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7-4-29 13:04 编辑
种子也可以长成丛林 -----《人民的名义》、《天局》以及东北F4
《人民的名义》热播，顺便也殃及了一下池鱼，不过，此火非城门之火，而是火热、火爆。湖南卫视火了，老戏骨们火了，几部文史类作品也火了，比如《万历十五年》，比如《母亲的专列》，比如《天局》。
《万里十五年》自然是一本好书,但凡学历史的乃至于对于人文学科稍有兴趣的人一般都不会错过。对于国人来说，这本书以之前不曾有过的视角来解析历史事件，选取历史的某一个横断面来尝试梳理历史事件的因果关联，算是给我们打开了一扇窗。书中对于无论是申时行还是张居正、海瑞、戚继光等，作者均视若邻人，写就起来令人信服。毋庸置疑，几十年之后，当年明月《明朝那些事儿》以及吴思的《血酬定律》等等都能看到这本书的影响。
《母亲的专列》是一首诗歌。搜了一下，原来就是电视剧编剧周梅森的一个朋友写的，这个叫做丁可的人与电视剧当中郑师傅有着类似的经历，写过不少接地气的诗歌，这首尤为感人。周知道他的价值，便托于小说的载体，让其流传，这还不能算是狭隘的帮忙，因为受益者不仅仅是诗人，更是读者。
我想多聊两句《天局》。
《天局》在电视当中出现有好几次，赵东来提及过，祁同伟反复提及，甚至祁同伟自觉将这篇小说作为自我对照和自我激励。而小说结尾的一声“胜天半子”震人发聩的呐喊，更是祁同伟血性的愿景。一个不大离谱的事实是，祁同伟以自己的所谓农民出身和起初境遇的不公在“胜天半子”的奋斗精神的包装下，竟然赢得了众多的同情，尤其是女性。
这种同情的基调是，同样都是优秀的大学生，检察官的儿子陈海可以分配到反贪局，中纪委干部的对象侯亮平可以留在北京，唯独他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就只能分配到乡村司法所。心有不甘的祁同伟成为一名缉毒警察，身上中了三颗子弹依然未能如愿留在北京恋人的身边。自以为洞察社会的他终于惊天一跪，赢得了省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女儿梁璐的婚姻——只是婚姻，因为梁璐比他年长十岁，因为他爱的女人是陈阳。他牺牲了自己的尊严，牺牲了自己的爱情，同时也牺牲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换来了通俗意义上的飞黄腾达。公先后做了安局长、法院院长、副检察长，终于做到了省公安厅厅长的位子，并且梦想着在仕途大道上继续攀升，永无截止。
当然最后肯定是折戟沉沙，连一条命都搭上了，应了那句老掉牙的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和《天局》有关系吗？没有！他只是一种误判。
《天局》写的是一个棋痴混沌，棋艺高超，禀赋过人。幼时虽遇困难时期，却练就强健体魄，也形成搏杀棋风，遍访高手，一时棋艺无出其右。中年之后，幸得一对手，伯仲之间，堪称伯牙子期般的知音之交。除夕临近，混沌想起棋友过年时食物的匮乏，便拎起了一个猪头送给棋友。行至高山绝壁之际，忽遇暴雪，为驱寒，混沌搬运石块四处搁置。其时大雪纷飞，不断覆盖苍茫大地，恍惚之间，混沌惊觉世间已成一盘棋局，石为黑子，雪为白子，相互胶着，难分难解。
次日，人们发现混沌已经冻死在白雪黑石之间，鸟瞰之后，发觉天地竟成一盘棋局，白子黑子数目相当，混沌以身算子，结果黑棋胜天半子。
惊心动魄的故事，荡气回肠的叙述。作者以极富张力的文字凸显了一个视围棋为生命最终以命搏杀的棋痴形象。混沌是一个铁汉，是一个英雄，他将所有交给挚爱的围棋，他用生命诠释决绝的信念。他的生命实现了凤凰涅槃，人格魅力无与伦比。
这个痴汉极具符号意义。他可以代表着在中国的大地上古往今来九死无悔矢志不渝的英雄气概，推而广之，亦可以理解为一种普世价值。在信念面前，其实并没有什么时间和空间的横沟。抬棺劝谏的海瑞，投海的陆秀夫，还有文天祥、苏格拉底、布鲁诺等等，倘为信念，死何惧之？
祁同伟？除了形式上有那么点狠劲之外，实在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值得推崇之处。他本质上就是一个赌徒，只不过下注下的有点大，他的筹码是所有的一切。而且他注定必输，因为他即便可以侥幸逃避掉法律的惩处，他的内心也无法安详，他只能生活在永远的焦虑和恐惧之中。他可能会继续着自己的锦绣前程和家财万贯，但是他永远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想赢多少为止。外在的风光和内心的狰狞终究会把他烧烤得面目全非，他只能无所适从，也无处逃遁。
一个最古老的问题，他的价值观偏离了。一个没有悲悯，没有正义，与国家对抗，与普罗大众为敌的人不管曾经有多少让人唏嘘的因子，最终只能自食其果。公平、正义、法律、人伦，这些谁都不可以为一己私利轻易践踏。
况且，祁同伟的性质已然超过了一般的自私。做到那么大的官，积累了那么多的不义之财，可以不经迟疑地剥夺他人的利益乃至生命。他的所谓奋斗本质就是不择手段，他的自我实现实际上就是用魔性取代人性。
读过书的不少人看到祁同伟棱廓分明的长相之后会自然而然想到了斯丹达尔的于连。于连作为一个世界级的文学形象赚取了太多的同情。但是，祁同伟不是于连。于连只是想往上爬，他牺牲了爱情，挤入上流社会，他只是想走捷径，他不大可能去伤及被侮辱和和被损害的。历经法国大革命之后的年轻人知道了现有体制的僵化和落伍，他的头脑里已经种下了“天赋人权人人平等”的观念，他以为“和尚动得”，他也可以动得。他愤怒于这种秩序，他的攀爬是一种自虐式的，是一种对于阶层固化的抗争，多少有些悲情。反观祁同伟，如果说在屈服于梁璐之前缉毒的气概让人欣赏之外，实在找不到什么可圈可点之处，而且我们还可以说那是因为他性格的展开没有找到舞台罢了。“假使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类似于北宋刚刚亡国时坚决主战的秦桧，辛亥革命之前“引刀成一快”的汪兆铭。一旦找到了这个平台，他的投机、谄媚、凶残所有隐藏在他身上的毒瘤迅速扩散。他出身于农民，但无视于和他的农民兄弟一样的下岗工人的利益；他似乎是一个曾经遭受不公正待遇的底层青年，可他的亲戚对花季少女犯罪的时候，他没有丝毫同情，轻松开脱；他觉得社会对他不公，可是他觉得这样的模式是在情理之中，机遇来临，他立马摇尾乞怜地给人家收拾花草了，妄谈骨气，连操守都没有了；他看起来讲清重义，可是面对老同学，下起手来毫不迟疑；他作为一个政法系的高材生，脑海里没有对法律丝毫敬畏，反到成天研究并曲解如《天局》这样的在他看来属于厚黑类的小说。这不是什么双面人格，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极端利己主义者。
在人格操守上，他还不如他的老师高育良，至少，高曾经犹豫过，高自始至终背负着一种忏悔。
他唯一的亮点可能就是在临死之前的自戕，人之将死，多少还流露出了那么一点人性和血性。
“挡我者死”可能是他唯一的理念。置换到《天局》这篇小说当中，如果他是那个混沌，他会怎样做？一个悲哀的事实可能是，他只会将那个高手灭掉，成就他的天下第一。他断然不会拎着个猪头去看望他那个知音。当然，他不会享受到那样高山流水般的友谊，对于这样的人，明白人自然敬而远之。事实上，在剧中他也没有真正的朋友。即便是一众文艺女青年惋惜于他和高小琴的爱情，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理性地看，那又算哪门子爱情呢？不过因为利益的苟合把他们捆绑在一起，日久生情罢了。利益链条断了，爱情也就没了。他和高小琴的感情与他和梁璐的感情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但是，祁同伟的确收获了不少同情，网上还在传播，响应者也很多。这倒是个颇为玩味的事情。原因自然有不少，浅层次的原因可能是祁同伟俊朗的长相，这个情况以女性居多。在如今影影绰绰的男色消费时代，小鲜肉能红，老男人也是有一些人待见的，这还真不是说笑。深层次的原因可能是一种全民的情感迁移，大家都不大认同现行的裙带关系用人模式，哪有这么玩的啊？不是官二代就是红二代，要不就是师生关系，其他人哪里有路可走？阶层越发地固化，差距越来越大，机会越来越少。相对于阶层顶端的稀少，绝大多人都只能望其兴叹。大家看到祁同伟的青年遭遇，下意识地顾影自怜起来，觉得自己也很委屈啊！而且自己的委屈还无处倾诉，也不敢或者没有机会报复，现在这些祁同伟替他们做了，说句话还是可以的。这里面，祁同伟是很多观众以及读者的替身，谁不同情自己呢？
另外全民对于权力的膜拜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本身这个电视剧能如此火爆，根本原因就在于大家对于官场的好奇。中国的官员是一种神秘的族群，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个人就想着要当官。那么多的励志鸡汤，那么赤裸裸的成功学，填充着人们的视野，轰炸着人们的头脑，近乎忽悠般的理论推销又让人觉得“一切皆有可能”，也就没有人甘于平淡了。“当官发财，出人头地，笑贫不笑娼”很有市场的。现在既然成不了，那总得了解了解吧，意淫也好，好奇心也罢，电视剧满足了人们的这个诉求。事实上还真是这样，如果不读王跃文，我们根本不知道市委书记视察时随手抱的一个孩子不但经过筛选而且还经过了体检，也不大清楚领导们打多大的麻将喝多贵的酒，又是怎样的前呼后拥威风八面。大家都想着当领导，当书记，那么祁同伟想往上爬就变得那么合情合理，现在栽了，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这是一个虚幻版的兔死狐悲。
一个尴尬的事实是，据说不少真正当官的人不看或者不愿提及这个电视剧。
可是，对应的事实是如果全民都看重的是权力本身的话，那么无论是在位的还是准备上位的这些现在和未来官僚们还有多少当真是为了黎民苍生代言？像下岗工人、失地百姓、乡村教师等等不过也只能混成是一个“名义”上的“人民”了。人再多，不过是草芥，我们同情的是“悲情的英雄”，即便他们曾经是那般欺压和盘剥过我们。
无论哪一个时代，什么样的人物，我们评价人物的时候，我们的目光不能偏离人数最多实力最弱的那一些人。被侮辱和被损来害的越来越少，社会才是越来越好。从这个角度上来讲，我们并不需要什么清官，我们需要的官僚们的常态。作恶少了，好官也就少了，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我还不能断言这个电视剧本身有多少问题，但总觉得有一些不对。比如电视剧当中对于农民出身的一些微词，似乎一个人的出身就笃定了这个人的品性和未来。小官贪污了钱仅仅是因为穷怕了；祁同伟想往上升就是因为出身农民一直受到别人的白眼，高小琴姐妹俩就是因为出身穷也只能不惜一切了。等等叙述似乎映射了一个现象：一个带着农民胎记出身的人注定是个不择手段的钻营之徒，忽略了农民其实还很善良，还很有韧性，吃得苦耐得劳，懂得忏悔。曾经位高权重的不少人还都是农民出身，现在也还是有不少，做得都挺好。其次，电视剧当中对于女性的描述也不怎么出彩。能干的陆亦可只能是个大龄剩女嫁不出去；省委副书记的女儿得不到爱情就打压报复；知性儒雅的大学教授心甘情愿地忍辱负重；就连一个活泼可爱的张宝宝智商也是严重值得怀疑。我不能说这当中有女性歧视，但是，电视剧似乎要告诉一个道理，在这个权力和利益交织的世界里，女人只能是牺牲品或者是工具，服从为主，好好在一边待着，抗拒只能自取其辱，这一来与实际情况肯定不符合，二来这样的的理念相当的落伍了，容易让人错判。
当然，作者写作的时候接触到的事实可能就是这样的。这是现实主义，这样的情况在身边也比比皆是，一众观众也都觉得很正常，我这样的想法只能是吹毛求疵。
权力欲，成功学，出身论，无底线的个人奋斗，网络交织裙带关系，朋党、女性的从属性，这些按说都是落伍的东西却颇有市场，平等、公正、悲悯、救赎这些本是普世永恒的，却遭遇冷漠。我说这是个“审丑”时代可能有些过分，但是，我们偏离的判断的确会让这些糟粕土壤相当地肥沃。
祁同伟还会出现吗？当然，一定会有，如果仍然是以这样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的话，一个祈同伟倒下去，无数祈同伟会接着站起来。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历史的缔造者，哪怕是你无意当中泄漏的一丝目光。什么好什么不好，我们有发言权，也有选择权。
种子撒下去自然可以收获稻谷，可是我们给种子涂抹了毒汁，没准它只能会长成一片丛林，那里弱肉强食，那里遮天蔽日。这个毒汁就是我们众多灰色的价值观。
电脑屏幕上闪出了乡村爱情当中“赵四”的信息。内容是什么，大家都清楚。《乡村爱情》，我只看了前两部，平心而论，对于第一部是真喜欢。那上面赵四不是现在这个赵四，也还行。后来赵四换人了，就是现在这位，说话结巴，走路癫痫。我实在不知道好在什么地方，原来一个结巴就不少了，怎么又来一个？哪个村也没这么多啊！只能理解为媚俗的方式博人一笑而已。再后来，听说那家伙现在还挺火，最近还有个组合叫“东北F4”，活跃在各大卫视上黄金时间段里，他就是其中一位。我一次都没看，我从来不认为不好好说话不好好走路不好好穿衣服，是一种美感。他们的火爆究竟是演员的能力问题还是观众的欣赏水平问题，抑或是主办方对于观众欣赏水平的判断问题？怕是三者兼而有之，一个巴掌拍不响，合在一起，我们这个时代就出了问题。
就在不经意之间，我们模糊了善与恶，美与丑的界限。我们亲手把自己的时代打造成了一个“审丑”或准“审丑”时代。
魏晋时期，男人们开始中性化，涂脂抹粉，身上都熏香。没折腾多少年，五胡乱华，生灵涂炭，后终有少数民族的精血注入，才延续了汉文明的血脉。像现在这样的审丑时代，应该不会太久。
据说东北F4当中几个人都出事了或者说出过事，挺正常。就像祁同伟自杀也很正常，因为他无路可走。
因为天地之间，终有善恶。真正拂拭人心的不是刀枪剑戟的从林，而是和煦可人的田园，哪里水草茂盛，春风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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