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夜莺 于 2017-5-1 08:09 编辑
在大地春回万物复苏的季节里,人们都会异口同声地赞美起春天的风。历代的文人墨客们也不遗余力地为我们留下了许多赞美春风的佳句。特别需要提及的是唐代诗人贺知章的那首叫“咏柳”的绝句:“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诗中将春风比喻成一把神奇的剪刀,给大地带来了柳绿花红的勃勃生机。然而,春天的风并不是人人都喜欢的,笔者就打算在这里唱一点反调。 解放前,我们那里有两句俗语,一是“春风裂石头,不戴帽子裂额头”二是“长工伙计好做,四十五天春风难挨”。那时候,给地主富农当长工的人每天都是要下地干活的,苏北平原上的春天几乎天天都刮风,春天的风虽然不像寒冬腊月的风那么剌骨地寒冷,但它干燥得得让人厌烦。城里人偶尔作一次春游,春风拂面,顿觉心旷神怡,但天天“沐浴”在春风里的农村人却一点感觉不到春风是那么地怡人。他们有时还会发发牢骚说:“这死人风怎么一天不间,像是赶到那儿去卖钱似的。”如今细想起来,当年农村人如此不喜欢春天的风也是有着诸多原因的。 首先,男人们春天大都要天天下河罱泥积肥,罱泥那活儿有个俗名叫舞罱篙,想象得到那两根一丈多长的罱篙,整天在风中“舞”来“舞”去的要多费多少力气?还有,在往岸上泥坞塘里攉泥时,如果正好迎着风,攉泥的人既要用双倍的力气,还会被风顶回来的泥浆淋成花脸,风大一点时,连眼睛都睁不开。你想,此时他们还能一点如沐春风的好心情吗?与罱泥人配合的那个撑船的人更不喜欢有风的天气,一条小船像浮萍似的漾在河面上,船头上还有个人在风中舞着罱篙,他没法将船调正方向,罱泥的人罱不到泥就会不停地抱怨他,他没法辩解,只能在心里怨恨这春天的风。 春天的风还会让裸着光脚干活的人带来想不到的痛苦。记得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们那里还有不少常年沤在水里的寒沤田,那田一年只栽一季水稻,冬天田里没庄稼也不脱水。到了早春二月,就要在水中连续耕翻两三次。那时节乍暖还寒,生产队干部舍不得让队里的耕牛下田,都是用三个人拉一张犁来进行春耕。拉犁的人高挽着裤腿在水田里走,双腿都裸露在冷风中,一会儿沾满了泥浆,一会儿又被风吹干了,接着又被泥浆溅湿,如此几天下来,两条腿上便会布满密密麻麻的血道子,那时,都将那种症状叫“春”(因为找不到一个能确切表达那种症状的字眼,只能用同音字代替了)。皮肤“春”了与冬天的皮肤皲裂是两种不同的症状,冬天的皲裂多是裂大口子,而且都是裂在特定位置,面积不大,裂口也不会太多,而“春”虽然只是皮肤上裂着极细微的血道子,但它的面积遍布被泥水和风吹过的皮肤。比裂坼子(即皲裂)更让人难受。腿子“春”了算不上是病,也没什么药治,只要在裤子里焐两天,症状就消失了。不过,那时队里是绝对不允许因为腿子“春”了歇工的,只能咬牙坚持继续上工,继续下水田,继续被春风吹拂。笔者对此曾有过亲身体验,记得“春”了的腿子再次踏入泥水时,会有一种在伤口上撒盐的感觉。 还有,每至暮春时节,队里就开始了绿肥大搬家,要将绿肥田里的黄花草刈起来运到田头去窖草塘。窖草塘的人全是清一色的农村女人(那时叫女劳力)。她们必须先将已经干涸了的河泥用水洇开,再用钉钯将土块揉成泥浆,然后再将均匀地绿肥混进其中。那活儿成天跟泥浆打交道,女人们下半身只穿一条短裤,既累人又邋遢,还容易“春”腿子。一开始时,女人们露出的大腿都是白白嫩嫩的,毕竟是在裤子里焐了一整个冬天。不过,用不了几天,她们的腿子就都“春”得不像样子了,你想,腿子成天地沾着泥浆,又是风吹又是太阳晒的,能不“春”吗?因此,越是阳光普照春风浩荡的日子,她们的腿子就会越“春”得厉害。年轻的女人又比上了年纪的人“春”得严重些,有的甚至会从毛孔中往外冒血珠儿。好在,那时的农村女人大都认命,也没处去诉苦,大家都这样,怪只怪自己投错了胎。 如今的农村人真是遇上了好时代,他们也差不多和城里一样爱上了春暖花开的阳春三月,也喜欢上了春天的“吹面不寒杨柳风”,其实,说到底,他们是从心底里喜欢上了改革开放的春风。现在的春天是农村里的闲档,所谓“春耕大生产”,还远着呢,自从分田到户后,这里的农民才真正地成了土地的主人,他们早就将耕作方式就改成了一年麦稻两熟,春天没什么活儿干,当年“春”腿子的酸楚早就成了上了年纪的人遥远的记忆,年轻人更没一个知道他们的父辈还经历过那样一段噩梦般的岁月。 我也不知道,我的这篇旁门左道的文字还能有多少人看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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