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赧而迷人的特工 他抽烟,抽万宝路。 万宝路香烟被烧红的烟嘴在漆黑的帷幕上点亮了信号。大约540米。瞄准星管释放的激光扫描到信号。红色的发丝流光后面冲出一道烟痕,弹壳蹦泄而出。玻璃上留下一个漂亮弹孔,信号熄灭。 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还不能高兴太早——这只美利坚的最初的任务。 他收起长管狙击枪,拆卸,装箱,大约20秒。 警报响起,他穿梭到拥挤的人群中,确认目标是否死亡。从人们的惊呼中抽身出来,掸去帽子上的灰尘,从容不迫地消失在对面的胡同中。 他把上膛的手枪别在腰里,一把飞刀插在鞋跟处,追踪装置就嵌在他右颈一寸肌肉下,创可贴敷在表面。起初,他没有新式武器,一切靠传统搏斗技巧,以及经验。他情感上的敏感造就了他反应敏捷,身手不凡,而冷静的智力却使他羞赧。对待武装人员,在无需感情判断的情况下,日常训练子强度与技巧足以摆平对手。然而,对爱情与肉体的诱惑,他容易变得羞赧而迷人,于是冷静的智力便化为乌有。 女情报员伪装成舞女接近他。她是美丽,可怜,依赖和复仇的化身。他在这副曼妙生动而经验十足的肉体中不能自拔。他羞赧得认为,他不应该因她的身份而嫌弃她。他动情地说了些情话,也诚恳地表达了爱意。在汽车旅馆中,他解除了武装,将裸体呈现给另一个间谍。在他用尽全力喘息的功夫,她已经穿好衣服,轻易地制服了这位气虚体弱的对手。此刻,她从一位不知所措的兔子,一跃成了张牙舞爪的猫女。只是缺根鞭子。鞭子。 为什么不收起严肃的笑容?他战斗过于投入,而生死只有一次机会。这不是游戏,死了便game over。 他抽烟,也抽万宝路。不像有钱的只抽雪茄的财阀,不像没钱的吸食大麻的穷人,他只抽烟,抽万宝路。有时在战斗之前抽一根,有时在结束战斗后抽一根,有时在战斗中抽,有时在战斗间隙抽,在拷问俘虏时抽,当然,被拷问时也抽——如果被允许的话。 他总是谦逊地令人起敬——即使在冰寒刺骨的雪地上,背对吼叫和撕喊着的冰原狼,脖子上被套上绳结,袒露出血迹斑斑的脊背以及像耶稣爷爷一样张开的不得垂落臂膀,血液从臂弯和指尖滴落成一座座倒悬的冰塔。他的胡渣和唾液都硬得那样厉害,以至于他抽动嘴部肌肉时是那样痛苦。但他不得不说话,只有说话他才有机会逃脱魔掌。 北风和西风像两股交错的龙卷,从各个方向袭来,袭向这个坦胸露腹的人。他一会用希伯来语,一会用法语,一会用夹杂乡音的波兰语。敌人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明白他试图交代什么,于是把他拖进了司令官的架着暖炉的木屋子。司令官命令给他围上毯子,还亲手倒了一杯俄国北境特有的威士忌。他为他点上烟,对他说:“喝吧,等你身子暖了,把一切都说出来。写出来也行。”说完,笑眯眯地递过去一叠发黄的旧纸,纸的上方印着——“征收土地管理局财税簿”。 在第3支烟草熄灭时,他才用干涩的带着德黑兰腔的俄语开始报告。他成了双面特工。 一些特工从一开始就被要求执行双面特工的任务,而大多数特工是被策反后成为双面特工,还有些更不幸地,成了三面特工。他被迫成为了双面特工,同时,他也是自愿的。他并不热衷死亡,当然也无心作为那些忠于国家而最终被国家除名的烈士。他只是享受特工带来的乐趣,从情报的选择和泄露的平衡游戏中获得奖赏。噢,无原则的人!也是可耻的人吧! 第二年,他同样策反了女情报员,让她也成了双面间谍,并在那年秋季,与她在德黑兰的因战争而残破的教堂中结为伉俪。 他监视着东方最大的社会主义阵营,同时又窥探西方新生的霸权力量,他巧妙地周旋和平衡在两个超级大国之间。同时他的间谍团队监视德国驻德黑兰情报人员,监视他们同何人接触,到过何地。在有必要时,抓几只耗子,是猫邀功的方式。而他平衡着这场游戏,对于阵营双方的实力趋向也了如指掌。他的情报能带给盟军的一次战役造成的人员损伤,物资消耗,军用,通信设备的损毁,城市的破坏程度等,他比谁都清楚,所以他会用另一个情报给法西斯同等程度的打击。所有的消耗,不过是数字,地点与事件的组合,他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信息贩卖给有利于他信仰的一方,同时制造混乱。 在英国的某殖民地,也就是他妻子的出生的地方,他开办了一家无线电俱乐部。这是一所伪装的情报学校。在这里,教授新人一些最基础的特工技术,比如招募方法,密码写信,单边联系,跟踪与反跟踪以及如何采取秘密行动等。他总是站在俱乐部上方的被透明玻璃通体环抱的楼层上,喝着泰国乡间种植的略带腥味的咖啡豆磨的加少许糖精的咖啡,威严而慎重地审视着这群初出茅庐的四处乱窜的蝼蚁。 在港口城市的清新的傍晚,他陪同夫人来到岸边欣赏日落时分。战争胜负的趋向已经日益明显,他们明白,必须找到坚实的依靠才能在双面间谍界存活。这是个危险的世界,决断晚一天都可能是致命的。但致命的还不仅如此,赌博往往也是致命也。 第二天,她的夫人要以德黑兰前俘虏的身份向东欧摊牌,她决不能以一个叛国者身份向她的敌人提供任何不利于祖国的任何情报,她要求加入俄国籍,并且给她支付每月30000英镑等量的卢币以及一个全新的身份。他把一份重要情报交递给夫人,并嘱咐她,如果俄国人胆敢拒绝她的要求,她只需要出示一半的情报,长毛象就会乖乖闭嘴。那份情报包含了盟军诺曼底登陆的具体时间和细节,兵力部署分配以及后续计划等。 夜渐深,路灯也亮起,在远方看那岸边的围栏处亲密依偎的两人,像两块融化的巧克力,随着光影的闪动,不断的化入化出。 岸边只有这两个人,直到深夜。 战争的诡谲和纷繁奥妙出乎他的料想。朱可夫元帅在接到克格勃头子的报告后,下令处决那位美丽且不知羞耻的女间谍。朱认为,战争已近末期,没有任何人能拽他的后腿。他的骄傲自负是举世无双的,也正是这样一种特异人格的秉权人士断送了他妻子的性命。他明显误判了对战双方的利益需求和某种未曾料想的不确定因素,原先漂亮的一招成了最致命的险棋。当朱可夫和他的那些同僚为盟军不久可见的胜利举杯预祝时,那招险棋注定成了败招,重重地砸在他撕心裂肺的伤痛上。与此同时,滑头特工“嘉宝”已经成功地使希特勒相信,诺曼底登陆只是盟军的一个佯攻假象。那份他给夫人的重要情报,确切说他亲手递给他妻子一把最终斩杀她的利刃。 他望着黑洞洞的海面上泛起的鲮光,长久的叹息。注入身体的尼古丁越来越厚重,他咳嗽了几声。愤怒已经让他目光澄清如这海面,谁也不知道这平静的海面下蕴藏着怎样的怪兽。他高耸的额头上发迹稀疏,人到中年,难免如此。他泛红的脸上尽是悲伤,他不知道该怪谁——战争,还是他的国籍?他无法选择他的国籍,也无法逃避战争,更无法制止战争,他能做的,就是在这场风暴中,苟延残喘,或者用他的利爪去撕破无论是谁的裤子,他并不在乎——他只想破坏! 这一切,在艾森豪威尔登陆诺曼底一刻,化为乌有。他所有的梦想,他的复仇,他的灵魂,都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只想破坏,但最坏的情况是,他将被军事法庭裁定为被破坏者而消灭殆尽。 他想起年轻时的一次特工任务。在参加完某个舞会后,他被盯梢的探子逼近到暗巷。子弹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墙面迸射出火星,他东躲西藏,手上握着一把弹药已空的左轮手枪。他的左臂已经中了两枪,背甲骨也钻入了一颗未爆裂的子弹。几乎不能做任何动作。握住手枪也不过是伪装,但这只能欺骗敌人一时。危机一发之际,他被一个舞女拖进一所公寓。枪声消失了。 在简易油灯的明灭不定的灯火下,她为他取出弹药,包扎伤口。第三夜,舞女向他透露了身份,并成功的策反了他——那样的轻易——并不是他不忠于他的帝国,而是他早就发现他的帝国是邪恶的。 在若干年后,新上任的克格勃逮捕了他——就在他为帝国执行一次暗杀行动前夜,他被秘密警察跟踪并抓获。他向他的新上司供述了他已被同盟国策反的事实,并且上缴了他妻子的代号和编码。克格勃很快进行了核实。他被改编为克格勃的双面间谍组织的一员,重新制定身份,代号及编号,并被秘密释放。他的最新任务就是长期收集帝国的一切关于战争和指挥的信息,并及时汇报。他被派往帝国与克格勃共同派驻的城市,他的妻子出生的地方。 很久以后,他想起这些,是在美利坚的某座漂亮私邸的挂着精美壁画及壁炉的客厅中。外边雪叶飘零,滴在暖融融的隔温玻璃的门框和玻璃上,化为一个个细小如汗液的水滴。他一个人静静地喝着咖啡。后半夜,风雪呼呼的刮起来,飘雪如同乱撞的小鹿,一个个不计风险地猛撞到高如万丈的城墙上,顿时化为血水。在那些血水中间,他总是看到一个窈窕的轮廓,以及那张美丽倨傲而又腼腆娇羞的脸庞。而融化的血水,也如同哭泣的泪水,轻柔地滚落下去,砸在他的目光尽头。突然,从那个无声的房间内发出一计沉闷的爆裂声。之后,一切又归于寂静。案头有一首他刚写完的墨迹未干的小诗: “ 剑所天成, 然血若钢铮铮,心似琉璃易碎。 横行沙场,独立剑丘。 胜利究竟属何方? 沉醉于此等胜利, 何以寥慰平身。
人,爱人,我的世界。 我不知对错,只知谁更爱我。 血若钢铮铮,心似琉璃易碎。 我妻何在,共赴长眠。 还我罪过,共赴长眠。” 南方的雪依然下着,与北方的雪并无二致。 2017/2/15中午于杭州图书馆3楼完稿 作者简介:笔名陈虚炎,本名陈铮,祖籍杭州,现年36岁。文艺中年一枚,学佛,从事写作工作,平时爱好写写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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