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柱子送葬
文/林健
老张头走了，就在这天黄昏。他前天上午遭遇车祸，送医抢救，不治而亡。
月上柳梢的时候，老张家汇聚了不少人。大家来来去去，被村长留下来帮忙治丧的有十几个，张柱子是其中之一。
站在院子里那棵椿树下，村长问：“柱子，你留下，做孝子，送张伯入土为安，中不？”
张柱子很爽快：“中啊，该呗！”
村长叹一声，说：“恁爽快啊？张伯没有遗产，你可想好。”
张柱子说：“你说的那叫啥话，他咋说也是俺养父。谁图遗产啊？”
村长没接话，转身进了堂屋。返回时，手里拿了两包香烟。他递给张柱子，吩咐道：“烟给你，今晚开始守灵吧。”
张柱子领了圣旨一般，恭敬离去。
一直忙着打扫院子的九栓凑过来，问道：“柱子是咋了？答应做孝子，恁爽快？”
“他是养子呗！”
“狗屁！早就脱离父子关系了！这个，谁不知道？”
“这里有玄机，你别猜了。干活去吧。”
九栓叹一声，再问：“老张遭车祸，这次能赔多少钱？”
村长不高兴，回道：“胡猜啥？干活去！”
由村长主持，老张的葬礼很风光。从头到尾，张柱子的确尽到了孝子的责任和义务。
人们观看着张柱子，也议论着张柱子，都觉得张柱子送葬，必有下文。
这天上午，春光明媚。张柱子兴致勃勃进了村委大院，见到村长，朗声说道：“村长，别装了，俺老爹的赔命钱该给俺了！”
村长关了正打的电话，回头说：“啥赔命钱？张伯在医院留下遗嘱，他的所有钱财都捐给村里了！五十四万呢，村委研究，成立老张基金救助会，专用来救济失学儿童！村里还要继续募捐，你还得出钱呢！”
张柱子嘻皮笑脸，道：“村长别开玩笑了！不管咋说，俺也尽到送葬义务了，这可是大伙儿都看着的事情啊！”
村长嘿嘿笑道：“送葬不假，那是你良心发现，自觉自愿的，谁也没有逼你吧？”
张柱子不再嬉笑，绷起脸，说道：“没逼俺不假，可俺哪能白白做一回孝子啊？”
村长也绷起面孔，反问张柱子：“咋能是白做孝子呢？你三岁时被张伯在路边捡回来，要不是他给你治病，你能活下来吗？要不是他把你养大，你能有今天吗？要不是他给你娶妻成家，你能有老婆孩子吗？要不是……”
“别扯淡了！”张柱子大吼一声，截断了村长的话，“要不是他下死手打我，我能不认他做爹吗？”
村长也大声叫道：“要不是你赌博偷盗，他舍得下死手打你吗？要不是怕把你的儿子带坏，他舍得下死手打你吗？说！”
张柱子咬住牙，攥紧拳头，怒声以对：“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小小村长，管得了吗？”
村长笑了，用充满讥讽的语气说：“管得了啊！让你做孝子的时候，不是告诉你，张伯没有遗产吗？”
张柱子举起拳头，吼道：“你那是试探！遭遇车祸，哪有不赔钱的道理！”
村长微笑着，打开手机，叫道：“来来来，你听两段录音，听完了，咱再说！”
张柱子静下来。
议论纷纷的旁观者也静下来。
阳光照在院子里，几只鸟儿却不顾人们的争吵，在树枝上比着唱歌。
手机里传出村长和张柱子的对话——
“柱子，你留下，做孝子，送张伯入土为安，中不？”
“中啊，该呗！”
“恁爽快啊？张伯没有遗产，你可想好。”
“你说的那叫啥话，他咋说也是俺养父。谁图遗产啊？”
一段话完了，张柱子晃晃拳头，喊道：“你耍我，给我玩阴的啊！”
村长摆摆手，制止张柱子叫喊。第二段录音响起来——
“村长——求你办件事——”
“张伯，别说求，有啥话，您说吧！”
“我一辈子——最恨自己——娇惯了柱子，没有让他——读书明理。我——性命难保了——赔偿的钱——和我的积蓄——都捐给学校，一定让——每家的孩子——都读书，读到——高年级啊！”
……
录音未完，旁观村民中有人发出了哭声。张柱子却一跳大高，怒声骂道：“我呸！啥狗屁养父！老子白白给他送葬了不成？”
村长也怒声回骂：“我呸！你做谁的老子？张伯将你养大，真是白瞎了！滚！”
村长边骂，边接通了响起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质疑声：“张村长，你在骂谁啊？”
村长余怒未消，对恰好来到脚边的大黄狗猛踢一脚，大声回道：“骂狗呢！滚！”
张柱子无赖惯了，岂可就此罢休？他跨前一步，揪住村长的衣袖，猛烈摇晃着，吼道：“给我钱！给我钱！”
村长推他一把，正待发作，站在旁边的九栓突然发力，抱住张柱子后腰，一个扫堂腿，将其撂翻在地，怒声呵斥：“呸！想耍无赖啊？也不看看地方！”
旁观的村民呼啦一下围成圈儿，七嘴八舌，一起斥责张柱子。
张柱子面对众人的围骂，一个骨碌，翻身站起，脖子一梗，指着村长，结结巴巴地说：“好——好——好你个村长，看——看——看我去法院告你——你——你等着啊！”
张柱子话是这般说，但先前那嚣张的气焰已经明显弱了下来。
在众人的指责与笑骂声中，张柱子灰溜溜出了村委大院。临出门，回过头，说道：“村长，你等着，我去告你！俺送葬了，不能白送……”他声音低沉，语调缓慢，似在自言自语。(1835字）
2017年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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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23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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