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天意

田瞳

　　一

　　夏天，很热的夏天。

　　一条小河在蓝天下舒畅地奔流，一个女孩儿在河边桥头下静静地睡着了。

　　女孩儿很小很小，她降生到人世上不过才短短几天。混沌未开的女孩儿，小小身子包在一个开遍红花的小棉被里，静静地睡在桥下小河边，她不会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命运。

　　有过路人走到桥头，看见睡在河边的小小婴儿，皆惊讶不已。近前细看时，只见小棉被里露出一个信封和一沓钞票。啊，明白了，这个小小孩儿睡在桥头下，是在等待着有个好心人抱她回家。

　　那一天有很多人走过那条路，走过那座桥，很多人都看见了那女孩儿。但是，一个上午过去了，没一人抱起那婴儿，也没人动那一沓票子。

　　到了正午时分，路上的行人稀少了。不知在几时几刻，桥头下的婴儿不见了，没人看见是谁抱走了那个女孩儿。

　　河边桥头的一幕，到这会儿可以说已经收场。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奇特的事情发生了：那婴儿被人抱走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又回到河边来了，仍放在原先那个地方。但是，女孩儿随身的信封和两千元却没有回来。

　　桥头下响起婴儿的啼哭声。

                                                               
　　二

　　这片原野上既然有一条蜿蜒而过的小河，在小河一路所过之处便有好多地名和小河一脉相连。在小桥西边三四里路远处，有一村庄就叫望河村，大概是因为河水没有挨着村头流过，就只能远远望着小河了。

　　这一天，望河村里有一颗柔软的心被那小河的流水缠住了，再也收不回来。

　　那是一个离了婚的年轻女人，离婚的原因是她做了三年媳妇却没能生下一男半女，那男的不要她了。她多想有一个孩儿啊！

　　这女人的名字叫明月。

　　明月离婚后，回到娘家和母亲一起过活。母亲已双目失明，还有个弟弟尚未成年，正需明月回来照管。

　　这天，明月从小桥上走过，看见了河边的婴儿。她的手伸了几次，多想把孩儿抱上。可是，能这样抱回去吗？明月在河边站了许久，最后还是走开了。

　　谁知，人回来了，心却没有回来。明月进了家门，心里老是慌慌的，咋也安不下来，总觉得好像有个啥宝贵东西丢在河边了。她心神不宁，一会儿往院门口跑了几趟，远远望着村外的小河发呆。

　　天色渐晚。明月还是站在门口，望着外边的夜色出神。

　　姐，你咋啦？弟弟明星奇怪地问。

　　明月说河边有个娃娃，你听听，娃娃在哭呢！明星侧耳听了听，摇头说没有呵，我咋听不见？

　　明明在哭着呢！明星，快跟我去看看，天黑了，娃娃没人管。

　　明月一把拉住明星，抬脚就走。姐弟倆出了村子，顺大路向东，快步走向那条小河。

　　厚厚的夜幕遮盖着无边村野，深深的夜空闪烁着点点星光。远远的什么地方，有一只夜鸟突然用奇特的鸟语发出一串鸣叫，为深不可测的夜空添上了几多神秘。小河不远了，河边隐隐约约传过来一种声音。

　　姐！明星突然一声惊叫，双脚跳了起来，我听见了！真的有个娃娃！

　　姐弟倆好像插上翅膀飞上了小桥。

　　桥头下，小河边，孤零零躺着那个小小女孩儿。苍天用巨大的帏幕遮护着单薄的襁褓，大地用厚实的胸脯容纳着柔弱的身形。婴儿在天和地的拥抱中尽情啼哭着。

　　小小婴儿，这是一个珍贵的生命。大自然孕育万物，母亲孕育婴儿。一条生命降生到人间，如同一粒种子落进土壤发出胚芽，她就要在天地精华的滋养下向上生长！

　　明月双膝跪倒在婴儿身前，顿时泪如雨降。这是对生命的虔诚膜拜！

　　婴儿用哭声呼唤母亲。当母亲出现在面前时，婴儿便随之停住了哭声。

　　一双慈爱的手颤抖着托起了一个生命。明月淌满热泪的脸颊和婴儿的小小脸蛋溶在一起了。一个母亲捧出无边的母爱，从生命深处呼唤出一声：我的娃娃！……


　　三

　　明月有了女儿。明月妈说，合该明月有个孩儿，这是天意呀！就给小女孩起名叫天意。

　　不出一天，一个村子都知道了。喜事呀！村里人一片热心肠，纷纷来到明月家，都要看看这个从河边抱回来的小女孩儿。

　　乡风淳朴，凡来看望的村人，手里都拿着一两件小礼物，小玩具呀，小衣服呀，鞋呀帽呀……还有怀里抱着娃娃的女人，解开衣襟就给小女孩喂奶。

　　一连热闹了好几天。村里人同情明月，自然喜欢这娃娃。这孩儿也乖，谁来抱她亲她，她都不哭不叫，总是睁着一双晶亮的小眼睛望着人，想笑的样子。人们便夸奖，就该是咱们望河村的人呀，瞧她，睁着一对小眼睛认人哩。

　　望河村欢欢喜喜接纳了一个来自小河边的新村民，她的名字叫天意。奇就奇在天意也亲近望河村的人，这情景足以让村人们为之欣慰了。

　　谁知到了最后，村子里却异常奇怪地出了一个不能跟天意见面的人。

　　那是天意降生在望河村几天以后的事。接连几天中，村里各家各户都到明月家来过了，只剩下最后一人。就在这一天下午，最后那一个人来到了院门口。

　　其时天意正在熟睡中，粉嫩的小脸蛋好似一朵含露的花苞。恰在这个时候，女孩儿的睡梦不知受到了什么惊扰，突然“哇”地一声，惊乍乍哭叫起来。

　　天意睡着时，明月就坐在旁边守护着她。孩儿哭声乍起，明月猛地一惊，急忙用手去拍，嘴里叫着，天意天意，咋了天意？然而，孩儿还是急哭不止，哭相也怪，很害怕的样子。

　　怎么回事？这孩儿从没这样哭过呀！明月心里一阵慌乱，赶快把娃娃抱起来，搂在怀里，拍呀哄呀都不行，真不知怎么好了。而这时明月妈的耳朵里则听见外边有个脚步声进院来了。

　　外边来的谁呀？是吴回吧？

　　明月妈的眼睛失明，看不见外边的人，可老人的耳朵特别灵，一听院门口的脚步声，就知道来的是谁。

　　门口来的人就叫吴回，明月妈猜对了。

　　吴回来看天意。他早就想来看看了，可不知咋的，总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绳子绊着他的脚，弄得他迈不开步。但心里又老是不实落，像是有一根细丝吊着，悬在了什么地方，真不是个滋味儿。直到此时，再也憋不住了，终于来到了明月家门口。

　　哪想到一进门就惊了婴儿的睡梦。那娃娃一声啼哭惊天动地，好似聚集了整个生命在哭喊，直哭得翻江倒海。一霎时，吴回不觉一阵心跳，缩身就往后退。而这时明月妈的话音已经送过来了：外边来的谁呀？是吴回吧？

　　吴回走不掉了，只能硬着头皮一步步走过去。不知脚底下是怎么啦，一步比一步沉重。而随着他的脚步向前挪动，屋里娃娃的哭声也愈加急剧。

　　咦？这是咋的啦？明月妈顿觉奇怪了，疑惑地念叨着，我家这个娃娃，别的人来了都没哭过呀！……

　　此时，一种特别的预感，如一股寒流向吴回袭来，吴回不知不觉间已冒出了一身虚汗。但到了这时他已无路可退，一步步走到屋门口，伸头向屋里一望，一眼看见急哭不止的婴儿，猛然间大吃一惊。


　　四

　　望河村里，吴回是个特殊角色。

　　村人的说法，吴回这小子，精，能。

　　可是，说他精，说他能，他却两手空空，啥本事没有。现时这社会，有本事的人能上天入地呼风唤雨。可他吴回呢？谁知他是精不到点子上也能不到地方上，他做买卖老赔本，下赌场老输钱，到外边混事老挨揍……闹来闹去，他还是他。

　　不过，话也别说死了，吴回别的方面一事无成，他可混上了一个漂亮媳妇。两人还是自由恋爱。吴回的精和能，在恋爱场上发挥得淋漓尽致，一说三笑把个浅薄的小姑娘哄得晕头转向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吴回几乎是不费啥事就捞上了一个漂亮媳妇。

　　吴回的漂亮媳妇名字也漂亮，叫胡美丽。这媳妇迷上吴回是凭着三天两头的感情冲动，真的做了吴回的媳妇之后很快就发觉吴回这人其实没有一点好男人的样子，她怎么稀里糊涂就叫这样一个啥情况也没有的家伙捞过来了？真窝囊死了！也真不甘心呀！

　　平淡无味的家庭生活过了一年多，农家小院的黄土院墙再也圈不住胡美丽好动的心，她找了个门路，到镇上一个罐头厂里挣钱去了。那个厂的贾总看中了胡美丽的美丽，就叫她在办公室看电话，一天就是提提开水擦擦桌子，好不轻闲。没过两个月，手指头上闪闪发光，戴上金戒指了。

　　胡美丽飘飘欲仙。回到家里，得意地瞟一眼吴回，从一个精巧的手提袋里掏出几张票子扔过去，喏，赌一场过过瘾去吧。真叫吴回喜出望外心花怒放，赶紧就往赌场上跑，比兔子还快，一去就通夜不归。而那一夜胡美丽也闲不住，必定在家里施展绝技尽情招待她的贾总。两口子真是各得其所了。

　　光阴荏冉，春去夏来，日子像流水般过去。几个月来，漂亮媳妇在外边出尽风头，吴回在后边跟着沾光。胡美丽那个小手提袋里的票子好像会下蛋，咋也掏不完，吴回隔上几天就能出去“过一回瘾”。有时候胡美丽还会顺手提回两瓶酒，带回几合烟，说是贾总给的。吴回就美滋滋的，说下回多提他几瓶。当然，吴回也不是傻蛋，心里并非没往别的地方想过。但他一想就想开了，管那干啥！只要媳妇能不断掏出来钱，提回来酒，吴回甘愿俯首称臣。

　　不过，有一件事使胡美丽不敢过分骄傲。胡美丽跟吴回配对成双，转眼两个年头了，她那肚子却一直没能美丽起来。

　　吴回既已做了丈夫，当然也像天下所有的丈夫一样盼望着当个爸爸。头一年只图热闹，还没当回事，可再过一年还不见丝毫动静，就不能不打个问号了，怎么回事呀？她那肚子里是不是一片盐碱地长不出苗呀？

　　吴回做梦都想要个娃娃。

　　碰巧就到了那一天，吴回在小河边看见了那个婴儿。起初，吴回并没有抱回那婴儿的意思，他只是出于一种好奇心，走到跟前弯下腰去看，这一看就看见了那两千元钱，吴回的心跳刹那间加快了十倍！啊哟，有娃娃还有钱！要是抱回家去，凭空得了个娃娃，还得了钱。天底下还有这样好的事！

　　吴回再没多想，扭头看看四下里无人，先伸手拿那信封和钱，揣进怀里，而后就抱起娃娃，快步如飞奔回家门。

　　美丽！美丽！好事从天上掉下来了！吴回一进门就大声咋呼。

　　正好今天胡美丽在家，这会儿正蹲在院墙根儿，一手扶着墙，弯着腰痛苦不堪地呕吐不止。

　　美丽！美丽……

　　叫唤啥？没看见我难受得要死吗？胡美丽头也没抬，就有点死去活来的味道。

　　吴回不管她难受不难受，兴冲冲说，你抬起头来看看，就不死了。胡美丽不知吴回得了什么宝，抬头一看，顿吃了一惊，娃娃？你从哪儿抱了个娃娃？

　　老天爷送给我的，我吴回要当爸爸了！

　　啥？胡美丽一下跳了起来，也不呕吐了，美丽的脸蛋上风云四起。你当的啥爸爸？谁叫你抱来的？

　　吴回愣住了，想不到会挨上当头一棒。他歪起脑袋小心地探问，哎，你这是咋啦？咱们不是正想有个娃娃吗？

　　那就抱来个野娃娃？胡美丽杏眼圆睁一声尖叫，快抱出去，哪里抱来的还抱到哪里去！

　　吴回有点舍不得，进退两难说，送走了就没有了，到哪再找个娃娃来呀？

　　有的是！胡美丽忽然神态一转，妖媚地做出了一个笑脸说，傻瓜，你想抱娃娃，就问你老婆的肚子要啊！

　　你？你不是……

　　草包！胡美丽抬手在男人额门上戳了一指头，告诉你吧，我肚子里……有了！


　　五

　　一块巨石压住了吴回。

　　自从见过那小女孩儿，吴回再难安宁了。那惊天动地的啼哭声，仿佛时时在追着他，不绝于耳，令他一阵阵心惊肉跳。哎呀，不得了！那个小小婴孩儿，难道有特殊灵性吗？真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而他吴回恰恰是做了亏心事啊！莫非真的是天地有眼吗？

　　吴回拿了婴儿的钱，去赌场过瘾。腰里揣着两千元，胆大气粗，一拍大腿，下出大注。惊得赌伴们伸出舌头，猜出小子腰里钱不少。于是一挤眼睛，心领神会，两面夹击，四壁合围。昏了头的小子哪能经得住？稀里糊涂，落花流水，一夜输掉两千块！就像一场大梦，一梦醒来，仍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了。

　　然而，一笔无法偿还的良心债却永远压在心头了。

　　原以为，把婴儿悄悄送回河边，别人一抱走，事情就过去了。谁料竟有这么奇巧，那娃娃二次又回到了望河村！更叫人吃惊的是，那小小婴儿竟然一见他就哭得山摇地动！难道是遇上神仙了吗？

　　吴回完了！从今后那娃娃就要在望河村一年年长大呀，什么时候一见那孩儿的面，良心就要受到一次拷问，什么样的罪孽呀！吴回，这罪孽，你要背负一辈子了！

　　一连好多天惊魂不定。

　　有时回过神来，又觉得这事太怪太奇特，咋也不能相信。那天婴儿的一阵惊哭，准是碰巧了。要是再去一趟，那娃娃还会那样哭叫吗？

　　翻来覆去好多天，吴回再也忍不住了，他决意要去再次验证一下。假若果真还像上回那样，那他吴回可真就活不成了，快一头碰死吧！

　　吴回鼓了几天劲，终于横下一条心，迈步出门了。

　　哎呀！这一趟出门，咋就像拉出去示众？心里咚咚咚咚敲着大鼓，那个怕呀！吴回做贼一般东躲西闪，避开村人的眼睛，绕着弯儿来到了明月家门口。

　　啊，到了，可怕的院门！就是龙潭虎穴，今天也要闯一闯了！
　　
　　吴回抬起一只脚，伸向门里——就在这时候，他那心里忽又虚了，假若他一脚踏进门里，那个小天意要是再“哇”地一声哭叫起来，那不是一下子明明白白全都证实了吗？哎呀，不好，还是别多此一举，瞎弄什么验证了吧。

　　吴回霎时没有一点勇气了，抬起的一只脚还没有放下，只觉得一阵心惊，再不敢停留，慌忙收回那只脚，掉头逃开了。

　　还算好，那家人没有发觉，小天意也安安静静，没有响起惊心动魄的啼哭声。

　　验证不成，心上的石头越压越重。这可咋办是好啊？

　　吴回一路想着，只有一个法子，就是赶快弄来两千元钱，还给那娃娃，这笔债就还清了。

　　可到哪里去弄两千元呀？这阵子吴回心里那滋味儿，就像一口吃了二十五只小老鼠，百爪挠心，别提有多难受了！

　　吴回晕头转向回到家里，意外看见屋门开着，媳妇已经从罐头厂回来了，不知在屋里干啥，还送出一串酸溜溜的歌声：我俩的情，我俩的爱，在罐头瓶上荡悠悠，荡悠悠……

　　春风得意的胡美丽，正在比试着换裙子，试一件扔过去一件，床上已零乱地落了一片五颜六色的连衣裙，还是没挑中一条可心的。

　　今天咋早早回来了？吴回小心地问。

　　不是回来了，是来换裙子。胡美丽乐滋滋地说，今晚上厂里有事，要招待几个当官的，贾总叫我陪酒。我不打扮打扮能行吗？

　　吴回听到这里，不觉灵机一动，突然受了启发。哎，有了！那两千元票子，不就在胡美丽的手心里捏着吗？

　　哎，美丽美丽！吴回一时鼻子眼睛都是笑，双脚一跳，凑到媳妇跟前，情切切意深深连叫了几声美丽，而后放低声音，很神秘的样子，笑着说，有个事，商量一下。

　　啥事？

　　就是，就是，嘿嘿，就是那个……

　　就是个屁！胡美丽一扭嘴，在男人脸上戳了一指头，你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拉啥屎。你有啥事可商量的？不就是想弄几个钱吗？

　　嘿嘿，嘿嘿！吴回只有装傻，挤出一脸傻笑，这种时候他的脸皮已经一钱不值了。嘿嘿嘿，还是我的老婆最摸我的底儿。

　　说吧，要多少？

　　吴回说不出来，伸出两个指头。

　　胡美丽随手拉开手提袋，取出两张大团结，看也不看，扔了过去。

　　吴回咧了咧嘴，美丽，不是二十，不是这个数。

　　不是二十？那要多少？还想要二百呀？

　　二百也少点……

　　啊？这下胡美丽真吃惊了，二百还少？你想要两万呀！

　　吴回又咧开嘴了，一脸难受相，好像害了牙疼一样，吱吱呜呜说，也不要两万，有两千，就够了。

　　啥？胡美丽一声尖叫，吴回，你小子狮子大开口呀！怎么，你以为我这小小手提袋是个宝物呀，想掏多少就有多少？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我是想，想叫你去找你们那个贾总……

　　咋？胡美丽一声冷笑，哎，吴回，我说你是咋想的呀？你以为我是个啥？我是个僧呀还是个道？我是贾总的领导吗？

　　吴回说，那电视里不是说了，秘书管的总经理……

　　放屁！胡美丽猛一声叫，美丽的脸蛋上好似放了一把火，狗日的吴回！王八蛋！你把你的老婆，你的老娘说成啥啦？狗日的吴家小子，你听着，你不要脸，我还要呢，你想拿老婆的脸去换钱呀？石狮子的屁股——没门儿！

　　吴回呆若木鸡。


　　六

　　望河村里多日不见吴回的影子。

　　原来是跟着一个酒肉朋友到外边跑买卖去了。朋友出的本钱，算是老板，吴回没钱，跟着做个搭挡，混个吃喝。老板出钱为的是赚钱发财，吴回为的是躲开望河村。

　　两个人都不是干那事的料，跑了十几天，赔了个一塌糊涂，差点儿连衣服也叫扒了。

　　走投无路，只得灰溜溜转回望河村。

　　一进村，坏了，那种心惊肉跳的滋味立即又回来了！哎呀，这怎么得了？一缩脖子，赶紧向自家门口跑去。

　　吴回十几天不在家，胡美丽占山为王，真可上天入地纵横自如了，大白天就把她的贾总招进家来，一无拦挡地大闹天宫。吴回进家一推门，两人正抱在床上打滚呢！

　　吴回当场惊呆了。

　　当然了，要说起胡美丽跟贾总干的事，吴回心中早就有数。但那毕竟是偷偷摸摸的事，眼睛没见，就当作没有。现在忽然一下子形象地展现在眼前，吴回再没脸，心里也不是个味儿呀。

　　那个贾总的大名叫贾文武。吴回突然间来到面前，贾文武也吓坏了。不管他平时多么了得，这会儿也一败涂地了，急速滚鞍落马，抓起自己的衣服，像一只打惊的兔子，仓惶逃去了。

　　吴回呆呆望着贾文武跑掉，竟未出一声，没动弹一下。

　　胡美丽倒没怎么在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摸过衣服慢慢往身上穿。

　　这时吴回好像醒过来了，一瞪眼一呲牙，转身操起一根木棒，向老婆晃了几晃。

　　晃啥？放下！胡美丽不但没有怕，反倒比吴回还厉害。胡美丽说，这会儿你威风啦，就忘了平时喝的酒、抽的烟、赌的钱，都是哪儿来的？你就不想想人家凭什么白白给你钱供你烟酒？凭的就是你的老婆呀，傻瓜！

　　几句话，轻轻压倒了吴回，那条举着棍子的胳膊立时就软下来了。是呀，这些乱七八糟，其实早就明白，就是忽略了老婆早已搂进别人怀里。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在这同时，吴回从老婆的话里也受了一个提示，脑子飞快一转，一个歪点子就出来了，直截了当说，美丽，这事我也不再追究了，反正是现在都开放了，你就跟他开放去。我只要你给我办一件事，你答应不答应？

　　你说吧。

　　你去找他，给我要两千块钱。

　　想的美！还不忘两千块钱呀？胡美丽杏眼一瞪，拿起了架子。这号事我不管。想要钱，你自己找他要去。

　　吴回一想，也对呀！去就去，有何不可？那姓贾的刚败在我的手下，趁热好打铁，趁水好和泥，就找他去！

　　吴回想到这里，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马上捞起一把菜刀，往腰里一插，拔腿出门，大步流星向那罐头厂奔去。

　　此时贾文武刚回到厂里不大一会儿，惊魂未定，正靠在沙发上大口小口喘气，忽又见吴回气势汹汹追来了，猛地吃了一惊。那吴回是乘势而来，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一进门，刷的一下拔出一把菜刀，往桌子上一拍，啪！贾文武霎时吓出一身冷汗。

　　吴回一看对方害了怕，心中更增了十分胆量，一开口就单刀直入：你知道我的名字叫吴回，这意思就是有来无回！今天我提刀出了马，就没打算再回去。闲话少说，咱就来个小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我就一句话，我这人不吃亏，不干赔本买卖。明白了吧？你用了我的老婆，我用你的啥？今天老吴急用两千块钱，你给不给一句话！

　　一招奏效，贾文武兵败如山倒，割地赔款不敢说半个不字。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口袋里有钱，两千元只是个小小数目而已。

　　不大会儿工夫，吴回腰里轻松揣上两千元，笑傲江湖咳嗽一声，大摇大摆出了罐头厂，平生第一次这么精神地向自己的村子走去。

　　吴回有钱了！吴回身上揣着两千块！世界上有谁比吴回更富有、更痛快？吴回这两千元，抵得上别人的一百万！

　　吴回啊吴回！只因为一步走错，从夏热到秋凉，过了一百次日出日落，他的心里担了多少惊怕，灵魂受了多少拷问！若是还不掉这笔良心债，他负罪的灵魂永难安宁！

　　而现在，好了，一个偶然的机缘，吴回腰里一下有了两千元。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可见什么事靠的都是运气！有了这两千元，还给那个小女孩儿，那个小天意，从此良心平安，石头落地心里踏实了。

　　吴回得胜而还，精神抖擞过了小河，进了望河村，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见明月家的院门了。直到这时，吴回脑子里咔地一响，才忽又想起了一个新的难题：这两千元，他怎样给那个孩儿送去呢？
吴回的脚步顿时慢了下来。

　　前边就是明月家的门口。巧，吴回正在犯愁，眼皮一跳，恰好看见明月妈抱着天意从门口出来了。啊，多好的机会！明月妈双目失明，眼睛看不见，正好趁此机会把钱塞到娃娃身上。

　　吴回伸手摸了摸腰里的钱，就照直向目标走去。不料，刚走到一半距离，那个娃娃不知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突然“哇”地一声惊乍乍哭叫起来。

　　跟上一次一样！一样的突然，一样的怪异！难道这孩儿真的不能见他吗？吴回的心口马上随着那哭叫声惊跳起来。

　　明月妈可一时慌了神，哎？这是咋了？好好的，怎么猛一下就哭起来了？忙拍着哄，别哭别哭，奶奶抱着哩……可咋也哄不住。

　　吴回害怕了，转身就想跑。可是，人跑掉了，钱又怎么弄呢？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躲过今天躲不过明天。不能跑！吴回一横心，不管那娃娃怎么哭叫，硬是直着脖子朝前走。

　　明月妈听见了脚步声，问，来的谁呀？是吴回？……啊，又听出来了！吴回心里打着鼓，也顾不得了，几大步跨过去，憋住气一声不吭，急速掏出那两千元，匆匆往天意怀里一塞，抽身就走。这时天意的哭叫也达到了高峰，两只小手使劲摇动着，小脚板也上下乱蹬，闹得奶奶抱不住，只好说，好了好了，不哭了，我们回家去。一迈步，那沓票子就从天意身上滑下去，掉在了地上。

　　吴回在几步之外，眼睁睁望着那一沓票子落在地上，立时呆住了。哎呀，怎么又掉下来了？是那娃娃不肯收吗？

　　一场空忙！吴回走过去，弯腰把钱捡起，这会儿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只得垂着头甩着手慢吞吞灰溜溜回自己家去。

　　吴回这才知道难了。原以为最难的是弄不到钱，现在方知更难的是弄上了钱也送不回去。这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身上装着钱，手心老痒痒。三天后，到底是狗不吃屎脑子疼，怀揣两千元又下了赌场。

　　前边早说过，吴回在赌场上从不走运。而今正逢倒霉透顶之时，更碰不上好点子了。一夜没过去，到了鸡叫时分，绝望地翻开最后一把牌，两千元已输了个一干二净。

　　那时候吴回早已人困马乏两眼发黑，垂手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眯眼望了望外边苍茫的夜空，慢慢举起两条胳膊，软绵绵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万般无奈地说出一声，完了！


　　七

　　春天里，吴回的媳妇胡美丽生了一个女孩儿。

　　吴回初为人父，面对着一个由自身血脉化育而成的新生命，他的心中涌出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神圣情感，这时他方从混沌中走出，开始知道了生命的可贵！就在这同时，他也格外清晰地看见了另一个同样的小生命。一个生命在母体里经历了多么漫长的痛苦孕育，这生命来到人间之后，还要走过风风雨雨一生一世的人生历程。而他，在此之前可曾想到过何之为生？何之为灭？他把一个活生生的婴孩视作草芥，轻易抱来，又随意丢弃。而且竟然不顾天地有眼，出手攫夺了婴孩靠之活命的生命钱。吴回，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今天，你有何颜面做一个纯洁无邪的婴儿的父亲啊？

　　吴回心神惶恐，竟不敢抱一抱自己的亲生孩儿。只要他面对婴孩，目光和孩儿相碰，这娃娃好像就变成了另一个女孩儿，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即不可避免地向他袭来。

　　胡美丽在家坐月子，也吃了不少苦头。家里没有公婆，就一个吴回，一不能抱娃娃，二不会做饭，费九牛二虎之力弄出一锅饭，下边的焦糊了，上边的还夹着生。胡美丽呼天不应喊地不灵，不得不爬起来做饭洗尿布，这才知道一点人世的艰难滋味了。

　　幸好她的救星来了。

　　院门口出现了一个半土半洋、不伦不类的角色：贾文武！

　　乍一见这个人，吴回好像在戈壁滩上看见了企鹅，惊奇地张大了嘴巴，你？……来了？

　　贾文武大咧咧走进院，像个没事人一般，咋呀？我和你，早清了，不欠你的，不能来吗？

　　贾文武手里提了一兜东西，不外是营养品之类。他走到吴回跟前，将那兜东西往前一递，吴回反应不及，一伸手接住了。

　　这时候胡美丽正在屋门口洗尿布，一看见贾文武，眼泪蛋蛋滚滚而下，只说了句，你还没死呀？就泣不成声了。

　　贾文武一看，当即指责吴回，吴回，你还算个男人吗？把老婆弄成这个样子！吴回闹得面红耳赤，还不上嘴来。

　　第二天，贾文武从厂里领来了一个女工，派她在这儿专门伺候胡美丽，洗衣做饭熬米汤，所有的活儿全包了。胡美丽又回到了天堂。

　　那以后，贾文武隔几天就来一趟，来一回就提一兜东西，有时也少不了有瓶酒、有合烟。一来二去，吴回也习惯了，他接受了东西，也接受了拿东西的人。这样三番五次之后，吴回和贾文武的旧账便一笔勾销了。

　　光阴似箭，一转眼，女儿出生两个月了。

　　那一天贾文武又来了。这回跟历次不同，破例没给胡美丽拿什么营养品，倒给吴回带了两条烟、两瓶酒。吴回一点没想想此中的怪异，反倒满心欢喜，暗暗说，这还不错！

　　但是到了晚上，吴回就觉出不对头了。那个晚上胡美丽迟迟不睡，把她穿的用的东西都收拾到一起，装了一箱子又包了一包袱，像是要上路出远门的样子。吴回甚为奇怪，试探着问，美丽，你干啥呢这是？

　　胡美丽看了吴回一眼，好像还想了想，然后就拉了个架式，往吴回对面一坐，很像回事地开口了，我正要给你说呢，从明天起，我就走了。

　　走？吴回一下没听懂，不解地问，往哪走？

　　胡美丽说，我这一走，就永远走了，再不回来了。

　　你说什么？吴回一下着慌了，急问，你这是啥意思？

　　胡美丽说，我说的是，从明天起，我就不是你的老婆了。

　　啊？吴回猛地惊呆了，你……你去跟贾文武？

　　胡美丽说，我就跟贾文武。他说了，只要我离开你，他就要我。

　　他凭啥？吴回一声大叫，眼也红了，狗东西！睡了我的老婆，还要抢走？

　　胡美丽一点不急，冷笑说，这怪不着别人，只怪你自己没本事，抢不过人家，有啥说的？自认倒霉吧！

　　吴回脸红脖子粗，愣了好大一阵，忽然大喊，你滚吧！滚吧！把我的娃娃留下，去跟贾文武吧，跟那狗头去吧！

　　你的娃娃？你还在做梦呀！胡美丽一挺身子站起来，哈哈笑着说，吴回，你怎么就没想想，你娶了老婆两三年过去了，你咋没个娃娃？你睁大眼仔细看看，这可是你的娃娃吗？你看看有没有一点像你的地方？

　　啊？吴回顿时目瞪口呆，如一堆泥似的瘫在地上，这一下是彻底垮了。

　　第二天，一辆小汽车开进望河村，停在吴回家门口。车门一开，走出了志得意满的贾文武。胡美丽听见汽车响，抱着娃娃早跑出来了。

　　吴回见大势已去，知道挡不住，跳着脚大骂贾文武，贾文武，你不是人，你是狗！狗头你等着，我跟你没完！

　　贾文武咔嗒一声关上车门，又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做了个鬼脸说，想开些，人生一场梦，啥是你的我的？

　　小汽车扬起一片尘土，把胡美丽拉走了。

　　吴回望着那一片尘土远去，脑子里嗡的一声，顿觉身子如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他嘴里发一声喊，没命地向那片尘土追去。

　　吴回自己也不知怎么一口气追到了罐头厂，大喊大叫大骂贾文武。贾文武根本不露面，派了几个楞头青小伙子，一顿拳打脚踢，轰出了大门。

　　完蛋了！完蛋了！……吴回大叫着，忽觉身上无限痛快，突然放声哈哈大笑起来。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分不清白日黑夜，记不得南北西东……

　　吴回一路哈哈大笑着东游西荡，不知转悠了多少日子才回到望河村。


　　八

　　有一句老话：山不转水转。

　　看小河那边，一个离开望河村的女人又转头回来了。

　　女人从桥那边走过来，怀里抱着娃娃，胳膊上吊着包袱，走路很吃力，脚下一瘸一拐，一脚深一脚浅。

　　她来到河边，上了小桥。小桥依旧，红颜却憔悴了。这时看清了，原来是胡美丽。

　　胡美丽回来了！

　　离开的时候坐的是小汽车，今天是靠自己的两条腿走回来了。

　　离开的时候是春天，现在夏天来到了，不过两三个月。

　　两三个月，身边的事起了很大变化。当初胡美丽坐上小汽车飞离望河村的时候，一点也未曾想到会有今日之变。都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罐头厂的狗屁贾总，一时得意，就忘了自己姓什名谁。那贾文武挑头聚赌、嗜黄吸毒、违法逃税、腐蚀干部，什么坏事都干，哪想到好景不长，单等时辰一到，多罪并发，一梦未醒之时，已被公安部门拘捕而去了。贾文武一倒，岂还有她胡美丽的容身之地？罐头厂的人们早等着这一天了，群起一声吼，把残枝败花轰出了大门。

　　真是：山不转水转，人不死老见。这样我们又见到胡美丽了。

　　胡美丽不美丽了。她没地方可去，只好抱着娃娃还回望河村，好赖那儿还有个吴回，她也只有那一个窝了。

　　凤凰落架不如鸡。胡美丽一步一滴泪，走回她的望河村。

　　好热的天，好长的路。头顶的太阳无情地晒着，脚上的高跟鞋一走一疼。

　　还不知家里是什么样子，她可怎样进那个家门，怎样去见家里的那一口人啊？

　　望河村到了。再难走也到了。

　　她没敢走大路进村，绕弯回到了家门口。

　　啊，到家了！仿佛万里跋涉归来，经历了千难万险，一看到熟悉的家门，全身所有的力气顷刻间一散而尽了。这是自己的家！这才是自己的家！身子一倾，靠在门上，终于能松下劲来透一口气了。

　　这时候家里的吴回正好一步走到屋门口，好像突然碰到定身法，双脚一下被定住了。

　　两双眼睛就这样不期而遇了。

　　一瞬间两个人都没有动弹。两个人，一个在屋门口，一个在院门口。

　　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吴回已不是昨日那个吴回。一场劫难，吴回九死一生，头脑差点错乱，在外游荡多日，回到家又一连昏睡三天。一场大劫之后，身上瘦骨伶仃，头脑倒清醒了。他独坐空屋，如同古时候的人在山洞中面壁清修一样，前前后后反省自己走过的路，倒似悟出了一些人生道理，一步跳出迷津，心境也渐觉平静了。

　　过去的就叫它过去。失掉的就叫它失掉。从此回心转意，在人世上重活一回！

　　想不到在自家门口又看见了离他而去的胡美丽。

　　这时胡美丽乍一见吴回瘦成这模样，心里咯噔一声，也惊呆了，这全是因为她呀！

　　两双眼睛默默对望着，吴回无言，胡美丽也无语。

　　一幅静止的画面：一个在屋门口，一个在院门口。那未知世事的小娃娃，不管人间的悲欢离合，已在妈妈怀中睡着了。

　　好长一段时间过去了，抱着娃娃的胳膊痠疼难忍，一动，惊醒了娃儿的梦，一声啼哭醒了过来。胡美丽仿佛也被惊醒了。

　　再难开的口也不能不开，再难进的门也不能不进。胡美丽还是走进院里来了。

　　我回来了……胡美丽不能不先开口，满腔羞愧的低下头去。

　　你回来了？吴回的声音显得陌生而遥远，我记得你说过，你一走就永远走了，再不回来了。

　　不！我要回来的！胡美丽叫了起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我回来了……

　　吴回说，回来就回来吧。

　　吴回说话时，声调平平淡淡，脸上无一点表情。妻子突然归来，没激起他丝毫反应。胡美丽看着吴回，仿佛不认得了，不禁暗暗惊讶，心想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胡美丽到底是胡美丽，哑场片刻之后，居然能在此情景下勉强做出了一个笑脸，有意改变一下气氛，碰了碰男人说，咋还愣着？快接住娃娃呀，我的胳膊都抱疼了。

　　吴回却不为所动，依然淡淡地说，我记得你说过，这不是我的娃娃。

　　啊，你这个没良心的，俺娘儿们到了这一步，你还说这个话！……胡美丽再也控制不住，一时悲痛欲绝，涕泪纵横，放声大哭起来了。

　　吴回就站在对面看着她哭。尽情哭一回，用眼泪去洗刷你的灵魂吧！

　　这时候，有两辆小四轮咚咚响着来到了门外。吴回见了，忙迎上去，外边来的几个人已大声说笑着进了院子。其中一人从身上掏出一沓钱来，递到吴回手里说，这是两千元，你点点吧。吴回拿在手里掂了掂，看了一眼就装进口袋里，很爽快地说了声，抬吧！一时，那些人一涌而上，七手八脚，很快把屋里的各样家具都抬出来了。

　　胡美丽看着这场面大吃了一惊。这是干什么呀？吴回把满屋家具都卖了？这些家具，全是胡美丽和吴回结婚时做的，上好的木料，外地木匠的手艺。现在，一甩手就全都卖掉了？

　　所有的家具转眼间都装上了机子，最后抬出的是胡美丽的小天鹅洗衣机。吴回送到院门外，彼此扬了扬手，小四轮冒了一股烟，咚咚咚开走了。

　　胡美丽怔呆在院子里。等吴回在门口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迎上去问，那些东西，是咋回事？

　　卖啦。吴回一挥手，很干脆地回答，减价处理，给钱就卖。

　　啊？胡美丽一听，惊得倒退了三步，你、你咋就这么卖了？不过日子了吗？

　　吴回胸脯一挺，响亮回答，我为的就是要好好过日子！老婆，你要是有心跟着我过，咱们就从头开始吧！


　　九

　　农历六月十六，六六大顺。去年六月十六，明月从小河边抱回天意。今年六月十六，小天意一周岁了，明月请了村里的邻居们，要热热闹闹给天意过个生日。

　　一家有事，满村皆喜，淳厚的古老乡风又回来了。这一天，村里人纷纷登门来送贺礼，明星家里喜气盈门，好个热闹！

　　贺喜的行列中，出现了一个引人注目的人物。

　　那是吴回。

　　吴回来了。好多人都看见了他，他跟好多人都说了话。

　　这一次，吴回不必再避开村人了。吴回和别的人一起来明月家贺喜，手里捧着一个红纸包，心里踏实，脚步轻快，欢欢喜喜进了门。

　　人们看见，吴回的红纸包比谁的都大。

　　那时候刚满一岁的小天意正在院子里扶着墙学走路，嘴里用儿童的语言咿咿呀呀欢快地叫着。吴回进门时，一岁的小女孩恰巧转过头来，吴回的目光正好和女孩儿亮晶晶的眼睛碰在一起。吴回仓促间反应不及，心口咚咚咚一阵乱跳，脚步也停了下来。那女孩儿却没有一点要哭的意思，反而好奇地望着这个捧着一个大大的红纸包的人，咧开小嘴笑了。

　　啊……吴回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明月的弟弟明星笑喜喜迎上来了。吴回说了声，恭喜！双手递过红纸包，忽然心如潮涌，脸似火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明星接过吴回的贺礼，感到了这个红纸包份量的沉重，心中惊讶，说了声，好重的礼呀！便要拆开来看。吴回忙按住明星的手说，我出了门再看。

　　非同一般的红纸包！明星捧着这份贺礼，望着吴回出门后，拆开红纸，立时为之一震。啊！一沓钞票，一个信封！啊？明白了……

　　姐！姐！明星异常激动地把那包东西呈到姐姐面前，你看，奇不奇？这是天意的生日礼物！

　　明月心口一跳，抬眼望向门口，吴回的身影已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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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为公

读来亲切的作品，学习了。

脂砚

问好田老师，明天上来细读。

敬一兵

以类似散文叙述性的笔触来展开小说，很有味道，是一篇好小说！

娴情逸致

故事情节曲折动人，人物刻画形象生动。好小说，学习，问好田版！

杨友泉

小说取名天意，内涵丰富，实际上是说顺应自然、顺应人情，必会有某种报应。人不管如何变，人性不会变，人性是真正的根！而这人性中最闪光的之一是有良知。有了这根，一个人的命运就不会怎么坏。
小说旨意丰厚，人生其实就是一个人性的展览馆！
问好老朋友！

田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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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来亲切的作品，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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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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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类似散文叙述性的笔触来展开小说，很有味道，是一篇好小说！

谢谢敬老师的关注和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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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情节曲折动人，人物刻画形象生动。好小说，学习，问好田版！

过奖了，多谢鼓励！

田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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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取名天意，内涵丰富，实际上是说顺应自然、顺应人情，必会有某种报应。人不管如何变，人性不会变，人性是真正的根！而这人性中最闪光的之一是有良知。有了这根，一个人的命运就不会怎么坏。
小说旨意丰厚，人生...

谢谢友泉中肯点评！

脂砚

田老师的小说不慌不忙地叙事，把一件小事定得绘声绘色，无比生动，从小事中往往闪现人性经过矛盾斗争后永恒的光辉，结局总是让人快慰和欣喜。

精华小说！

边走边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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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情节曲折动人，人物刻画形象生动。好小说，学习，问好田版！

读田老师文章，受益匪浅。

汤如浩

欣赏。待后慢品。问好田版主！

西楼月

《天意》出人意外的情节发展真是天意。

田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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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老师的小说不慌不忙地叙事，把一件小事定得绘声绘色，无比生动，从小事中往往闪现人性经过矛盾斗争后永恒的光辉，结局总是让人快慰和欣喜。

精华小说！

谢谢脂砚雅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