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7-5-15 09:15 编辑
又一例被自杀的信息覆盖了微信圈。
四川茂县凤仪小学夏老师于2017年4月17日悬梁自尽了。
大体信息如下：4月6日，四川茂县凤仪小学的夏老师在利用午休时间辅导学生的时候，因为一名何姓同学作业马虎便使用教鞭抽打了学生的臀部，家长不依不饶，上告教育局，教育局高度重视，积极配合学生治疗并对于学生进行心理疏导，同时对于夏老师进行了轮番的处理：通报批评、派出所训诫谈话、调离原单位、扣除绩效工资等等。夏老师不堪其辱，选择自杀。
大家可能会问，这个老师到底把学生打成什么样呢？医生诊断为皮下软组织损伤，说白了，就是破了点皮有点淤青，治疗方案呢？三七片泡水口服即可。这就是一个小孩子打屁股的事情，结果打出了一条人命，一个有责任心老师的性命——要知道，那是老师在利用午休的时间，他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的。
虽然远在十万八千里，毕竟是个同行，类似的消息总是能引起我一时的坏心情。尽管很长时间以来我都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游走于教育边缘仅仅指望依此糊口的人，只要是事不关己，多半避而远之。
可毕竟人命关天，我还是无法置若罔闻。经历和理性告诉我，这则消息可能是假的。准确地说，消息的前半截关于老师体罚、家长上告、教育局从重从严处理应该是真的，而夏老师的自杀可能是假的。结果我又上网反复搜了一下，看到了茂县的官方微博发布，那上面给予了辟谣，与我的判断吻合。当然他们辟谣也只是关于那个老师的自杀，而对于老师的处理意见则又可以通过教育局的红头文件看得出来，确凿无疑。
媒体也好，传播人也罢，发一则信息总是有个动机的。我们姑且可以理解为他们的目的是通过这件事来问责现行的教育，是在为教师声援，是有心人士，所以一接触到类似的信息，情绪上很激动，也就缺乏了甄别的耐心和细心，导致假消息得以传播。也不排除有一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在起作用，明明觉得值得怀疑，但索性就打起了悲情牌，以博取更多人等的关注。这就形成了这样一个悖论，夏老师体罚学生遭遇严格处分本不足以引起公众注意，但是如果他因此而走极端的话，那么舆论就立马一边倒了。
我们的通例是只有出事出很大的事情之后才能引起重视，既然夏老师选择了忍受，那么不妨制造一些严重的讯息，于是，夏老师就被自杀了。
谣言就是在给这件事在加码，加码的结果就是再次将教育主管部门包括现行背景下围绕教育的各色人等曝光，让更多的看客多一点批判，多一些思考。看来，谣言的传播者目的达到了。夏老师的被自杀多少还是引起了一些人对于教育的再次思考：我们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儿？这样下去好吗？
谣言止于智者，这当然是绝对正确的，可是传播谣言轻信谣言的也未必都是傻子。比如传播这则谣言的绝大多数都是教师或颇具家国情怀的中小知识分子，绝非是愚钝之人，可为什么大家会认同这则谣言并且迅速地传播造成声势呢？
谣言源自何处？为什么能生长而且长势良好？
只能说源自我们教育的土壤已然变异，它为谣言的生长提供了足够的温床。教育的基因正在裂变，教育的结果也必将突破我们的预期，究竟会研发出什么新品种我们已经很难预料。
至少如同钱理群先生很早以前就提出的我们正在培养的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精致”能不能达到难说，“利己主义者”已经浮出水面了。狼真的来了。
我们通过这则谣言来看看教育这块变异的土壤究竟有多肥沃。众所周知，体罚学生现在是高压线，一旦触电结果可想而知，所以既然夏老师确实体罚了学生，那么他会受到一系列的处理实属正常。而这则体罚例子因家长的反应过大，官方处理的确比较重，且还有派出所的问询，一个原本是教育别人的人现在却受到了派出所干警的教育，近似受辱，于是人们编造出悬梁自尽之类的谣言也不至于太过突兀。通常都是妖言惑众，但这则谣言并无蛊惑的意思，而是在表明对这一事件乃至于这一现象的不满和困惑。
这早已不是什么个案，网络上关于师生包括家长的冲突案例实在是太多了。老师打学生，学生打老师，老师和学生对打，学生群殴老师，家长大闹学校教育局等等司空见惯。老师早已不再是那个让人敬畏甚至是敬重的角色了。家长是大爷，学生是祖宗，教育主管部门是和事佬，政府为息事宁人只能“挥泪斩马谡”，最后教师买单。这就是个固定的套路，学生和家长对于这个套路的熟悉程度到了只要是学生一说自己受到什么不公正的礼遇，家长包括学生自身的第一反应就是告他去，有他们好受的。
他们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切记得去年安徽蒙城的初中生群殴老师的火爆程度，老师收试卷，学生拒交，双方冲突，引发群殴。至于没有参与殴斗的同学和女生叫好的有，起哄的也有，还有顺便拍个视频上传网络的。我们的看客传统再次灵魂附体，毅然决然地跟随着这一批批理应成为祖国花朵的孩子们身上。
也还是在去年的西安一周内曾连续发生两起学生殴打老师的事件。一例是一个女老师在为一名转入该校的学生办理报名手续时，因言语不和与该学生及其家长发生冲突，结果招致该学生和其家长的联手暴打；另一起事件则直接发生课堂上，一名女老师与一名男学生发生语言冲突，该男学生当场掌掴女老师耳光四五下，然后安然回座位就坐，现场五六十名学生起哄大笑。
一个老师，虽不至于摆在天地君亲师的“封建糟粕”的序列里，但竟被学生还有家长联手暴打，自己无能为力，更无人声援，姑且不论身体受到伤害，人格的侮辱何人能够承受？还谈个什么斯文，还论个什么颜面？
我身边也有类似的事情，还是学生的作业问题，老师批评学生，学生激怒了老师，老师推搡了一下，眼睛碰到了桌角，受到一定的损伤。老师为自己的失手魂都吓飞了，不但积极治疗，还反复去学生家赔礼道歉（据说还磕头了），但是因为价格问题，对方家长要十万才同意私了，而老师只能出得起五万。家长还是告到了教育局，我们熟悉的套路又回来了：赔礼道歉、通报批评，扣除绩效工资，年终考核不通过，如出一辙。
村子一个小混混说，就这事，他二百块钱就能搞定！他说的是实话，因为没有人敢惹他。
类似的事情还在发生，还将继续发生，所以见怪不怪，夏老师只有被自杀才是真正地怪异。
我不想延伸到关于人性的善恶之类的空洞话语，但是不能否认的是学生还有学生家长为什么可以敢于和老师们战斗到底，敢于到教育局闹，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他们这样做的利润远远高于风险。小孩子打老师因为年龄不足最多只是个批评教育，义务教育阶段学校是不可以开除学生的，反过来老师打学生呢？不仅仅口水能把你淹死，还直接关系到你的未来，一开始老师就处于下风的。夏老师也好，西安的女老师也好，包括我附近的这位老师他们尽管是为学生好，但是体罚了——只要是体罚了，那就是全责，就只能等着挨整，家长为什么不能闹呢？
这就是真正的利己主义者，只买贵的，不买对的，至于够不够精致也即管不了那么多了。
体罚是问题的焦点所在，是红头文件定出的高压线。
可是杜绝体罚当真给我们的教育找到了出路？只有更大的黑洞在那儿等着你。温室里培育不出什么花朵，温水只能煮死蛤蟆。15年，慈溪市锦堂高级职业中学一名高二学生因为手机上课被老师没收当场跳楼；16年，深圳龙华12岁男孩因母亲没收手机跳楼，就在今年三月份，网上一则视频疯传，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也是因为手机被没收选择了跳楼，他年轻的父亲痛不欲生。
无底线满足孩子们的一切诉求，一味骄纵下去，一点苦受不了，一点亏吃不了，一点委屈咽不下去，这就是我们需要培养的祖国的花朵？
学生带着手机沉迷于手机的色情暴力游戏等等到底是管还是不管？要是管了，小孩走极端又该怎么办？而面对小孩所能列出的诱惑又岂止是手机一项？老师们该不该应付，能不能应付得了？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事情轮番侵略孩子成长阶段的生活，家长成天抱着手机将媚俗进行到底，仅仅指望着几个教师和几所好学校通过近乎讨好般的语言渗透就能“河清海晏？当时是貌似可以的，作为教学案例演给别人看是可以的，现实当中，命中率能有一小半就不错了。自己种的苦果还是留给自己咽吧！
我也不想罗列诸如英国新加坡韩国等地方关于对孩子的惩戒方式，网上都有的。其实这到底一点都不复杂，没有任何必要借助一些案件来论证。孩子毕竟只是孩子，一个未成年人他抵制诱惑的能力能有多大？抽烟喝酒打麻将，上网聊天抢红包，当官发财一个个眼珠子都睁得老圆，有多少人能抵御得了？你弄个和尚道士菩萨耶稣来试试，不能替代国家机器的！人行走世间，要心存敬畏，要知道屁股底下还有个达摩克利斯之剑，行事才有分寸，不会逾矩太远。
再换个角度来考虑一下，老师不能惩戒，家长能不能揍？哪个家长没揍过？当明明知道小孩不对，而且任何缓和的方式都不能解决的话，你怎么办？我告诉你，你如果不想他毁在自己手里而放任自流的话，不妨揍他！让他长长记性！
孩子是一张白纸，孩子是无辜的，每个孩子都能成材，教育可以改变一切！如果面对这些基本上属于文字游戏的调调如果没有自己的免疫力，你和你的孩子很可能就会为此付出代价。我上小学的时候，我们一个同学午睡的时候还就掀女生裙子，屡教不改，家长还说老师在败坏学生的名誉，怎么办？老师把他揍得狼叫，他以后再也不敢了，现在人家过着幸福的日子，提到这事的时候，满脸通红，连声说感谢老师的话。这就是一个非常成功的教育案例，可是，我们不需要这个，我们需要的是一堆外国专家的语录，一阵如沐春风般的心灵鸡汤，一个人为炮制的美好的结果，如斯组合才可以称作成功的案例。
还有一个同学上课的时候用水蛇缠住脖子吓唬女生，解决问题的方法是什么？对！揍他。我孩子一度时间电脑游戏玩得疯狂，任何语言没有效果，他也知道不对可就是忍不住，对了，我采用的依然是揍他的方法，现在很好，因为长大了。
用大人的方式来面对孩子，这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就像夏老师的那个学生，如果家长不闹的话，或者私下和老师沟通一下不让小孩知道的话，我几乎可以肯定地说那孩子下次的作业就不会马虎的，那可能又是一个成功的案例。
可家长过激了，心情可以理解，但要注意方式啊！背地里和老师沟通一下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方式。这是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家长知道这里面的套路，老师打孩子，这不找死吗？不赚白不赚——可能重了一点，但的确有这个土壤在这儿。
我无意于帮老师们开脱，老师不是神仙，七情六欲一样不落，再说这是个天文数字般庞大的队伍，有一些性格偏激遇事不够冷静的人再正常不过。老师们应对突发事件的时候处理简单，动作过大也的确有之，我们当然可以认为他们的动机都是为孩子好，但动机不能替代结果。说到底，老师和学生冲突，如果老师们的预案再完善一点，很多例子是可以避免的。
可是更好的预案究竟在哪儿？几乎肯定的是只有一条道可走，那就是不管！
比如那个夏老师，午休的时间你就午休呗！他跑去辅导什么学生作业？你辅导作业也行，学生作业马虎你就当没看见不就结了。还有那个被打的女老师，你没看见人家是学生和家长一道来的，好汉尚且不吃眼前亏，你是想一挑俩还是想咋地？我们身边的那个老师就更不应该了，一个村住着，你不了解每家每户的底细？遇到难缠的家长你还管他的学生，纯粹是往枪口上撞，你不倒霉谁倒霉？
我这样说，还真没掺杂什么情绪，因为这似乎是唯一避免问题的方法，“惹不起躲的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一直就是我们的国粹。
可这样一来似乎也不行。学校不干，家长也不干了，教育主管部门也不干啊。学校说我得要教学质量，什么叫绩效？你得有成绩有效果。家长说，我把孩子送到学校就是受教育的，你不教育哪成？教育主管部门就更有话语权了：未来的希望在教育，教育的希望在教师，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说的比顺口溜都溜，没有那个行业里的礼赞语比教师更多更好了。在一翻礼赞之后，表情瞬间收敛，立马严肃地告诉你，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教不好的老师！你与无能仅仅一步之遥。
这才是困境的所在，管理学生有风险，不管学生又交不了差。老师们只能带着镣铐跳舞，还能不能跳得轻盈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两害取其轻，真遇到涉及自身的安危的话，首先还是得自保，至于学生怕是管不了许多了。
教育怎么能这样？教育怎么变成了这样？
教育就是这样了。学校不相信老师，所以弄了一堆条条框框约束老师，美其名曰管理；家长不信任老师，总是担心小孩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总是在怀疑老师是不是因为收了别人的红包而厚此薄彼，紧盯着老师，这叫监督；学生不尊重老师，和老师争吵乃至群殴老师那叫维权！没有任何一个成绩优秀的孩子的理想是当老师，老师也不相信自己，在权力和物质面前挤压的自信全无，多半采用的做和尚撞钟的方式静候退休。
教育出的问题不单单是家长或主管局的领导，而是源自于这个社会的大背景，源自于人与人之间忽然不再信任。我们致力于开创和谐有好几年了，但是恰恰现在是和谐缺失最为严重的时代。
病人不相信医生，医闹不断；老百姓不相信官员，一个反腐剧只要一出来引发热捧；全世界不相信城管，官员和老百姓两头都不能得罪；评委和选手之现场互掐；在这样的背景下，家长和学生和老师开吵也就见怪不怪了。
我们生活在如斯般歌舞升平的盛世，在这个据说是教育史上最好的今天，可能也是如李鸿章所讲的经历着三千年来未有之变局，不仅仅是教育一个方面。这个变局最大的问题在于传统一切的价值被怀疑被颠覆，人与人之间信任不再，我们播下的是种子，长成的可能会是弱肉强食的丛林。
这一切仅仅用了二三十年的时间。
我时常庆幸我们自己的受教育年代。我们这一代的经历过贫瘠的童年，物质匮乏，生活简朴，可是我们每天早上可以迎着初升的太阳蹦蹦跳跳地上学，晚上可以在放学路上天马行空般地嬉戏和畅想。我们既不欺负弱小，也不羡慕富贵，一切以读书的好坏来甄别优秀与否，我们的作文中对于老师最多的形容词是“威严、慈祥”等等，“窗前的灯火”和“额上的皱纹”是我们那一代人描写老师时最为常用的意象。我们的父母把我们交给老师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老师你就当是自己的孩子吧！而老师也会非常郑重地点点头，那就是一种无声的承诺。
我们如果犯了错误，通常面临的是批评教育，有时也挨揍。挨揍之前，老师们说过次数最多的话是“你爸你妈把你交给我了，我就要对你负责！”，然后一边揍我们，一边让我们想想自己的行为，他们似乎从来没有顾忌到什么留下阴影的问题，也没有求过什么心理的阴影面积。
还有我们如果在学校里受到老师的批评，回家一定会受到家长的二次批评，且更为严重。倒不是因为家长觉得丢脸，而是觉得老师如果采用了较为严厉的批评手段，那么问题一定不小，悬崖勒马靠嘴皮子力度不够。
那时候，被老师批评被我们视为一种耻辱，家人也认为不够光彩，遇到老师心怀愧疚。
并不是每个家长都想着自己的孩子一定要也一定能考上大学，他们只是觉得孩子们多跟老师在一起就能放心，他们始终相信老师总是能教给他们的孩子对的还有好的东西。
通常夕阳西下之际，就在村子中间的田埂上，会有一支弯弯扭扭的队伍向前延伸着，走在前面的一定是夹着书本的老师，后面是他的学生们。
还有在课下的操场上，围成一个大圆，小孩子们拖着腮听着老师讲各种各样的故事，老师那时候是我们的神，像老师那样是很多人的梦想。
我倒不是抖落什么田园情怀，但是陡然发现似曾相识的画面已经离我们很久很久了。
我不一定最想当老师，但至少那不是一个坏职业，我就当了一个老师，当时很年轻，至今二十六年。
终于，我被社会打倒在地，我最初的学生是我最可爱的学生，最初状态的我也应该是我状态最好的时候。年龄的增长按说会让我更加成熟，但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个逐年退化的过程。因为我的脚步跟不上快速发展的教育——还有这个时代。我始终在怀疑，人类社会是不是当真就在向前发展，向好的地方在发展？所谓的发展是不是一个天大的骗局？
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于欢案件纠缠的一个核心问题就是辱母该不该报复？连这都成了问题，教育哪能没有问题？
夏老师没有自杀，真是好消息，他要是死了家人怎么办？他要是死了什么都改变不了，几天后就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像一个石片扔到水里，一点水花都没有。最需要他的只有他的家人，然后才是学生，不管多么认真和负责，这个顺序不能颠倒，再说他真的没有那么重要，他不当老师自然会有人当的。一个学生家长跑到学校里说，老师啊！我孩子不做作业就算了，以后要是考不上大学的话，就当个老师吧！
他的孩子长大的时候，我们应该成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了，可能已经是世界上最强的国家了，他的不念书的孩子就是那个时代教育的生力军。
到那时候，像老师自杀这样谣言再也不会有的，因为那一代的老师就是现在的孩子，他们会更加精明，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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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14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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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才能安心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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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15 08: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