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刀见红——读薛小玉《水芝的战争》有感

低眉

                    刺刀见红                                         
                  ——读薛小玉小说《水芝的战争》有感
                                                            低眉
        我不会喝酒。偶尔被逼着喝一次，感觉不是喝酒，而是呡了一口火。之后，一股子辣劲儿在嗓子眼儿里一路烧将下去，整个人便会变成火焰，辛艳地飘成灰。《水芝的战争》我看完了，真像是喝了一口烈酒之后。不知道小玉笔头下这股子狠劲打哪来的！真是有味儿的文字，有劲，够狠！
        封缸酒一般的民间语言，恰到好处地运用，应该是小玉的这个中篇最吸引我的地方。或者说，最初吸着我眼睛往下走的，就是语言。有一些民间词语，用起来很有意思。比如，“阴山背后”，“粮饭”，“伸脚”，“拉汤”，“一头的心思”，“嚼蛆”，“牢窟”。还有一些来自民间的句子，也是充满了酒劲。比如，“就是一只猪么你吆喝两声它也会咕咕拱两下”。比如，“你不看看这细钳子的死相，一看就是三脚猫，蹲不稳”。比如，牛牛谈恋爱，是“在黑漆抹塌的操场上与女生转溜”。而且小玉还能出神入化，写出一些并非纯粹的民间语言，但是具有民间语言泼辣之风的词句来。比如：她写水芝一开始相亲的对象“远远看像农村办丧事时扎的纸人”。写水芝娘骂水芝，是“从嗓眼里针尖似的蹦出三个字”。写光华的裤子软塌塌的“像块搓脚布”。写水芝的物质生活慢慢变好，是“像条菜青虫从那里慢吞吞地爬了出来”。写光华娘生气的脸，是“倒三角眼的眼角挂到了鼻子眼”。写秀秀6岁了，“对这个妖里鬼怪的奶奶一直惊惧在心”，而且这个丫头是从娘胎里带出了些“凛冽之风”。写水芝和自己的第一个情敌打仗，她心理上占有优势，所以能“像观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般观望渐行渐远的灵妹”。写水芝最后有力没处发，是“她现在身份不同了，她这个箍住的身份倒是怪异，无形中已经让她从野蛮的泼妇升华为一个文明人，这是个杀人的环境”。写秀秀流产躺在家里的心理，是“想着那场由她冲冲杀杀流血流泪的战争，终归是念着亲娘的原因，才舍生忘死，最后连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而水芝来探望秀秀，是“水芝不急着进房间，头往后伸着，一只手扶着门栏，另一只手像招财猫似的摆动着”。小玉的这些神来之笔，实在是生动贴切，又能见到作者的立场，有一种刺刀见红的阅读快感。没错，就是刺刀见红。
        现在该说说水芝了，说说这个怎么也让我恨不起来的女人。我为什么会恨不起水芝来呢？因为水芝无论怎么样不完美，她身上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因为我能读到作者在写作水芝的时候，那种恨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恨。而恨铁不成钢的恨，其实就是爱，是一种咬牙切齿的爱。爱得这么近，能听见骨头缝里咯咯的作响。
        这是一个辨识度极高的人物形象。她不由自主让我想起张爱玲笔下的七巧。甚至，《金瓶梅》里面的潘金莲。这些女性，无不具有活鲜鲜的原生态的生命的力量，她们被生活攫住了手脚，成为了标本，钉在了墙上。她们要反抗。而无一例外，她们的反抗都以失败而告终。她们血肉淋漓的挣扎在命运的巨墙面前，全都败下阵来，灰烬一样。
        水芝为什么会败阵？依我看，她的失败，在于她的性格。水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性格？ 我只能说，是因为命运。命运给予了她之所以成为她的成长环境。水芝的身上，缺少文化的滋养。水芝第一次屈从于命运是因为她的善良，她体谅家里孩子多，没人做活计，尽管自己成绩优秀，但是她还是缀学了。水芝不是没有与命运反抗过，她勇敢地反抗了母亲为自己安排的第一个“纸片一样的”男人。水芝具有改变自己命运的原生的力量。她勤劳，不爱惜力气，有一股蛮力，这是生命原生的力量。她照顾男人，巴家，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不顾一切地付出，她要将自己的战争进行到底。但是，水芝输了自己的人生。“水芝感觉自己像被抽掉了筋骨，成了具空壳，空荡荡地在城市间游荡。……无尽的空虚从房间砖缝里钻出来，一圈圈环绕着她的脑袋，一直转到她头昏眼花。月朗星稀的夜晚，水芝就经常笔直直地躺在那张大床上，此时，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撩心撩肺地构想光华趴在那个骚精身上的画面，或者想象跟那些情敌斗智斗勇的疯癫劲头。她觉得自己好累，恨不得一下子睡着了，再也不要醒来。”
        秀秀为什么没有成为另一个水芝呢？一方面，秀秀的性格是隐忍的，而水芝的性格张狂。但是，看看秀秀的心性，看看那一股子狠劲！她“一听这说到人家父母头上了，一把摔出右手握着的两根筷子，哗当一下两根细木条一路敲过盘子碟子，径直向光华的脸上戳过去。”父亲来探望流产的秀秀，“秀秀一骨碌坐起来，披头散发一脸凶相，她什么话也没讲，一把抓起信封，扬起一个熟练的手势，信封就乖乖地以一个优美的弧线甩出了房门外，噗地一声重重摔到了光华的脚跟前。”确实，秀秀的狠劲与水芝一脉相承。之所以没有成为另一个水芝，除掉性格的原因之外，也有教育的成就。如果没有教育，秀秀很可能蜕变成为另一个水芝。可以这么理解吗，秀秀是水芝的另一种人生的可能。
        这就要说到作者的叙述角度了。最大的慈悲就是懂得。水芝为什么会有如此的人生经历？因为命运。我只能这么说。命运是什么呢？命运就是你无法觉察、不自觉地深陷、难以摆脱的东西。体察并愿意谅解每一个不幸福不美丽甚至不善良到邪恶程度的人，体谅这个人他身上命运的痕迹，这就是慈悲。在小玉子弹和烈酒一般的笔力背后，我读到了无限的悲悯。受这悲悯的传染，对于水芝，我没有厌嫌，与鄙视，竟有无限的同情，与谅解。我甚至，暗地里为水芝的奇兵百出而喝彩，又为水芝的不幸败阵而沮丧。在读《金瓶梅》的时候，我读到潘金莲找李瓶儿寻衅滋事，可是西门庆却无心料理家事，我知道，这个男人的发条松了。没了心气儿了。我为西门庆叹息。然后，《水芝的战争》我读到最后，水芝对小兰也好，对亲家母也好，都无心恋战，她的心气儿也松了。我就知道，水芝的气数，尽了。我为水芝难过。这就是慈悲了么？我不敢如此说。我没有对水芝慈悲的资格，与权利。毕竟，我们每个人都是水芝。也许，在天人的眼里，我们玩写作与各种所谓的小众艺术，就是鄙俗。跟水芝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却像抹布般耷在孙女的满月宴上并无二致。而在佛祖的眼里，爱母亲与爱祖国，都是执着。也与水芝的争强斗狠都无异。如果无限地提升一个个阶梯的高度，分别用圣人、天人、神仙、佛陀，乃至真如本性的眼睛，来关照芸芸众生。我们真的每个人都是水芝。
        我对于小玉不动神色的叙事本领也是大大佩服的。在行止有度的叙事节奏中，透露出浑然天成的江海风韵，时代特色和人物性格的胶着融合，也是这篇小说成功的原因。
        《水芝的战争》当然不是十全十美的。人物的对话一定要符合作者的身份。在有些地方，作者不自觉地透露了作者自身的视角。比如：写7岁的秀秀被母亲疏远，感觉“一种被剥脱感，彻底的被隔绝掉的感觉，从遥远的水气漫漶的地平线升了上来”，我以为就是用生活中的作者的视角在写作。这可以算是我的吹毛求疵吗？
        我希望水芝的战争继续下去。无论是小说里的水芝，还是写水芝的小玉，都要继续。

lvhq018

民间的话语里有许多俚而深富哲理的说辞，需要慢慢积累。《水芝的战争》的作者大概深谙其道。

时光安然

有空搜看这篇小说。

低眉

lvhq018 发表于 2017-6-4 13:45
民间的话语里有许多俚而深富哲理的说辞，需要慢慢积累。《水芝的战争》的作者大概深谙其道。

嗯嗯。是的。谢谢版主。

低眉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7-6-4 13:57
有空搜看这篇小说。

在网上应该有得搜的。

低眉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7-6-4 13:57
有空搜看这篇小说。

刚到网上搜了一下，竟然搜不到，这是我朋友刚出的一本小说集，其中有一篇也叫《水芝的战争》。要不你给个地址啦，我让我朋友给您寄一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