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如空 于 2017-4-26 16:49 编辑
二十年后又是一个…… 2017年伊始,电视剧《人民的名义》大火,其中开篇出场的“小官巨贪”的典型——国家某部委某处长赵德汉,一下子就抓住了人们的眼球。当检察院工作人员找上门时,赵德汉故作镇定,巧妙周旋。可是当执法人员进入他那所藏着两亿多元现金的豪宅时,赵德汉再也无力装腔作势,立即痛哭流涕,跪倒认罪。 也许是近些年古装戏看多了,在类似的电视剧中,如果有某个“好汉”被押赴刑场,往往都不会吓得堆做一团,而是高高仰起脑袋,向着围观的看客大喊:“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结果不但会赢得观众的赞赏,还会有同情者奉上水酒或食物——人们心里,大都会钦佩这样“有骨气”的“好汉”,即使他们作恶多端,未必是什么“好人”。 也不要说什么“好汉”,即使如阿Q这样低贱得不能再低贱、窝囊得不能再窝囊者之流,在押赴刑场的路上,也免不了“无师自通”地说出半句:“过了二十年又是一个……”也许是他知道自己根本算不上“好汉”,所以后半句并没有说完,可是至少有这念头,也有这行动,某种程度上也证明了在其心里更有这精神,所以也不由得要叫人肃然起敬了。 “小官巨贪”的赵德汉会判个什么罪,我们很难有个定论。依律,这样的“超级巨贪”应该是枪毙之而后快,不过现实中其原型人物也只判了个死缓,后又改为无期,所以电视剧里的赵德汉保住性命也基本不成问题。所以我们也很难判断出假如他真有奔赴刑的那一天,是否会仰起脑袋,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甚至高出一句“二十年后又是一个……” 在报纸上,或是电视上,我们常常会看到这样的报导:某某贪官刚刚还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或是在面对下属时义正辞严,一旦纪检部门或是办案人员出现,便立刻彻底崩溃,转瞬之间成了癞皮狗。也有的贪官会如赵德汉一样,在与办案人员巧妙周旋时表现得聪明睿智、沉着冷静,可是一旦有确凿的证据摆在面前,就立刻转变态度,不但会全盘认罪,甚至还会写出长达数十页的“忏悔书”,以示悔改。 说实在的,这样的故事一点儿都“不精彩”,甚至连阿Q都不如,所以不但不会得到观众的“喝彩”,而且只能换来别人的嘲讽和鄙视。 因为在诸如赵德汉这样的贪官那里,甚至没有一点儿“好汉做事好汉当”“绝不连累别人”的骨气,没有一点儿“老子做过也享受过了”“英雄无悔”的豪情,有的只是一副如丧家之犬般叫人鄙弃的可怜相。 所以人们也完全可以断定,他们那种怂包的表现,无论是痛哭流涕,还是跪倒认罪,或是长文忏悔,或是努力改造……都不是他们真正承认了罪行或在心中痛悔不已,只是出于其骨子里的奴性,一方面为自己失去的一切伤心,另一方面也是以此向更高的权威(比如纪委,比如反贪局,比如法律……)乞怜罢了。 试看古装剧里的那些临刑前的“好汉”一样,正因为他们不失为“好汉”,所以即使罪大恶极,却仍不失其本来的骨气,在临刑前敢于挺起胸、抬起头,悲壮地喊出一句“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而反腐剧中的那些贪官,正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些“奴才”,所以一旦事情败露,其骨子里的奴性便彻底显露出来,非但不能以自作自受的心情坦然接受突如其来的变故,甚至连起码的骨气都不见一点儿,最后喊出的也只能是“我一分钱都不敢花”这样委屈的哭诉。 曾读过学者于建嵘写的一篇文章《从乡村流氓到市委书记:我的父亲》,记述的是作者的父亲怎样从一个乡村流氓起家,后来因参加革命而步步高升,直到成为市委书记的传奇一生。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在“文草”期间,同样被打为“现行反革命”的父亲和他的第二任妻子高姨,两人截然不同的表现。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的高姨,面对威逼利诱,她始终认定自己没有背叛革命,坚信共产党会还她清白,直到最后,见到红卫兵将父亲的认罪书和“与死不认罪的资产阶级孝子贤孙的现行反革命脱离夫妻关系的声明”,方才因愤怒和伤心而彻底绝望,最后投河自杀。而父亲,从受人景仰威风八面的地区专员,突然之间成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可是他却能够很快就适应“低头认罪”的大气候,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向“代表革命和正义”的红卫兵及所有的造反派承认“错误”,并且做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为自己免除皮肉之苦,为自己争得苟延残喘的机会。 以前看到一些曾在战场上“横刀立马”的将军们,在文革时脖子上挂着“现行反革命”的牌子,被红卫兵摁得低头弯腰的照片。见他们非但没有扬眉怒目,反而是一副顺从猥琐的样子,总是很不理解:他们一个个都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甚至面对最强大的敌人都无所畏惧,怎么会甘心屈从于几个嘴巴子上毛都没长齐的红卫兵呢?当读到这篇文章时,我终于明白了:就如文章中的父亲一样,他们屈从的不是几个红卫兵,而是自己骨子里的奴性。早期的许多革命家,大都是穷人出身,受惯了欺压凌辱(这也正是他们投身革命的原因之一),所以必然迷信权威和暴力,也就积累了骨子里的奴性(这和那些出身于“农民的儿子”的高官如出一辙)。这种奴性是如此根深蒂固,即使后来他们身居高位,仍然无法消除。对下属的呼来喝去,对上司的绝对服从,便是这种奴性的具体表现。而从文章里出身“资产阶级”家庭受过教育的高姨身上,我们也可以看到一些知识分子骨子里流淌着的宁死不屈的高贵的血液,这也正是“文革”中大批知识分子不甘凌辱,宁愿选择“自绝于人民”的重要原因。 做惯了奴才者,便如阿Q,尽管“长衫人物”都吆喝着“不要跪,不要跪……””,可是他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一见“十几个长衫人物……都是一脸横肉,怒目而视的看他;他便知道这人一定有些来历,膝关节立刻自然而然的宽松,便跪了下去了。”促使其下跪的根本原因,正是“长衫人物”嘴里说的“奴隶性”。阿Q骨子里固然满是天生的“奴隶性”,而诸如赵德汉等身居官位的“公仆”们,则大抵是在下属和民众面前当惯了老爷,又在上司面前当惯了奴才,所以对于权威有着刻骨铭心的认识,知道自己一旦“落到他们手里”,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杀大权都在人家手心捏着,所以又怎能不低人一等,“好好表现”以“争取宽大处理”呢?赵德汉的一跪,和阿Q的一跪,竟是如此地相似! 电视新闻里曾报导一些贪官在狱中的生活(或曰“改造”)情况,其中有一家监狱有一个灯泡厂,昔日的贪官尽管从“为人民服务”改为“为灯泡服务”,却无不严肃认真,吃苦耐劳,无一例外的都是“改造”的模范,便正是这种奴性的表现。 观众们追捧《人民的名义》,据说是因其“史上最大尺度”的反腐剧,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似乎也不排除如那些等着看阿Q被杀头的看客心理,期待着从他嘴里喊出一句什么口号。可惜阿Q实在是个孱头,只喊出半句“过了二十年又是一个……”。而且那么多的贪官,竟然没有谁被枪毙,这简直就和阿Q被枪毙而没有被砍头一样不够过瘾。更重要的是,如阿Q一样“那是怎样的一个可笑的死囚呵,游了那么久的街,竟没有唱一句戏”,所以看客们很是感叹“他们白跟一趟了”。而如赵德汉等被拉下马的贪官,是否会有临刑前“唱戏”一样精彩的表现呢?我们不得而知。不过看他在办案人员面前哭诉的样子,确实也和唱戏不相上下,不看演员,只看角色本身,其表演功力确实也无愧于“老戏骨”这一光荣称号了。至少一直跟剧的观众们大都表示满意,暂时尚没有“白跟一趟了”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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