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 文/邱天
他背井离乡辗转来到这座城市,跟其他外来工一样,住蜗居,找工作。
他没有手艺,只应聘了一个小区的保安。他很满足这份工作。
这是一个新建的住宅区,地处城市边缘,却打从建成交付物业后就彰显出豪华气派,整齐划一的欧式建筑,依山傍水,楼与楼之间柳暗花明,颇具田园风光。
据说,这里的房价很贵,一般居民买不起。他想,住这里的一定是富豪,即便是土豪,也都珠光宝气,派头十足。
所以,站在门岗保安岗亭下,他必须恪守职责,看好这些权贵的家。
他已经不年轻,微微隆起的腹部,像是在隐藏什么,或者藏着难言之隐。
但他不想跟旁人说。
甚至他没有跟人说他的名,只是告诉人他姓“武”。进出小区的人管他叫武保安,或者叫他老武。他都微笑着应答。
大家觉得他很有亲和力,适合这份保安工作。
三个月试用期后,他让物业留用了。而这个时候,他选择了上夜班。
上夜班的保安白天可以在家睡觉。
他在出租屋睡足了,夜班倍儿精神,虎视眈眈地看守小区进出口。
夜间回家的人多为公事应酬或者私事交友喝得醉醺醺的,有私家车由司机送回来的,有请代驾送回来的。他都一一登记在册,核对车号,核对驾车人。
也有夜间进出小区的行人,这不用登记,他用眼看看就成,熟人打声招呼,不熟的人问问找谁?来者答上了,电话联系对方核实了,放行。人出来后,他会多看几眼,看的那几眼,他将人外貌长相铭记脑海了。下回再来,他便可知道来者谁,来找谁。他对这些规定职责一丝不苟,甚至不厌其烦。
那年公安部部署“猎狐2014”行动,小区人关注新闻多了起来。期间,夜间外出应酬的人显然少了。而这时,武保安生了一场病,请假治病了几天。病好后,他回到岗位上,还是上夜班。
他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没有去医院,却在出租屋躺了几天。躺着,他就想事儿,往事过电影一般闪过,其中一幕剧情却定格了,跟屋里的苍蝇一样,挥都挥不走——
一个风高月清的夜晚。一个依山傍水的高档住宅区。一个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人,夹着一个手提包。这人敲开西区一家房门,走了进去。约莫半个小时,这人空着双手出来了,送到门口的房主肥胖,微微隆起腹部,满脸堆笑。来访者双手作揖,压低声音,吴局长请留步。
他的枕边飞来一只苍蝇。他驱赶。苍蝇的“嗡嗡”声不绝于耳,他猛地坐起,便觉汗水浸湿了衣裳。而这时他却感觉病痛消失了。
他销假回到岗位上,依旧是夜班。
夜里,来了一个人,西装革履道貌岸然,夹着一个手提包,包内鼓鼓的。来人向他点点头。借着灯光,他没有认清来者是谁,刚想问问,却见来访者形色匆匆进去了。他想不对,这身影这脚步很熟悉,是谁呢?他跟去看。
来访者走进C区。来访者走近A-3座,敲门。房主来开门了,肥胖,腹部隆起,满脸堆笑。这位肥胖的房主迎进来访者,迅速关了门。
看见房主的那一刻他懵了,这家房主很像自己啊!这是怎么回事?的确很像,身板、笑容……像一个模子倒出,怎么回事?难道是梦境?
他给自己一个耳光,很疼。也很有效,他清醒过来了。他等在路边灌木丛隔离带后面。约莫半个钟头,来访者出来了,朝送到门口的房主作揖,吴局长,请留步!
仿佛旧事的翻版,一切都按部就班,他云里雾里,忽又坠入深渊,俨然病入膏肓了。
他再次请了病假。关闭出租屋门窗,他辗转睡床梳理往事——
棚户区改造,招投标现场。报名前来投标的各单位代表交头接耳等待会议开始。许久,主持人突然宣布:由于招标投标资料出现数字误差,本次招标会暂停,另择期召开。
会场上就坐的吴局长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容。
当晚,有位西装男敲开了吴局的房门。
后来,棚户区改造招标会未见召开,而改造工程如火如荼进行着……
他再也睡不着了,那只挥不去的苍蝇“嗡嗡嗡”吵个没完。
苍蝇“嗡嗡”声搅得他五脏六肺仿佛在炉火中煎熬。他害怕了。他想这一天该来了,想躲都躲不掉。
“反贪腐”宣传进社区了,轰轰烈烈。而这时,武保安失踪了,请了病假之后的他,再也没有来上班。
他出现在千里之外的D市。他走进市检察院反贪局。他说他是本市住建局吴局长,是来自首的。他还说,这样的选择缘于一个噩梦般的幻境。
他说完这话的时候,发现老纠缠他的苍蝇“嗡嗡”声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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