚若有人大门四开,反而成了一座孤城,没人愿意驻足,哪怕观望。经验告诉我们“空城”只是一种计策,不宜挺而走险。
今晚我又去了广场,远远地坐在草坪观看,让优美的音乐过滤掉心中的不快与杂质。在空灵的古典曲音中,潸然而泪下。不知为什么舒缓、飘游的太极拳让我想到了我们部门的袍泽兄弟。原则面前大家说话都跟打太极拳一样,可进可退可攻可守。实在高妙之极。我反省自己,你是一个不宽容的人吗?那么如何解释那些曾经整过你的人,一句真诚的话语,就可以让你冰释前嫌,以诚相待?
我是一个打假工作者。其实我的理想是做一个无冕之王。很小的时候,我听说一个记者,不惜以身犯险,深入黑窝,瀑光了一个有相当政治背景的犯罪集团,还民众一个朗朗乾坤。从此我对记者工作就无限神往。
一语成谶,虽然没做成记者,这一生却跟恶与假干上了。嫉恶如仇,撕假成病。其实我到B岛工作的时候,并不曾预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打假生力军。但是偏偏赶上我部搞的一个“美食锦标赛”
比赛规则很简单,谁在规定的时间里现场做出的菜品种最多,最令人开胃,谁就夺旗为王。赛事现场很热闹,虽然不是万人空巷,至少有新人愿意尝试。发现良人,裁培新人,才是我们的最终目地。但是大家陷入了一个误区,都忙着去展示自己的特色,而忽略了特殊赛事的特殊要求,那就是“开胃”二字。根据局领导的精神,拨乱反正,明确提点,把一群无头苍蝇用最短的时间训练成一队黑马!
殊不知凡事最怕“明确”二字,观点明确势必言词犀利。最怕遇上夜郎国出生的,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厨神,用屁做的菜都是送雅间的货。而屁本身只能是个屁,虽然它的原料都是上等山珍。我相信,用屁做的菜胜在非常之独特,但它并不开胃呀。非但不开胃,还在胃里生气,令胃胀痛难受。不信你尝一道试试。还有一点非常糟糕,独特不等于新颖。独特的重口味剩菜,令人难以下咽。
做为评委,本着繁荣昌盛的目的,剩菜不剩菜的要求不是那么严格,只要不回锅,都可以参赛。但夜郎国人不一样,他的剩菜、屁菜都是宝,盘盘都要戴金冠的。奖一顶大皇冠显然不能满足他的心理需求。他穿着皇上的新衣,一边睨视群臣,掐一下左边的,抽一鞭右边的。在群臣三呼万岁声中迷失自己的同时在评委耳边聒噪不停。他调戏评委得意洋洋。我们能怎么办呢?来的都是客嘛,便也顺势调侃两句渲染气氛。夜郎老大不高兴了,出言讥讽:“开胃菜的评委不懂什么叫开胃!什么素质嘛。素质决定鉴赏高度!”我问他:“金冠数量有限,已经给你两顶,我想多给上面不批呀,大皇冠也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夜郎老大怒了:“夜郎不想赢谁。这个皇冠也是你们硬塞给的。可以把我放进烤箱里烤,但夜郎决不允许他人恶语中伤,拿冷水泼。夜郎可以走!夜郎不走就想看看大家是怎样比赛的!!是不是凭作品,还是其他……”
这是哪跟哪呀?!评委全晕菜了。A评委陪笑道:“夜郎亲爱的,哪有什么恶意中伤?缘份把我们聚在了一起,我们应该珍惜才是啊!美食城一直是欢迎您的。我们也一直感谢你对人类做出的伟大贡献。至于美食锦标赛,我们一直以质论长短。就像您当选为第一期冠军,不就是以质和量胜出的吗?第二期当然也一样。放心吧您嘞!”
夜郎不依不饶:“夜郎图的就是一个开心,夜郎也不在意金冠不金冠——咱不缺金冠是不是?如果不是放心不下人类,我早跟家人去火星玩定居了,何必空守一座古堡!二期之后,我会慎重考虑去与留,总之欢迎我的人已经排到了水星,我不会一棵树上吊死滴!”
我听在耳里,牙酸倒一地!心想:“妈的个巴子,别说到火星,阎王爷呆在十八层地狱还可以关注人类呢!就算你跑到九宵云外去定居,互联也可以给你弄个网兜子,让你不出门网尽天下事。”
但是,我是没有素质的银,我不能生气。于是装成孙子的样子:“夜郎大人,你为蚕蚕老师的菜点评,希望蚕蚕老师回点,蚕蚕老师真心问您觉得哪盘好一些,便于他直接点评。您倒好,错误理解,说您哪一盘都比人家好,如此武断如此伤人的话,谁又真正跟您计较了呢?谁又跟您似的动不动说人素质不好?心太多不好。于身心不利。”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夜郎大人真心不错,当即道歉:“是的,心太重了。对不起!”
因为时间的差距,我那时候并没有看到夜郎的良好表现,又说:“在意计酬那也是人之常情,跟差不差那点钱是两回事。记得夜郎老师以前公开发过牢骚,认为黄金榜冷落了您这个老人,对新人关注过多,很多人都还记得呢!个人觉得那时候的你,至少敢于承认,比现在还可爱一点点儿。”
夜郎也点头称是:“这个您也记得?夜郎倒是忘记了。想想也是,又何必计较这些呢?对不起。”
我蒙了。这反转也太彻底太突然了,令人恍惚。勇于承认错误的人总是可爱的,反倒让人惭愧。我在心里暗自发誓:“以后一定对他好一些。”
(三)作者:
就在欧阳怀着满心愧意,再次品尝夜郎的菜品,准备最终打分的时候,发现夜郎又在发牢骚说什么他伤人时必定是先被人伤了。妈呀,这不是典型的只准洲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咱眼么前看到的全是他在“春风吹,战鼓擂”呀!
夜郎又在口惹悬河了。他夸耀自己的战迹的同时,顺带把自己的“俗”归功于为了迎合评委的无奈之举。
夜郎在旁若无人地给厨师同事开“加金”表彰会!仿佛在说:如果这些好作品不封金冠看你评委情何以堪!
夜郎又在说:“夜郎真的不愿意拿您调侃,如果‘欧阳梦儿’不是一个网名的话。有谁敢用真名注册呢?只有夜郎这个傻逼啊!”
评委汇总贴出来,夜郎话中有话:“心的透明,才是真正的透明。”
夜郎又在含沙射影:“现在我很怕调侃了!一不小心撞到人,至今还耿耿于怀、得理不饶人啊!后怕呢!”
夜郎越说越得意:“好在是调侃她网名,如果是真名,还不告到法院去?”
我烤!我说什么了?欧阳想:“我不就是顺势跟着调侃了一句‘欧阳梦儿是很傻,但不会随便附议。欧阳梦儿觉得开胃就开胃,觉得不开胃绝对不开胃’吗?而且我不是一再解释过了吗?
他不是公开承认是他自己心太重了吗?这人怎么出尔反尔?这人是该有多缺乏信任与安全感呢?该不是想通过这种特殊的激将方式“将”评委“军”吧?都已经把大赛弄得透明得不能再透明了,他还想怎么样呢?”
有人质问欧阳:“评委,你们的参赛作品很多都是回锅菜!这样的菜这样的人居然被封为天下美食第一人,简直怡笑大方!我对你们太太太失望!”
欧阳不信:“瞎说什么呢?人家前几天还举报过王麻子偷菜,指责过某某厨师作料不新鲜。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况且他老人家几十岁了,怎么可能为老不尊?你可知道他以前也是评委出身,怎么可能明知故犯?!不可能!不可能!”
“哈哈哈”来人仰天大笑,说:“你不知道吗?此人号称滚刀肉、势利眼儿,媚强欺弱倚老卖老是一种习惯。”说着亮出一批证据,不由人不相信。
欧阳大惊失色,马上私信夜郎。夜郎倨傲得一蹋糊涂:“谁举报,谁取证。请将证据呈上。谢谢!”一连三次,他都是一幅面孔,一式语气。
欧阳梦儿突然发现,举报者所言不虚。俗话说恶人还须恶来治。煨不趴、煮不熟、切不动的滚刀肉还能抱以什么希望呢?杀鸡吓猴,以敬效尤吧!于是向局里报了个备,就贴出了一张公告。
夜郎再一次显出了大丈夫本色,该服软时就服软,人证物证面前承认得相当痛快。
于是人们良心发现了,纷纷不落忍了。话里话外都是音,总之就是欧阳不够善良,太过狰狞。关键是这样的信息,不是直接给的,是用打太极的方式传导出来的,这就非常的意味深长。这样的态度,你是不能公开质疑的,人家用的是太极式,可退可进可攻可守。人家会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好赖不分嘛,我是在挺你哦。
“丫头,你不学太极拳了?”袁野大声问道。袁野是在收式准备回家时,突然发现欧阳的。他发现她的时候,她正满脸伤心与落寞。他很好奇这个异地姑娘为什么总是独来独往。她还好奇这样一个明媚的女孩子为什么不跟同龄的朋友交往,宁愿陷在一堆陌生的老头老太太中间默默出神。
欧阳接着这个成熟男人投来的关怀目光,眼睛再一次湿润起来。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拨动了一下。人与人的缘份就是这么奇怪:有的人你只要听一听他的声音,不用抬头,就生出十分的厌恶;有一种人,只一眼,便愿意将心事诉与人听。那是一种“促膝看星,云淡风轻”的闲适与快乐。犹如栀子花开,暗香盈袖。
“你为什么总是独来独往呢?”袁野在欧阳身边坐下,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问。
欧阳看他一眼,懒洋洋地回答:“没有闺蜜。找不到闺蜜呗。”
“为什么?”
欧阳撇撇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就这样。她们喜欢的我不喜欢,我喜欢的她们又不喜欢。她们的话我不感兴趣,我的话她们听不懂。”
“那你交过男朋友吗?”
欧阳的腰“唰”一下直了,手掌交叉做了个防预的手势,警惕地看了看袁野:“干什么?”审视了几秒,腰一松,吊儿朗当唱了一句:“如今已不再查户口——”
“好奇。”
欧阳歪着头,不答反问:“那你跟我这样优秀的、美丽的女子聊天,你老婆不会吃醋吗?”
“不会。因为她知道我就是她手里的风筝。”
“这么跟你说吧,跟我差不多的男孩都还没有长醒,已经长醒的又名草有主了。男闺蜜们对我完全放弃了,着力于培养五讲四美三热爱小群集。我不能成为女人的朋友,但我也不想成为女人的公敌。”
“刚才看你悬泪欲滴的楚楚可怜的样子,来吧,说给哥听听。哥愿意为你排忧解难。”
“有免费垃圾桶用,何乐而不为呢?……”
“也就是说你伤心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别人轻易走进了你内心,你在乎,你看重,结果你发现,你却根本没走进人家的内心?要不然怎么解释那个……那个太极式的态度,是吧?”
“是的!”
“特别理解你。支持你。做你该做的,我们如果能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得平庸成什么样啊?”
欧阳不说话。面色沉静,若有所思。
袁野接着说:“据我所知,那个叫夜郎的老头,好可怜的。你想啊,他这样的臭脾气,人人见了人人闪。儿子老婆见他如耗子见猫,躲一天算一天。这样的人最需要的是什么?关注啊!找人吵吵架、斗斗嘴,最好能戴顶高帽子游行一下,刷一刷存在感,不然人生该多么无趣呀!”
欧阳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花枝乱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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