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夜莺 于 2017-4-18 19:20 编辑
窗外那只鸟儿又叫了,“啾——啾啾,啾——啾啾”。不疾不徐,响亮有力,划破了城市的夜色,送来了晨曦。
我住在五楼,真真切切地知道那鸟就在窗前几十米外的大杨树上。拉开窗帘,晨光熹微,夜色未消。晓雾沉沉,遮住了一切道路和建筑。而我恰好高踞于这雾气之上,如同坐在轮船上俯瞰滚滚波涛。那大杨树经过了春经过了夏正是枝叶最繁茂的时候,巨大的树冠如同一座小岛浮在这波涛之上。
离天大亮还有一段时间,我坐在床边听着这一声声鸟鸣竟有一些感动。感激这只鸟儿陪伴我这早醒之人,心里一阵冲动:这是一只什么鸟呢,叫得如此有力?
我不是鸟类专家,无法通过这叫声说出它的名字,只能从已有的记忆中筛选。可是我发现中国人对于鸟真的并不重视它们的类别,很多时候都是以“鸟”概之。
比如:“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 “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这里的鸟都没有说出具体的名字,我们只能笼而统之的认为那是自由欢快美丽的形象。
我不得不用排除法和头脑中仅有的几种鸟类相比较:
它应该不是鹧鸪。鹧鸪多生活在郊外荒野之中,不善飞翔。李白“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辛弃疾“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莫不给人荒凉衰败之感。鹧鸪的叫声类似带雏的母鸡,前轻后重,古人把它翻译成了“行不得也哥哥”,便有了几分眷恋的情愫。
这种土里刨食的笨鸟儿,断不能飞上这高高的杨树。
它应该不是杜鹃。且不说北方人听来“布谷,布谷”或者“光棍好苦”的叫声被四川人听成了“不如归去”。单是它不会筑巢,将卵产在其他小鸟的巢里,让人代为育雏,而雏鸟又会将巢中同期孵化的小鸟踢出巢去饿死这一特性,就让人心生厌恶。周瘦鹃在《杜鹃枝上杜鹃啼》一文中说,在外国人听来杜鹃的叫声也是欢快喜悦的,只是因为中国人受到“望帝啼鹃”“杜鹃啼血”之类典故的影响,才生出了悲戚之感。我真不能苟同,因为其声低沉而节奏较慢,和表达喜悦的欢快嘹亮之声相去太远。
这种鸟中的奸贼怎么可能固守在城市中唯一的大树上,独自面对危险呢?它一定是溜得最快的一个。
我还断定它不是黄鹂。黄鹂又叫黄莺、黄鸟。嘀哩啼啭,欢快而多变,唱得一手好曲子。“阴阴夏木啭黄鹂”就是极美的意境,可是“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一句,又可见那份欢快是到了有些闹人的程度了。
著名作家孙犁在《黄鹂》一文中这样写到:“它们的啼叫,是要伴着春雨、宿露,它们的飞翔,是要伴着朝霞和彩虹的。”这和我眼前这只鸟确实有些相像,只是这“啾——啾啾,啾——啾啾”的叫声少了几分婉转,多了几分坚定。
它不是喜鹊,那喳喳喳的碎口儿,活像个快嘴的婆姨。
它不是乌鸦,粗而破的嗓音,实在少有美感。
它不是燕子、不是麻雀、不是……
天已慢慢亮起来,虽然太阳还没有出,雾气却更加真实地氤氲着,“小岛”也仿佛飘动起来 ,只有那一递一声的鸣叫,如同定海神针。
我突然想到《诗经》里那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雎鸠虽然是一种水鸟,但它们的巢穴一般都筑在树洞里。那也是一个清晨,轻雾漫漫,河边小洲上雌雄雎鸠一递一声地相互应答。关于雎鸠的叫声我一直以为是“关关”“关关”的叫呢,后来才知道整个搞错了,原来是一只鸟儿叫了一声“关”,另一只鸟儿会马上应和一声“关”。“关关雎鸠”竟然是寓指夫妻琴瑟和谐!那“关“”关”的叫声低沉稳重,平添了河边清晨的静谧,也让那边劳动边谈情说爱的青年男女内心平静而甜蜜。
这眼前的幻境不正是“在河之洲”吗?为什么我主观的认为那是一只鸟儿的叫声呢?如果也是两只鸟儿,一只鸟儿叫“啾”,另一只鸟儿应答“啾啾”呢?啊,原有的想法立刻颠覆,一幅琴瑟和鸣的画面多么温馨浪漫!
天色已经大亮,雾气渐渐消散,城市又露出了本来面目,已经能够听到远处汽车碾过的噪声。
那鸟儿也结束了鸣唱,我轻轻地披衣下床准备早饭。
妻子的鼾声依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