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子

春笺素心

　　1

　　这真是一觉好睡！

　　涂涂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光已经透过窗帘晒到床上了．躺在暖暖的光辉里，涂涂感觉很享受．她伸了下懒腰，不想起床．

　　伸手到枕下摸了摸，菩提子好好地在枕下呆着呢，涂涂笑了笑，不在枕下能在哪？昨天晚上睡觉之前，她自己小心地从脖子上摘下来，亲手放在枕下的，难不成睡了一宿觉它就会自己跑了不成？它又不是来自青梗峰下的神物。

　　虽然不是来自青梗峰，但是，涂涂的菩提子也是有来历的。昨天，当她接到快递盒子的时候，她的心都激动得控制不住地呯呯乱跳，脸也没来由地红了起来，在快递小哥面前，涂涂强做镇定地给他签了回执，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鼻子尖，脑门上，肯定是一层亮晶晶的细汗。

　　把笔递给快递小哥的时候，涂涂没敢看快递小哥的眼睛。等快递小哥出了门，眼看着房门被快递小哥带上之后，涂涂把快递小哥刚送来的盒子一把抄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她使劲在地上跺了跺脚。

　　她知道盒子里是什么，这一刻的感动无以复加。

　　半辈子过去了，涂涂经常感叹自己，虽然有些人对自己不错，可是，她始终究敢大咧咧说谁是自己的朋友。因为明白朋友其实就是一种不断放弃不断选择的人际关系，认真起来，你敢肯定你自己是被别人选定认准的那一个吗？可是当她收到这枚菩提子的时候，她的心里热了。

　　黎英和涂涂是小学同学，黎英是个脑子活泛的女人，中学之后两人分开两地，涂涂一路学校念下去，高中大学再顺理成章到工作单位工作，再到后来的结婚生子，走的是波澜不惊的人生之路。

　　黎英不同，她初中毕业之后就没再念书，先是出去当徒工跟着师傅学美发，她说她喜欢这行业。后来，事业居然让她做大了，在城里开起了美容院，门庭高了不说，里面的服务项目也细到了无所不包。

　　事业做得大了，往来的层次越来越高，可是黎英却感觉自己越来越孤独，她不止一次跟涂涂说，高处不胜寒，越往高处走越没有朋友，涂涂笑了，你还没朋友？黎英说，我那叫什么朋友？不过是你用我我用你的一种合作关系而已。朋友，你说朋友是什么意思？你念书多，你给我解释下，什么是朋友？

　　涂涂不做声了，她明白，一个优秀的人是没有朋友的，一个人之所以有朋友，那只能证明他（她）还不足够优秀。严格说来，哪个人敢说自己有朋友呢？朋友是能够走进内心深处的人，是能够照亮灵魂的那缕光芒。而那些天天走在一起的即便是同行同止，也只能算是一个伴而已，聊天的伴，逛街的伴，绝大部分就是合作的伴，就如和黎英来往的那些人。

　　2

　　不久之前黎英为拆迁的事回来了一趟，本来，她是不想回来的，在家乡这里，她还有一栋房子，因为修国道要被占，因为房主的名字是她，需得房主本人亲自到场。

　　自从她进城过得好了之后，这栋房子一直是她哥家住着了，先还说卖的，后来因为一些琐事闹得有些不愉快，这事又放下不提了，谁也想不到遇上了拆迁这样的好事，这可真是几百年不遇的大好事，以往拆迁都是和城市挂边的，谁能想到，拆迁也会拆到这穷乡僻壤了？

　　这本是黎英父母的房子，父母年岁大了之后，姐弟几个坐在一起讨论父母的养老问题，黎英在家里姐弟六个是最小的，大姐人在外地，身体也不太好，她们本想着让父母在哥嫂家养老，就开会研究决定这件事，无奈哥嫂不愿意，说是自己家条件不好，身体又多病，恐怕照顾不好老人。

　　谁都知道照顾老人是个苦差事，事无巨细，还可能干得多又不讨好，再凡能躲的都尽量躲着走了，这世上的儿女虽然都是自己亲爹妈养的，但是到了养老的时候，实心实意心甘情愿说我就愿意好好养我爹妈就如当初爹妈好好养我一样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看大哥躲着不愿意，二哥二嫂也不吱声，黎英站出来说，既然大家都有难处，那就让爹妈跟着我吧。

　　大姐看了看黎英，黎英那个时候刚离婚不久，孩子还小，要说难度，黎英的难度肯定是比大哥二哥还多的。

　　黎英说，要说难度谁都有，谁不过着一大家子呢，没事，反正我也事多，不再乎再多一事，你们只要都过清爽了就行了。

　　见黎英出头接过了年迈的父母，大哥狠狠地瞪了黎英一眼。其实他的内心深处是不想跟父母分开的，他只是想借着研究父母养老这件事跟众兄弟摊下牌，让大家在父母抚养费这块多出点钱而已。

　　他真实想法是希望父母在养老这件事上，由他这个长子来完成，这样乡里乡亲面前好看不说，要是大伙再多给他拿些钱补偿他，他也不吃多少亏。他哪承想，半路跳出个黎英来。

　　坐在那里他这个气啊，呼哧呼哧喘了一会气，回头没好气儿地对父亲说，你跟你老闺女过行啊？

　　父亲叹了一口气，起身走了。

　　父亲也明白他大儿子的心理，这么多年，他一直跟他在一起生活，他想不到儿子会在他老了失去了劳动能力的时候这么对待他，早知这样，他就在自己身体还好的时候存下点养老钱，到自己老了的时候去养老院养老了，可当时他一心扑实跟大儿子在一起，谁承想自己老了会经历这一幕?

　　看着蹒跚而去的父亲，大姐的鼻子也发酸，她带着弟兄几个当即就父母养老的问题签了协议，父母由黎英负责照顾晚年生活，父母的房子归黎英所有，做为补充养老的费用——那时候乡下的房子不像今天这么值钱。其余各姐妹兄弟每年一次性给父母二千元养老金，老人的丧葬费用由姐妹兄弟均摊。

　　谁能想到风水轮流，到这会，这里又有了拆迁政策。

　　大哥大嫂气得眼珠子都要红了，本来以为甩了个包袱，没想到让黎英捡了个大便宜。

　　后来父母去世之后，大哥说自己家房子因为儿子结婚不够用跟黎英说要搬回来住，黎英也同意让他们又搬来住了，这会因为拆迁，大哥他们就想占着房子不给了，黎英冷笑了一声，看当初他们对我那样儿！就跟个仇人似的，就算嫂子是外姓人，她怎么样我不挑她，本来也不是爹妈亲养的，人家怎么样也说得过去，你可是我亲大哥啊，爹妈的亲生儿子！而且爹妈还是一直跟你们一起过，身体好的时候，爹妈少给你们干活了吗？……他们要再凡象点样儿，帮我搭把手照看下爸妈，我也不会跟他计较这点钱，看他当初那样子，我这会还分文不让了呢！

　　黎英眼里含着泪，跟涂涂说。

　　她回来也住在涂涂家，赌气不去大哥家。她说，我住你家比住大哥家舒服。我一进他家就感觉气场不对。

　　涂涂笑了笑，不好说什么。前些年，黎英的日子过得也真是不容易，也亏得黎英跟个铁打的人似的，才能坚持着把那样的日子顶下来，要放在自己，也许早就累得趴架子，哭成稀泥了。

　　3

　　跟拆迁有关的事还需要村长签字盖章，为了减少麻烦，黎英找了机会请村长一起便饭。

　　夏日小镇饭店的小包间里，环境相对安静。墙上是淡粉色的壁纸，还挂着两幅不太大的十字绣图画，画风温馨，一幅是拉着手走来的童男童女，背景是无边无际的油菜花海，一幅是月季花旁睡着的小猫。看上去不像酒店的风格，到有几分像谁家小媳妇新婚不久的卧房。

　　涂涂一进屋就被这两幅小图画逗笑了，她本也是个内心浪漫的文艺青年，善能留心身边的风吹草动。看着画，她找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坐下了，窗台上，还有一盆小雏菊开着粉色的花，悄悄地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王村长在村里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并不是谁都有资格请他来喝酒的，之所以应邀前来，那全是因为黎英的面子够大。在这方圆几十里之内，提起黎英，且不说她现在都是个很多人都知道的成功人士了，单是前些年她辛苦养老这一块在十里八村就家喻户晓，足够让人佩服的了。

　　还没等坐下，王村长就对黎英说，我是很佩服你的为人的。你这样的朋友，我王德冒交定了。只要是你的事，我能办成给你办，我自己办不成，我去想办法也会帮你办。

　　黎英大大方方地和村长握着手，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意。

　　酒是一种能力非凡的媒介，本来不是太熟络的人，经过这种媒介的撮合，就会让两人的关系达到一种不言而喻的高度。

　　坐在餐桌的两边，黎英和村长打开了酒战。涂涂不善喝酒，她没有酒量，当然也就脱离了酒桌文化，坐在这里，她本就是坐陪的身份，所以，也不去多言。而对于同一方土地上乡亲，村长对涂涂也是略知一二的，平时点头之交，相互敬而远之。涂涂没有什么事求到村长，村长当然也够不上卓然超群的涂涂。两个人就像生活在这片共同的空间里的一条鱼和一只蝶，虽然生活中的距离很近，近到都能看得清楚对方身体上鳞片，但是，却从不曾有机会走到安全线之内。今天，村长和涂涂居然坐到了一张餐桌的对面，这在村长和涂涂来说，都是想不到的事。

　　和黎英喝着酒，村长也不忘对涂涂的关照，他跟黎英说，涂涂是淑女型的人物，没想到今天能有幸和涂涂一起喝酒，真是三生之幸。

　　黎英说，涂涂是我的骄傲，是我这世界上唯一可以称做朋友的人。

　　涂涂笑了，你们俩干嘛啊，合伙欺负我？要舍不得我吃我可走了。

　　两个人赶紧说，不行不行，你可千万不能走，你要走了，可就没戏了。

　　喝到高潮处，村长举手投降，他挑着大拇指对黎英说，黎英啊，我是真服了你了啊，女人像你这么讲究像你这么能喝的人，我真是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历害的了啊。

　　黎英说，真的吗，那你就再喝一个。

　　村长笑着说，喝什么喝，还能再喝了吗，这都要不行了，再喝就得醉了，走不了了。

　　黎英说，你要喝多了，我送你回去，今天在你家睡。

　　村长说，行，你在我家睡你得把门插上。

　　黎英说，你是我哥不？

　　村长说，是啊

　　黎英说，你要是我哥，我在你家睡有毛病吗？干嘛得把门插上呢？

　　村长答不上来了。

　　黎英咬着了理不放手，她追着问，你说这话有毛病不？

　　村长想了想，哎呀妈呀，我这话真是说得有毛病了。

　　黎项紧追着问村长，那有毛病了怎么办，你是不是得喝一个？

　　村长无奈，只好喝了杯赔不是的酒。

　　就这样，涂涂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又满上了面前的酒杯。

　　村长低头看看，一杯淡黄的啤酒正在他的眼前泛着可爱的白沫。

　　我的妈呀，这又一杯啊，他在心底惊呼。

　　黎英端着酒杯跟村长说，来哥，以前咱虽然在一个村子里，但是，从没在一起近距离接触过，通过今天，我觉得哥你是个讲究的人，值得交往。以后，我黎英就认你这个哥了，拿你当我最好的朋友，跟涂涂一样。

　　村长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但是，高兴归高兴，一个人的酒量不是无限的，他看着涂涂，希望涂涂能帮他解围，可是涂涂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任凭村长求救的目光像风一样从她的脸上拂过去，她只是笑而不语。

　　黎英指着村长面前的杯问村长，哥你就说你喝了这杯能不能多了吧，你要说你不能喝了，那你这杯酒妹替你喝了你看怎么样。我宁可喝吐血，也不能让我哥喝多。

　　村长也是堂堂男子汉，他能让一个女人为他喝吐血么？他赶紧端起酒杯对黎英说，不能多不能多，这杯我喝了。

　　窗外斗转星移，窗台上的小雏菊也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把酒桌气氛调节得恰到好处。

　　一场酒喝得宾主尽欢而散。

　　4

　　热情洋溢地告别村长之后，黎英和涂涂在徐徐的清风里步行回家，两旁的街灯照亮她们脚下的路，街路上已经空旷无人。

　　回到家之后，黎英赶紧跑进卫生间，她关上门，在里面吐了半天，那种想吐吐不上来的滋味涂涂没有体验过，她不知道什么样，可是看到她满头大汗的样子，涂涂心动不已，她摇摇头，你说你，……她说，不好不喝这么多吗？

　　黎英说，不喝怎么行啊，你也不想想，这拆迁是有补偿的，补偿虽说有政策，可是那政策也是有高低杠的啊，办事的人把咱们的事按高杠上报和按低杠上报这件事对咱来说是重要的啊。

　　吐了半天吐不出来，黎英到底用手抠着嗓子，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涂涂心疼地看着黎英，你说你……涂涂给黎英烧了一壶开水，又给她的杯子里放了一匙白糖。

　　黎英叹了一口气，你要想办事，你就得喝好了，让人喝高兴喝尽兴，要是喝不好，人家会认为你不实在，那还不如不喝了。

　　和自己经历过的那些比起来，这点酒算得了什么啊！

　　吐过了酒的黎英喝着涂涂给她沏的白糖水，幽幽地说。她杯里的水被她用小匙轻轻地荡起一圈圈涟漪。竟然让她天旋地转起来。

　　办完了拆迁事宜，黎英和涂涂一起去猎民村玩了两天。

　　离夏日小镇三十多里的地方，有一处新开发的民俗旅游地猎民村。

　　依着青山秀水，又修建了一些小木桥，小码头，民俗小房子小菜园等一些可爱的建筑。巨大的柳树林子掩映在背后，人在期间，尽享鸟语花香。

　　这里的水真清啊，一尾一尾的小鱼，慢腾腾地在清澈的水下游弋，就跟秀演技似的，见了人也不害怕。

　　黎英拉着涂涂走到一处树荫稀疏处的石凳上坐下来，阳光把斑驳的光影隔着一些不太厚密的树叶投到她们的身上，感觉很舒适。不远处，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坐在树荫下自带的椅子上，闭着眼睛听京戏，那些叮叮咣咣的锣鼓家什声穿过身边的青草绿叶，穿过空气中的花香传到她们的耳中，让黎英感慨不已，老爸就爱听这些，是不是人老了都喜欢听这些？她问涂涂。其实爸也和咱们一样，听不懂京戏，他跟我说，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爱听这些锣鼓家什声。所以，他到老了的时候，我们家录音机里天天放着的，都是这些京戏，让我们家每一天都过得锣鼓喧天。

　　涂涂说，你做得够到位的，我做不到你这样。

　　黎英叹了一声，别说了，要找缺点，我们哪个人也是一大堆，也就是做到大框不差了吧，这就跟你们文人写小说似的，都说小说是遗憾的艺术，养老这块何尝不是，当时可能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做到最好，现在想想，给自己心底留下了很多遗憾。

　　停了一会儿，她又说，你说，咱们到老了会什么样呢？看着眼前的老人，黎英触景生情。

　　涂涂端庄地坐在椅子上，风轻轻地吹扫着她额前细软的头发，她的眼神越过眼前巨大的柳树，看向远方的天边，那里有一片洁白的云，象一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天鹅，正做势要降落在脚下绵软群山的中间。

　　涂涂牙白的肤色在春天烂漫的阳光里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沉稳靓丽。

　　她不回答黎英的话，可是黎英却仿佛懂了许多道理似的，也不出声。

　　对于那些遥远未知的东西，何必去在硬抠那个还没有成熟的答案呢？等到瓜熟蒂落，其结果自然会展现在眼前。

　　黎英现在怎么说也是事业小成的人物了，无论在她们那个圈子里还是回到乡下来，都能赢得一些人的远接近送。但是，越是这样，她反而越是喜欢和这个儿时的玩伴在一起，哪怕什么话不说，就那么呆着。为此，涂涂很遭乡邻眼红。特别是黎英大哥大嫂的气愤。他们都说，涂涂不知得了黎英多少钱财呢！

　　对此，涂涂并不做多余解释，黎英来我家是她自己愿意来的，对她和对别人，涂涂相信自己并没有拿出不一样的心思来对待。黎英对自己好，涂涂不能狼心狗肺，涂涂也是个知冷知暖的人。将心比心，她也会用同样的热度回报于黎英。说到占黎英的便宜，出去也好，买点小零碎也好，涂涂也不跟黎英抢着付钱到是真的。

　　5

　　天慢慢黑下来，黎英提议不回去了，要在这猎民村住一晚。

　　猎民村原本就是个自然村，这里变成旅游景点之后，村民就顺势把自己的家收拾一下，开成了别有风味的农家乐小旅馆，屋里烧着柴火热炕，炕上放着小炕桌和小被垛，跟她们儿时生活的场景一模一样。

　　黎英和涂涂沿着猎民村的街路往前走，她们俩用各自的眼光考量着想要入住的地点，黎英说喜欢河边的环境，涂涂说喜欢山坡边那户房山头有柳树的，早晨，小鸟儿的欢叫声把人从梦中吵醒，穿着拖鞋坐在树下石桌旁，眺望远处的山峦河流，那感觉一定非常美妙。

　　黎英坚持说还是河边好，她忘不了小时候每到伏天发水的时候，家门口常年干涸的小河沟就会淌下水来，她们姐妹赶紧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去河里清洗的情景。

　　黎英眯着眼睛说，哪怕一块小抹布，她也拿到河边去洗，打上肥皂在石板上搓一搓，放在水里一涮，一团脏水就被清澈的河水带向远方了……那情形今天想来真让人沉醉……

　　最后，为了圆黎英早晨起来蹲在河边洗漱的梦想，还是涂涂做了让步，她们住到了临水而居的一户农家小院。

　　老板娘陈嫂是个胖胖的中年妇人，她热情洋溢地接待了黎英和涂涂，听了黎英入住的理由，陈嫂说，保证让你不会住后悔。

　　虽然是做生意，但是，一进陈嫂家的门，黎英和涂涂都感觉像回了娘家一样温馨随意，所有的一切都让她们满心欢喜。

　　陈嫂把她俩带到一个朝南的房间，一个铺着彩色炕革的小火炕，炕上一方漆成黄色的木质小炕桌，一扇巨大的整块玻璃的大窗户，差点占了整面墙的空间，映着满天的星星，近在眼前，煞是明亮。苹果绿的布艺窗帘垂挂在窗边，下面的流苏刚好挨到炕面。

　　这房东很会设计，打开窗帘，视野里立刻充满山光水色。关上窗帘，又立马变成与世隔绝的温馨私密小世界。

　　最妙的是窗台上那两盆小巧的盆景，陶制的泥花盆里，栽着很风情的文竹和一棵台湾竹。白天，它会和外面的大千世界相映成趣，夜晚，它又能在独处的室内自成一景。

　　真是小世界，大乾坤啊。就连涂涂也忍不住连连赞叹。

　　坐在农家乐暖热的小炕头上，黎英对涂涂说，要是有一天，能在这样的地方买一个房子，自己养几个鸡，种点菜，再栽几棵果树，给自己养老送终了，是一件多幸福的事啊！

　　涂涂说，来这样的地方对于你来说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只要你放下城里的一切，肯让自己回到乡下，很容易就能做到。

　　黎英摇了摇头，就是这样说说而已吧，真回来怎么办？得赚钱啊！不然我，孩子，将来怎么活？

　　晚餐她们点了小河鱼铁锅炖外加锅贴饼子。

　　就着香得无法言表的玉米面锅贴饼子，吃着美味的小河鱼，黎英叹着气对涂涂说，怎么办啊，我又吃多了，从回来我已经胖了二三斤了，见了好吃的完全不顾体型了。

　　涂涂笑她，又想身材好看，又想大饱口福，这世上哪有这般美事？什么都叫你占去？

　　吃完饭，黎英和涂涂借着星光朝外走，山里的夜晚，虽然没有月亮，但是也不显得黑，干净的星光映得街路像一条灰白色的缎带，充满回忆一样的矇眬。

　　没有了白天人声的嘈杂，小河淌水的声音明晰了起来，涂涂说，这小河的声音听着比白天清晰多了啊。黎英对涂涂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因为咱们白天走的地方水深，当然听不到小河淌水的声音，这里的河水浅，都露着石头了，当然就听着小河淌水的声音很大。

　　涂涂惊异地转回头看了看黎英，虽然人到中年了，但是由于保养得法，黎英的身材依旧很美，高挑的个子，曲线玲珑，搭在肩上的长发看似随意，实则万种风情尽现。

　　涂涂心里想，除了喝酒之外，她居然连这个都懂，难怪她过得顺风顺水，好像所有的困难在她面前都得像太阳光下的薄冰一样，乖乖瓦解。可见她得背后做多少功课，比一般常人多下多少功夫啊。

　　黎英指了指前面的小河深处对涂涂说，咱们上那边坐会吧，那里离山近，坐在那里，可以俯瞰村子里点点灯火，也可以看着天上繁星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闪耀。

　　那里的水深，岸边上有一个木板钉的小码头，白天有几个垂钓者在上面布杆钓鱼了，这会，四下无人，山风从脚下吹过去，一路吹进山林深处，发出呜呜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深不可测。

　　涂涂往后退了一步，跟黎英说，不瞒你说，我什么也不怕，就是有点怕黑和……传说中的……鬼……

　　黎英看了看涂涂，没有说话。

　　6

　　从猎民村往回走的时候遇到宝贝了。

　　在小河边不远处，她们发现了一棵结着榆树钱的榆树！

　　那一串一串密密实实的榆树钱儿，打老远就向她们招摇，黎英眼尖，她惊喜地大叫了一声，乖乖，涂涂啊，你看看，那是什么啊！

　　顺着她纤细的手指望过去，涂涂也发现了掩映在柳树桦树等杂树之中的这棵结着榆树钱的榆树。

　　她们张开双臂，向那棵结着榆树钱的榆树飞奔而去，风衣的下摆在身后飞扬起来，像张开的翅膀。

　　脚下的枯草和干柴棍被她们冒冒失失一路踩踏过去，发出不规则的响声，小树枝刮在她们的衣服上也发出悉悉碎碎的轻响，她们完全不顾这些，只是一路飞奔。

　　狂喜地跑到长着榆钱儿的榆树下，黎英仰着头，清晨的阳光像干净的丝一样，顺滑地洒在她的脸上。痒酥酥的，舒服极了。

　　那一串串肥美的榆树钱儿上，晨露还没有消退，像洁净的珠子一样，藏在那一串串美丽的榆钱瓣儿之中，可爱至极。

　　涂涂来不及多想，赶紧摘下几片放在嘴里，慢慢地品尝，那略带甜香的新鲜野味，瞬间弥漫了她的整个身心。

　　没带口袋怎么办呢？涂涂看着满树新鲜的榆树钱儿问黎英，黎英解下脖子上的莫非丝巾，铺在地上，招呼涂涂，你就来吧，怎么也得把它们拿回去啊，活人怎么能让尿别憋死？

　　涂涂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那可是莫非啊！她狠狠地瞪了一眼黎英，个败家老娘们儿！有你这么过日子的吗！

　　快收了，拿我这个。

　　涂涂解下脖子上的鹅黄丝巾，铺在地上，我这个三十元一条，坏了也不至那么心疼。

　　黎英笑嘻嘻地对涂涂说，不过就是钱不一样罢了，功能还不都一样？说着话她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收起了刚刚铺在地上的丝由，重新戴回脖子上，一边采着榆树钱儿她一边对涂涂说，等我回去，给你买两条莫非。

　　涂涂赶紧摆手，别别，你那个我戴着也不协调。

　　两人说着笑着，一会儿功夫，就把树上能够得到的榆树钱儿全摘下来了，用丝巾包着，沉甸甸的一大包，黎英抱着，乐呵呵地往回走，一边走，黎英一边捡着怀里的榆树钱儿吃，像吃瓜子一样。

　　吃了几颗，黎英对涂涂说，你说奇怪不，我怎么吃着这个榆树钱儿不像小时候那么香了？

　　我还记得小时候家里院子旁边就有一棵大榆树，每年春天，都长着好些榆树钱儿，上学的时候，早上一兜，中午一兜，一路吃着到学校，吃得嘴角直流绿汁，那个好吃劲啊！黎英摇着头，咂着嘴，整个人好像都沉浸在过去岁月的香甜之中了。任凭车窗外飞掠而过的幢幢高楼像烟一样从眼角的余光之中消失不见……

　　是啊，那个时候，吃什么不香呢？

　　过年时，爸爸给我们买回一包橘子瓣儿糖，是没有糖纸包着的那种糖，还没进屋，我们就能闻到橘子香味，多少年了，我都在找寻那种味道，年前，终于在商店里遇到了儿时吃过的橘子瓣儿糖了，现在美其名曰叫裸糖，买了半斤，我让售货员小心地给我包装好，拿回家里，打开，放在桌子上，一股谙熟的香精味道从糖体上飘散出来，竟然引不起半点食欲……

　　涂涂静静坐着，随着车子的颠簸，思绪也仿佛被还扔在家里不知哪个角落里的橘子瓣儿糖牵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岁月深处的童年，刚从身边走过的旧历年前……

　　回到家，她们好像从飘飘仙境又回到了烟火人间，榆树钱儿被他们放在仓房的阴凉处，谁也没有再提起，黎英没说吃，涂涂也没做。那么热切地采摘回来的东西，没成想竟然被这两个二百五忘在了脑后。

　　后来收拾东西涂涂又看到那包榆树钱儿的时候，可怜那些曾经的美味都快干巴成枯叶蝶了。

　　7

　　自从有了互联网，所有的遥远都变得近在眼前了。

　　黎英回家去之后，虽然距离涂涂千里之外了，但是，无论打开手机还是打开电脑，她们想见面或是想聊天，都跟近在身边一样方便。

　　回去之后，黎英忙开自己的事业，也就少有功夫和涂涂联系了。

　　真正的好朋友并不是天天腻在一起，而是哪怕半辈子不联系，再一见面还是一点阴隔阂也没有的那种自然而然。

　　黎英和涂涂就是这样的关系，她们谁也说不出谁的哪好，她们在一起，就像一种与生俱来的习惯，没事的时候她们都会把对方忘在脑后，从不提起，到有事了的时候又会自然而然首先想到。

　　有一天，黎英就很突然地跟涂涂说，前几天，我们这里来了一个大师，单位段姐悄悄告诉我，问我去不去，说是很灵验的，把家里的小物件拿去，请大师给开了光，能起到镇妖却邪的作用。我那晚看你在猎民村不敢走夜路，也给你请了一个开过光的菩提子。别管它灵不灵，有佛灵加身来护佑我们总是一件好事。

　　黎英怕涂涂不信，又强调说，我为了请大师开光，用非常虔诚的态度的，现洗的澡，换的一身干净衣服哦。请了两个，咱俩个一人一个，你的这个，我一直封着的没动，等你自己亲自剪彩，过几天就快递到你手上了。

　　涂涂还能说什么？心里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说来也真是奇怪，涂涂本是个唯物主义者，可自从有了这个菩提子，几乎成了涂涂的精神依赖了，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漱完毕之后把它小心地挂在脖子上，晚上睡前，再摘下来，放在枕头下面。

　　涂涂跟黎英说，我也许是个骨子里佛缘深厚的人，我怎么这么喜欢你送我的这个开过光的菩提子呢？几乎要寸步不离了，有的时候出门走挺远了，一下想起来菩提子还没带着，也会又拐回家带在身上。

　　黎英笑着说，你喜欢就好，刚要送你的时候，我还在犹豫着呢，怕你不是信徒，嫌事多，还得避讳什么，现在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涂涂对黎英说，我虽然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是，也是个敬畏神明尊敬神明的人。

　　黎英说，我也说不上原因，心里是越来越向往佛，烦心时念一声佛，心里就像开了窗户一样，说不出的舒服。

　　其实，对于佛学，我也是不懂的。可我就是觉着一说到佛，我就心情舒畅。

　　涂涂说，人生苦短，做喜欢的事，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无可厚非。

　　说着话，黎英又想起了她和涂涂一起采回来的榆树钱儿，问涂涂，你吃了吗？可惜我没吃上就走了。

　　涂涂说，放在仓房里都坏了，要知道你那么想吃，你走时给你拿回去就好了。我一忙还忘了吃了，搁在那白放坏了。

　　黎英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榆树钱儿采回来，当初在你家的时候，我也没有多想吃它，可是后来我回来之后，又想起咱们采的榆树钱儿，说不上为什么，忽然又特别想吃，真可惜，想吃的时候没有了……

　　涂涂笑了起来，冲着手机屏撇着嘴对黎英说，你可真是个搅嘴能磨牙的人。

　　黎英笑了，我是那样人嘛！

　　8

　　整天在耳边絮絮叨叨的黎英有好些日子没来跟涂涂说话了。涂涂闲的时候就看看电脑，看看手机，也感觉心里有几分空落。

　　然而她也很快就释然，人家干事业，本来时间就紧张，管管单位的事，管管孩子的事，再有几份应酬，再说还单身，也许有了中意的男朋友，这么一来，哪还有多少闲时间来无事闲聊呢？

　　涂涂的老公性格温和，在涂涂看来，此人除了没有男人的上进心之外，都是优点。他看涂涂天天除了电脑上玩游戏就是电脑上写写画画，再就是电脑上干这干那的，一天到晚也不动个地方，他就在后面菜园子边给她立了个单杠，让她没事的时候做做引体向上。他说，有一天他在手机里面看到一条消息，中老年爱得脑血栓的人群经常性地在单杠上运动运动，能有效预防血栓形成。

　　他跟涂涂说，闺女，我给你立了个单杠，刚挖的时候土还冻着的，挖不下去，只能挖一锹来深，我一点点往下挖的，挖了一个来礼拜，今天，终于把它弄好了，你有时间去活动活动。

　　涂涂可看不起这个窝里窝囊的老男人，她斜着眼睛，看都不看他一眼，挥着手叫他快走快走，爱玩自己玩去吧。老公也不生气，毫不在意地离开了涂涂和她的电脑。

　　涂涂越想越生气，这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节奏啊，心里计划着等有心情的时候找他回来吵一架出出气。

　　习惯性地拿起水杯，发现水杯空了，涂涂扯起脖子，使劲地大喊了几声，啊！啊！

　　老公跑步来到她跟前，怎么了怎么了？他看着涂涂问。涂涂脸也不转一下，朝水杯歪了一下眼睛，老公笑了，要倒水啊，直说啊，这通大喊大叫，我当发生什么事了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叫流氓强暴了……

　　他边絮叨边拿着涂涂的水杯，给她倒来了水。

　　涂涂撇了撇嘴，不屑地看了老公一眼，懒得跟他犯话，挥挥手，又把老公赶走了。

　　老公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满地冲涂涂说，操，我是你家一条狗啊，让来就来，让走就得赶紧走？唉！在那万恶的新社会，老主席他老人家把你们女人的地位提得也太高了，都骑到男人的脖子上拉屎了这都……

　　涂涂家像这样经常上演的活话剧，他们是不敢在黎英面前表演的，他们刚一有点小动作，黎英马上就会捂着耳朵大提抗议。

　　上一次黎英来时，和涂涂一起去广场玩，她俩正专心看儿童玩具车的时候，涂涂老公过来了，他在后面悄悄拍了一下涂涂的肩膀，涂涂立马翻脸了，她瞪着眼睛冲着老公喊，哎，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死老头子，敢跟我动手动脚，等你老婆回来看我不告诉你老婆！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看看涂涂又看看涂涂老公，有几个人有正义感的人都有在美女面前大义凛然英雄救美的意思了，看那架式，他们摩拳擦掌似乎要跃跃欲试地往涂涂老公跟前凑了，黎英赶紧推开涂涂，你干嘛，秀恩爱也不分个场合地点啊……

　　看到黎英这样说，周围的人们才恍然散开，还有人嘴里不干不净地损涂涂，病得不轻。

　　多日没有音信联络的黎英终于出现了，没来由地替黎英担着一颗心的涂涂终于放下了一颗惦记她的心。

　　手机大屏幕上，黎英去外地了，背后都是崇山峻岭，涂涂点着她的脑门说，你的良心呢？这么长时间不跟我说一声你干什么去了，害我担心惦记你。

　　她把脖子上的菩提子拉起来给黎英看，看，你送我的菩提子，我天天都和它在一起，离不开了我已经，对它产生了精神依赖……

　　说了半天，涂涂突然想起，这半天净听自己说了，黎英一句话也没说，她摇摇手机，问黎英，怎么不说话，你信号不好吗？

　　黎英定定地看着涂涂，过了半天，她才跟涂涂说，你好好过日子吧，我，出家了……

　　涂涂吓了一跳，她站起身来，仔细看了看黎英，见她神态认真不像开玩笑，就急了，喂，喂——她大声地喊着黎英——同时又回过头来喊老公——

　　黎英淡淡地笑了一笑，举起手里的手机跟涂涂说，以后，也许我会回来看你，也许，你就是我尘世里再不相见的牵念了……

　　随着黎英胳膊用力一甩，涂涂分明听到了手机摔在石头上发出的粉身碎骨的破碎声……

　　涂涂百思不解，这到底是怎么了，一点苗头也没有啊，从来都藏不住一点心事的黎英这回是怎么了，怎么瞒得这么紧，连我也一点都不知道，人家悄悄出家了？

　　是看破红尘了还是精神皈依？还是受了什么挫折心灰意懒？

　　涂涂趴在电脑前面，手里捧着被她盘得光滑如玉的菩提子，循着和黎英一路走来的所有足迹细细地找回去，希望能找出让黎英出家的站得住脚的理由，然而，她没有找到。

　　听到涂涂岔气一样的惊叫声，在外面练单杠的老公急忙跑了回来，看到变颜变色的涂涂，他慌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涂涂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咧着大嘴冲着老公哭着说，黎英，她出家了……

zizhu

抢沙发。

枫叶飘飘

刚来，楼主吉祥

枫叶飘飘

我可是好久好久没闻到大兴安岭的清新空气了

枫叶飘飘

一直一直做着一个梦，去你那看看，呼吸你那里的气息，吃你做的饭菜

枫叶飘飘

我今晚吃你这盘大餐。

春笺素心

zizhu 发表于 2017-5-4 12:42
抢沙发。

紫竹老师晚上好！

春笺素心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5-4 13:38
刚来，楼主吉祥

飘版版晚上好！

春笺素心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5-4 13:59
我可是好久好久没闻到大兴安岭的清新空气了

很长时间没写东西了，感觉都不会写了。谢谢飘版版惦记。

春笺素心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5-4 14:00
一直一直做着一个梦，去你那看看，呼吸你那里的气息，吃你做的饭菜

这个可以有，欢迎你，我做饭菜也可以的。

枫叶飘飘

我吃了饭就过来，别急，亲

春笺素心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5-4 15:37
我今晚吃你这盘大餐。

谢谢品尝，请飘版版多提宝贵意见。

枫叶飘飘

我绝对爱吃这盘大餐。

春笺素心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5-4 17:54
我绝对爱吃这盘大餐。

还有两杯六十度的二锅头，怎么样，够味吗？

枫叶飘飘

六十度绝对够味，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