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夜莺 于 2017-4-20 17:45 编辑
米娜死了。
这是昨日忠儿来家里喝茶说起的。
听到这简短的四个字,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人呆愣着,过了片刻,泪缓缓滑下。那一刻,虽然春日的暖阳大把地穿窗而入,我还是觉得冷。
她怎么会死了呢?她还那么年轻。她也仅比我大了五岁。
说起与米娜的相识,要倒退到二十多年前,那时我刚踏上工作岗位,分配到某乡镇,从事文秘工作。
我踏进乡政府的第一眼,看见的是米娜。一位维吾尔族女子。少数民族特有的高鼻梁,深深的眼窝,大大的眼睛,浓浓的眉毛。一身米白色的裙装,端庄不失秀丽。她正站在一位维吾尔族老大爷面前,显得手足无措。因焦急,脸红扑扑的。老大爷茫然地看着她。
“谁能给我翻译,老大爷听不懂汉语。”米娜焦急无助地望着几个围过来的维吾尔族女子。正是六月,天气炎热,米娜的鼻尖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维吾尔族女子,竟然不懂自己本民族的语言?我很诧异,脚步放的慢了些。
老大爷依然张着迷茫的眼睛,看着米娜,眼圈渐渐发红,重复着一句话:“我要找乡长,我家的牛昨晚不见了,我知道你是乡长的妻子,我想问问你,乡长在哪里?”
米娜看着老大爷眼圈里的泪光,也抹起了泪:“我没听懂你说什么,谁能告诉我,他在说什么。”
我静静地站在她身边说:“老大爷的牛丢了,他想找乡长,他说你是乡长的妻子。”
米娜抬头看我,毫不掩饰她的惊讶:“你是新分来的,昨天就听他说乡政府要一个汉族大学生,没想到你维语说得这么好。”说着她又转向老大爷,“乡长已经去你们村了,他一早就听说你家牛丢了。你快回去吧,老大爷。”我把米娜的话翻译给老人家听,老大爷听后,感谢着,期期艾艾地转身离开了。
老大爷走后,她再一次打量我。那时的我,刚走出校门不久,还未褪去青橄榄般的涩,被米娜仔细一看,我竟然脸红了,低下头,手不安地揉搓着蓝布长裙。
“哇,好美的小丫头,你是近几年,分到乡政府的第一位大学生。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不会说维语吧,我也奇怪你为什么维语说得那么好。我从小生活在汉族同胞中间,我的邻居全是汉人。因为不会说维语,只好上汉校。哦,对了,他也不会说维语,我和他是同学。我们今年刚结婚……”我明白米娜口中的“他”是指她的丈夫,也就是该乡的乡长。
我笑眯眯地告诉她,我和她一样,因为从小左邻右舍是维吾尔族人,所以维语说的很好,还差一点被送到维校。她听完大声地笑,那笑声,刹那感染着我。
米娜侃侃而谈,忘记了我们还站在乡政府的大院中央。
天空没有一丝风,虽已是下午,太阳还是毒辣辣地灼烤着。我的额头冒出了汗,我轻轻抹了一把汗,长发有一缕黏在脸上,米娜看着我被阳光晒得发红的脸,突然笑起来:“哈,我竟忘记我们站在太阳下,你怎么不提醒我。”
此时,有一位男子来到我面前:“你是新分来的?领导找你。”如此,我便和米娜分手,可她的笑声在我身后依然飞扬。
与她的第二次交集是因了我的感冒。那时的我是瘦弱的,从小多病,抵抗力很差,也只是一场雨,便将我淋成了重感冒。
那天,我吃了感冒药,独自躺在宿舍,迷迷糊糊听见窗外有一个声音:“她那么瘦,不病才怪,她该多吃点,不行,我得给她炖鸽子汤,我就不进去看她了,让她睡一下,我炖好鸽子汤再过来。”是米娜的声音,我不知道她在说谁,因药效的作用,便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用力推我,我努力睁开眼睛,是米娜,她笑吟吟地看着我说:“快醒来啦,你真能睡啊,我都坐了一个多小时了,我要赶回去给同学们上课,本想把汤放在你这里的,可我又不放心,我刚才把汤又热了一遍,快起来吧,我看着你吃完,我就走。”
我努力支撑起身子,坐起来,看着米娜关切的目光,突然就感动起来,泪从眼中滑出。米娜轻轻给我擦泪,依然笑。
后来,我和米娜来往便密切了些。每到维吾尔族节日,米娜便会热情地邀请我去她家作客。如果她家客人太多,还会唤我帮她招呼客人。也因了我的简单,米娜常把心里的话告诉我。她还让我依照汉人的习俗,唤她“嫂子”。
2007年,我调到县城工作,与米娜见面少了,而她的善良,爽朗,我从没有忘记。她总说,人生苦短,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笑着面对。
从此,她的笑,不管是日常生活,还是平时工作,都感染着我,我会学她的样子,无论遇到多么难过伤心的事,都会以笑面对。
三年前,我听说米娜病了,宫颈癌。我去看过她,那时的她,因为使用了激素类药物,浑身臃肿的不成样子,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皮肤因肥胖变得透明。可那笑,依旧荡在她的脸上。我给她打电话时,她在外。听说我要去看她,她没有犹豫打车回家。
我站在她家门口,看着她下车。她因为化疗,头发脱落,头上包着一块碎花头巾。身体笨重,让她走起路来气喘吁吁。她远远走来,我远远迎上去,她轻轻拥抱我。我的泪瞬间滑下。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认识的那个健康的米娜去了哪里?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我哭着,嘟囔着。
她帮我擦干了泪,轻轻地笑:“每个人都要生病,我只是比别人病得早而已,你看,我不是还活着,活得很开心。”
那一天,我和她聊了很多,聊生死,聊生活,还聊到她的丈夫。她说:“我希望我死了以后,我丈夫能尽快寻找一位新的女主人,他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我怕我走了没人照顾他。”虽然她说的很伤感,可说这些话时,她你上有笑意。听到她的话,我的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日头西斜时,我起身告辞。米娜笑着说:“今生也许我们俩再不会相见了,我明天就要去乌市,也许回不来了。”
我用手堵住了她的嘴。
那天,我走出她家,外面有阳光,我却感觉分外的冷。她家的小巷那么长,米娜就站在我身后,不断挥手,我不断转身,和她告别。
米娜死了,死在了乌市。我与她真的再不相见。
可她的笑脸,总晃动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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