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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候鸟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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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13 11: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枫叶飘飘 于 2017-5-14 23:01 编辑

  一抹橘红色的夕阳染红山梁,扛着一捆豆荚从盘山道挪过来的婉珍脖子有些酸麻的疼,右手的月牙镰像一条刚从河里网上来的鲤鱼,在做着垂死挣扎。

  南家村被几绺炊烟点缀着,空气里弥漫着小煎鱼的香味,婉珍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停下来,紧了紧肩上的豆捆,三五粒豆子撒着欢儿在地上打滚儿,婉珍索性将豆捆轻轻放在废弃的磨盘上。伸出袖子朝额头擦了一把汗,一股子豆花香窜进鼻孔。豆子用连枷打了,趁五六级风向扬场,一亩地的豆子,今年收成不错,估摸着十几斤豆油可以压榨出来。开春时,军明说过,等豆子进了油坊,几十棵苹果树的果子摘了卖给城里来的生意人,她就去他工地住一段日子。

  现在,豆子熟了。秋天来了,婉珍不急不躁,还像以往一样,早起生火做饭,喂猪喂鸡,不吵醒西屋的婆婆。做好了早饭,苞米粥,萝卜条子,最奢侈的不过是一碗鸡蛋羹,切两棵院坝上的毛葱,绿绿地陪衬着鹅黄色,秀色可餐。两头克洛猪是要吃热水煮的食,苞米碴子煮得,在自己这铺炕的大铁锅里煮的,她一个人睡两间屋子,有些浪费。军明一年四季不在家,像一朵云彩在几座城市飘着,儿子佳宝七岁了,一直和奶奶睡在一起。公公在佳宝出生那年的冬季遭遇车祸走了,七年了,婉珍怕她孤单,早在佳宝断了奶后,就让孩子跟他奶奶睡。

  做好饭,给她祖孙俩温了热水,拾掇利索圈里的哑巴畜,婉珍才推开婆婆那间木门,小声说:“妈,起来吃饭吧。”

  不等婆婆回答,她退出去,掩了门,站在锅台边喝了一碗粥,就着青皮萝卜蘸大酱吃了饭。就扛着家什下地干活了。

  婉珍家一共有五亩地儿,其中四亩旱田,一亩水田。五月是要插秧的,每年她的秧苗都是军明的堂哥军生帮忙育成的。插秧是细工活,驮池子放水,插秧。婉珍不想张嘴求军生,她唯恐村里的人飞短流长。

  军生不在乎这个,一到插秧节骨眼上主动为婉珍排水,挑秧苗,拉绳索笔直秧苗垄。有一点,军生来帮衬从不和婉珍打招呼。军明是自己二叔从门口大柳树下抱回家的。二叔把婴儿抱回来,两口子打开包着孩子的红花小被,见是一个男孩,二叔和二婶就乐了,这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孩子,军生同军明处得比自己兄弟还亲。婉珍下了婚车,还是军生大哥掀起的红盖头。山里习俗,新媳妇的红盖头一定要新郎的哥哥来掀,寓意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婉珍对军生很尊重,他是军明的哥,也是她的哥。

  豆荚经不住日头暴晒,阳光火辣辣的正午,那豆子就在豆荚里忍不了秋天干燥燥的诱惑,往地上跌落。婉珍就心疼豆子掉地,一年苦扒苦熬的养好了它们,换了油,炸丸子给冤家军明吃。仔细一算军明有八个月没回家了,他在电话中说,工程紧张,老板盯得很,有一丝疏漏他这木匠带工的饭碗也砸了。

  婉珍理解他,都是为了家。军明本分,肯干活,从基建队一名小工几年时间出息成一个几十号人的代工的,冷暖自知。婉珍和他在谈对象时,手都没拉过。村里的婶子跟军明开个玩笑,他也脸红。

  当初军明来家相亲,妈就看中他稳重,扔到哪里不必担心风吹草动。婉珍高考落榜,没钱复读,十九岁傍秋,爹张罗着将媒人张五可领进门。

  婉珍不想嫁,她有个梦。那时候,县城已经时兴了成人电大,婉珍琢磨着通过努力,考个文凭,找份体面的工作。她不愿步妈的后尘,军明娶她过门,她都像在做梦。

  有时候,军明和她走在大街上。她就在研究,她怎么嫁给了他?军明个子矮,除了木匠手艺,别无特别的地方。

  这是宿命的行走,婉珍觉得挺好的,爱情又如何?缘分尽了,一样分道扬镳。佳宝是维系他们婚姻的筹码。

  婉珍望着山那边,兀自笑了。军明,收了豆子,我就去城里看你。

  重新要把豆捆揍肩上,也许是疲乏了。胳膊无力,使不上劲儿。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一只手,伸过来替婉珍一掀一拎豆捆受到了冲击力,惯性定律,帮着婉珍一溜牵强撩出几十米远。

  回到院子,卸了豆捆,一捆一捆解开,码在篱笆墙上晾晒,军生朝北大坡那片谷子地奔去。

  最近家雀成群结队的来啄食谷子穗儿,军生立了一支稻草人,还为草人穿了军生的蓝色褂子,那鸟儿探听好虚实后,依旧来偷袭。

  军生有些火了,这本地的谷子磨出的小米,亮晶晶的,熬粥吃有营养价值,他是为儿媳妇生孩子准备坐月子的吃的。

  军生帮婉珍扶起豆捆就朝他的谷子地去了,夕阳此时把蛋黄一样的脸泊在西山顶,婉珍对着军生哥的后背愣了会神儿,一群大雁排成一个人字型向南飞去。

  正屋的风门是半开着的,一只芦花鸡踩在盛着苞米碴子的铜盆里,埋着头,梆梆梆吃碴子,噎得嗝一下,又一下。看到婉珍也不搭理,继续苦干。

  水泥地上躺着几泼稀屎,还冒着热气,一杆子臭气扑面,婉珍知道婆婆带佳宝出去串门没回来。

  婉珍手抬了一下,芦花鸡也是吃得差不多了,扭扭屁股,抖了抖翅膀,咯咯咯撩出去了。

  抱了柴草,淘了米,做粥。碗橱里还有几枚咸鸭蛋,一碟小葱拌豆腐。婆婆牙口不好,牙齿基本掉光了,硬的东西咬不动,嚼不烂,吞到胃里也是难受。婉珍每日给婆婆熥一钵子鸡蛋糕,软乎乎的吃下去,牙齿和胃都舒服。

  支书木头腋窝夹着一支黑色公文包进院子的时候,拴在粮仓下面的阿黄只是闷哼了两声,便头摇尾巴晃的,好像见到老多日子没回来的亲人。

  婉珍的脸腾地红了,木头是来催缴修筑村里那条土路的钱。按照人头摊,一个人三百,婉珍家四个人就是一千二。几天前村委会开的村民小组会议,哪家都派一个代表参加。婉珍不习惯抛头露面,打算让婆婆去的。婆婆说,我不去,豆腐渣上不了席,斗大字不识一筐,听不出子午卯酉,还是你去吧,我带着佳宝。

  那天去开会的人好几个屯子的,中午在村委会吃的大锅饭,一菜一饭。豆角炖五花肉,米饭。因为人多,吃起来香。婉珍吃得很开心,也热闹,像过大年似的,末了,摊派每人每户都要拿钱,不拿,你总不能飞檐走壁,不走村里那条土路。一千二,不是小数目。军明自正月了走了,到现在一毛钱没邮寄回来。花销的,都是婉珍为村里人打短工挣得。

  开会时,木头讲得清楚,三天内务必交齐。工程队马上要施工了,村子大部分的人都交了。婉珍着急,又不好对婆婆说。军明打电话来,婉珍和他说起修路的事儿,告诉他家里每个人交三百。

  军明拿话岔开了,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后来,婉珍问得急了,他吞吞吐吐说,工程没有完工,老板没钱支付给工人,只好撑着……

  军明打电话的频率越来越少了,婉珍觉得军明真的是太忙了,的确是忙得不可开交。

  木头说:“婉珍忙咯,我来你也知道……”

  木头从包里取出纸和笔,你看,你看。大家伙基本给了,还签了字。

  婉珍搓着手,垂立在木头一旁,就看到那些熟悉的陌生名字,名字后面是一串数字。那串数字仿佛一座高山在摇晃。

  “……支书,俺这就去‘拿’。”婉珍穿着低领的紫色小衫,弯腰的时候,那对小鸽子在木头眼里跳舞。

  木头呆愣了很久。

  婉珍心一慌,赶紧出去借钱。婉珍刚走出风门,身后抻来暖水一样的声音:“珍,你等等。”

  木头的背影像村里的白杨树。

  木头才拐出婉珍家大门口,就和婉珍的婆婆差点撞了个满怀。婆婆手里领着孙子佳宝,见木头这幅模样吃惊地说:“书记,你这是咋了?慌慌张张的!”

  “……哦,没啥,没啥,收修路的钱,婶子,俺回去了,喂!佳宝,你长得像你爸。”

  木头急匆匆走了。

  最后的一抹夕阳被拾掇干净后,夜终于悄然降临。

  婉珍将长条桌子端上炕,白米粥里抓了一把红豆,几粒花生米,粥香肆意着屋子的每一寸地方。切了青皮萝卜条后又切了一只胡萝卜,绿白黄三色组合,婆婆的鸡蛋糕是用铝钵盛的,佳宝吃了一碗粥吵着困了,歪在婆婆的被垛上响起了均匀的呼噜声。

  从嫁到刘家,婉珍和丈夫军明就在婆婆这屋吃饭。婆婆是长辈,本该受尊重。吃饭在婆婆炕上,多陪陪她,也是让婆婆感到小辈对她的重视。她也没反对,媳妇子进门挽起袖子就干着杂七杂八的家务活,原先,做饭,洗衣,下地侍弄土地,都是婆婆操持,婉珍来了,这担子婉珍默默挑起来了。

  “婉珍啊,豆子收回家了,两个日头一晒就找连枷拍打拍打得了,不能晒久了,豆子噼里啪啦落地上,遭喜鹊惦记。”

  “嗯,妈。明个我把连枷修理一下,吱吱嘎嘎的有点不好使。”

  “咱家修路的钱交了?要是没交,妈这有。军明吧,好几个月了,也不打个钱回来……他在工地就那么忙。”

  “妈,你就别操心了,俺想办法咯。你一天里带着佳宝不容易。”

  婆婆看看熟睡的佳宝,再瞥了一眼媳妇子,三十岁的婉珍,还年青着呢!

  “婉珍,军明今晚打电话了没?再来电话,你给我带个话,就告诉他,佳宝想他了……”

  婉珍洗了碗筷回了自己房间,躺在月色里怎么也不肯入睡。军明不在家,山里经常有野兽出没,婉珍就把尿放在一只塑料桶里,怕有异味搅得睡不着,塑料桶盛了尿随手打开窗户放在窗前地上。婆婆自公公去世后,起得就晚了。婉珍唯恐婆婆说什么,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倒尿桶,再去门口小河套冲刷一下,每一天早晨都雷打不动重复做这件事。

  风轻轻地敲着玻璃窗,沙沙沙,有节奏,但时断时续。狗在粮仓的另一头拴着,手机始终没有来电的铃声。

  那屋已经熄灯了,婆婆节省,吃了饭早早就把灯熄了,熄了灯,婆婆也不会那么早就睡。

  几次在饭口上,婉珍暗示过婆婆,找个说话的伴儿。婆婆都说不找了,守着佳宝和婉珍过。

  婉珍没再提这事,再提婆婆会以为婉珍伺候磕了,不要她了。

  玻璃窗上,树的剪影在婆娑。

  狗哼唧了几声,婉珍的心,咚咚,咚咚,有了鼓响。

  她听见门栓的咔哒,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妖娆。

  那门栓的咔哒声平息后,院子里砸出一句话:“谁个偷嘴的猫!再跑着撒泼,折了你的腿!”

  风又开始癫狂着,沙沙沙,啾啾啾。

  夜终于沉寂了。

  婉珍起来的时候,发现婆婆在灶前用铁锨扒灰,铁锨伸进窑洞似的锅灶坑里,掏一锨出来灰纷纷扬扬的落。

  “妈,我来。你回屋歇着,不用你沾手。”

  婆婆没有停的意思,继续扒灰,“婉珍呐,你今儿去镇里打听好去军明那座城的路儿,别走丢了,就便把车票也订了,去看看军明,怎么回事,恁久不来家,也不打钱……”

  婉珍愣在外地一阵儿,“妈,那豆子,还没拾掇。佳宝这几天就上小学了,咱做好几件事再去不迟呢。”

  灶坑烧的是苞米杆儿火,灰很细腻,婆婆拎着盛灰的铁搓子进了菜园,将灰喂在毛葱的垄沟内,婆婆的手脚还麻利着,婆婆很执着,“现在就去镇里把票订了呗,送佳宝上学我也能办,豆子用连枷打,我不是没干过。你……就去军明那里待个十天半个月的,婉珍,下晚睡觉前别忘了插窗,野猫野狗的多,秋天了,它们也跟着忙碌。”

  “妈,那我去镇上。”

  “去吧,越快越好。”婆婆扔下一句话,一块砖头落在婉珍心房。

  婉珍简单梳洗了自己,长发及腰了,用一支蝴蝶夹扎在身后,一走路,那秀发杨柳枝样的,一摆一摆的。八月末了,山里有些微凉,翻出上秋时,军生嫂子和她去县城商场买的灰色套裙,还有一件白衬衫。

       从厦子里推出永久自行车擦拭了一下,这车是和军明定亲时,刘家送的。已经有七年了,上边掉瓷了,褪色了,用起来得心应手,它无形之中成了婉珍的一位朋友。去镇子里书店借阅书刊,择几件衣衫,几双鞋袜。都靠它来回驾驭,有时,婉珍觉得,军明给自己的时间没有它多。

  日头升至院外沙果梨树树冠了,山上满坡的槐花香。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全是清醇的芬芳。玻璃窗上投射过来的目光,锥子似的戳了婉珍的心。军生就是这个档口来的,军生手里拎着一根连枷。军生没有和婉珍搭讪,径直去了二婶的房间。

  婉珍一看就明白了,婉珍明白也不说。

  一亩地的豆子,扎得一捆捆的放在篱笆墙上,厦子顶端晾晒。阳光一毒,那豆粒就蹦蹦哒哒落地上了,抢山,村子里的人多少辈儿流传下来的。

  婉珍是要和军生打招呼的,军生是哥。不能没有礼节,给军生与婆婆嘴巴子抽。

  佳宝醒了,出来撒尿。佳宝揉着惺忪的睡眼,把裤子褪到大腿那,捏着小家什,一会子,就射出一杆枪。婉珍吁了口气,“佳宝,在家别捣乱,听奶奶的话啊!”

  佳宝尿完了,抖了一抖,把裤子提上。那架势很搞笑,也是跟他爸爸学的。

  “妈妈,你去爸爸那里吗?”

  “你怎么知道的?听谁说的?”婉珍没有对佳宝说过去军明工地的事儿。

  佳宝打了个哈欠,“还会有谁,我奶奶呗。”佳宝挠了挠头说:“你要是去爸爸那里,我上学怎么办?文文也去上学的。”

  婉珍给佳宝纠正了穿偏裤线的裤子,“佳宝乖,奶奶会送你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爸爸好多天好多天都没见到了,他是不是不要佳宝和妈妈了?”

  “怎么会不要佳宝呢?好好在家,陪奶奶,等妈妈给你带好吃的。”婉珍摸了摸佳宝的小脑壳。

  军生和婆婆出来了,军生的眼睛像一口老井。

  “大哥,你……来了。”

  “嗯。”这一声嗯就是军生的回答。“二婶,我晌歪就过来打豆子。你不用准备我的饭菜。”

  婆婆幽怨地剜了婉珍一眼,“还不走,几点了?”

  婉珍没再说话,推着车子在大门口跨上车座一蹬,车子哼哼唧唧朝前跑。经过军生身边,军生嘟噜了一句:“家里的事儿不用挂着,我隔三差五来看看。见到军明代我问个好。”

  婉珍说:“好,谢谢哥。”

  婉珍猛踩了几圈车板,冲着镇子的方位奔去。

  婉珍去军明那里要坐一天一宿的火车,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才能到达他干活的工地。这对从没出过远门的婉珍来说,是一种考验和折磨。临出门前,婉珍没有给军明电话,只是记住了他所在的地区。

  八月的气温早晚凉爽,中午炎热。婉珍拿了两件衣服,恐军明那里和这边温差大,整感冒了不好就诊。

  买了一瓶矿泉水,几块面包。在果园摘了五六个国光苹果,车上渴了吃。

  一路上没有座位,先在车厢过道坐了半夜,下半夜时,一个列车员叫她去座位上歇息,大概是在四平那个站有乘客下车,女列车员发了善心给了她一个座位。

  婉珍只吃了点面包和一个苹果,她不想上厕所,怕一转身座位没有了。兜里带的几百元钱,她隔一阵子摸一摸,看是不是被贼偷了。

  她反复嘱咐来回在车厢内巡视的女列车员,到了那个城市一定通知她。列车员态度不错,“没出过门吧?紧张了。”

  婉珍红了脸,“是的,姐。让您见笑了。”

  “没事,在家事事好,出门处处难,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

  婉珍就感到这位大姐给了她家的温暖,手机没有关,军明连个信息也没发来。好像就不存在婉珍这个妻子。有那么一刻,婉珍咀嚼着村子里一些人的话,“男人在外边没有一个闲着的,你家军明你可要悠着点。”

  嗓子滋滋啦啦疼,上火了。支个门过日子,没有男人在家撑着,猫儿狗儿都惦记着。

  婉珍突兀的想起玻璃窗上那双眼睛,不仅烦闷了一下。

  火车抵达长春站后,婉珍也没找旅馆住下,打听到去四方坨子的车,明早七点发车,余下的时间,婉珍把自己盛在候车室,空荡荡的大厅里。

  婉珍给军明发了个信:“睡了吗?老公?”

  等了很久没见回复,困意袭来。婉珍怀里紧紧捧着背包,闭上眼睏觉。

  在去军明工地的客车上,四方坨子上空飘着细细密密的雨丝。路旁是大片大片黑黝黝的土地,以及地上遮天蔽日的向日葵。高高的白桦树清秀苍翠。十几里路没有一户人家,除了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偶尔几头牛缓缓走过堤坝,说不出的空旷与荒凉。

  婉珍在快要到军明工地的前十分钟打去电话,忙音,无人接听。婉珍想,这个时候,军明一定是在几十米的高速立交桥上做事。她不可以让他分心,她有点责怪自己,不该任性。早就该给军明沟通一下。这叫军明怎么想?

  既然来了,只有豁出去了。要杀要剐,任由军明处置吧。

  刚下车,就看到几个穿工作装的铁路工人站在路边朝这边张望,他们的身后是一排活动板房,周围用一扇铁皮围郭着的工人宿舍区。

  婉珍正想问,军明是不是在这里,一个瘦高个的戴近视镜的男人走了过来,你是婉珍吧?刘总的夫人驾到。俺们是受了刘总的委托来迎接你的。

  婉珍楞在那里,我没有告诉军明要来四方坨子,他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走啊,刘夫人,先去刘总办公室歇息会儿,刘总在施工现场,指挥工作呢。”

  婉珍进了军明的办公室兼做睡觉的屋子,有恍若隔世的感觉。眼镜客气的说,“嫂子,你在这好好休息会,刘总中午下班就回来了。”

  眼镜走后,婉珍琢磨了一下,婉珍来四方坨子的消息,八成是婆婆叫军生传给军明的。

  怎么说军明是婆婆的养子,婉珍心里很不舒服。自己对婆婆不薄,到头来……唉!

  后悔没有带些土特产来,一旦军明的老板知道婉珍来了,空着两手,对军明的脸上也毫无光泽。

  既来之则安之,天要下雨娘要嫁,谁也做不了谁的主。

  婉珍倒了温开水洗了把脸,浑身骨头都疼。这辈子最远的一次旅行。

  木板床上铺着粉色的褥子,鹅黄色的薄被。挂着结白的蚊帐,八月末,这里被一片深绿色的向日葵和苞米棵儿围拢着,密密实实青纱幔子,仿佛一床天然的毛毯。微风一吹,皱起层层波澜。婉珍来不及欣赏异乡的美景。

  婉诊也是疲倦了,依在军明的被子上迷瞪了,门是虚掩着的,“军明哥,军明哥,看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婉珍被女人的声音拽醒,坐起来望着面前留着披肩发,穿一身白色休闲装的女孩。

  “喂!你是谁啊?居然跑到我刘哥的床上睡觉!”

  女孩很不礼貌的质问道,并将手里拎着的一条鲤鱼放在办公桌下边的一只盆子里。鲤鱼使劲扑棱了几下,不情愿死去,在绝望中挣扎。

  “问你呢,咋不说话!”女孩提高了嗓门吼婉珍。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你是哪个?军明是你哥?什么哥?我很好奇,求解释。”

  女孩左右上下扫雷仪似的把婉珍审视了一遍,“看你这打扮,农村来的吧?浑身都是土腥味。”

  “哦,原来是城市里的小姐啊!难怪一进屋就卷来一股子骚气。”婉珍以牙还牙。

  “你你你……你敢骂人,我去告诉军明哥!”

  门咣当被彻底敞开,军明穿着天蓝色的工作服,黄色钢盔帽子进来了。

  “军明哥,她是什么玩意,竟跑你床上躺着?还出言不逊骂我。”

  “哈哈,蓉蓉啊!她是你嫂子,你俩是不是误会了?”军明摘下帽盔打着圆场。

  蓉蓉嘟着小嘴,哦了声,“那我回去了,军明哥,这条鱼是俺一大早在四方坨子那口荷塘钓的,有二斤重咯,俺知道你爱吃炖鱼,特意去钓的。”

  “嗯嗯,谢谢蓉蓉,这鱼多少钱,我给你钱。”军明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叠百元面值的钞票,一边抽出一张递给蓉蓉。

  “军明哥,我不稀罕你的钱,我钓鱼给你炖着吃是心甘情愿的。”

  军明将蓉蓉送走,转身回来,插上了门栓。

  “你来也不事前通知我一声,什么意思?”

  婉珍只觉得喉咙发紧,有一口痰怎么也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婉珍的眼睛模糊了,看不清东西。婉珍说:“军明,我不该来。”

  盆里的那条鲤鱼又蹦哒了几下,军明抽了一支玉溪烟点燃,悠悠地吐着烟圈。

  “婉珍啊,不是我说你,在家好好守着佳宝和妈,侍弄好几亩地,一个果园,等着我冬天回去猫冬不好吗?你大老远的……来这,一路颠沛,不累啊?”军明抽烟的姿势优雅起来,以前在家的时候,他抽七匹狼,有时也抽红塔山。玉溪烟的味道真的香,淡淡地香。物有所值,一点不假。

  婉珍不想和军明辩解什么,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累。“军明,这张床有了异样的味道,你不觉得?我来,是因为我还是你的合法妻子。我来探望丈夫不在情理之中?现在,我也看到你了,八个月的牵挂被一张车票埋单,最后换来了另一个版本的重逢,好了,你该去哄那个蓉蓉了!”

  婉珍拎起背包朝外走去,四方坨子中午的气温很高,周围蓊郁的向日葵大田,安静,从容,而又空旷。

  军明追出来把婉珍堵住了,军明的老板听工人说,军明的老婆婉珍来了。就过来看婉珍,中午请军明和婉珍去酒店,为婉珍接风洗尘。

  婉珍哪里有心情喝酒?

  张老板给军明两天假,让他带婉珍到四方坨子几个好玩的地方走走。

  这里是一望无垠的大平原,没有山峦,河流也不多。一刮风就是满天的黄土风,军明为了哄婉珍开心,带她去商场买衣服,吃酸菜骨头火锅。

  蓉蓉没再来工地。

  婉珍清楚这是军明安置好她了。

  军明和婉珍做爱的时候,紧紧闭着眼睛,动作缓慢,与以前的军明判若两人。

  军明在婉珍来的半个月里,一直抽玉溪。

  家里来电话催婉珍回去,佳宝感冒高烧在卫生所打吊瓶,军生哥来的电话。

  婉珍早就有了回去的心思,军明说:“婉珍,你别七想八想的,外边的女人都是逢场作戏,不当真。”

  婉珍苦笑了一下,“你的戏演得有点过了。”

  婉珍不是圣人,做不到视而不见。可,佳宝需要爸爸。

  婉珍走的那天,老板给军明拿了五千元钱,军明说,这钱你揣在身上别丢了,我给打到卡里,你回去到银行取出来就行。

  军明这一次在他的床上,做得很卖力。似乎要弥补对婉珍的爱,可婉珍的心有了隔膜。

  军明和婉珍的心,中间隔着几座城市的距离。

  在火车站等车的时候,长春的九月有些微寒了,几声尖锐的雁鸣划过城市上空。婉珍仰脖儿望了很久,大雁是要飞回南方了。

  再有一段时间,军明也像候鸟一样,从很远的城市飞回农村老家。

  火车缓缓开进车站的时候,军明落泪了,“婉珍,你注意安全,到家后给我来个电话。”

  婉珍拎着军明给买的一包吃的登上了返乡的火车。

  阳光灿烂的正午,一列火车呜呜拉起了长笛,慢慢驶出车站,爬上铁轨向未知的远方奔去。




评分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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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7-5-13 11:02 | 只看该作者
好厚实的小说,由心而作,成就巨篇。赞了。
3#
发表于 2017-5-13 11:06 | 只看该作者
板凳!
4#
发表于 2017-5-13 11:5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袁达清 于 2017-5-15 11:22 编辑

浓重的乡情,赤诚的爱意。
环境和细节的描写引人注目,对于城市读者来说是耳目一新的,但在婉珍眼中是司空见惯的,尽管有很多契合主题,但会不会有些琐碎?
另有几处讨论:
一个人三百,婉珍家四个人就是一千。——少字
二婶生下一个丫头就没再开怀——这句与前后文无关联。
木头的背影很高大,其实,木头的字写的苍劲有力……——这句于上下文无关联。
怕有意味搅得睡不着——多了一个“意”字?
婆婆自公公去世后,起的就完了。——晚
红叶10:55:06——笔误
一亩弟的豆子——地
这也是婉珍来的第一天晚上被蚊子袭击后的感想。——这句跳跃了,可以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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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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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楼主| 发表于 2017-5-13 12:02 | 只看该作者
我用手机复制,找人发的。我天
6#
 楼主| 发表于 2017-5-13 12:02 | 只看该作者
马上修改。
7#
 楼主| 发表于 2017-5-13 12:13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继续扒拉。
8#
 楼主| 发表于 2017-5-13 12:13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继续扒拉。
9#
 楼主| 发表于 2017-5-13 12:13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继续扒拉。
10#
 楼主| 发表于 2017-5-13 12:13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继续扒拉。
11#
 楼主| 发表于 2017-5-13 12:13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继续扒拉。
12#
发表于 2017-5-13 12:24 | 只看该作者

我在探宝,不是拾煤核
13#
 楼主| 发表于 2017-5-13 12:42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7-5-13 11:57
浓重的乡情,赤诚的爱意。
环境和细节的描写引人注目,对于城市读者来说是耳目一新的,但在婉珍眼中是司空 ...

谢谢草舍,这些都做了修改。
14#
 楼主| 发表于 2017-5-13 12:42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7-5-13 11:57
浓重的乡情,赤诚的爱意。
环境和细节的描写引人注目,对于城市读者来说是耳目一新的,但在婉珍眼中是司空 ...

继续修改,继续扒拉,我继续学习。
15#
 楼主| 发表于 2017-5-13 13:15 | 只看该作者
晚上下班后,继续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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