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的剑
文|甄小竹
一
雨下得很大,绵绵地罩住了落霞峰下的落霞客栈。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雨,适合坐在一张桌子前,摆一盘花生,喝几杯小酒,谈谈江湖旧事。
落霞客栈一张桌子前,一位赤脸老者,嘴里正唾沫星子乱飞:“你们说武林盟主展天亮怎么突然召开武林大会,还发出了盟主贴?”
与赤脸老者同桌的,一位脸色白净的汉子,一双老鼠眼猥亵地瞄了一眼喝酒的群雄,嘴角轻轻一翘,露出几个米粒大的门牙,假装斯文地将手中折扇“啪”地打开,轻摇,笑着道:“武林中,人称‘万事通’的万老前辈都不知道的事,我们这些无名之辈怎会知晓,前辈,你就别卖关子了,痛快地告诉大家吧。”
“就是,就是……”旁边几张桌子的武林人士纷纷附和。
被称作“万事通”的赤脸老者故作神秘地轻轻一笑,抿了口小酒,慢条斯理地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嚼了几下后,笑着大声道:“大家可听说‘清风山庄’?”听到“清风山庄”几个字,坐在靠窗角落的一个白衣少年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清风山庄?没听说过。”白脸鼠目,手摇折扇之人,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玉面狐狸,你不是一向喜欢采阴补阳之术,你行走江湖,天南海北,到处掳掠黄花大闺女,怎么连你也没听说?”其中一个留着虬髯的汉子哈哈大笑着,声音像要穿透屋顶,震得酒桌上的杯盘叮当作响。
“彭兄,你说笑了。我花子平练习的是见不得人的三脚猫功夫,怎么能跟你彭子翁彭兄的狮子吼相比?”被称作玉面狐狸的白净鼠目汉子轻轻一笑,向虬髯汉子彭子翁一抱拳道:“彭兄日后可要多关照小弟啊!”
彭子翁微微一笑道:“多关照谈不上,只要你日后不落在我手里,我也不会多管闲事,谁又管你将哪家的姑娘采了去。”说完,夹了一块牛肉扔在嘴里大嚼起来。
旁边一位道士早已看不惯,站了起来,一甩拂尘,打了一揖,愤愤道:“彭兄,此言差矣,像花子平这样的采花大盗,人人得而诛之,怎么?彭兄竟然有袖手旁观之意?莫不是怕了他?”
听了道士的话,彭子翁又哈哈大笑了两声道:“无尘道长,你也不必激我,花子平虽修炼的是邪功,但一柄折扇使得出神入化,如果想与他打划,自然得费一番功夫。此次武林大会,一定是盟主有要紧之事,按照惯例,免不了比试武功,你是想我和花子平斗得两败俱伤,你好渔翁得利吧?”
无尘道长微微一笑道:“真没想到彭兄的心思如此缜密,我未想到的,彭兄倒替贫道想了。彭兄,既然你怕了这淫贼,贫道不怕,今天落在我手里,让他有来无回。”说着便甩出了拂尘,嘴里轻喝一声:“花子平,拿命来。”
花子平早就做好了准备,他长身一起,跳了出去。无尘的拂尘却已到了眼前,只见花子平不慌不忙,一个鹞子翻身躲开了拂尘,嘴里喝道:“臭道士,别逼我。”说着,他挥出了折扇。
只见他手中的折扇如一阵风,向无尘道长面门拂去,无尘道长也不示弱,身体飞起,脚尖轻点客栈中央的一根柱子,人已平稳地落在了帐房先生的木桌上。他将拂尘一摆,一招“水中望月”又向花子平欺去。拂尘扬出时,猛然间看见一个肥硕的身影站在拂尘前,这身影如何到了两人中间,无人看清。无尘道长急急地收回了拂尘。花子平刚挥出去的折扇却仿佛碰到了铜墙铁壁一般弹到了自己的胸上,弹回时,毫无力道。花子平一惊,忙收回折扇,背着手,故作悠然地微笑着。
站在两人中间的那人,只看身形便已猜出是万事通。可笑的是,坐在客栈中喝酒聊天的江湖群雄少说也有二三十人,竟没有一人看清万事通是如何化解无尘与花子平的力道。只是一个晃动,万事通那肥硕的身体就站在了两人中间。要论武功,无尘道长也算是江湖上排得上号的人物。而花子平,虽是有名的采花大盗,可那一身功夫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却被万事通轻描淡写地化为无形,在座的武林人士无不心头一惊。
万事通轻轻一笑道:“两位好汉,是看不起我万事通,不想听我说清风山庄啰?”他手里有一杯酒,酒清冽,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花子平急忙抱拳道:“哪里哪里,小辈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怠慢万老前辈啊!”
无尘道长也冷哼一声向万事通一抱拳,未语,沉默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哈哈哈……老朽就倚老卖老警告各位,今天在这家客栈,只喝酒,不打架。”万事通笑着环视群雄后,慢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窗前的白衣少年静静地看,一杯酒在离少年三寸间,被少年轻吹一口气,酒如一条线,直直地入了口。少年微微一笑,一盘牛肉已吃了个十之八九,酒已喝了七八壶,少年依然淡淡地笑,静静地坐。酒,喝多了,就变成了水。
看样子,少年在喝水。
他的目光隔窗看向窗外。
窗外一位红衣女子跨进了客栈,她身后跟着两名翠衣女子。三人打着油纸伞。饶是如此,红衣女子与翠衣女子的白色鹿皮短靴,已沾满了泥浆。这两名翠衣女子,生得极其俊俏。肤如白瓷,眼生琉璃,一头云鬓,乌黑如云。再看那红衣女子,却比两个翠衣女子生得还要好看,竟找不出形容之词。
“小二,来两间上好的客房。”其中一个翠衣女子收起油纸伞,脆生生地说道。
“姑娘,落霞峰下大雨,困住了群侠,上好的客房都被客人占了,只有楼下偏门,一间靠近柴房的客房还空着,不过客房里有三张床。小姐如不嫌弃……”迎上来的小二,客气地让着眼前的三位姑娘。
“大胆奴才,竟然让我家小姐睡在靠柴房的屋子里,你知道她是谁吗?”其中一位翠衣女子一声厉喝。
“紫墨,不得造次。小二,就那间吧,请温一壶酒,切两斤牛肉,五个烧饼送到客房。”红衣女子瞪了一眼被唤作紫墨的翠衣女子,接着吩咐,“红笺,你随小二哥提两壶热水,紫墨,你随我上楼。”
从红衣女子上楼,花子平的眼睛就直了,不仅是花子平,在坐的所有武林豪杰的眼睛都直了。如此美貌的姑娘,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啊,怎不惹人眼球。只有窗前的白衣少年,依然淡淡地笑,抿着酒。
万事通将少年的一切看在眼里。
少年一身白衣,衣缝由金丝线缝制,腰带上,几朵浅色的牡丹花,花蕊竟然是以紫水晶点缀,随着少年的身姿,隐隐闪动着光芒。插在腰间的一管玉箫,箫上镶嵌着五彩奇石。更奇的是,奇石以一柄剑的形状嵌进箫的顶端,与箫同体,散发出一股莫名的杀气。
万事通看着那把箫,又看着少年。
少年很平静,只是在喝酒,他面前已摆了七八个酒壶。少年坐着,微笑,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万事通心头一凛。他想起十八年前,被江湖人称“冷月箫少”的白水寒,这少年的神情,与十八年前的白水寒一模一样,只是脸上少了杀气,多了平静。
想到白水寒,万事通沉默地坐在椅子上,谁也没发现,他是重重地坐下去的。沉默,万事通沉默了。
花子平迷着眼睛,色迷迷地在想什么。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跳起来往柴房方向跑。
“你如果想活到明天,最好别靠近那姑娘。”是万事通冷冷的声音。
“为……为什么?”花子平声音有些颤抖,他从没见过万事通如此严肃,从没听过如此冷的声音,那声音似一把刀,有寒气,直逼咽喉。
万事通微笑着道:“不为什么!因为她爹没人敢惹。”他眼睛里的冷意让花子平拿折扇的手一抖。
花子平干笑了两声道:“嗯,只是她爹没人敢惹,又不是她……嘿嘿……万前辈既然说了,我不去就是。”说话时,老鼠眼睛里闪动着点点精光。万事通看着他眼里淫邪的光芒,眼里闪出一缕杀人的寒光。
“万老前辈,你还没告诉我们关于清风山庄的事。”一个黑脸汉子还没忘记刚才的话题。
万事通含蓄地一笑,眼睛瞟了一眼窗前。白衣少年依然坐着,动作重复,倒酒,喝酒,仿佛整个客栈只有他一个人。
谁也没注意到,靠近柴房的那间客房的窗子半掩着,一个红色影子,盯着喝酒的众英雄似笑非笑,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白衣少年身上。
万事通轻咳了一声,清理了一下嗓子,抿一口酒,笑道:“清风山庄,乃江湖上新出现的山庄,庄主何许人,不知,只是听说少庄主清风,一柄剑舞得鬼见要躲,神见发愁。那剑法已到炉火纯青的境地,特别是‘清风九剑’更是神剑见首不见尾,江湖上,能破解此招的人还未出生。”
“就连当今武林盟主展天亮也无法破解吗?”一个黑衣短打的江湖人问。
“哦!原来是‘江南三剑’林少主,嘿嘿……不能。”万事通往嘴里送了几粒花生,干笑了几声。
“我倒想领教。看看是我的江南三剑厉害,还是他的清风九剑厉害。不知前辈是否见过那位清风山庄少庄主?”被称作林少主的黑衣人一仰脖子,喝下一碗酒,只是那动作有些发狠。
“清风九剑?”隔着万事通两张桌子的彭子翁突然发话了。“这个剑法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莫不是与十八年前落霞峰,苍云岭的……”
“你猜的没错。那是一段江湖旧事,不提也罢。至于那个叫清风的少庄主,本人也未见过,这人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行事古怪。”万事通突然变得很严肃,急急地打断了彭子翁,说到苍云岭,他眼里露出恐惧之色,像是想起了什么。
白衣少年静静地听着,听到“落霞峰”“苍云岭”,他看了万事通一眼,眼中射出一缕精光。一杯酒一饮而尽,起身向楼上的客房走去。
对面的红衣女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外面的雨稀疏了,不久,雨会停。
二
入夜,雨真的停了,一个肥硕的身影,一身黑色,施展“燕子三抄水”,几个纵身,向落霞峰的苍云岭飘去。为什么说飘,因他的轻功让人望尘莫及。他虽肥,身体却极轻,在一棵棵松树尖上飞着。
他刚出了客栈,他的身后便多了另一个黑影,紧紧跟着他。前面的黑影竟然丝毫没有觉察到。紧随第二个黑衣人身后的是两个娇小的身影,一身夜行服,远远地跟着第二个黑衣人。这两个娇小的身影,像是怕第二个黑衣人发现了行踪,走走停停,极其隐蔽。
落霞峰的苍云岭是个偏僻的地方,几百亩紫竹林,掩映在浓密的松林里。松林,古树盘桓,枝干粗壮,地上落叶,足足有几尺厚,因终年不见天日,形成了瘴气。
瘴气之后是紫竹林,而苍云岭便在紫竹林边上。与苍云岭相伴的是一块突出在悬崖之上的怪石,这块怪石,巧夺天工,生得平坦。怪石之后,有条羊肠小道,是上苍云岭的唯一道路。这条路如今被低矮的灌木遮掩。看上去,只有灌木,却无小路。
身体肥硕的黑衣人,脚尖点在灌木上,施展上乘轻功,没费多大力气便来到了苍云岭,站在那块怪石前。怪石上,有个小院,院落里有几间房舍,显然已有些年头。屋顶掀去了大半,院门斜斜地耷拉着,像一块破布,风一吹,便随风无力地摆。黑衣人慢慢走进了小院,他的身体抖得很厉害,仿佛心里在想着恐惧的事。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颤抖,缓缓道:“二哥,当年,我本不想带大哥上苍云岭的,可是大哥逼我,说如果我不带他来,就会杀死我唯一的女儿,我只好答应。二哥,我不该给大哥带路,找到这里。是我害了你和二嫂。二哥,十八年过去了,我的心每时每刻都在受煎熬,我想赎罪……二哥!”
“你想怎么赎罪?”一个冷冷的的声音在黑衣人身后响起。
“你……你是谁?想干什么?”黑衣人万没有想到会有人跟着他,而他却丝毫未觉,他惊恐地转过身。
夜很黑,很黑,雨虽停了,扑面而来的风却很凉,很凉。
此时,黑衣人看着身后的影子,身体更冷了。他觉得自己掉进了万丈冰窟里。
“万世叔,你不会忘记这间房舍的主人,有个儿子,十八年前,他刚满周岁。”万事通身后的黑衣人,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肥硕身影,朗声一笑。
听见那笑声后,黑衣人抖得更厉害了:“你是……你是……白二哥的孩儿白暮飞?你……你不是被你娘抱着跳下了悬崖吗?”
“呵呵……万世叔,亏你还被江湖中人称作万事通,你怎么和小孩子一样,跳下悬崖就一定得死吗?不,我叫清风,清风山庄的少主。”黑衣人笑得更厉害了。
“你……你不是客栈里的白衣少年吗?”万事通想明白了什么,“清风山庄的主人就是你娘水流云?你故意使出‘清风九剑’就是想引出我和大哥?”
“万世叔猜得一点没错。冤有头,债有主,该还的迟早要还。当年我爹死在你手里,我和我娘被逼跳下苍云岭,被岭下的河水冲出了好远,幸好有打鱼人救了我们。”清风冷冷地说着,不知何时站在了万事通的身后。
万事通听完清风的话,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对着房舍忏悔般地猛磕头:“二哥,我真后悔当年的事,我也是被逼无奈,二哥,你泉下有知,一定要原谅我。”清风静静地背着手,厌恶地看了万事通一眼,转身,背对着他。就在清风转身之际,万世通的身体一跃而起,一掌拍向清风的后背。清风像背后长了眼睛,左脚一个回旋,一招“玉燕凌空”身体已跳了出去,手中多了管玉箫,玉箫随意一挥,五彩奇石发出璀璨的光芒。只听一声惨叫,万事通伸出的手掌耷拉下来。
“万世叔,你真的想见识一下我的‘清风九剑’吗?”清风淡淡一笑。
“你有剑?我怎么没看见,你的剑在何处?”万事通惊恐地看着清风,张大眼睛问。
清风轻轻一笑道:“我的剑无处不在,心中有剑,手中便有剑。”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接着道,“万世叔,只要你告诉我当年杀害我爹,逼我和我娘跳崖,想夺我祖传剑谱的‘大哥’是谁,我就不杀你。”
“大哥,大哥是……你靠近一些……”万事通吞吞吐吐地说着,就在清风蹲下身子,靠近他的时候,万事通扬出了一把粉末,清风急忙躲闪,万事通一跃而起,瞬间消失了踪迹。
清风狠狠地跺了一下脚:“狗贼,下次遇见,定当取你性命。”接着他跪下,对着房舍拜了三拜。
此时的他并未急着走,而是缓缓地转身,对着远处的松林微微一笑,眼里闪动着精光。片刻后,慢慢消失在黑夜。
清风的身形远了,看不见了,离怪石岭上的房舍有一段距离的一棵大松树后闪出了两个黑影,竟然是下午住进客栈的红衣女子。她身后跟着的正是红笺。
“小姐,他会‘清风九剑’,看来,他就是老爷要我们找的人了。我们赶紧回去告诉老爷吧。”
“不急,离爹爹发的武林贴到贴时间还有几日,我们还没有查出他的剑藏在何处,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紧紧跟着他。”红衣女子幽幽地说,脑子里闪过白衣少年笑吟吟的样子,脸一热。
说着话两人回到了客栈。
客栈很安静,靠近柴房的那间客房更安静。红衣女子和红笺轻手轻脚地进了客栈,径直往客房走,一个影子从柴房的一角闪出,轻轻扬了扬嘴角。红衣女子进了客房。客房里漆黑一片,红笺点燃了火折子,红衣女子一掌拍出,火折子熄灭了。
“小姐……”红笺不明所以,紫墨已从床上下来。
“别说话,别点灯,你是想让全客栈的人都知道今晚我们去了苍云岭吗?这客栈里住的全是练家子。”红衣女子压低嗓子,小声说。
黑暗里,紫墨与红笺点了点头,三人摸黑躺在床上,不一会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那个影子“嗤”地笑出了声,他赶紧捂住了嘴。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截竹管,伸出指头,捅破窗纸,将竹管伸进了房间。一缕奇香,飘向屋子,红衣女子警觉地睁开了眼睛,一切都晚了,她已浑身无力。她隐约听见有人拨动门闩,她想挣扎着起来,却动弹不得。
“嘿嘿……小仙女,小娘子,我来了,你最好别动,你知道你中的是什么吗?嘿嘿……‘欲情散’听说过吗?这就是‘欲情散’,是不是很香,过一会儿,我会让你更香。小娘子,小仙女,白天你就撩得小爷难受,今天,我定当要了你。”转眼,一个男人淫笑着闪到了床前,红衣女子从笑声中已听出是采花大盗花子平,心里暗暗叫苦,却无能为力,任由花子平淫笑着扑向自己。
红衣女子听到“欲情散”一惊,“欲情散”正是当年邪派中人“毒郎君”的独门迷药,采花大盗花子平正是“毒郎君”的得意弟子。
此迷药乃从第一毒花黑罂粟中提炼而出,吸入此花,要用梅花上的雪水,加入白色茉莉花蕊、白色栀子花蕊、白色水仙花蕊、白色牡丹花蕊及白色玫瑰花蕊制成,方可解毒。虽然材料不难寻,而制作的方法以及花蕊的份量却极难掌握。听说,多年来,除了制作迷药之人以外,江湖上只有一人能解此毒,那就是被江湖人称御手神医的“玉燕药娘子”。可此人已在江湖消失了二十多年,有人说她隐居了,有人说她死了。第二种方法就是和男子发生交颈之欢,方可解毒。
红衣女子一急,泪流满面,而那如花的面容上,却布上了红霞,接着便是娇喘吁吁,口里发出轻轻的呻吟声。
刚才还猴急的花子平,此时却点燃屋里的蜡烛,像欣赏一幅春宫图般欣赏着红衣女子的模样。房间另两张床上的红笺和紫墨圆睁着眼睛,那样子像要把花子平吃了一般。而她们也是脸有红晕,娇喘声声。
花子平起身抚了抚红笺与紫墨的脸颊,轻轻捏了一把,邪恶地笑着道:“你俩莫急,一会儿就轮到你俩了。”说完花子平扑向了红衣女子,只听“刺啦”一声,扯开了红色外衣,红肚兜露出来了,红衣女子泪流满面,紧紧咬着牙,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子平替她宽衣解带。
一管箫声从窗外传来,细听,箫声忽尔如暴风骤雨,忽尔如绵绵细雨;突然急转,仿佛飞流直下的万丈瀑布,又像潮水拍打着海岸。花子平听着箫声,来不及穿好脱了一半的衣衫,双手捂住了耳朵,而红衣女子听到箫声,刚才还翻涌成灾的情欲,瞬间平复。箫声越来越急。花子平头越来越疼,红衣女子反而越来越清醒。只见花子平抱着脑袋,滚落在地上。
红衣女子心中一动,想起父亲曾向她提起过一首能杀人的箫曲《飞云落日》,难道这首便是?可是父亲说这曲子早已失传,而此人为什么会吹奏?
“何方鼠辈,敢暗算你花爷爷。”花子平忍着疼痛喝道。
“呵呵呵……”窗外响起一阵笑声。接着,一个白衣少年破窗而入。
红衣女子看见来人正是在苍云岭见过的清风,心里一阵惊喜。
屋内奇香未退,清风神情自若。
他看了一眼灯下的红衣女子。此时的红衣女子酥胸半露,脸上红云浮动,在摇曳的烛光下,风情万种。清风的眼睛在红衣女子脸上、胸上微微顿了一下,随手撕下帷幔扔在红衣女子身上。转身,看着花子平。
箫声早已停,花子平恢复了常态。他急忙整理好衣衫,抬首,看见是白天在客栈出现的白衣少年,便将手中的折扇轻轻一摆:“原来是你?”
“是我又怎样?”清风淡淡地笑,淡淡地答。
“是你,就要为今天的事偿命。”花子平笑着,手中的折扇突然挥出。十来根发着玄黑,细如牛毛的钢针,随着挥出的折扇,齐刷刷地射向清风。
清风淡淡一笑道:“我还不想偿命怎么办,小爷听说你干了不少缺德事……”话未说完,他眼中寒光一闪,手中箫轻轻一挥,钢针便纷纷反弹到了花子平身上,只是电光火石般的瞬间,花子平哀嚎着跪在地上,而他的锁骨处有一明显伤痕,竟然是剑伤。谁也没看清清风的剑是怎么出手的,谁也没看清清风的剑是从何处发出的,看见的只是箫上镶嵌的五彩奇石发出的璀璨光芒。
只听见哀嚎,大声的哀嚎,哀嚎里夹杂着一个字——“剑”。
花子平的样子很痛苦,整张脸扭曲着,牙齿不停地打颤。可最大的痛苦不是来自身体的痛苦,而是内心的恐惧,他不停地喊着:“剑……剑……”
清风微微一笑,盯着花子平看了一会儿,声音懒散地道:“小爷很少出招,今天你不该用毒针,小爷最不喜欢暗器了。”说完他看了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红衣女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俯身从花子平身上搜出一个白瓷瓶,打开嗅了嗅,倒出三粒,给红衣女子及红笺、紫墨服下。
最先下床的是紫墨,她怒气冲冲地一把提起了花子平,怒目圆睁道:“淫贼,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她就是当今武林盟主展天亮的千金展红袖,今天我不结果了你,难消我心头之恨。”说着紫墨抬手一掌拍向了花子平的天灵盖。展红袖来不及阻止,花子平已成了尸体。
展红袖瞪了紫墨一眼道:“紫墨,你不该杀了他。”
紫墨不解地望着展红袖道:“此等恶贼,早该要了他的命。”
清风轻轻一笑道:“他是罪该万死,你家小姐是怕惹上了‘玉面狐狸’的师傅‘毒郎君’。”话音落时,他已转身,离开了。
展红袖很想谢谢这位恩人,却不知怎么,看见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脸徒然红了。她只好用幽幽的目光,目送清风离开。
三
天亮了,雨早就停了,雨停了,就该上路了。
八月十五,岳阳楼,召开武林大会。
武林盟主展天亮的武林贴上写着简短的一句话:见贴如见人,见贴必赴约。
落霞峰下的落霞客栈很静,只是客栈外的那棵大柳树下的泥土仿佛比昨天耸得更高了些。大清早,所有的江湖豪杰都已动身,唯独少了万事通和花子平。
彭子翁一路上都在用他的狮子吼乱嚷嚷,鼻孔都是歪的,这是为什么?因为有人告诉他,万事通和花子平丢下大家提前与盟主会面去了。
清风走在这群人的前面,他步伐矫健,面带微笑,迈步时,不染尘埃,一看就是轻功卓绝的练家子,也只是一天的功夫,他便将这群武林人士甩出了好远。他的身后,是展红袖,不紧不慢地跟着。清风时而扭头看一眼展红袖,淡淡一笑,如果展红袖跟不上了,他自然慢下脚步。每当此时,展红袖的脸就会莫明地布满红云。
四日的路,就在一前一后中度过了,明天就到岳阳楼了。展红袖依然不知道清风的剑在何处。
眼前有客栈,在傍晚的红霞掩映下,格外静谧。高高竖起的旗杆上,绘着一条似蛇非蛇的图案。展红袖看了一眼图案,微微一笑。
展红袖追上了清风,轻轻一莞尔,脸突兀地红了。清风看着展红袖红红的脸,笑更淡了。
展红袖笑着道:“清风少侠,明天就要到岳阳楼了,今晚,我想请你喝酒,你看,这里有家客栈,看样子不错,不如……”她笑的样子,仿佛有一股蚀骨的魅惑。
清风看着展红袖的如花容颜,微微一呆愣,眼睛里闪动着亮光,嘴角翘了翘道:“小姐是怕找不到机会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也罢,就依小姐,免得总让小姐觉得欠了我的。”
展红袖带着红笺、紫墨与清风走进了客栈,展红袖向红笺使了个眼色,店小二肩上搭着毛巾,提着一壶茶急急地迎了上来:“几位客官请坐,打尖还是住店?”说此话时,他向红笺微微一点头。
“请为我们准备三间上好的客房,把你们小店的招牌菜全上来,不少你银子。”红笺也向小二点了点头。小二转身离开了。
不一会功夫,七碟八碗,十荤五素,齐齐地上来了,顺带着还有两坛女儿红。
展红袖为清风斟满了满满一大碗酒笑道:“少侠,那日多亏你出手相救,不然我们主仆三人,就毁在那淫贼手里,请少侠干了此酒。”
清风轻轻一笑抱拳道:“举手之劳,小姐不必客气。”说着饮了满满一碗。红袖又端起了第二碗,第三碗……清风醉了。
红袖看着清风,轻轻地笑。
那日在客栈,看他喝了七八壶,今日怎会不济?
店小二不知何时站在红袖身边,早已不是刚才卑躬屈膝的样子,看着清风,眼中有讥讽之色:“万事通的蒙汗药果然厉害,任你千杯不醉又如何?”
清风说着醉话:“小二拿酒来,呵呵……红袖……武林盟主的千金……你想知道我的剑藏在何处,我知道你想知道……”
“清风,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剑藏在何处吗?”红袖笑得更妩媚了。
“我的剑……我的剑在……为什么要告诉你呀?我的剑自然在它在地方。”清风抬起醉眼看着展红袖,支吾着,便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店小二将清风扶进客房,红袖带着红笺、紫墨紧随其后。
“小姐,万事通出的主意果然不错,万事通的蒙汉药更不错。”店小二将清风扔在床上。清风一个翻身,便发出了鼾声。
展红袖幽幽地道:“他醒来一定会恨我!”
店小二望着展红袖哀怨的表情道:“小姐,万事通已得知清风的身世,他就是当年白水寒之子白暮飞,他此次前来,一定是想查清当年是谁害死了他爹。盟主说,既然他是白水寒之子,‘清风九剑’剑谱一定在他身上,盟主说让你不惜一切代价查出,必要的时候可以色诱。”
“于管家,你说什么?色诱?这是我爹亲口对你说的吗?”展红袖的眼里闪过愕然,仿佛不相信一般看着眼前爹爹最信任的人。
“是的,小姐,老爷是这样说的,说让你以色诱之。”于管家目光如一把刀刺向展红袖,展红袖心中一寒,她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知道眼前的管家,从小跟着父亲,是父亲把他从乞丐堆里救出来的,于管家早就说过,他的命是他爹爹的。她可是爹爹唯一的女儿啊,虽然她从小就知道爹爹对她冷酷,也知道爹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她是他的女儿啊!虎毒尚且不食子,爹爹却要她以色相勾引清风,只为了剑谱。展红袖的泪缓缓滑下。
于管家说完,来到床边,将清风的身体反转过来,拿起清风腰间的那把玉箫仔细研究着。箫,质地坚硬,分明是昆仑山上好的羊脂玉打磨而成,箫体上的九枚彩石,在灯光下隐隐发光,看得久了,有寒气。再摸清风身上,一个玉葫芦,一包银两,别无它物。于管家嗅了嗅玉葫芦里的药丸,与普通活血化瘀的药丸一般无二,只是味道更清淡。
剑?剑在哪里?没有,清风身上没有剑。
于管家继续摸清风的身体,查找可藏剑的地方,清风忽然睁开了眼睛。于管家以最快的速度将箫放回原来的地方,如惊鸿般闪出了房间,同时出去的还有红笺和紫墨。
“你醒啦?喝口水吧!”红袖看着睁开眼睛的清风,体贴地为他倒水。
“还有酒吗?我要喝女儿红。”就在红袖转身为清风倒水时,清风说着醉话,大声地笑着。只是他笑得很特别。
清风醉了一夜,天快亮时,他醒来,红袖陪在他身边。一夜无眠,眼睛红肿,是哭过。清风静静地看了红袖一眼,无语,从床上坐起来。
红袖粲然一笑,装出开心的样子:“少侠,昨晚是我不好,让你喝那么多酒。呵呵……你的酒量没我的好,我没醉你倒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不是吗?”清风深深地看了红袖一眼,淡淡一笑。
红袖听到此话,一愣,笑了起来:“当然是酒让你醉,快去梳洗吧,吃罢早饭,我们还要赶到岳阳楼。”清风微微一笑,起身下了床。
早饭很简单,一碗粥,两笼素包子,四碟小菜,依然是昨晚充当店小二的于管家端上来的。在端上来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端到清风面前的粥,又一次向展红袖使了个眼色。
展红袖看见了于管家眼中的杀气。此时,清风已将一碗粥喝下了大半,红袖急忙从他手里夺下碗:“好啦,好啦,喝那么多粥干嘛,会胀坏肚子,一会儿到岳阳楼,还怎么吃好吃的,我爹可准备了很多美酒佳肴哦!”
于管家狠狠地瞪了一眼红袖,转身进了后堂。
正午,秋阳带着温热,暖暖地照射着大地。
岳阳楼,天下群雄齐聚。
武林盟主展天亮,摆出珍馐美味招待群豪。彭子翁吃得满嘴流油,左手鸡,右手鸭,啃得不亦乐乎。靠窗的一张桌子前,摆满了素食,显然是为无尘道长等几个出家人准备的。
群豪酒过三巡,展天亮走上了岳阳楼中央早已搭好的高台上,向群豪抱拳,朗声道:“谢谢各位英雄来到岳阳楼参加武林大会,这次大会,想让各位英雄豪杰,重新选出武林盟主。老朽年事已高,对解决江湖纷争已力不从心,决定让出武林盟主之位,还望各位看在老朽多年为武林之事奔忙的份上,准许老朽解甲归田。”
台下人一听展天亮要辞去盟主之位,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吵成了一窝蜂,有的摩拳擦掌、有的表示惋惜,有的干脆提出比武定盟主……
展天亮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只是微微一笑,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清风。清风依然淡淡地笑,仿佛昨日的酒醉并没有影响他,他依然很安静。
“各位英雄,请听老朽一言,”展天亮洪亮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震得岳阳楼“嗡嗡”作响。“老朽去意已决,只想请各位侠士能选一位德高望众之人担任下一任武林盟主,我有个提议,先以武论英雄,而后以人品定乾坤,各位意下如何?”
“展大侠,在你未辞去武林盟主之位时,你还是我们的盟主,就由你做主了。”“盟主说怎么比,我们就怎么比。”“盟主说的是。”……台下七嘴八舌。
展天亮在台上一抱拳,眼睛盯上了清风:“那位坐在角落里喝酒的白衣少侠,见你一言不发,不知是否有异议?”
清风手握一壶酒,看了展天亮一眼,微微一笑道:“我只想喝酒,比武与我有何相干?比武招亲,我倒是愿意比试。”
“少侠好刻薄,不知少侠如何称呼?”展天亮并不生气,只是眼睛里寒光闪动。
清风礼貌地抱拳道:“在下清风山庄少庄主清风!”
展天亮抱拳,微笑着道:“哦!就是江湖上新近出现的清风山庄?听说少侠的‘清风九剑’无人能破。”
“正是在下,怎么?万事通没告诉你吗?”清风轻轻一笑,眼睛逼向展天亮。
“少……少侠说笑了,万事通还没到呢!”展天亮听到“万事通”三个字身体微颤抖了一下,神情不自然地转向群雄:“各位英雄,可曾见到万事通?我发的盟主贴不知他是否收到。”
“贫道与众英雄,与万事通道友在落霞峰下的落霞客栈有过数面之缘,启程赶往岳阳楼时,听道友说他与花子平已先赴盟主之约,怎么?他没来?这就有些蹊跷了。”无尘道长,轻轻将拂尘甩动了一下,站起来说道。
“不急,不急,他一定在来的路上。各位英雄,今天就到这里,明天开始比武,还希望各位养精蓄锐,一举夺魁。”展天亮一抱拳,从中央的木台上下来,群豪一听明日要比武争夺武林盟主,纷纷往客栈走,生怕消耗了体力。
也只是片刻,刚才还闹哄哄的岳阳楼静了,只有清风还在喝酒,武林盟主看着眼前的清风,豪放不羁的样子,轻轻一笑,径直走到清风面前,一抱拳道:“少侠一看便是年少英才,老朽甚是羡慕,可否赏光,与老朽一叙。”
清风未语,轻轻一颔首,他像是早就猜到展天亮会邀请他一般,表情自若地随在展天亮身后,向岳阳楼后的一处别院走去。
四
别院很幽静,没有仆人,没有丫鬟,连展天亮的女儿红袖也不见了。别院的景色却分外迷人,竹林、花木、雕窗、水榭、小桥、流水、长廊,布置的极其讲究。而别院又很奇特,每一个方位都暗藏玄机。
清风仔细看了看别院,淡淡一笑:“盟主好小心啊,别院里的竹林,居然是按照奇门五行之术设计,只怕不懂的人,会在这里转上一辈子,盟主是因为仇家太多,故布此阵吗?”
展天亮听了清风的话哈哈大笑:“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懂得奇门遁甲之术,老朽佩服。”
清风微微一笑道:“不是晚辈懂得多,是晚辈的爹爹懂得多。”
走进别院,展天亮引着清风往别院后的一处假山走。清风来到假山边,站住了脚步:“不知盟主要带晚辈去何处?”
展天亮微微一笑:“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
清风淡淡地笑着道:“哦!十八年前,我父亲白水寒去的地方吗?”
“你……你怎么知道?是万事通告诉你的?”听到“白水寒”三个字,展天亮神情一呆,脚步一滞。
这些细微的变化,并未逃过清风的眼睛,他轻轻一笑道:“这要感谢你的于管家和令千金,他们说万事通的蒙汗药很管用,既然万事通在你这里,那你一定就是当年的‘大哥’,不然,万事通不会这么急着来见你。”
“你……你昨晚没醉?”展天亮的眼中露出了寒光。
“哈哈……”清风并未多说,只是朗声一笑。
“你和你爹很像,其实听到‘清风九剑’我就知道你会来,我等你很久了。”展天亮听到清风的笑,脸微微一变。
“我是我父亲的儿子,自然要像我父亲,我娘也这样说。”清风面对眼前的武林盟主并无怯意。
展天亮轻轻一笑,紧紧盯着清风道:“我是武林盟主,号令群雄,你不怕吗?”
清风笑得很轻松道:“我该怕你吗?害怕的应该是你,因为是你害死了我的爹爹,你怕他的鬼魂索命。其实,我就是那鬼魂,是来索你命的。”
“怕你手段不够。”展天亮背着手站在清风身边,衣衫无风自动,衣袖鼓起。
清风并未看他,对他鼓起的衣袖,只是微微一笑,依然淡淡地道:“我想这假山后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你想让我看看的,盟主请带路吧!”
“你不怕进去了出不来?”展天亮冷笑一声,伸手在假山上一块凸起的石块上轻轻一拍,假山挪开了,一道门出现了。清风跟在展天亮身后拾阶而下。在他们走下台阶时,假山合上了。
这是一间密室,已被墙上的松油灯照得如白昼。万事通正在这间密室里,还有于管家,展红袖。
万事通看着进来的清风,身体不停地抖。
这间密室,陈设很简单,一张桌子,一把木制椅子,桌子上有几本书,细看,最上面一本封皮上写着《幻影秘笈》,这是武林中早已失传的武功绝学,却被展天亮藏在这间密室里,可见那几本书一定也是失传的武学。再看,密室尽头的墙壁,却向里凿出了长三米,宽三米的凹槽,凹槽里放着一口棺材,棺材远远地发出寒凉之气。明眼人一看便知,棺材是由千年寒冰所造。棺材里躺着一个人,与清风一般,一身白衣,模样与清风相像。
清风定定地看着棺材。
展天亮背着手来到棺材前,轻轻一笑:“你知道棺材里是什么人吗?他就是你爹白水寒,我替你保存你爹的尸骨至今,你该怎么报答我呢?”
清风听完展天亮轻描淡写的话,扑向了棺材。
棺材里的人,像是睡着了,闭着双眼,模样安详。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那张脸仿佛与清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狗贼,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爹。”清风看着棺材里的父亲,压了很久的怒气,再也憋不住了,他长身而起,手中玉箫已挥出,展天亮一闪一跳,已化解了清风的致命一击。
清风的箫又一次挥出,展天亮一招“灵蛇出洞”,玉箫的凌厉杀气瞬间变成一缕清风。展天亮未给清风施展‘清风九剑’的机会,急急地双掌齐出,清风接招,两人手掌相对,比拼起了内力。慢慢清风的额头渗出了汗珠,脸色越来越苍白;展天亮脸上有赤红色,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的浓烈。清风的嘴角有血,他的身体飞向棺材,一口鲜血吐在棺材上,他身体软软地倒下。
看着清风的样子,展天亮放肆地大笑着:“哈哈哈……清风山庄少主也不过如此,看来江湖传言不可信。二弟,不错,我是因为剑谱杀了你,你死了,我还是没有得到剑谱。现在你儿子来了,那就让你儿子将剑谱交给我吧。”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他双手提起清风狂笑道:“清风,不管你叫白暮飞,还是清风,我现在要你交出剑谱。”
“老贼,如果不是今早遭你暗算,你怎会轻易得手。”清风嘴角的血已凝固,笑扬在嘴角,样子看上去很怪,那笑也很怪。他继续说,“今天,小爷我落在你手里,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小爷只想知道,你和万事通是怎么勾结,杀害我爹的。”
“清风,我早就听说‘清风九剑’出世,这次召开武林大会,正是因为‘清风九剑’。你中的是你万世叔的‘蚀心散’。放心,‘蚀心散’只能让你失去武功,却死不了,你不交出剑谱,我怎么舍得让你死。至于你爹爹的死,我很抱歉。”说着,展天亮将清风扔在地上,背着手,眼睛里闪过一缕难得的温和,缓缓地继续说道,“那年,我和你父亲、万事通也如你这般年纪,我们学‘桃园三结义’,结为异姓兄弟,在江湖行侠仗义,喝酒打架,说不出的快活。我早就听说白家有一本剑谱,如果能得此剑谱,必成武林第一人。而我接近你爹爹,正是为了此剑谱。当时,展家是京城首富,自然不缺银子,我便引你爹和万事通来我府上长住。两个月后的一天,我们坐在花园里喝酒,论起天下武功,我趁机提出让你爹比划一下‘清风九剑’的招式,你爹拒绝了,我便提出借阅剑谱,你爹爹却不顾情义,一口回绝,还提出要离开。那时,我就起了杀心,可我的武功不及你爹,只好放你爹走。从此你爹失去了消息,如此过了十年,一日万事通与我饮酒,他酒醉后,无意间说出他遇见过你爹,还说你爹已娶妻生子,隐居在落霞峰上的苍云岭,他还去苍云岭。我便暗地找去,却未找到。那时,万事通的妻子刚刚生下孩子,我便抢了他的孩子,胁迫他带我去落霞峰。万事通虽极不情愿,但迫于无奈,只好答应。于是,我便纠结了一群邪道中人,称苍云岭藏有宝藏,藏宝图就在你爹身上。那天夜里,是我一生中经历过的最可怕的夜晚,我没想到你爹爹的武功如此高……”说到这里,展天亮的眼里满是恐惧,片刻,才回复平静,继续说道,“那一天,被你爹杀死的武林人士,尸体如山,血流成河,鲜血把你家小小的院落染红了。最后,你爹还是中了万事通的暗器,倒在地上。你娘看见你爹死了,轻轻地笑,亲了亲你爹,抱起你跳下了悬崖……”说完,展天亮长叹一声,“我不想你爹死,真的,我们是那么好的兄弟,可是他太固执,我只是想看一眼剑谱……两年前,我听说‘清风九剑’重出江湖,我就猜到你和你娘还活着,虽然我没有见过你娘的真面目,但,我清楚地知道,你和你娘会来寻仇,为了保命,我发出盟主贴,想退隐江湖……哈哈哈……却没想到你如此窝囊……”展天亮说着,冷酷地看了清风一眼,“交出剑谱,不然,我让你下半辈子陪在你爹身边。”
清风的额头依然有汗,他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手脚抽搐,牙齿打颤。
红袖看着蜷缩在地上的清风,满脸泪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了展天亮的腿:“爹,你就放了清风吧,他已经中了万世叔的‘蚀心散’他不会再寻仇,也不能寻仇了,爹……我会说服他,让他交出剑谱的。”
展天亮看了红袖一眼,眼神是冰冷的,他冷漠地站着。红袖跪在他脚下求着。
清风看着红袖的样子,眼中闪着痛意。
红袖也许哭得太凄惨,惹恼了展天亮,他一脚踢翻了展红袖,恶狠狠地道:“没用的东西,差一点坏我大事,”他又转向于管家,抽了于管家一个耳光,“还有你,昨晚在客栈,你就没看出他是假醉,还将我的身份与计划全盘托出。还好,你今早在粥里下了‘蚀心散’,红袖,你居然敢夺下他的碗,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红袖,我警告你,别太任性,不然我会将你卖进妓院。”
“大哥,千万不能啊!”万事通不知怎么听见展天亮要把红袖卖到妓院去,他跪在了展天亮的脚下,“大哥,看在当年我带你上苍云岭,替你杀了白水寒的份上,你别难为红袖。”
红袖看着哆哆嗦嗦跪在展天亮脚下磕头的万事通,泪眼里是藏不住的疑惑,看向展天亮。
“哈哈哈……看来,今天这个秘密藏不住了,红袖,我告诉你,你就是当年,被我抢来的那个孩子,你的亲爹是万事通,这么多年,我不放你回去的唯一原因,就是怕你爹出卖我。”展天亮看着红袖,得意地大笑着。
红袖看着眼前跪着的万事通,这个人曾经让她那么厌恶,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清风,还给清风下毒,原来一切都是怕自己受苦。她看着万事通。此时的万事通已泣不成声,可怜地跪着,求着展天亮。而展天亮,就那么漠然地站着,鄙夷地看着万事通。她忽然觉得,展天亮是那么的卑鄙,为了控制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将一个初生的婴儿作为人质。
红袖慢慢站起来,冷冷地笑了笑道:“难怪你为了剑谱要我出卖色相,我当时就怀疑你是不是我亲爹,果然被我猜中。十八年了,从我记事起就如奴隶一般被你驱使,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坏事,为你杀人,为你能学到绝世武功,抢别人的武林秘笈。十八年了,我仿佛就是你的杀人机器,今天你终于说出了实情。从你让我出卖色相的那一刻起,我你的父女缘分尽了。”她又俯身拉起了爹爹万事通,“爹,别求他了,他养育了我十八年,我一直把他当亲爹,我还为有一位武林盟主的爹而自豪,十八年了,我从没有忤逆过他,却原来一切都是他的假面目,够了,爹,既然他不念这十八年的情份,你也无需再求他什么,爹,我们走!”
“哈哈哈……想走?没那么容易……”展天亮听着红袖的话,脸红一阵白一阵,听到红袖拉起万事通说要走,他终于恼羞成怒了。也只是刹那,他的脸赤红起来。
“女儿快躲开……”万事通将红袖推到身后的瞬间,展天亮出手了,红袖没来得及躲闪,身体飞了出去。万事通看着红袖无声无息地躺在墙角,嘴里涌出的鲜血,他的眼睛红了,身体飞起,拿出看家本领“流星十八式”,攻向展天亮。只见万事通双掌微微发着暗红,十根手指指甲发出点点亮光,如满天星子,快速拍向展天亮。万事通的掌风眼看要扫到展天亮了,展天亮身体却在刹那腾空而起,一声轻啸,飞起的身体急急地落下,落下时直逼万事通的天门穴,万事通心中一惊,施展出“流星满天”阻挡住展天亮犀利的掌风。两人打了十几回合后,万事通终不敌,挨了一掌,吐出一口鲜血,慢慢倒下。展天亮再次轻啸。
他举起了手掌,他要杀了万事通。
“哈哈哈……展大伯父,你这样着急想要了万世叔和红袖的命,是在害怕什么吗?”展天亮听到笑声,惊恐地转身。是清风。于管家不知何是已死在他脚下。
他的嘴角还有血,血已凝固。
清风站在展天亮面前,淡淡地笑着,衣衫无风自动,手里的玉箫,九枚五彩奇石,发出璀璨的光芒。
展天亮看着微笑的清风,如见到鬼魅。他嘴唇发抖,哆哆嗦嗦道:“你……你不是中了万事通的‘蚀心散’吗?怎么你……”说着他看向万事通。万事通眼睛张的更大,直直地看着清风。
从来被万事通下毒之人,没有活口。
“哦!展大伯,忘记告诉你了,我娘是‘玉燕药娘子’。”清风依然笑着。
“啊?你娘是御手神医‘玉燕药娘子’?”万事通、展天亮不自觉地发出惊叫。
清风笑吟吟道:“当年我娘嫁给我爹后,便隐居起来,不问江湖之事,后来,有人传言她死了,我娘正好图个清静,你们只知我娘叫水流云,却不知她就是‘玉燕药娘子’,我从小就被我娘泡在药缸里长大……呵呵……万世叔,你还觉得你那‘蚀心散’能让我倒下吗?”
“小贼,接招!”未等清风说完,展天亮已经出掌。清风朗声一笑,玉箫轻挥,箫风阵阵,寒气阵阵。
箫是做什么的?当然是吹奏音乐的。
随着一曲《飞云落日》响起,展天亮拍出的手掌一滞。可武林盟主就是武林盟主,怎么会被一曲箫音乱了心智,只见展天亮的头顶有淡淡的雾气升腾,而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剑,那剑闪着蓝色寒光,刺出,便发出一声轻啸,那轻啸之声,恰好在《飞云落日》的音节与音节相衔接的节点上,这样,反而让清风的箫音有了杂音。
“小子,使出你的‘清风九剑’让老朽见识见识。”展天亮吼道。
清风看《飞云落日》竟不能伤到展天亮分毫,他心头一凛,箫声突停,只见他如飞人一般升在半空中,仿佛他就是箫,箫就是他,箫在他手中化成了千万缕风,似狂风、似轻风、又似骤雨、又像细雨,每一招,每一式,都有千万种变幻,让你猜不透,摸不着。展天亮阵脚大乱,他站在原地,左一掌,右一剑,竟然找不到该向何方出手。
展天亮看着清风虚幻的影子,突然发出了一声狂笑,他的一条手臂好似比别人长出几寸一般,紧紧追着清风的身形。清风心头一紧,没想到江湖失传的“长臂留影”被展天亮练成。清风的箫越发挥动的密不透风。而展天亮的手臂,任清风如何舞箫,如影随行。随着展天亮的又一声狞笑,他的手掌拍了出去,清风迎上他拍出的掌风,大笑一声道:“清风九剑,出剑锁喉。”
只见一道璀璨的寒光,射向展天亮的咽喉,展天亮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
展天亮的一掌也真的重重地拍在一个人身上。拍在了谁身上?拍在了红袖身上。
就在展天亮向清风拍出一掌时,躺在墙角的红袖悠悠地醒过来,看见了展天亮的掌风将要扫中清风,清风不躲,反而迎上去,她心头一惊,使出浑身力气,扑向展天亮。就在火光电石的间隙,清风手里的玉箫发出五彩光芒,划过展天亮的咽喉,展天亮拍向清风的那一掌也结结实实地落在了红袖身上。
“剑……剑……”展天亮捂住了咽喉,他指着清风,发着颤音:“五彩石……剑……剑……”他每说一个字,咽喉便往外翻出血色气泡。
清风冷冷地看着展天亮道:“对,你猜得没错,箫上的五彩石就是我的剑。其实,江湖上传闻的‘清风九剑’,不过只是一剑而已,当年,我的祖辈在昆仑山一座洞穴得此剑谱,觉得‘清风一剑’不美,故改名‘清风九剑’。彩石耀眼,一剑销魂。”展天亮听完清风的话,眼中的恐惧没有消失,只是他的眼睛已变成了死鱼的眼睛。
红袖奄奄一息,清风抱起了她:“你怎么那么傻,要替我挡那一掌,你明明知道接不住。”
“清风,我……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就……我爹欠了你一条命,今天,我还了你,请你别为难我爹……你答应我吧,你答应了我,我也瞑目了,能死在你怀里,你知道我有多幸福吗?”红袖说着,微笑着,嘴角的血向外涌着。
万事通爬过来,跪在红袖身边,轻轻擦拭她嘴角的血,越擦涌出的越多:“红袖,怪你爹太懦弱,让你受了那么多年苦……红袖,你不能死……你不能扔下爹一个人。”
红袖依然定定地看着清风:“答应我……别……别……为难我爹……”
“好,我答应你!”清风的眼里有泪,重重地点了点头。红袖看见清风点头,她的手软软地耷拉下去,头一歪,微笑着,在清风怀里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假山的门,打开了,清风抱着红袖,站在最后一个台阶上,回身看着密室里的那口棺材,里面躺着他的爹爹白水寒。
“你真的不把你爹带回清风山庄吗?你总得给你娘一个交待。”万事通跟在清风身后,嗫嚅地、胆怯地说道。
“不,我娘会来看我爹的,这样很好,至少我爹不会变成枯骨。”清风冷冷地道,“你走吧,我答应过红袖,不会为难你。”
万事通紧张地揉搓着双手:“那红袖……”
清风未理睬万事通,冰冷道:“我会把红袖葬在落霞峰下,那是我们初相遇的地方。”
夕阳西斜,天边有红霞,还未隐去。被染红的云彩变幻着形状,如一个个猛兽相互撕咬着。
清风迎着夕阳走着,他腰间有箫,箫上的五彩石煜煜生辉。
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可明天,江湖上还会发生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