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九月盛菊 于 2017-4-22 12:28 编辑
【短篇小说】麻雀
这绝不是一个传说,也不是虚构的情节。
——题记
(一)
你们能不能让我安静会儿。肖灏的一声吼,像雄狮咆哮,震得房皮都颤动。
排坐在他面前的老婆、儿女,还有弟弟肖宇都被这一声吼,震的眼泪都噙在框子里不敢流了出来。所有的悲哀霎时间冻结了,就像突然来了一场冰霜冻,河水立即失去了滔滔。
所有的眼泪和悲哀对肖灏来说,简直是残忍的折磨。他就不明白了,这些人是不是神经失常了,这般时候了,为什么还在做无为的努力?秋风已过,霜叶开始枯萎掉落,你即使有回天之力,也只能等到来年的春天。而春天对他来说又是那么的渺茫,那么的遥远。
该干啥干啥去,别在这里坐着了。我想一个人静静。肖灏的口气缓和了,可能觉得自己刚才过分冲动了。
玉兰又开始哭泣了。
你哭啥?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这头倔驴,这般时候了,还这么嘴硬。
肖宇说,哥,你别怪嫂子。你要好好配合治疗,还是大有希望的,只要有一线希望咱就不能放弃。医生也说了,只要做几次化疗就没事了。这钱我出,不用嫂子一分半文。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使治疗不过来,俺们也不后悔。
肖灏看着肖宇,说,你还是大学生,国家干部,咋连起码的道理都不懂,还不如我这个土鳖。你说人一旦啥也不能干,还要成为别人的累赘,你觉得活得有意思吗?你花钱你心安了,你不后悔,你知道我啥感受?我会后悔的,我会死不瞑目的。
你看看咱隔壁二奶奶,今年九十多岁了,瘫痪在床五年了,还不想死,你才五十几岁的人,咋有这种想法呢?肖宇还是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你咋尽说些没用的话。你嫂子是女人,心肠软,你侄子侄女毕竟还小,还不懂事,你咋和娃娃女人一般见识?你的意思让我像爹那样身上插满管子,躺在那冰冷的水泥台上,像妈那样把钱花光,把子宫端了,把一屁股债留给儿女,你就心安了,不后悔了?我可不想那样,我想干干净净地走!
这种谈话再也无法进行下去。肖宇摇摇头,沮丧地下了炕,趿拉着鞋,摸着眼泪出去了。
你们看看你叔叔那德性,没点男子汉的骨气!还流泪,孬种!肖灏这话是对两个孩子和老婆说的。
肖灏死到临头了还是那么凶,那么的武断和固执。然而肖灏确实是条汉子,不是我们一般人能够想象出的的硬骨头。他对死亡的看法又是那么的令人不解。
肖宇蹲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两只死鱼一般的眼盯着地上的白瓷砖。他从那瓷砖的亮面看到了自己失败的影子,哥哥给予他的太多太多了,可他连最后的一点力都使不上,不能为哥哥做些事情,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玉兰出来了,站在肖宇的面前。这个悲苦的女人,原来漆黑的头发,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几乎全白了。现在是一脸的憔悴,两只深陷的眼睛盛满了凄伤和悲哀。身子骨也瘦弱下去了,好像一股风就能把她吹倒。她来这个家已经有十几年了,一直就在肖灏的手心里端着,虽然是嫁过来的寡妇,还带着一个女儿毛毛,可肖灏从没有生分过她们母女。肖灏的脾气是暴了点儿,可也从没有说过伤害她们母女的话。她知道他爱她,也爱毛毛。她这个被前夫抛弃过的女人,又是从外地逃跑过来的,本来知道自己的命运不好,可没有想到瞎鸟也能偶尔撞到谷垛上,庆幸自己母女落到了这样一个好人的手里。她是感恩不尽肖灏对她的好。她无法报答,只能大无畏地不顾自己的病症为肖灏怀孕,生下了一个可心的儿子。
肖宇望着嫂子,泪汹涌而出。
我真后悔,我咋就那么傻!玉兰哆嗦着嘴唇,说,是我害了他,是我,都是我……说罢,张开五指就要扇自己的脸,肖宇一把抓住了嫂子的手腕……
(二)
肖灏的眼神透过玻璃,落在了院内的大核桃树上。
八年前,他从村北的园子里挖回了一棵苗,栽在了院子的西墙下,当时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里,至于吃上吃不上核桃,他还真不敢想。人们说,核桃树六十年才结果。他就不信这个邪,偏要亲自种树试试。他这人就是这样,有着好多和平常人不一样的想法。
我是对的。他笑了,自言自语着说,第三年就吃上核桃了。
别看这棵树已经结果几年了,可是要他说出大核桃树啥时候开花,开什么样的花,他还真的不知道。他好像从未见过它开花,只见过它结果,有点像自己的老婆,虽然没有花容月貌的时候,却给他留下了根。
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女人,一个他爱过也爱过他的女人。
李玉凤,上帝怎么会让那么美丽的女人爱上他呢?真是一件荒唐可笑的事情。更为荒唐的是,他和李玉凤的爱成了泡影之后,而上帝怎么又将一个远在天边的女人又送到他的身边呢?这些对他来说,真是神奇的传说。
在肖宇考上大学以后,他就想成一个家。李玉凤离家出走了,这不能怪李玉凤,李玉凤走得远远的,也是和他赌气。二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当年的那点爱也快烟消云散了,现在想起来有些扑朔迷离,但那真情还是有的。肖宇大学毕业后,玉兰来了,是上帝成全了他的美事。
玉兰外地的口音很重,初来时,他还有些听不懂,如果再仔细想想,玉兰还真是来得及时,是玉兰给了他家庭,还有儿女,还给他生了儿子。他感激玉兰,这个真心过日子的女人。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节约着每一个钢镚子。玉兰虽然懒了些,也都是他娇惯的。
他经常下厨房,做玉兰和两个孩子喜欢吃的饭食。他把女人和孩子们当宠物养着,这跟他晚婚大有关系,大半辈子的人了,好不容易娶回个女人,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得珍惜。吃苦不怕,男人就是吃苦的。他记得老师讲男和女字的意思是说,男人就是田地里的劳力,天生干力气活的;女人是盘腿坐着的,专管家里的事情的,得男人好好养着。这种解释,幽默是幽默了些,但也不无道理。玉兰远离家乡,来到他的身边,吃了不少的苦,在他跟前享享福也是很正常的。
他化好了一碗红糖水或者泼好了一碗鸡蛋,恭恭敬敬地送到女人跟前,玉兰的一笑,就算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玉兰把煮好的面条,捞了满满一大碗,浇上鸡蛋汤,大片的鸡蛋盖在顶子上,如同隆起的山丘。对毛毛说,给你爸端过去。此时,他早已饿瘪的肚子正咕咕叫着,冷嘴遇着热馒头,那个香啊,真是无法言说。
玉兰正在拖地,他抢过拖把说,你歇歇,我来。玉兰不让,说,你累了,歇歇,还是我来。
他想到这些的时候,心里还是甜滋滋的。还是对这家很留恋的,但不能因小失大,活着无愧,死了不留遗憾,才对得起这些孤寡。泪在眼眶里,转了两个圈圈,然后,又咽回去了。
女儿毛毛和儿子憨憨进来了。
爸!爸!两个孩子同时叫着。其实肖灏很不喜欢孩子们叫他爸,他认为还是叫爹好,他从小习惯了叫爹叫爹,听到叫爸有些别扭。可老婆是外地人,偏要孩子们这样叫,他也就随便他们。叫啥也一样,无非是个代号,只要分清长幼就行了。
他今儿的精神状态比较好。
作业做完了?他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温和地笑着,说,爸有你们就啥也不怕了!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你妈。毛毛今年十六岁了,爸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就开始养家了,保护你叔叔了。弟弟还小,任务就交给你了。
毛毛懂事地哭了。
你看你毛毛,这就不对了,泪不能随便流,要流也得往心里流。那是金豆豆,你咋随便流呢?
爸,我就不流泪!憨憨说。
男子汉更不能流泪了,天塌下来也得挺着。憨憨已经八岁了,不小了。爸这次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可能暂时回不来。你们得好好活着,好好保护自己。
爸,你要到哪里去?我也要去。憨憨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肖灏的心颤抖了一下,他赶紧掉过脸,说,毛毛,带着弟弟出院里玩去吧!
(三)
我看你今儿的精神状态不错。哥,我推着你出去转转,晒晒太阳,也看看街上的红火。
嗯。我也想出去和乡亲们见见面。肖灏忽然来了兴趣。
肖灏坐在轮椅上,玉兰他怕着凉,在他胸前围着块红花大毛毯。
肖宇推着轮椅,说,哥,你看天气多好,连一丝风都没有。
肖灏说,我就喜欢这秋天,玉米呀,山蛋呀,黍谷呀,苹果、桃梨呀,要啥有啥。我看见你嫂子今儿挖回的山蛋长得还挺大的。哎,我说肖宇,你走得时候,拿上点吧,咱那可是无污染食品,你们城里人不是讲究啥,啥?我也一时想不起来了。
叫纯绿色食品。
对对对!我可是上了农家肥的,没有施化肥。你年年吃的,知道吧,那是我专门给你种的,产量不大,可环保了。
肖宇不禁一阵心酸,每年秋天哥哥总要给他送两三蛇皮袋子大山蛋,就连他喝的小米都是哥哥的。
二人来到了广场前,那里放着音乐,十几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正在跳广场舞,旁边坐着一些上了年纪的老汉老女人。肖灏看得比较开心。
哥,嫂子跳广场舞不?
她有时候也跳,我让她跳。没啥事的时候,娱乐娱乐。
此时,几个老人走了过来,围在了肖灏的跟前,都是乡里乡亲的,有的是出于关心,问这问那,有的是看肖灏病成啥样子了,不冷不热。霎时间,音乐停止了,跳舞的女人们也围了过来。肖灏忽然感到自己成了稀有动物,往日他走在大街上,人们大都是一句问候就匆匆而过,今天,他却成了人们围观的对象,顿时一种说不出的感受涌上心头,他也听到了人们的小声议论,有哀叹,有同情,有可怜,有惋惜。
肖宇看出了哥哥脸色的变化,赶紧推着轮椅离开了人群。
推我回去!
肖宇说,咱再到别处看看。
推我回去!肖灏的声音虽然不太响,但透露出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
回到家里,肖灏说,我出去是想看看众人,没想到成了别人看的猴子。
(四)
夜很深了,沉静得就像一块铁。
饥饿的病菌正在疯狂地噬咬着肖灏的肝肺,如同一群饿狼在吞噬一匹野马。高兴的是它们,痛苦的是肖灏。
肖灏每逢此时,就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蜷缩在被窝里,两只手紧紧抓着被子,用牙紧紧咬着被角,心如刀子在割,汗如雨水倾倒。他全力的反抗着,忍受着,尽量不发出一点痛苦的呻吟。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面目扭曲一团,一定是很可怕很可怕的。他作着大胆的想象,就像阎王殿里凶恶的魔鬼。这个面目如何见人,还不把两个孩子吓死。再说,也不能把手伸出去,那样会抓断人的胳膊,或者抓破人的皮肤。他真想喝一颗止痛药,马上将那些病菌麻醉,让它们昏沉,不再吞食他的内脏。但这个想法只是一闪念,他自己马上否定了。他又在称刚强了,大脑非常清楚,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病菌快快将他咬死,心里默念道,咬啊,吃啊,对就这样,就这样!每到此时,不知是痛快还是痛苦,不知是愤怒还是高兴。但他就是咬着牙不发出任何的声响,哪怕是一丁点儿的蚊子叫声,他都没有发出。他眼前金星乱蹦,萤火虫一般地飞来飞去。爹来了,妈来了,都穿着原来的衣服,看着他笑,但都不和他说话,他想喊而又喊不出去,想动又动弹不了,不知是什么堵住了他的喉咙,绊住了他的腿,拴住了他的手。
肖灏在用尽了最后一点儿力气之后,感觉身子骨软得就像一团棉花,浑身没有一丁点的力气。那些撑圆了肚皮的家伙可能都知足地歇息去了,他的疼痛减轻了。
玉兰揭开了被子,用一块毛巾轻轻地擦着他脸上和身上的汗水。他疲惫地闭着眼睛,昏昏欲睡,微弱的气息时有时无。玉兰轻轻按着他手腕的脉搏,知道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只是时急时缓,时断时续。
肖宇一直也没有合眼,瞪大眼睛看着哥哥。泪水冲开了他记忆的大门,他有些愤怒老天的不公,为什么总把灾难降临到哥哥的头上?
肖宇五岁的时候,爹肖有泉就死了。他记得很清楚,爹死于车祸。妈和哥哥带着他来到医院的太平间时,爹已经僵直了。身上盖着一块儿白布,妈嚎啕着揭开白布,他看见爹的头上还缠着绷带。哥哥放声大哭,哭的是死去活来。爹出殡后,哥哥告诉他,爹白死了,凶手逃离了现场。
后来,他才知道那条土路根本没有什么摄像头。爹背着一捆玉米杆子,被一辆大车撞到了一个深沟里,在那里窝了一夜死去的。
妈一人维持着这个家。二年后,妈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打算嫁人。十六岁的哥哥对妈的改嫁非常反对。但是反对无效,妈还是坚持了自己的主意。肖灏对妈的改嫁不能容忍,和妈大吵大闹,最后,妈只好答应肖灏的要求,留下她的两个儿子自己走了。妈为什么这么狠心?后来,他才知道,妈不是狠心,是用自己的身子为两个孩子去换取钱财。但肖灏又不接受妈的这种施舍,几次都将妈拒之门外,还恶狠狠地说,我没有你这样的妈,你也没我这样的儿子。
肖灏自从妈走了以后,就不再上学,开始耕田种地供养弟弟读书。弟兄二人相依为命,肖灏把弟弟按儿子看待,而且把上大学的梦全部寄托在弟弟身上。他勤劳苦干,省吃俭用,在弟弟面前从没有叫过一声苦。
妈最终拧不过肖灏,看着两个孩子可怜,再次回到了家。可是,她满身的病症。肖灏为了给妈治病,花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还欠下了一屁股外债,而妈的病最终也没有治好,在肖宇读高二的时候,妈突然死去了。妈死后,肖宇就打算不再读书,哥哥已经是结婚的年龄了,肖宇想到家里也没有钱,打算回去帮衬着哥哥娶媳妇。别看家穷,可肖灏在人们的心目中是一个了不起的年青人,因此,也有媒婆经常上门给哥哥提亲。
一天中午,肖灏从田地里回来,肖宇高高兴兴地迎了出去,肖灏边放锄头边问弟弟回家的原因。肖宇就如实地说了自己退学回家的想法和过程。
肖灏忽然变了脸,二话没说,举手便是重重的一巴掌,打在肖宇的脸上,当即肖宇口鼻流血,随之又是一脚,将肖宇踢倒在地上。骂道,你要是不给老子考上大学,就别回这个家。肖宇还想争辩,又见肖灏拿起了铁锨,说,还不滚回学校去,你不想活了?
肖宇想到这里,不禁放声大哭,哥呀,你为了我才累成这样的,我对不起你!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你比爹给我的还多!
肖灏微微睁开眼睛,看了肖宇一眼,再次闭上,嘴里喃喃着说,你给哥争气了,对得起哥了!哥走后,你好好照顾你嫂子和两个孩子,给你添麻烦了!
(五)
院里的阳光很好,叔嫂坐在房檐下。
玉兰丢了魂一般,哭着说,两个月前,你哥哥就说身体不舒服。我就让他去医院看医生。可是,他说谁还没个头疼脑热,歇息几天就好了。我也不当回事,就把这事耽搁了。谁能想到病来得这么快,好好的一个人说倒下就倒下了呢?
肖宇安慰说,这咋能怪你?哎,我也是工作太忙,就把哥哥给忘了。去年,他到了我那里,我说给他检查检查身体,做个全身检查,他说我钱多的没个花处,还说想去你去吧,我是死活也不去,棒棒的身子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不检查。你是知道他的性格的,犟起来,三头驴也拉不回来。
玉兰说,是我命不好,我再上哪儿找你哥这样的男人去?自从来了你们家,我没受过一点儿难为。呜呜,我也真是昏了头了,咋一下子学会享福了?你哥每天早早起来,给我做好了饭,打扫了家,才叫我起床。我也真是的,不体谅他劳累的辛苦,还让他洗衣服,拖地,做饭。我简直成了皇后娘娘了。都怪我太自私,不懂得体谅你哥!他要是走了,我也不活了。
嫂子,你可不能这样想啊!要好好保重自己啊!哥就那样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这家可就完了。你说两个孩子咋办?听我说,你得想开些,别成天郁郁寡欢的,我看你的气色也不太好,很担心的。
玉兰说,两个孩子不是有你吗?你哥能抚养你,你咋不能抚养他的孩子呢?
肖宇身子哆嗦了一下,没说话。
自从男人得了病之后,玉兰就闷闷不乐,成天皱着眉头,觉得活在黑暗中。
叔嫂二人正聊着,大门开启,进来一个穿着非常漂亮的女人,看上去很有气质,白白净净的,剥了皮的葱白子一样。手里提着大兜小包,肩上挎着一个皮兜。显然是一个富婆的妆扮。
玉兰和肖宇吃惊地看着。
咋,不认识了?我是李玉凤,是你哥初中同学。
肖宇点点头,想起来了。
那是肖宇上高一时候的事情。一个星期天,肖宇正在家里做作业,肖灏在院里整理犁铧。李玉凤蝴蝶一般的飞进来了。
玉凤,你可稀罕啊!哪股风把您吹到我家了?肖灏也是个爱和人开玩笑的人。
咋,不欢迎我?你个傻大头,我来是有好事啊!你不知哪辈子积了德,竟然有好姑娘看上了你,我是受人家的托付,来给你提亲的。李玉凤的脸笑成了一朵茉莉花。
肖灏站起了身子,冷眼看着李玉凤,问,玉凤,你是不是感冒发烧了?哪个姑娘没安眼睛找我这样的穷光蛋呢?你还是别逗我了!
是她爹让我来的,说是那姑娘愿意给你当老婆。
肖灏仿佛被蜜蜂蛰了一般,面部扭曲了一下。
好事吧,没想到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谢谢你爹。您回去告诉你爹,我现在不是娶老婆的时候,再说我也没看上谁,让她死了那心吧!
可李玉凤并没有死心,隔了一个礼拜后,李玉凤再自找上门来。肖灏说,你以后也别再来了。我不会娶你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我不会让你平白无故跟着我受罪的。你想想,一进门就得还债,我的罪我受吧,不能拖累你!
坐在家里的肖宇再也忍受不住了,放下作业,跑了出来,说,哥哥,你不能拒绝玉凤姐,我要她做我嫂子。
小屁孩,啥也不懂,瞎掺和啥?滚回去!肖灏的眼睛瞪得牛蛋一般,肖宇怕了,不敢吱声。
李玉凤走了,那一夜,肖灏没有睡觉,坐在院子里数星星。
玉兰和肖宇很热情地把李玉凤让进了家里。李玉凤说,你们都出去,我和肖灏说几句悄悄话。
肖灏慢慢睁开了眼睛,李玉凤的脸正对着他的脸,轻声问道,还记得我吗?
肖灏的嘴瘪了,流下了两道长长的泪,说,咋能忘了?做梦也想你。你咋回来了?
李玉凤的泪水滴到了肖灏的脸上,说,我回来和一个商家谈生意,从一个熟人那里打听你,那人告诉我说你病了。我就匆匆赶来看你。
我已经这样了,你看我干啥?
李玉凤没有正面回答肖灏的问题,反而问道,还记得帮我打群架吗?还记得说过要娶我当老婆吗?咋我送上门来,你又不要我了?
还不是为你好。跟着我有啥?你好了我也就放心了。你来了我也就心宽了,走了也没有遗憾了。
你咋就想着别人,从来不想想自己。你看看把自己折磨成现在这样,你这是何苦?
肖灏嘴角抽动了一下,笑了笑,你是了解我这个人的。你扶我起来。李玉凤脱了鞋上了炕,将肖灏扶起,然后,抱在怀里。
你给我喂颗止疼药。我本来是不喝的,可你来了,我和你说几句话。也许明天我就走了。你想见都见不到了。肖灏说得很轻松,而李玉凤的心里却刀子搅一般。
你哭啥?我记得念书的时候,你被人打了,你就爱哭,还是那样。
你还安慰我,你都成这样了。李玉凤泣不成声,你个愣头,咋连死都不怕?
有啥好怕的?人生下来就面临着死,怕啥?活要活出个人样,死也要死出个尊严。我虽念的书不多,还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就这样蔫在炕上,吃了睡,睡了吃,你说有啥意义?
可你也不能犟着性子不治病啊!
钱花光了,命也丢了,你觉得有意思吗?我不是舍不得钱,更不是吝啬鬼。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扔在土里多可惜!
李玉凤的身子在发抖,存不住的泪水,浇湿了肖灏的半个肩头。他对她有恩,那年,要不是他舍命救她,她早去四海龙王那里报到了。要不是他打走了后娘,她早被后娘折磨死了。那是一个多么阴暗的下午,李玉凤被后娘锁在屋里,打得遍体鳞伤,满脸是血。在黄昏的时候,李玉凤从窗户爬了出来,跑到了河边,一个猛子扎了进去,幸好肖灏下学路过这里,认得是李玉凤就不顾命地跳了下去,把她救上来。李玉凤和肖灏哭诉了自己的不幸遭遇之后,肖灏第二天便找到了李玉凤的后娘,二话没说,把李玉凤的后娘痛打了一顿,并要她赶快离开这个家,要不就要她的命。那女人本来就不想和李玉凤的爹过日子了,正好找了借口跑了。李玉凤想到这里,说,我的命是你给的。我当年就想嫁给你,可你死活不要我,你怕拖累我,怕我跟着你受罪。我也真傻,咋还和你赌气,原来你是个大骗子!骗了我二十多年,我守了二十多年活寡。等来的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你,你,你二十多年还是一个人过。
李玉凤哭得很伤心,泪水哗哗而下。
肖灏像触了电一般,身子抖动不停,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嘴唇哆嗦着,然后,头歪在了李玉凤的胸脯上……
李玉凤颤抖着手,抚摸着他的脸,说,睡吧,睡吧,没有人再打扰你了。
(六)
一年后,玉兰忧郁而死。
五年后的清明节。
李玉凤领着毛毛和憨憨,站在肖灏和玉兰的墓碑前。
一只麻雀忽然从远处飞来,落在石碑上,然后尖叫了一声,飞走了。
李玉凤朝着麻雀飞去的方向望着。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肖灏的影子,听到了肖灏的声音,她在心里默念道,飞吧,飞出你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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