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中有个王某人,从小就患了口吃的毛病。我们是打小摔泥巴长大的,在一起玩闹也没轻没重,有时候他给我打电话,说话太费劲了,我就告诉他,你唱着说。他就骂我,然后和我一起大笑。
不过他唱歌真的不结巴,这是有实践的。人到中年聚会频繁了,有时候也会去歌厅吼几首,王某人酒后兴奋,常常抢麦克风。别说,还真唱顺溜了,只是发音不是那么正常,跑调能跑到南天门去。
别看有这个毛病,但他偏偏还爱发表意见,人总是这样啊,随时要让自己的观点表达出来,这样才有存在感嘛。他最爱说的一句话是:“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
有个天王巨星到我们市里演唱,门票八百一张,有个同学弄到两张,因为和他关系好,就在酒桌上送给他了。他却一梗脖子:“不……不要,跟我有……有……有一毛钱关系吗?”他说“有”字的时候特别吃力,但态度却很坚决,不去听,没时间,如果想听,手机里随时可听,那么多人吵吵巴火地去现场听和手机里安安静静地听,哪个更舒服一些呢。甭说八百一张票,就是倒贴他八百让他去听,他也没时间。
冯导的大片《我不是潘金莲》首映,小镇上唯一一家电影院都挤破了脑袋,有同学张罗着去看,他还是一晃脑袋:“跟我有……有一毛钱关系吗?”他的意思我懂得,电影可以看,但要过了这个风头,手机上有免费的看,那不都一样吗?情节和演员相同,晚看三个月和早看三个月有什么区别呢。
有同学说,王某人是个无趣的人,除了抢麦克风的时候能让大家乐一乐,跟他一起,天天过的是旧社会的日子。
然而,就是这个无趣的王某人,没有什么爱好的王某人,对什么也不感兴趣的王某人,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养猪上了,开始四五头,现在栏里有二百多头,这几年猪肉价格一路飙升,保守地说,一年也有五六十万收入--他也成了小镇上第一个买车的同学。
人各有所好,无可厚非,他只是更懂得生活罢了,更懂得怎么做才最适合自己罢了。
无独有偶,同学中有个齐某人,天生小气,一分钱恨不得摔八瓣花。那年他结婚,谁也不通知,几个同学知道了,拿了点礼金(二十元)去贺喜。到他家,他给大家敬了一支烟,说了第一句话就是:“我不办酒席,也不收礼。”
我们一下子明白了,他“不收礼”的意思是,将来他也不还礼。那天我们全来了脾气,不收礼也得摆酒,今天都不走了,就在新房喝。一群人耍上了无赖,他没招了,去商店买了两盒水果罐头,两袋花生米,就这样招待了我们。
和所有小气鬼一样,他不只对我们小气,对自己也不客气。亏得有个好老婆,嫁给他这么多年,任劳任怨,连新衣服都没见穿过。自打听惯了王某人的“和我有一毛钱关系吗?”他就学会并给化用了,改成“和我有半分钱关系吗?”凡是遇到花钱的事,他总会把这句口头禅蹦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挣钱和他有关系,花钱和他没关系。
有一次他在我楼下卖西瓜,一天收入也不少,我弄了几罐进口啤酒出来,喊:“老齐,去买几个串,咱俩喝一点。”当时一串五毛钱,而我这些啤酒可不便宜,但他瞅都没瞅,“和我有半分钱关系吗?”
这些还是小事,最让我佩服的前两年,过了四十岁年纪的同学心态大变,圆梦的频繁,没梦硬找梦的也屡见不鲜。那天大家一起闲聊,说起一个女生从海南回来--我却知道那就是齐某人的初恋,两个人二十五六年没见了。我趁同学们不注意,把手放在他的胸口,悄声问他:“摸摸心跳没有,不准备请她吃顿饭?”
那天他花钱了,请我单吃,两个小菜一斤酒,经济实惠。那天他感谢我没有揭穿当年那段青涩故事,同时表达了他根本就不想见,一见面就得张罗吃饭,一张罗就不是两个人的事了,也许十个二十个老同学都来了,也许吃一顿还有下一顿……说到最后,他扬起巴掌来以助声势:“都各过各的日子,她回不回来,和我有半分钱关系吗?”
我听了这一番高论,也兴奋起来:“再给我上盘肉菜,我刚才没声张,给你省了多少钱啊!”
我们尽兴而归,一路上我在思索着他的话,感慨了一番,当很多人为了所谓的初恋而大手大脚、一掷千金搏红颜一笑的时候,有没有人想过自己的日子?要面子能得到什么?不要面子又失去了什么呢?齐某人是个小气的人,但他的小气是现实的,他的小气背后是家庭责任。
是啊,我们生活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不由自主地跟着社会的脚步,拼命地挣钱,又拼命地给自己找借口花钱:各种传统节日、洋节、光棍节;各种理由的祝贺祝福;各种形式的人来人往,接风洗尘;各种方式的旅游观光……无非都是跟风吧,大家都在用这些消费方式来找到自我存在感,找到自我价值观,找到了与时共进的感觉,仿佛远离了这些无意义的场合,生活就变得枯燥无味,人生就活得憋憋屈屈,就有无数的遗憾等着我们叹息。
其实都没有,一切的虚妄皆来自于自己的臆想,不管我们做与不做,这个世界都没有发生过改变,变的只是我们的人心而已。就像我这两位同学一样,他们的本心不变,衣食无忧,自给自足,那么--所有光怪陆离的身外之物,又和他们有一毛钱关系吗?又和我们有半分钱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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