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转诗（4010字） 小说

李更文

　　陡转诗（4010字）

　　小黄姑娘应该说是不应该有所自卑的，小黄到底自卑不自卑呢？我们并不知晓，但是小黄刚到我们学校时就是话不多，也轻易的看不见小黄脸上的笑容出来，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自卑。难道是因了雾霾天气的缘故，我们山村人可是很纯朴的，小黄不笑，我们也就不好意思笑了。要是我是小黄我就很高兴才对，可是我不是小黄，但我认为生活也并非那么悲观。

　　我们不管是谁见了小黄都会说小黄长得蛮漂亮的，要是用我们这儿的土话说就是长得很排场，或者说长得很滋腻，或者说是长得挺展括，总之是说人长得好的词汇我有的都用上了，但是要是谁说小黄长得很嘎古那就不对了，说某某嘎古可不是表扬谁呢。嘎古一词可是个贬义词呢，是说某人行为处事不端庄，要是用在相貌上，那当然是说其貌不扬了。我所知的词汇少，但也不能乱用一气，用错了词汇可是要受到校长的嘲笑的。至于小黄是怎么个排场法或者怎么个滋腻与展括法呢？我们农村人的审美观点显然就有点不与时俱进了，且由于过于故旧而变得五花八门起来：有的说小黄的身段好，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身体匀称凸凹有致；有的说小黄的脸蛋好，眉眼周正，鼻子端正，嘴巴小巧玲珑，人见人爱；还有的说小黄有一种自然美，不描眉抹眼，调朱弄粉也便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总之是说啥的都有，不一而足。

　　要我说，这些都是浮皮了草的表面现象，小黄的美就在于有内涵，有修养，更在于小黄有知识。不是说“鸟美在羽毛，人美在知识”么？这一点在我们的小学课本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小黄拥有的知识那可是很老道很扎实的中国古文化功底呢，对于唐诗宋词元曲清联及明清时期的小说更是了解那个透彻，让我这个由民师转正的老教师拜服得五体投地，心悦口服。最最让我佩服的是小黄居然会写诗，并且是让我即将退休的老语文老师也不太好解释她的诗，她写的是古体诗，是唐诗宋词的那种。我就看见过她在《诗刊》发表的古体《无题诗三首》，尽管我本人不懂，但我认为写得是漂亮的，我约摸着小黄的无题诗堪与唐代的大诗人李商隐有得一比，其实我也是鹦鹉学舌只知道李商隐写无题诗写的最好，至于小黄与李商隐有得怎么一比，我却是不知道的了。我记得她刚来我们山村学校时就写了一首《初至桃花岭小学感怀》这样的诗作：

　　云来扎腰带，眸边田似梯。

　　深山藏古校，童子望新知。

　　风前蝴蝶醉，雨后桃花奇。

　　氤氲香染袖，梦结栋梁枝。

　　她说是她某天早上站在一个高处的比较开阔地带所见所感而写成的。她说在那个早晨鸡声报晓，声音飞越远空，好像振落了许多露珠。太阳没有出来，她独自一个人就走出校门，顺着左边崎岖的山路就蜿蜒而上。登高望远，烟雾缭绕，梯田若隐若现。学校啊，村庄啊，树啊，都象仙境中一样披上了淡淡的轻纱，云山雾罩，虚无缥缈，似真如梦。

　　小黄还问我：“那烟云飞腾的样子是不是就象一束腰带缠绕在山之间呢？对于这样的形象我是很满意的，也有诗的动感与意象。最后一句我也比较满意，也是我的心声，我一定要让我们的桃李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小黄说的时候好像还慷慨激昂呢。

　　至于蝴蝶与桃花我是比较熟悉的了，童子一词让我想到了唐诗人贾岛的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首诗在小学的语文课本中有，我就教过多年了，所以也就记得很清楚了。小黄说的诗的动感与意象，说实在的我以前也不多听，说的我倒象是在云里雾里一样，但说决心把我们的桃李培育成栋梁之材我倒是能听得懂。桃李不就是学生的代称吗，我们经常说某某老师桃李满天下，就是说他的学生很多，到处都有。

　　这样一解释我就大约算是稍稍有点入道了，但是我对其中的“氤氲”一词不解，我掌握的词汇实在有限的很，而况我又不经常的去使用它们。好在我这人敢于面对现实，也“不耻下问”过这“氤氲”一词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她见我问她，她好像就又慷慨激昂告我说：“它的读音是，yīnyūn，意思是烟气、烟云弥漫的样子，气或光混合动荡的样子。”她怕我不懂，又和颜悦色的说：“但凡解释为什么什么样子的，这些词都是形容词，形容词是最有灵性最有活力的词，话说的好不好，文章写的好不好，就看你会不会恰当运用形容词了。”末了又说：“这氤氲一词可以组成云烟氤氲，唐诗人张九龄在《湖口望庐山瀑布泉》中有句：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 哎呀，听了这样的解释可真让我长知识了，简直就是胜读二十年的书了。说老实话我们农村老帅就基本上不读书了，更莫说我是一个民师转正的农村山区女老帅了。那时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哩，她又给我说：“关于氤氲还有一个词就是氤氲大使，或者说成氤氲使者，它的意思与红娘一词一样，也就是咱们所说的媒人。氤氲大使是传说中掌婚姻的神。宋初的文学家陶谷在他的《清异录•仙宗》中说：‘世人阴阳之契，有缱绻司总统，其长官号氤氲大使，诸夙缘冥数当合者，须鸳鸯牒下乃成。’《初刻拍案惊奇》卷五中也有：‘多是氤氲大使暗中主张，非人力可以安排也。’”她说的文学家陶谷我是头一次听说，至于《初刻拍案惊奇》我只是知道是白话小说集，但并没看过。且小黄引用的一套一套的，我犹如走进了知识的云山雾海之中。我说小黄呀，我平生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一生与大知识分子无缘，从没有见过教授，我想你就是一个教授了。但小黄终究是很高兴的样子说：“哪里，哪里，与教授相比我还是戴草帽亲嘴儿――差得远呢。”呀呀，我想小黄只能来文绉绉的话，谁知小黄用起老俗话也毫不含糊呢。

　　总之是小黄不仅人长得漂亮，还内涵丰富，更重要的是还会写诗，这在我们这儿也就是鹤立鸡群独领风骚了。但不管怎么说小黄是在去年从洛阳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我又听说现在大学生分配是十分困难的，我不知道小黄分配时花没有花钱，花了多少钱。据信息灵通人士说我们村的张玉兰分配时光是请托送礼就花了三万元呢。我没敢问小黄分配时是不是也花了很多钱。小黄刚来我们这儿时并不爱多说话，倒是处处显得有点羞涩的味道，不象是大学生，象是中学生的样子。但是小黄却是我们这所学校最有学问的人，但不管怎样，小黄来到我们学校后，确实给我们带来了无限的欢乐与青春气息。我们学校是一个山区的不完全小学，也就只有三个年级，每个年级有十来个学生。老师本来是三个人，校长是男同志，本来教三年级，老藩和我是女同志，老藩教二年级，我教一年级。自去年小黄到我们学校后，小黄教三年级，校长就不教课了，校长说我就做点学校的杂务吧，为大家服务。

　　来到我们学校的小黄首先是个诗人，是个女诗人，并且是个专写古体诗的女诗人。我们学校的校长就当着我们的面说，小黄啊，你要是会写词，那你就是当代的“李清照”了。小黄笑笑说，校长我当然会写词了，诗词不分家。但我与宋代的女词人李清照相似吗？校长笑了笑没有回答。我认为这是风马牛不相及显然不相似，我们学校的小黄可是正当妙龄，小黄大学刚刚毕业参加工作还不到一年。其次小黄是个真美女，这是我们学校校长的台词。现在美女一词差不多就成贬义词了，但真美女就是真美女，来不得半点虚假。我敢相信，美就是美，我在现实生活中没有见过比我们学校的小黄长得再漂亮的人了，尽管我也是活了一大把年纪五十来岁快要退休的人呢。再次，我也敢相信，在我们学校就小黄的学问大，这也容不得半点怀疑。另外也就只有小黄会讲普通话，在小黄面前我们这些农村大龄教师自卑得连家乡话也说不好了。

　　但有一次小黄曾亲自对我说她分配时没有花钱，后来听人风言风语说我们乡的教育组长想把小黄安排在教育组里边工作，但不知为什么小黄最后终于是没有同意，小黄的男朋友也是农村人，据说是拿不出钱来请托，所以最终也没能通过教育组长的把关。但似乎对小黄却网开一面了。由于这个波折，小黄的男朋友一怒之下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也就下了广东去打工。好像教育组长也生气了，就把小黄分配到了我们这个不是完小的深山区小学。

　　小黄近来好像是很高兴了，因为我从近来的小黄的面部信息捕捉到了这一点，小黄刚来时却不是这样。小黄一高兴就对我说，我教你写古体诗吧。我说那当然好了，就怕是我年过半百学不好呢，人过三十不学艺嘛，我都五十多岁成老太婆了。小黄说，学古体诗醒脑健身开胃化食，学着玩儿呗。

　　小黄就教我们学写诗，小黄说就教我们学写陡转诗吧。小黄给我说，在古体诗中很有意思的就是陡转诗。什么是陡转诗呢，小黄说陡转诗一般是起句平平常常,稀松拔凉，甚至让人感觉十分粗俗,甚至让人感到有点荒诞可笑，有点别扭，嚼之无汁食之无味，却并不象是诗。但最后一句或者两句意思句式陡然一转，非常精警，让人觉得眼前一片光明，无限幸福感潜滋暗长水到渠成乃至于风起云涌，这样的一激荡，就使一首很坏的诗嬗变成为一首绝妙无比精妙绝伦的好诗。这种陡转诗读来相当有趣，能使人在开颜一笑中得到艺术享受并受到人生智慧的启迪。末了小黄还为我举了个例子说：“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落入芦花都不见。”小黄又说这是首咏物陡转诗，咏的是雪花。任你是怎样的冰清玉洁一尘不染，任你是多少六出冰晶，雪花飘落在芦花中，你还能看见雪花吗？

　　不管怎么说，小黄爱写诗，也爱让学生背诵唐诗宋词元曲。我们小学生已经会背诵许多唐诗宋词了，什么“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什么“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但我们现在我们农村也与时俱进，特别是我们小学教师，作为传播知识的园丁，也知道了个人隐私是要受到法律保护的。所以这些有关小黄的传说与猜测也就不可能得到小黄自己的有力验证了，小黄写古体诗是不是因为失了恋的缘故，这个倒很难说了。

　　后来得到一个信息说小黄男朋友下广东打工并不是因为教育组没有给他分配指标，而是他自已一怒之下断然拒绝了。不知是谁再打探来的原因是因为小黄被教育组的领导给睡了。据说这信息来源于某小学校长。如此一来，小黄在我们的心目中的形象便一落千丈，俗不可耐了。但我们在吃饭时便也增加了许多乐趣。我们便也盲目的便也自尊自爱起来，前途一片美好。

　　小黄与我们反之，情绪也一落千丈，有时对我们竟然语无伦次起来。我们便也不再向她学习什么古诗词了。陡转诗，也许对于小黄来说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吧。

枫叶飘飘

李老师吉祥。

李更文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4-17 19:32
李老师吉祥。

谢谢，请多多指导。真诚学习。

梦秋

好文，梦秋欣赏学习

戏笑九宫

此作构思严谨，纹理清楚，文笔语言朴素而接地气。小说由介绍一个新来的乡村女教师入题，徐徐展开了陈述，情节平稳的叙述中凸显波折，细节生动，人物刻画逼真灵动，一位才华横溢新生代女大学生教师的形象立了起来。小说写作手法不是很多但也足够为主题服务，主题立意以陡转诗为道具，展示了人性的优劣，揭示了人尤其女人要自尊自爱的外延主旨，寓意深刻。小说最后以陡转诗隐喻小黄不寻常的人生经历，意味无限韵致悠长。一篇成功的小说。
感谢赐稿支持梦游太虚，辛苦、致敬！

李更文

梦秋 发表于 2017-4-17 20:11
好文，梦秋欣赏学习

谢谢来欣赏。还请多指导。

李更文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7-4-17 20:22
此作构思严谨，纹理清楚，文笔语言朴素而接地气。小说由介绍一个新来的乡村女教师入题，徐徐展开了陈述，情 ...

谢谢辛苦指点迷津。还望多指导。问好。

zizhu

小说散发着古韵的香气，学习了！

枫叶飘飘

竹竹最近和古韵诗词亲上了，呵呵，早，楼主们

碣石清风

题目陡转诗，由浅入深地陈述，及由抽象到形象生动的描绘到最后点题呼应，主题寓意就十分清晰了， 小黄的形象也鲜活地立起来了，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功夫了得。最让人深思的是教学陡转诗的声望提高到遭遇潜规则后的名声一落千丈， 这个落差起了批判控诉的作用。作者高明。好小说。

李更文

zizhu 发表于 2017-4-18 06:09
小说散发着古韵的香气，学习了！

谢谢老师点评。请多指导。

枫叶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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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更文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4-18 06:26
竹竹最近和古韵诗词亲上了，呵呵，早，楼主们

请来多指导

枫叶飘飘

我学习还差不多。

李更文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7-4-18 06:40
题目陡转诗，由浅入深地陈述，及由抽象到形象生动的描绘到最后点题呼应，主题寓意就十分清晰了， 小黄的形 ...

谢谢来辛苦指点，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