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角蜂

纹龙

       1

　　树儿的外婆领着树儿在村口迎树儿爸的时候是一个秋天的下午。

　　那个时候，太阳似乎不甘心被雾霾缠身，拼了命挣扎的往外探头，然而，却失去了盛夏的光芒和炙热。间或也透出些惨淡的，灰白色的光，但转眼又变成灰濛濛的一片。山坡，树木，和翻犁过的芝麻田在婆孙俩的眼里，就像电影中的那些可有可无的，无关紧要的背景和道具。只有一条崎岖的山路把树儿外婆浑浊的眼神拉拽着向正前方延伸，延伸，最后混淆在迷雾笼罩的柏树林里。

　　另外，还有一道不能省略的景物，就是身边这棵粗皮裂皱的皂角树。皂角树早己掉光了叶子，像一位穷途末路的将军，挥着锋利的枝枝叉叉，面对着渐渐逼近的寒冷，准备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但皂角树却摆脱不了紧紧盘据在躯干上的两个幽灵般的黑褐色的蜂巢。站在树下仰视，一个如脸盆般大，一个如水桶般粗。

　　2

　　外婆高兴的时候打喷嚏，不高兴的时候也打喷嚏。昨天，外婆得知树儿爸要带女人回来，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外婆昨晚的目光格外有神，就像夜里漫过窗棂的月光。让灰暗的砖石墙褶褶生辉。外婆昨晚的状态让整个屋子显得分外安逸祥和，这在平时是很难感受到的。

　　还有，昨天晚上外婆看着饭桌上埋头大口大口刨饭的树儿，突然又流下几滴眼泪。

　　树儿，树！你慢点，别噎着！

　　树儿抬头看了看外婆，外婆！你怎么哭了？外婆撩起围襟擦擦眼，说:这辣椒！太辣了，眼泪都……唏一一唏一一啊，啊，啊……

　　树儿赶忙用双手捂了碗口，但这回外婆的喷嚏终究没喷出来。

　　想妈不？

　　树儿摇摇头，不想！

　　外婆老了，不中用了，你又这么调皮，非得寻个妈管管你！

　　其实，树儿何尝不想妈，每次树儿想妈的时候却在记忆里搜索不到妈的模样，只能在梦醒后睁着双眼，小心冀冀的勾画着妈妈的音容笑貌，可是每次勾出的都是满脸皱纹密布，鬓发如霜的外婆。

　　树儿妈妈在树儿两岁时就走了，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这是外婆说的。

　　外婆看着树儿，万般怜爱。

　　外婆看着树儿就想起树儿爸，外婆就想起年初对树儿爸说过的话……娃呢！我老了，树儿还小，我恐怕帮不上啥忙了！我连只鸡都撵不上了，鸡吃了咱的米粮却跑到别人家去下蛋……你去云南吧！云南女人好呢，粗腰杆，大脚板，能上坡能下田……

　　刚过完春节树儿爸便去了云南。

　　外婆，妈在哪？树儿打断外婆的思忆。

　　明天去村口，迎妈！

　　外婆说。

　　3

　　树儿！树！哎呀小祖宗，快把你那破玩意儿收起，你信不？我今晚给你塞进灶膛烧球！你信不？

　　外婆严厉的喝斥树。

　　百无聊赖的树儿赶紧把弹弓藏在身后，冲外婆扮了个鬼脸。

　　你看那蜂嗡嗡的，蛰一针还不要了你命啊！那蜂窝你都敢动啊一一啊，啊，啊，啊嘁，啊嘁，啊嘁！

　　外婆打了一连串的喷嚏，抬手揪了一把鼻涕揩在鞋后跟。

　　树儿知道，外婆生气了。

　　你爸这不是糊弄人吗？打电话说今天上午就到家，天都快黑了咋还见不到个人影！屋也扫干净了，东西都备齐了……

　　树儿，树！昨天你接的电话，你爸到底咋说？

　　树儿说，那弹弓是我爸用桑树叉做的……

　　我晓得，我问你你爸电话里咋说的？

　　那你保证弹弓不塞进灶堂……

　　看看，看看！看把你惯的啊一一啊，啊，啊，啊嘁，啊嘁，啊……

　　树儿知道，外婆非常生气。

　　树儿赶忙用手遮住脸，扭着头说:外婆外婆你莫打啊嘁啊嘁了，我爸说了今天准到家！他说带着阿姨。

　　4

　　四十多天没有下过一场透雨了。

　　秋风无力驱散这漫天雾霾，却挟裹着若隐若现的让人感觉沉闷，压仰，焦灼的日光，粗暴的剥开大地昔日的盛装，让衰败和丑陋一览无遗的裸露在朦胧的天幕下。

　　苞谷，麦子早己收割完毕，齐刷刷的茬口分布在空旷的偶尔有一两株枯草摇曳的坡土里。

　　溪水干涸了，鹅卵石上的青苔让秋天的阳光慢慢烘晒成黑褐色。林子里的蝉鸣消失了，林子上空甚至看不见一只麻雀飞过。

　　只有村口这皂角树上，嗡嗡声不绝于耳。庞大蜂群在萧条的秋天里却异军突起。这是一种头上长着一对酷似牛角的马蜂，黄黑相间的身体长达三厘米，圆锥形尾部藏有三根带毒的倒钩刺。村民们称之为“牛角蜂”。

　　村里王大爷对这蜂有着刻骨的仇恨。这种仇恨是前几天他经过皂角树下的时候结下的。王大爷一说起这事就咬牙切齿，恼火得很！他说，你进，它退;你退，它进！嗡嗡嗡……始终离鼻尘寸许。你忍不住挥手去赶，你说大路朝天，各行一边……你话还没说完，就让狗日的蜇了。箩筐也倾了，苞谷撒了一地……

　　有知情者说，那天王大爷疼得呲牙咧嘴，连声惨叫。没多久，手掌便肿得像吹胀了气的猪尿泡。晚上吃饭时碗筷都拿捏不住。后来打针吃药，足足五天才消肿。

　　王大爷说总有一天，他将把树上的祸害连窝端掉！

　　6

　　除了女人，跟树儿爸一路同行的还有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给树儿爸说他是女人的娘家哥。是他给树儿爸介绍他妹的。他跟树儿爸是在工地旁边的小饭馆认识的。

　　临行前的晚上，树儿爸跟那个称是娘家哥的男人有过一段不太愉快的谈话，也可以说是争吵。争吵的原因主要是为了钱。这是那个云南女人后来说给乡邻们听的。

　　但是终于还是达成了协议。

　　也就是说，娘家哥此行是以送亲的名义，实际上是紧跟着来讨钱的。不过，远来是客，成了事就不是外人，这个道理谁都明白。一下车，走上通往村子的路，树儿爸的话就多了，口沬飞溅，说东说西的。看得出，他的热情是来自内心的喜悦。那个称作娘家哥的男人只是应付着点一点头，说一两句，有点心不在焉。

　　女人一句话也没说。她只是听到树儿爸说得兴奋时，偶尔抿一抿嘴。

　　树儿爸远远看见了村口那株皂角树。不一会儿，便能依稀看见皂角树下的身影，两个在视线中模糊，在脑海中清晰的身影。一老一少。树儿爸领着两人加快了脚步。他们的相聚，实际上是匆匆上演了一场人间悲剧。悲剧来自一场巧合！一切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猝不及防！

　　这场悲剧的导演是王大爷。

　　8

　　这个时候，王大爷使竹竿挑了一捆稻草，“啪”的一声摁燃打火机……天那一一树儿，树一一你快跑！啊，啊，啊……

　　外婆来不及阻止王大爷的行为，她急急慌慌，牵了树儿便沿着芝麻地旁边的小路，跌跌撞撞奔走。婆孙俩奔走的过程中嗅到一阵湿稻草浓烈呛人的烟味。同时也仿佛嗅到一股死亡的味道，让人不寒而栗。

　　王大爷的复仇之火化着一股白色浓烟。竹竿搜寻着枝叉间有利的战略空隙，摇晃着慢慢向蜂巢靠拢。未曾察觉的蜂群此时正在忙碌，它们仰或在参加一个聚会，蜂巢上万头攒动，密密麻麻的翅翼闪烁着一圈圈眩目的莹光。

　　树儿在外婆一个响亮的喷嚏声中摔了一跤，与此同时，皂角树顶犹如响起两记闷雷，雷声迅速从枝叉间向四周扩散，转眼又纠缠成两团，向移动物追压过去……

　　王大爷一声惨叫，丢下竹竿，抱头鼠窜。

　　天哪一一树儿，树，你快爬起来，你快跑一一啊，啊，啊，啊嘁，啊嘁，哎哟一一哎哟一一

　　外婆发出嘶声力竭的呼喊。

　　树儿在爬起又跌倒的时候猛然感到背上几处撕心裂肺的，深入骨髓的疼痛。但是他听到外婆不同寻常的呼喊，吓得忘了疼痛(不是忘了，是不敢出声)，忘了啼哭……树儿摒住呼吸，他没再爬起。因为，他感觉好像从那遥远的天边飘过来一团云霞，像妈妈，又像是外婆，轻轻的，柔柔，将他包裹起来……树儿由疼痛转变为惊悚，由惊悚慢慢滑向麻木……

　　蜂群愤怒了，蜂群更疯狂了，蜂群见活物便蜇，见移动物便追。蜂群在向世间的所有动物宣战。

　　外婆的喷嚏声渐渐变弱，外婆的呼喊声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嗡嗡声淹没，覆盖，最后，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新一轮的奔跑声，呼喊声。因为，蜂群又发现了新的目标。一行三人，两男一女……霎时间，一团黑云，如急风骤雨般压了过去……

　　走在前头的树儿爸让这突如其来的景况惊呆了。还没回过神来，便被一片嗡嗡声包围。脸，颈部首先遭到蜂的袭击。紧接着，女人及娘家哥便传来接二连三的惨叫。他们条件反射般的滚打着，咒骂着，哭喊着。他们东躲西藏。他们在这个临近黄昏的干燥的秋日里惊恐万状，痛苦万分。他们手舞足蹈……

　　9

　　入乡随俗，跟所有参加托子会(葬礼)的晚辈一样，女人腰间缠了白布，头顶孝帕。她跟树儿爸站在一起，客人一到，便齐齐下跪。客人就扶起他们说些安慰的话。树儿爸便招呼客人入座，端茶递烟。

　　女人表情呆板，精神恍惚。经过那场生离死别，女人一直这样，就像心里头装了一座山似的。没有人听见她说过一句话。但时不时的也有几滴眼泪滑过她黑黑的脸颊。

　　女人是树儿爸用身体挡住蜂群的袭击才躲过一劫的，而奄奄一息的树儿爸经过抢救，竟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貌似一场喜庆，现在却演变成一场葬礼。堂屋里摆放着两具棺木。都知道，棺木里分别盛着树儿外婆，娘家哥。也知道，死人均是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树儿怯怯的，飘忽的眼睛打量着屋里屋外。仿佛一切变得非常陌生，又仿佛是在做梦。但凡跟别人的目光稍有接触，便赶紧低下头，或是把头扭向一边。就像刚从外婆身低下发现时一样，惊魂未定，身子瑟瑟发抖。

　　看样子树儿还没从那场惊心动魄的灾难中走出来。

　　看着这一切，树儿爸突然一头跪倒在地，面对两具棺木，嚎啕大哭。

　　妈呃一一我对不住你啊！我还没来得及孝敬你就走了啊……

　　哥啊一一我对不住你啊！我可怎么向老人交待啊……

　　不一一他不是我哥！

　　墙角突然冒出一句外地口音。

　　树儿爸猛回头，满屋惊愕，齐刷刷的目光一起投向云南女人。

　　他是我男人，他胁迫我到处骗婚……

　　女人紧紧搂着树儿，泣不成声。

枫叶飘飘

问好楼主。

枫叶飘飘

回头拜读。

zizhu

问好。

枫叶飘飘

树儿的命运如何？树儿爸带回来的女人能安稳的在树儿家过日子做树儿的继母吗？而树儿爸在牛角蜂的袭击中救了云南女人 ，知恩图报的女人说出了实情:娘家哥是她男人。亮点在结尾，语言很有特色，人物描写丰满形象，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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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儿的命运如何？树儿爸带回来的女人能安稳的在树儿家过日子做树儿的继母吗？而树儿爸在牛角蜂的袭击中救了云南女人 ，知恩图报的女人说出了实情:娘家哥是她男人。亮点在结尾，语言很有特色，人物描写丰满形象，好作品！

枫叶飘飘

楼主，喝茶

山淼

好揪心的故事，幸好结尾给人以希望。
太喜欢作者的叙述方式和老道的文笔了，只有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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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有地域特色，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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