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红风

       第一章


　　送走古欣，古雨回到奶奶家，奶奶下地干活去了。空荡荡的房子让古雨鼻子发酸。

　　古欣离开时，对古雨说，“姐上学后，你不准哭!”

　　“我才不会呢，别说你走十天，你走十年我也不哭。我是男子汉，哪能像你们小女生?”

　　古雨拍着胸脯，说得铿锵有力，而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并不比小女生坚强。孤独和思念袭击着他，他离开奶奶家，沿着石板路回了自己家。一路上，他脑子里电影般地不停播放着家里的温馨场景：姐姐细声细气哼歌，爸爸汗涔涔地劈柴，妈妈围着围裙、拎着铲子在锅里翻炒……

　　古雨家相距奶奶家仅一条田埂的距离。古长春两口子不在家时，古雨跟着奶奶吃喝，古雨家总是紧闭着的，屋内布满灰尘。也只有春节，一家人才在家里住几天。“家要住才有人气儿，灶要烧才有热气儿。”柳美容常说这话，每次回家，无论古长春如何反对，她都会带着一家人回家住几天。

　　推开家门，似乎感觉姐姐要从某个角落冒出来吓他一跳。可晃晃小脑袋，定定神，发现家里空荡荡的。

　　“姐姐……”古雨走进姐房间喊了几声。

　　“妈妈……”古雨又进了父母的卧室喊着。

　　回应他的是静默，古雨鼻子酸得难受。

　　古雨从楼下扫到楼上，甚至把厨房擦洗得纤尘不染，累得他直喘气，似乎他才能减轻一些思念。

　　他爬上厨柜，取下喝剩的萄萄干红。干红还剩半瓶，过年时，古雨尝过一小囗，涩中带甜。

　　“几百元呢，过年热闹下……”古长春曾告诉古雨。

　　“我现在一个人也来热闹下……”

　　古雨把饭桌支开，摆在堂屋正中，就像爸妈在家时摆的模样。

　　“我们每人一方，不挤。”古雨安排四条凳子，围在饭桌四方。

　　“爸坐上方，妈坐下方，我和姐两边坐……上坐乌龟下坐客，两边坐着大老爷……”古雨自言自语，唱着童谣，安排着席位。“我和姐姐是大老爷……”古雨想着这句童谣，笑了。

　　古雨又端来四只杯子，每个位置放上一个，然后斟满四杯葡萄酒。

　　“来呀，咱一家人干了这杯酒，端起，干了呀……”古雨说完，看着另三杯一动不动的酒杯，泪水终于止不住了，嘴一撇，他静静地流着泪。

　　“你们不喝，我全替你们干了，干了……”古雨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半瓶干红。喝完酒，他爬上爸妈的大床躺下。软绵绵的被子，让他恍惚躺在妈妈的怀里：温柔、暖和。他感觉好久没出现过的妖怪又涌出他的身体，他看见房里的东西变大，变大……向他逼近，他恐惧地紧紧地闭上眼睛。

　　深夜，古雨被一阵乱晃的电简晃醒。

　　“我的亲亲的孙儿啦，你可把你奶奶的魂吓飞了。”

　　天黑了，奶奶见古雨久久不回屋，央求院里人四处寻，寻了半夜，奶奶才带着一群人在古雨家找到她。

　　“别过来，别过来，妖怪妖怪……”

　　古雨惊慌失措地喊，他感觉自己被什么蒙住了，隔奶奶那么遥远，而奶奶和那群人那么巨大，特别是他们的眼睛，如面盆般……

　　“别过来，别过来……”古雨用被子蒙住头。

　　“他那妖怪又来了，从他掉井里后，这是第二回了……”奶奶急了，她求村医夏亮帮忙，将被子裹住古雨抱走了。

　　人们离开时，看见桌上空瓶干红。

　　古雨去了村里的诊所。诊所设在村小学校内，如今村里小学已经撤校并进镇中心小学，诺大的四合院空置着八间瓦房，瓦房角落里堆叠着废弃的木桌椅。村小学曾是灰瓦石墙木窗，两木架支着一张斑驳的黑板。现在，村小学校像个无用的老人，穿着破衣，蓄着长胡须，沉默不语。

　　这里曾是古雨的乐园。操场中间那刷着蓝色油漆的篮球架，左边歪脖老槐树上悬挂着的楠竹吊竿，是村里孩子们的快乐。

　　篮球架常被学校老师抢占，孩子们偶有两个大个儿男孩加入，其余的孩子们是啦啦队。孩子扯着嗓子欢呼一个个远投的三分，古雨这种小屁孩只配争抢去拾回滚远的篮球。

　　抢到篮球的孩子会远远地扔回球场。“老师，看球!”扔出篮球那一瞬，似乎也顺带扔出了孩子自己，通常他得单腿连跳几步，才能稳住脚步。

　　“不错。”接球的老师伸出大拇指，捡球的孩子便似吃了颗糖，心里蜜甜。所以，在村小学上课的老师们，大抵是最幸福、最有成就感的，在那里只有满满的尊重与崇拜。

　　当然，对于古雨来说，最大乐趣是爬吊竿。吊竿是用楠竹制作的，楠竹悬挂在老槐树上，楠竹顶端钻了四个孔，用铁索牢牢固定在槐树枝上，绝不用担心吊竿会坠落。

　　通常吊竿下排着长队，一个孩子爬上竿顶，又顺溜下来，另一个又接上趟，吊竿因此被磨得光溜溜的滑，似抹了油一般。孩子们创了花样爬竿，所谓花样爬竿，就是当有人爬上竹竿，站在竹竿下的人就抓住竹竿，用力甩向远处，竹竿就左右大辐度单摆运动，人在竹竿上，螺旋上爬。这玩法通常会甩得人眼发花，人得贴紧竹竿，像磁铁一样吸住竹竿，否则会甩落下来。危险可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

　　古雨不爱说话，但爬竿却像猴子一般敏捷，能一口气连续不断爬十次。村医的儿子夏一可与古雨是同班同学。夏一可虽与古雨同龄，但高出古雨一头，像头小牛崽一般壮实有力。平时里，他在学校追逐玩耍，他撞上谁，谁就会被撞飞出去，大家都得让他三分。但大家畏惧他，还另有原因，就是他老爸夏亮在家，夏一可是班里为数不多的，不是留守孩子的人。

　　“古雨，我俩今天非要较出个一二来!”那天是体育课，古雨刚爬了两次竿，围在四周的同学仰着头，目光随着古雨上扬而又飘下。

　　“太霸气了，古雨!学霸、竿霸。”

　　“学霸你当定了，竿霸你得赢过我。”

　　夏一可拨开人群，人群自动闪出一条道来。

　　古雨从吊竿上溜下，靠着槐树，目光迎着夏一可，无比自信。

　　“咱们来点难度，班长抓着吊竿尾巴，快速跑圆圈，我俩在转动的吊竿上爬，谁爬的次数多，谁胜，怎样?”

　　古雨不说话，习惯性地点头。

　　“你先来还是我先?”夏一可问。

　　古雨仍只是点头。

　　“傻了呀?我先来吧。”

　　夏一可挽起袖子，唾了一口唾沫于掌心，跳起抓住吊竿，两腿紧紧盘吸住竿尾，只待班长抓着竿尾发令：“开始。”班长飞快跑着圈儿，夏一可在竿上旋着向上。胆小的女生闭了眼不敢看。

　　“吊竿转得那么快，夏一可要是摔下，怎么呀?”

　　有个女生看着，吓得撇嘴想哭。

　　“你喜欢夏一可呀?”调皮又贪玩的张二娃逗那女生。女生跺脚，剜了一眼张二娃。

　　“我是说玩得太过火了。”女生解释。

　　其实担心是多余的，夏一可转眼间爬了十二竿，他的极限。

　　古雨也只爬了十二竿，两人分不出伯仲。

　　“加试一项吧。”张二娃怂恿，“你俩玩腿硬，互相跳压小腿，谁腿硬，竿霸就归谁。”

　　“腿硬”游戏是农村孩子常玩的，相当危险。

　　所谓“腿硬”，就是人做好压腿的姿势，让人跳上小腿又跳下，谁能承受的次数多，谁胜。

　　两孩子己斗得眼红，不能正常思考游戏的安危。“还是我先来吧!”夏一可把右腿伸向台阶。

　　“这回我先来。”古雨很英雄很义气地将腿搭在台阶上。

　　“那我可不客气。”夏一可靠近古雨。

　　“这回精彩，夏一可像头牛，古雨干得像干柴，我似乎听见古雨干柴似的小腿`咔嚓’裂出一条缝儿。”张二娃背着手，蹦来跳去寻着刺激。

　　“准备好了?”夏一可问。

　　古雨憋着气，挺直身子，点头，示意夏一可跳上小腿。

　　夏一可蹦了两下，壮实的两脚重重落在古雨的瘦腿上，古雨大吼一声，运着气，小腿却直打颤!

　　夏一可准备着第二跳，古雨脸涨得通红，眼神慌乱而恐惧。

　　“你要踩死古雨了……”那胆小的女孩害怕哭着跑开了。

　　“我跳了，准备好!”夏一可蹦了蹦，试跳着。

　　“夏一可，你个惹祸的!”就在夏一可正要再次跳上古雨小腿时，胆小的女孩带来了村医夏亮。夏一可见父亲来了，拔腿便跑。

　　夏亮撩起古雨的小腿查看，只见小腿皮肤红肿，好在骨头没啥大碍。

　　张二娃没看尽兴，他走近胆小的女孩儿面前，涎皮赖脸地说：“你道底喜欢谁呀，一会担心夏一可，一会儿担心古雨，要不喜欢我……”女孩儿吓得又会哭，张二娃张牙舞爪地大笑离开。

　　夏亮抚慰了几句古雨，追儿子夏一可去了。夏一可躲在卧室。

　　“你给我出来，你以后还欺负人么?”

　　“不了。”

　　“你说着玩还是当真?”

　　“我再不欺负古雨了。”夏一可哭出声来，他毕竟只是个孩子，每次父亲说“是说着玩还是当真?”他都听成“是说着玩还是打针?”他怕打针，每次无一例外地被吓哭，夏一可一哭，夏亮便会收回扬起的巴掌。

　　“算你命大，你腿在八个月大时摔过，古雨要是跳踩你小腿，你得残废，你一辈子只能爬着走。”夏亮告了夏一可一个从不知道的往事。

　　“还好古雨让我先跳……”

　　从此，夏一可与古雨成了朋友，两朋友保护着那胆小的女孩，张二娃也不敢放肆了。

　　在村小学的童年虽顽劣，但趣味无穷，如今的村小学被一排奢华的，别墅一般的小洋房遮住了，破败的村小学躲在洋房后，像那胆小的女孩儿，缩头缩脑的。孩子因拆村并校都去了镇中心小学，公路上便多了来来去去，安全性特差的农用小三轮车。三轮车司机尽是须发苍白的老头儿，车斗里装着两小孩。孩子嬉戏打闹着，无忧无虑一般。

　　那小洋房是村长办公室楼群，村长办公室设在二楼。村长是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村里就两年轻人：一个夏亮，一个就是村长。

　　村小学撤出后，村长本要收购村小学，但出价太低，村小学负责人不同意。村长一气之下，在村小学操场内修了一圈小洋房，操场上的红旗也换上崭新的，红艳绝地飘扬着，只是槐树上的吊竿拆下了，槐树下多了一张乒兵球台。在假期时，偶尔有孩子来玩耍，多数时候，球台是无人光顾的。

　　村医务室设在村小学老教室临头一间。深夜，夏亮抱着昏昏欲睡的古雨回到医务室，夏一可惊醒了。

枫叶飘飘

来了，我来了。

枫叶飘飘

不错，风

zizhu

童年，童趣，热闹中，也渗透着留守的心酸。期待连载的继续！

枫叶飘飘

风儿的到来，是叶子的召唤。

枫叶飘飘

为辛勤的文字园丁加分。

李灿

往事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