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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中篇《轮回》(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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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6 12:1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送别
  
  2005年九月,龙山氤氲在绿中泛黄、泛红的秋韵里。
  迟家村通往省道的山路上走来两位中年人和一对年轻人,中年人背着行李在后面说笑着,前面的年轻人超前了二十多米的距离,清朗和莺燕声里,听得出他们的喜悦和憧憬。
  后面略显苍老些、面皮古铜色的中年人对身旁的身着干部服装的说:“迟哥啊……”
  “谁是你迟哥,哼!”迟进财鼻子里哼了一声。
  “迟主任、迟主任,你就放心你闺女吧,有小帅照顾着……”
  迟进财一瞪眼:“我他妈就是不放心你家满小帅,懂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什么东西!”
  “你、你!别看你是主任,你管得了你家迟学凤?”
  “老满!”迟进财停下脚步,指着满囤的鼻子,“满囤!我告诉你,小凤敢不听我的,我就停了她的学费,哼!”说完,一背手,气哼哼地往前快步走去。
  满囤摇摇头,嘟囔着:“就你,你在镇上是主任,在杏花面前是主任,在你家学凤跟前你就是条驴!”说着,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前面的满小帅虽然跟迟学凤说笑着,并不妨碍他听后面二老说话,尤其是迟进财的高声呵斥爹的话,“你家满小帅,懂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什么东西!”不禁悲从心来,放慢了脚步。
  迟学凤一愣,听到她爹后面的话,“小凤敢不听我的,我就停了她的学费,哼!”一拉满小帅的手:“听他咕咕呢,快走!”
  
  满、迟两家都是迟家村人。迟进财是龙山镇办公室主任,是个见钱眼开、贪欲无底、圆滑世故的家伙,最喜爱吃喝玩乐,人称“吃主任”。
  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大学毕业,在市里工作,一个在省里做生意。自觉在迟家村乃至龙山镇是叫得响的人物,在老乡面前一贯目中无人,在领导面前也耍的开。
  满囤家里和迟家村相比可谓云壤之别,病妻、两子的家庭很是困难,所以,他也晓得自己的大儿子和青梅竹马的迟学凤相恋得不到迟家的支持。满囤早就让儿子远离迟学凤,可是,人家姑娘反倒是粘着他家小帅。
  满囤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好愣撅姑娘,只是在心中叹息儿子的前程,自怨自艾不是个好老子。
  满小帅非常喜欢迟学凤,姑娘身材高挑、花容月貌,是村中一朵花、是中学里的一朵花,他能放得下吗?
  迟学凤的眼里,他就是两个字,帅!诚!虽说此时两个人还没有更深的发展,但是,她早已经把他当做自己的白马寒生,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满小帅早晚是条飞出龙山的龙,她也是龙山的一只凤,舍他其谁?虽然他们都考入了北京的大学,小帅考取的是人民大学,学凤考取的是经贸大学专科,不在一个学校,但她早已打定主意,一定要帮助他完成学业,留在首都。
  两人走得更快些了,没让气昂昂的迟进财追上。边走边打算着如何勤工俭学,应对迟进财的威胁,减轻满家的负担,好让弟弟满小山安心升入高中。
  
  不觉已到了省道,龙山镇就在眼前,两人携手跑向大路右侧,等着后面的二老和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公共汽车。
  和刚才不一样,满囤先来到车站,五分钟后,迟进财吭吭哧哧地才赶上来,猫着腰,双手拄着膝盖喘着气:“我说骑……车来吧,你们……偏不听!”
  迟学凤笑着说:“这破路,没法带人,骑四辆车来,你们怎么骑回去啊?”
  满囤笑笑:“就是,哎,车来了!”说着,他把背的行李包递给儿子,嘱咐着。
  满小帅听完迅速地说:“爹,你不要再给我学费了,供小山上学就行了,啊……”
  迟进财则趁给女儿旅行包的时候,威胁女儿要远离满小帅。
  迟学凤笑笑:“爹,我明白了,您放心,这穷小子我才不理他呢,呵呵呵!小帅,我们上车!”
  望着隔窗笑靥如花的女儿挥手告别的样子,迟进财心道:怎么变性了?!哼,跟她娘一样,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二、满囤的打算
  
  时光荏苒,春秋更替,转眼三年过去了。
  又是一个秋天。
  红叶开遍龙山,梯田里的庄稼都已经收割,闲下来的满囤和邻居一道,开着拖拉机,拉了满满一车玉米、大豆来镇上的集市卖粮。卖完粮后,他领儿子小山和邻居父子一起在集市小吃摊吃油条、豆腐脑。
  邻居知道满囤一会儿还得去给老婆买药,很大方地掏钱结账。
  “满青大侄子,这怎么好意思的啊,我不能白白用你家拖拉机啊,这顿饭还是我来请!”说着,从兜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张百元大钞:“掌柜的,多少钱?”
  吃完饭,两家人约定好了时间,分别逛集,采买家用。
  满囤基本上每个集市都来镇上,给上初中的小山送去家里腌制的咸菜、自制的腊肉和干粮,以减少在学校食堂的开支;另外,也给老伴买药,对于镇上很是熟悉。
  尤其是今年以来,他感到了空前的压力,虽然满小帅没要全额学费。
  压力非只是来自老伴的病、二子升学,他想得更加长远,那就是满小帅就业和未来生活。
  小帅不止一次说过要分来县里,因为县里的房子便宜。儿子上的是北京的大学,将来哪怕是在通州、涿州买房,也别回县里来啊!满囤经常这样想,也经常电话里跟小帅这样说。
  这就是父母心啊!为了儿女,一味当牛做马,把自己未竟的或遥不可及的梦想实现在儿女身上,去面朝黄土背朝天!
  他看着满街的买卖,心道:怎么没有一家是我满家的呢?我为什么就不能开一家买卖呢?
  列位,或许您想笑吧,一个山村农民怎么会有如此野心?这就是儿女“逼”的,因为儿女太优秀了。大儿子考入人民大学,二子也刚刚高中了天津大学,这就是要老头子的命啊!山区里多少家庭此时的男孩子早已出去打工,老子在家不急不慢地种着三五亩地,亦或看着孙辈的“小祖宗”,其乐无穷啊!而满囤不行。
  他默默地走下省道,拐向通往山村的山路,走了没有一百米,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他站下来,看着三叉路口周围的环境,他心里盘算着,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镇政府办公室,装潢不算豪华,但绝不寒酸。
  迟进财打发了一个请示的镇干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香茶,靠在皮椅上闭上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
  不为工作,是为了女儿。
  迟进财烦躁的是掌上明珠跟那穷鬼满小帅的事。虽说过女儿不听话就断了女儿的供应,虽说是女儿三年来没有承认和满小帅有进展,他还是断定两人关系非止一般,因为女儿没说有别人追求。既然如此,在北京定居成了问题,虽然两个儿子都有钱,可以帮妹妹在京城买房,但是,将来还不成了满家家业了?他咽不下这口气啊!实际上,就是不用迟家买房,女儿就好过了吗?
  
  有人敲门,他清楚,书记镇长找自己是不来他办公室的,是电话叫他过去的。他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进来!”
  “嗬,干啥这么大声,当官的对老百姓就这态度啊?!”
  “靠,满囤,你来干啥?我刚才正骂你呢!”迟进财睁开眼,歪头看着满囤,仍靠躺在皮椅上。
  满囤笑笑,自顾自坐在靠墙的沙发上。
  “哎哎哎!你身上都是土,脏了我的沙发!”
  “扯淡,沙发是你家的?是我们镇上的,我们镇,嗯?!”
  “我操!”迟进财险些气乐了,他坐起身,“有屁快放!”
  满囤悠悠地,轻松地:“我想给儿子拿个北京房子的首付,请你批准。”
  迟进财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噗”地喷了出来:“你有病吧,这是镇政府,不是医院,你去医院看病去!”
  满囤还是刚才的语速和口气:“我是被逼的,老婆看病,小山上大学,小帅就业买房,他们靠啥,还是有啥啊?这几天啊,我想来想去,有了个法子,把地都租出去了,还有这秋粮款,我又借了四万,凑了七万块钱,打算在省道通往山路的一侧开一家山味饭馆,还请兄弟给我斡旋一下,办个证啊,弄个手续啊!你不会不帮这个忙吧?”
  
  三、心底的爱
  
  秋风飒飒,从开着的门吹了进来。
  迟进财看着满囤,像看一个怪兽:“你、你想开饭馆?!”
  “是啊!”满囤憨憨一笑,“你觉得不行,这正常,你迟主任什么时候看得起草民百姓了啊?”
  迟进财摇摇头。
  满囤继续说:“山里都是好东西啊,原生态、无污染、高营养,更没有什么转基因……”
  “哈哈,咱村满囤竟然也满嘴科学名词啦,看来你早有准备。”
  满囤点点头:“我打算弄特色农家菜,什么山蘑菇、山鸡、山兔、山羊;纯手工面粉、杂粮、粉条等等,都是城里人们喜闻乐见的啊!这里离县城二十里路,里省城也才一百五十里路……”
  “得得得,”迟进财打断他的畅想,“我明白了,可是,谁能随随便便就占地占道开铺子啊?!”
  “所以,我来找你啊!”满囤拿出杀手锏,“我可是想给小帅挣首付的啊!你忙,走啦!”
  看着满囤只是说到此就抬屁股出门,迟进财对门外满囤的背影,冷哼一声:“谁说满囤憨?这是下命令来了,是不是估计我管不了学凤?”迟进财想到此,闭上了双目,不知想什么。
  
  晚上,镇上唯一的居民小区“花满园”里的路灯散发着淡黄色光晕,像几个失魂落魄的失恋男孩,无声无息地照着脚下的路面。
  三号楼上,402号那130平颇豪华的大房子里,家庭妇女杏花失神地站在厨房里,看着高压锅上跳动的高压帽,听着那呲呲的声响,仍想着中午和迟进财的争吵。
  
  中午,迟学凤来了电话,声言和小帅明年一起来县里就业。迟进财骂了两句,女儿不理他了,他就和杏花吵了起来。
  
  原来,大学三年的时光,迟进财并没有舍得履行“不跟小帅断了就断其供应”的毒誓,一个是两个哥哥也会给妹妹学费,再者,杏花也不干啊!
  迟学凤果真时时想资助满小帅,可是,这小子不但随满囤的憨,还特别执着或是固执,就是不接受姑娘的资助,果真在课外打工,就是放了假也不回来,每个春节也就是回来待个三五日就又跑回学校。
  这更使迟学凤动心或是忐忑,她怕在满小帅需要帮助时自己献不出爱,从而在他心中失去位置或是重要性,更怕别的女同学盲目“献爱心”呢!所以,三年来,迟学凤如同在忐忑中度过,几乎每个晚上通电话,每个礼拜去找打工的小帅。
  迟学凤觉得,这三年比上中学时还累,时刻想像有朝一日会失去心爱的人。
  进入毕业季,得知小帅立志回老家的山区县,她决定也回去,这正是一种终结的表决心,不是有那么句话嘛,他在哪里,家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
  其实,如今跟爹娘提起,也是让他么有个心理准备,省的到时候接受不了,徒增父女矛盾。
  其实,杏花也希望女儿早日回来,回到身边,她才没指望两个儿子能常伴身边尽孝。
  其实,迟进财也明白,他管不了女儿,虽然经常骂杏花惯坏了女儿,他自己何尝不溺爱呢?
  
  杏花还想起了迟进财的一句话——你始终就没有忘掉满囤,哼!
  那是多久前的事儿了,记不清多少年了,她只记得大儿子都27岁了;但她记得那是一个杏花满山的春天,她爹把自己强行拉进迟家,喝了迟家的定亲酒;她记得,自家门外失魂落魄的满囤掩在谁家的墙角,她记得一个凌晨,他们在鹰嘴洞里分手……
  一天三顿饭,何况迟进财中午经常不回来;吵架则不止一天三“顿”那么简单。
  他们的婚姻,这么多年没有激情、没有爱情,只有事实的亲情。
  不现实的感情挤压在心底,时光能磨平一切,却磨不了挤压在心底爱的一角,哪怕是一个角,无论什么东西一触碰,就闪着只有自己能体味到的火花。
  尤其是迟进财每每高高在上的提及和恶毒轻蔑的侮辱,无疑是给心中挤压的爱一种浇灌。杏花是个爽快甚至火爆脾气,或许这也是满囤当初选择玉玲的原因,她哪会容得迟进财嘀嘀咕咕或指桑骂槐,每次两人都是打打骂骂,不欢而散,迟进财去睡办公室,杏花乐得清静。
  此时,她还在围绕着一个执着,她对迟进财说:“你不觉得给女儿一个爱是多么重要吗?”
  她明白,他迟进财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四、迟主任转性
  
  钥匙开门声。
  杏花端着饭菜经过玄关,连看都没有看迟进财一眼。
  迟进财换了鞋,坐在餐桌边,讪讪的、皮笑肉不笑的:“肉炒鲜蘑、烧茄子,哈哈,愣里格楞嘀愣哏愣,来点小酒……”
  杏花骂了一声:“早晚喝死你!”
  迟进财知道媳妇有气,自嘲地:“就是真喝死了,也比寡死舒服啊!”
  “那一天真来了,看你后悔不?”
  “老婆子,”迟进财居然用京韵强调,“别跟为夫治气了……”看着老婆都懒得瞪自己,笑嘻嘻的,“今天上午啊,满囤……”他故意停顿下来。
  因为这个名字,捣过太多的乱子,杏花以为他是在逗自己,岂能理这个茬。
  迟进财只好接着说:“满囤去镇上找我去了,你猜这厮找我干啥?”
  “反正不是请你这个臭名昭著的‘吃主任’喝酒!”
  “哈哈,他想在拐往山路的地方开个农家特色饭馆。你说这个老憨想什么,他想给小帅在通州或涿州挣个首付。他他妈的也不想想,就是涿州首付也得五十万啊,就算他一年挣五万,也得十年啊!”
  杏花没有顺着他的思路:“小凤不是说两人要回县里吗?”
  “满囤想必是阻止小帅回县里呗!”迟进财喝了一口酒,“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啊!他就瞄着京城了,哪知道这个道理?他以为小帅有咱家小凤的条件!”
  “找你帮他跑执照、占地方?”
  “是啊!”迟进财一顿酒杯,“这厮也他妈不说请请我,我他妈吃主任不白叫了嘛!”
  “你不打算帮?”
  “帮,帮他就等于帮自己啊,不然,买房就得小凤掏钱,我迟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小凤啊,气死我了,女大不由爷啊!”
  “答应他了?”
  “没有,我抻他几天,让他着着急,反正他没有三亲六故在镇里,哼!”
  “哦……”
  
  玉玲的病叫类风湿关节炎,季节交替的冬春、夏秋间就疼得厉害,而且已经患上风湿性心肌炎,地里的重活早就干不了了,这也是满囤决心不种地的原因之一。
  玉玲和杏花是同班同学,还是邻居,上初中时就都喜欢木讷憨厚健壮的满囤。而满囤却对杏花的喜欢反应大些,或许是因为杏花漂亮些,也或许是因为杏花大方些。杏花被父母强嫁给迟进财之后,玉玲心满意足地嫁给了满囤。
  玉玲和满囤一样,都具有勤劳朴实的农家儿女本质,玉玲从嫁给满囤起就担负起田里的重任,没注意身子骨。生小帅后,或许是因为没有个公婆这个福分,没人提醒月子里的注意事项,饱受风寒,下地过早,初期不显,等二儿子上了小学后,胳膊腿痛的毛病日益严重,以致关节红肿,心肌都受到风湿损伤。
  用她自己的话说,“成了满囤父子的负担。”
  
  满囤一进屋,病妻玉玲看到低头耷拉甲的丈夫,劝慰道:“我说你别去找气受你不听,嗨!都是我这病啊!”
  “别说这个,”满囤坐下来,“进财那王八蛋没给准信呢,不知道想什么鬼点子呢!”
  玉玲想了想:“你还是找找杏花吧。”
  满囤摇摇头:“找她,那姓迟的就更吃劲了,更阻挠了。”
  玉玲慢慢地掀开桌子上盖着饭菜的纱罩,拿了筷子:“吃饭吧。”
  吃完饭,两口子看着没滋没味的电视剧,突然他的华为手机响起来(那是小帅用过的旧手机),满囤紧张地划开手机,原以为是迟进财,一看,居然是儿子小帅的电话:“嗯,帅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啊,好好,好好,这王八蛋怎么想通了,不碍不碍的,我等。好好,你看书吧。”
  “什么事儿,惊惊喜喜的?”玉玲拿着关电视机的遥控器,都没想起来放下,忙问。
  满囤扔下手机,一拍大腿:“迟进财这老小子怎么转过性来了,他答应帮忙了,不知怎么的,居然让小凤转告小帅,小帅这才说给我的。”
  玉玲冷哼了一声:“就他那德行,哼,肯定是杏花尥蹶子了,他不得不帮你吧?”
  满囤瞪了媳妇一眼:“我看是他们惹不起小凤才是真的。”
  “无论怎么样,饭店开起来就行,我实在干不了地里的活儿了。”玉玲摇摇头,“跑堂我也够呛,坐着洗洗涮涮不是问题。”
  满囤很振奋,忙说:“你跑堂,你成心吓跑食客啊,哈哈!”
  “哼,我是不如杏花漂亮,嫌弃我了?你找她跑堂去!”
  “不就是个玩笑嘛,至于吗?”
  
  五、开张大吉
  
  二十天后,在满山红叶的映衬下,一座四间天蓝色板房,相映成趣地融合在秋景当中,在山路和省道夹角处,开张了。门上面的房顶上,戳着一个大牌子,上书:红叶饭馆;下面是一行小一些的字:山里特色菜,营养无公害。
  鞭炮齐鸣,歌声飞扬。村里的乡亲来了,镇上的干部在迟进财的带领下来了,路过的歇脚的赶集的做买卖的都来了……
  饭馆两侧简易平地上挺着好多小车。有一辆小车也拐下公路,停在饭馆前,后门开处,一个领导模样的人下了车,信步向门口走来。
  跟迟进财一起来的王镇长无意间一回头,忙过来相迎:“李副书记,您大驾怎么来了?”王镇长先是哈了哈腰,随即伸出双手,“您这是?”
  来人正是县纪检李副书记,他随意地跟王镇长握手,却出乎王镇长意料地说:“我是看到你的车停在这里,就拐过来找你。”
  “走,我们回镇上去。”
  “不用,我是从省里开会回来,既然看到了你,文件就直接给你吧。”
  司机把一个文件袋递给王镇长。
  王镇长谄媚地介绍说:“这是一家农家特色餐馆,我们镇迟家村人开的。李副书记,今天人家开张大喜,您这位大领导一来,广告效应太大了,尝尝鲜再走呗!”
  李副书记微笑一下:“哦,这个肯定超不了标,好,就尝尝。”
  迟进财和王镇长对了一下目光,迟进财忙小跑进饭馆,王镇长陪同李副书记进了饭店。
  这个李副书记可谓算个清官,听说今日开张志喜,眼睛一扫,就估计村镇干部来了不少,心中有些不快,就想帮这位农村掌柜的一把。
  李副书记来到里面,只见满满当当三间屋子、十八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有一半是村镇干部。有几个知道他是纪检副书记,就跟旁边人嘀咕,随即,噪音静下来不少,只是满囤的亲友在说笑。副书记心中虽不快,却不动声色地坐下来。
  王镇长双手按了按,人们静了下来,颇热情洋溢地说:“今天是满囤的红叶饭馆开张,我代表村镇向满囤表示祝贺,祝愿满囤广交四海,财源茂盛啊!福有双至啊,怎么如此巧,咱们县纪检的李书记打此路过,被我请来,为我们的山村老板壮声势,为我们特色经营做宣传,李书记慨然应允。欢迎李书记的到来!”说着带头鼓掌,之后又说:“李书记,您讲几句话吧。”
  李书记站起身,面带笑容:“满老板,祝贺啊,我会常来的。”说完就坐。
  随即开席。
  吃喝半酣,李副书记的电话响了,是书记找他。他只好起身,叫过端菜的满囤,当着王镇长的面问:“真是抱歉,我还有事,只好提前走了。”他掏出钱包,拿出一张百元大钞,塞到满囤手里,“这是我跟司机的,再见。”
  满囤蒙了,但只是一秒钟,就拿钱跑到李副书记跟前拦住,慌忙说:“今天是开张大喜的日子,我这是请大家来的啊,所有亲友一律免单的。”说着,把钞票递到李副书记眼前。
  李副书记回头看了众人一眼,正色道:“看得出,你经济并不富裕。亲友免不免单我没权干涉,村镇干部呢,那看他们的自觉性吧。你请客我不好说啥,我呢,没在被请之列。哈哈,就算我随个贺喜吧。”说完,一推他的手,走出了饭馆。
  王镇长和迟进财忙跟了出去。
  饭后,王镇长在迟进财耳边嘀咕了几句,后者阴阳怪气地问满囤:“老乡啊,今天还请不请客啊?我看,有领导做榜样,我们每人五十元,如何?”
  “您这是说哪里话啊?”满囤搓搓手,“满囤虽然是个山民,也是一个唾沫一个钉的汉子,今天各位能光临捧场,就是给满囤面子,还希望今后诸位能照顾小店呢,如果有什么意见,各位领导只管提,我会改进提高的!”
  王镇长一听,也觉得一抹嘴不好意思,他怕传到李副书记耳朵里去,那不是给领导上眼药吗?只好说:“算了,我估计,满囤请客嘛,诸位兜里不一定方便,这样吧,进财,挂个单吧。”说完,也出了饭馆。
  其余村镇干部讪讪鱼贯而出。
  都走了,玉玲忙拿过服务员记账的单子,粗略一算:3500元!不禁叹了一口气。
  
  六、讨欠
  
  林花谢了春红,庄稼又是收成,秋季再次光临。
  满囤是忧喜参半啊!
  满小帅执着地回到了县里,他的决定是正确的,起码是对他来说。县里各部门都争着抢着拉这位人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结果,满囤开张时拿了百元大钞的清水李副书记捞着了,把满小帅揽到麾下,一上班就任办公室副主任,主抓文秘。
  满囤喜的就是儿子颇受重用,他也卸下了在京城给儿子攒首付的重担;忧的是,虽然饭馆颇兴隆,忙了个蹄朝天,一算账,看似净赚八万元,可是,镇上以及各路神仙挂单欠条就有四万,剩下的四万拿去还了借款,一年下来,落了个两手空空!
  看着媳妇玉玲耷拉着的脸,满囤抄起欠条,推自行车出门。
  
  玉玲更是无可奈何,外带有苦说不出。虽然自己的关节炎厉害了,但是,借的账还清了,无债一身轻啊!可是,她想不通,堂堂一个乡政府为什么还欠账?!
  她拿起电话,想给儿子打个电话,手机划开后,想了想,又放下。丈夫不让惊动孩子,可是,她生气啊,儿子好歹也是纪委的人啊,乡里怎么就敢欠他们家的账呢?
  原因是,没人跟满小帅提起,提起又怎么着呢?来镇上要账?
  
  满囤气冲冲来到镇上,在办公室门前,把车子“咣”地靠在墙上,冲进迟进财办公室。
  迟进财一见,笑了:“满囤,吃枪药了!”
  满囤站在办公桌前,从怀里掏出一把欠条,拍在桌上:“你们真能吃啊!一年了,我就只赚了这把欠条!”
  迟进财看了放在桌上的欠条,笑嘻嘻的:“满囤啊……哈哈……我们俩谁跟谁啊,是不是,好歹一个村的,我能不惦记你吗?只是镇上正在大上村村通项目,整日跟着修路工程队转悠,所以,照顾你生意多了些。放心,堂堂镇政府能黄了你这几个小钱?”
  满囤眼睛瞪了起来:“迟主任,就几个小钱?好,给我这几个小钱吧!”
  “我不是说了嘛!”迟进财站起来,拍打着满囤的肩膀,“现正在修路,等工程完工后,县里拨下工程款,你这个几个钱算个屁啊,我立马先给你结清!”
  满囤知道他是个滑头,有一箩筐的理由等着他,他坐在办公桌一角:“我不知道工程款里有没有饭钱,但是,你不给我钱,我的饭馆就要停业了,我顶了一年了,实在顶不下去了,不然,我让小帅给我凑点儿去!”
  “我靠!”迟进财知道他在唬自己,但是,不代表别人不跟人家这个在纪委的儿子通气啊!他假亲热地拍了满囤的肩膀一下,“我说过了,咱们谁跟谁啊,一个村里住着,能亏了你,我早就惦记着你的账呢!虽然工程紧张,资金紧张,我还是给你争取了一万块,你先支了,年底,我保准给你补齐,行不行,哥哥!”他推着迟疑的满囤走出办公室,“你也得体谅我啊!交个实底吧,镇上欠账非止是吃喝一项,也不是你一家饭店,给谁不给谁啊?我们是老乡,可是哪一家不是老相识啊,是不是,我啊,难做人啊!”
  “你难做人?”满囤哼了一声,“不是人的东西会难做人?”
  “好了好了,骂都骂了,还能吃了我不是?不用我给你盯着要账了?”
  “你,哼,别没事总去白吃我就念阿弥陀佛啦!”
  
  玉玲看着他手里的钱:“就一万?!”
  “嗯,这还是我说去找小帅借钱,他才挤出来的呢!”
  “你不是说不让孩子难做吗?”
  满囤摇摇头:“你傻啊,我就是吓唬吓唬他。再说了,我也顾忌小凤的感受啊,能把迟进财逼得如何呢,嗨!但愿村村通早日完工吧!”
  
  春节转眼将至,满囤地N次来找迟进财,仍然没有拿到钱,说是工程质量不合格,让工程队返工,工程队说资金运转不过来,非让镇上垫付一千万,镇上的领导心虚:上面、工程队老板、老百姓、良心,哪个也惹不起,哪个也交代不了,书记、镇长火疙瘩都老大了。
  满囤终究也没讨到钱,再就是,迟进财两个月来,一次也没进过饭馆,这一下,生意也冷淡下来,加上冬季肉菜涨价,满囤上火了。
  
  七、悲剧来得那样快
  
  “火山六月应更热,赤亭道口行人绝。”
  六月末的一天,快到中午饭点了。
  虽然天气炎热,出门的人少了,但是,来此喝水、吃饭、喝啤酒的人还是不少。红叶饭馆的生意还是可以的。
  满囤两口子正忙着,满小帅和迟学凤进来,这可乐坏了玉玲,当然,满囤是喜不行于色而已。
  “儿子,小凤,快坐下。”玉玲吩咐嘻嘻笑的满囤,“去弄俩凉菜!”
  “知道了。”满囤忙不迭去了后厨。
  玉玲又吩咐满小帅:“儿子,去冰柜里看看,弄瓶小凤喜欢的饮料或啤酒什么的。”
  看着儿子去拿东西,玉玲和颜悦色地问迟学凤:“小凤,大热天的,你们来是有什么事儿吧?”
  还是当娘的细心。
  迟学凤笑得像朵花:“我和小帅看中了一套房子,120平,挺大的,你们来住都宽敞啊!”
  满小帅递给迟学凤一桶果汁:“首付8万元,小凤的娘说他们出,我们自己借些简单装修一下就行了。”
  满囤从厨房用盘子端过来三个凉菜,接话说:“那不行,不是他迟主任娶儿媳妇!我来拿首付,只是现在拿不齐,我只有三万元。”
  “这是你借来周转的啊,饭馆还开不开了?”玉玲神情转阴,很不好看。
  “大叔,我知道您资金周转有问题,都是我爹吃得太多了!”迟学凤笑笑,“您分得那样清干啥啊,爹有钱就让他拿呗,我可是迟家的亲女儿啊,呵呵!”
  “那不行,我不能让……哦,我不能见了他迟进财抬不起头!”执拗的满囤问,“年底买房子行不?我去年是还账了,不然,我也有四万的进项啊,再说,他迟进财怎么也得还我几万吧!”
  迟学凤了解准公公的脾气,只好顺着他说:“大叔,就按您说的办,我们年底在买房。”
  
  感觉到亚历山大的不是满囤,他是有事说出来的人,且对前途寄予无限希望的人,注重行动的人;而玉玲就不这样了。
  晚上,满囤还在腌制小菜,玉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子夜,满囤上床,玉玲假装睡着了,没有动弹。
  黎明时分,满囤早早醒来,一看表,六点。他看了看悄无声息的老婆,十分纳罕:别的时候都是老婆叫起的,今天怎么了?昨天首付的事儿让她失眠了?那就再睡会儿吧。满囤起床,来后厨忙着。
  十几分钟后,雇佣的服务员小花来了,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小媳妇,一进门,发现只是老板在忙,笑问:
  “满叔,大婶呢?”
  “她啊,昨晚失眠了,让她多睡会儿吧。”
  半个小时后,有客人了,不知咋的,今天居然有十几个,两人忙不过来,满囤就对后面休息室的门喊了一嗓子:“给我拿二斤面条来!”其实,他是在叫老婆赶紧起床上班。
  没有回声。
  一向睡觉轻的玉玲没有回声。
  满囤哼了一声,推门进来,见媳妇居然还是脸朝里姿势,心中不禁咯噔一下,快步上前,一推她的脊梁:“玉玲、玉玲!”
  没有回应。
  满囤一撩夏凉被,玉玲还是没动。他变声变调地喊着,转过她的身子,才感觉体温不对。
  小花闻声进来,试了试鼻息,对满囤摇摇头。
  满囤抱起玉玲就往外跑。
  小花跟着跑到门外,才想起还有客人,只好刹住车,哭泣着拦车。很快,就在省道上拦住一辆轿车,满囤扔下一句话:“我去镇医院。”
  小花知道满小帅的手机号,忙拨打过去,说“大婶病了,看样子很厉害,去镇上‘住院’去了。”
  
  八、最后晚餐
  
  一辆小车高速在省道奔跑着,一定是它的体温比天气更热。
  这是满小帅听到信后,一个同事拉着他和迟学凤来探母病。母子连心,车子只走了几里路,满小帅就觉得莫名其妙地周身颤抖,心头惊悸不断,他攥紧迟学凤的手:
  “小凤,我觉得不妙!哎,小罗,开快点!”
  车子加速。
  迟学凤感觉到爱人的情绪:“帅,应该没事吧?”
  “娘平素就要风湿性心脏病,只是用药顶着。今天是服务员打来电话,为什么不是爹打的电话呢?”
  
  抢救室里,医生边收拾着抢救器材边对满囤说:“满老板,你爱人是风心病,是因忧虑过度,失眠过度而引起的,唉,送来的太晚了!请节哀。”
  医生的话,字字砸在满囤心头,他明白了,昨天的首付问题是直接诱因,假如自己不是那么好强,不跟迟进财争面子,或许玉玲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再加上不善表达,郁结在心所致。
  他捶打着自己的头:“玉玲啊,怨我啊,放着日子不过治什么气啊,迟进财没丁点感觉,我、我……这可怎么过啊!”
  检讨升为懊悔,懊悔升为颓废,他真有随了老婆一起走的念头:玉玲,我自己还有什么干头,还有什么活头,既然小凤让迟家帮助他们,我也没有担心的了,干脆,我们一起走吧!
  没等他继续想下去,从外面冲进来满小帅:“爹!”他看到医生在收拾抢救仪器,母亲毫无声息,爹趴在床边,“娘!”他冲到床边,握了一下娘的手,冰凉!
  “娘!!!”
  
  七天后。
  迟家村满囤家里。丧事早已完毕,仍有两张孤零零的纸钱随夏风飞旋。因为工作,小帅也和小凤走了。
  临走时,小帅也想拉爹一起走,回到镇上的红叶饭馆,可是,满囤却说自己走。小帅知道老人没有从悲哀中走出,也就让老人静一静,什么时候饭馆开张,随他意吧。
  都走了。
  满囤愣磕磕坐在院子树下的一个木墩上,眼睛看着墙角刚刚落下的一枚纸钱,心中道:
  有什么干头?还有什么奔头?我能为儿子干些什么呢?迟进财,如果你不是总来白吃,如果你能不赊账,如果你年前给我结了账,如果我能拿出那八万元,玉玲的风心病能发作吗?嗨,能全怪迟进财吗?不是他一个赊账的啊,开饭馆,有不赊账的吗?满囤啊,看来你不是干这个的料啊!还是满囤你的罪过啊,假如不争强好胜,假如不怕得罪官家,就是不赊账,哪怕少赚点,但这样就多赚了吗?不还是让他迟进财当了大爷!
  满囤摇摇头,怎么也想不开、走不出这个情结。他起身绕院一周,满目荒凉。他回屋拿了包,装上了一件玉玲的背心(饭馆里玉玲没有留下衣服),慢慢走出屋门,上锁;慢慢走出大门,上锁。默默向村外走去,一路上,有打招呼的,他无力地敷衍着。
  山路,满囤丈量着走过无数次脚下的乡路。思绪,像山间白蜡树叶,飘摇不定。
  
  黄昏,饭馆里,就剩下了满囤,还有无边的枯寂和追忆。
  满囤到了饭店。
  几天没开张了?不知道。
  小花见老板回来,说了一声就回家了。
  满囤仿佛没有听到、没有感觉到小花的存在和离去。
  也不打开灯,但满囤很熟悉地在厨房默默地忙着。他炸着从鱼缸里捞出的很贵的山里虎皮鱼,锅里炖着一只珍贵山鸡,切了一盘平时舍不得吃的野猪肉……
  磨磨蹭蹭地弄了一个多小时,把菜全部端上桌子,从酒柜里拿出一瓶茅台,又拿出一包老鼠药,倒在酒里,这才坐下来,斟了一杯酒,足足二两!
  突然,肠子绞痛,头上冒出虚汗。或许是办丧事几天来,总是吃几口残羹冷炙,根本没有大便过,内火正盛;傍晚回来后喝了一气凉水,腹中肠胃冷热胶结,要跑肚!他疼得无心去端酒杯,忙出门向院后的简易厕所跑去。
  
  九、我的酒你喝了?
  
  迟进财又被杏花数落着,这次更狠更长,把个迟进财说得直骂娘,但玉玲的死,对他触动很大,也就吵不过媳妇了,放下筷子,来到卧室。
  “哼,该死的迟进财,你怎么不替玉玲去死呢!”
  从卧室出来的迟进财来到玄关,换鞋。嘴上回了一句:“我这就去换玉玲,唉!”
  “滚!又出去打牌啊,打到明啊,别回来了!”
  迟进财关上门,下楼,出了花满园小区门口,拍了拍屁股兜,摇摇头,快步向镇外走去。
  
  很快来到红叶饭馆,门没关。迟进财进屋就看到一桌子菜,他喊了一声:“满囤!”
  没人回应。迟进财嘟囔着:“这老梆子,去哪儿了?弄这么多菜,嗨,还上了茅台,不混了,这是请谁吧?客人没到这是去叫人了吧?哈哈,‘有客不来过夜半’,我来个有酒不喝白不喝哟!”
  迟进财号称吃主任,看到酒菜走不动道,况且在家里没吃几口就被杏花叨叨出门,一看酒菜肚子就咕咕响:“请别人,哼,我拿了八万块钱,你咋就不说请我,娘的!”说着,端起酒杯,一仰头,半杯一两酒下肚,“还是茅台好喝啊!”
  他吃了一口鱼:“嗯,正宗!”又把杯中剩下的一两酒喝了。随即斟上了一杯酒,不多时,又干了。
  “这老家伙怎么还不回来,请哪个老板去了,是借钱还是要账,不然打个电话还不行吗?正好,我先喝着。”边嘟囔边倒第三杯酒。
  第三杯喝了一半,足足半斤了。解完手的满囤回来了,见迟进财来了,正夹了一块牛肉往嘴里送,骂道:“馋不死你!”当见到杯中酒只剩半杯了,立马就下来一身汗:“你、你喝我的酒了?!”
  迟进财一瞪眼:“瞧你这损样,我喝酒不行吗?”
  满囤周身的汗瞬间凉了:“这、这是我的酒,你不能喝!”
  迟进财从屁股兜掏出一张卡,往桌子上一拍:“这是那四万欠款,你说,老子有没有资格喝这酒?老子告诉你,要不是看在玉玲的份上,哦,不,要不是老子良心发现……哎哟,怎么、怎么这么肚子疼啊!我去……厕所!”但却双手捂着肚子颓坐在椅子上。
  满囤哆嗦着掏出手机,哆嗦着拨打着号码:“急诊科吗?快、快,镇上迟主任在我红叶饭馆里,哦、食物中毒,要快啊,要出人命啦!”
  迟进财一听:“什么、什么……”昏死过去。
  满囤顾不上解释,迅速把迟进财放倒在桌子上,头耷拉在桌边,用手抠他的嗓子眼,迟进财吐了起来。之后,他一手扶着迟进财,一手掏出电话再次求救。
  医院一听是镇上大干部中毒了,开救护车一路“嗷嗷”来到饭馆外,抬起迟进财上车,往医院飞奔而去。
  满囤临出门一巴掌把酒瓶扫到地上……
  
  晚了,这包毒鼠强不是假药,而且是喝了整整半包。
  凡是药,用酒送服效果就会增快,何况是放在酒里。
  晚了?晚了!满囤自言自语。
  他彻底崩溃了,几天前他送老婆来了,今天,他又送来迟进财,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太平间里,杏花颓丧地站在冰凉的推车一边,手里拿着刚打完的电话,泪眼婆娑地看了满囤一眼:“嗨,满囤你害苦了我啊!小凤还没有结婚呢,你、你他妈的就不能等他们成了亲再想死吗?”
  满囤边给孩子打电话,心里边回答,骂吧,骂吧。
  “既然这样了,这儿不需要你了,滚吧,你还有老鼠药吗,嗯?”
  满囤点了点头,默然地,凄凉地向门外走去。他想,为什么把那半瓶“酒”摔了呢?他嘴里叨唠着:“我或许用不了半瓶,用不了半瓶,用不了啊!”
  其实,杏花虽然和迟进财始终没有多少感情,但毕竟多年的夫妻,丈夫死去对她的打击可谓不小,但是,比起恩爱夫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她听了医生和满囤的交流,听懂了悲剧发生的经过,只是被悲伤冲淡了,此时满囤的叨唠,触发一个小时前的记忆,“用不了半瓶!”杏花一激灵,这才冲出太平间。
  假如“作案”的不是满囤,或许杏花会咬牙切齿,但,这是她的初恋满囤,是女儿的公爹。
  杏花冲出来,拽住满囤的衣服:“你混蛋!就剩我一个人,我怎么料理啊!孩子们可都没回来呢!”
  满囤一听,心说,是啊,扔下她一个人怎么办啊?死者为大,他这才说:“我去街上砸门,买衣服、花圈去。”
  看着满囤如是说,杏花这才稍稍放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她突然想到:饭店里应该是没别人了,那半瓶酒就是定时炸弹啊!进财会喝,别人不会吗?想到这里,她回头看了躺着的人一眼,随即,匆匆跑向医院大门口。
  
  十、谁之罪?
  
  夜里,街上趁路灯纳凉的人们仿佛比星星还多。
  杏花算是个名人了,不断有人打招呼,不断有人纳罕这主任夫人怎么了,急匆匆慌张张的。
  很多人还不知道一个多小时前,迟进财稀里糊涂的走了。
  
  杏花跑到饭馆,门虚掩着,没有灯光。
  不知道是谁给关的门、关的灯。杏花一阵心悸:那酒呢?她拉开电灯,看到地上的碎瓶子,心中一松。
  那是满囤临出门顺手将酒瓶扫在地上,可见满囤之心细。
  杏花明白了,满囤仍在街上买丧葬用品,车转身子出门,向镇里疾走。
  在花圈铺子,看到了提着包袱的满囤。她明白,那包袱里是迟进财的寿衣。
  买好了花圈,两个人默默地往外走,尽挑灯光难以到达的地方走,还是碰到了一个镇上的干部,被满囤拿的东西惊了一下:
  “满老板,您这是给谁买的?”心说,不是你老婆前几天刚去世了嘛!
  杏花闻声,抽泣起来。
  满囤忙说:“兄弟啊,是迟主任……”他拉这位干部向旁边走了两步,吩咐,“兄弟,你跑趟镇上,跟领导说一声吧,迟主任过世了,就在医院太平间里。你看,他的孩子们都没在家,让镇上费心啦!”
  那位干部一听,忙道:“人有旦夕祸福啊!我马上去,通知领导,让值班的来几个人。”小伙子一溜小跑去了。
  两个人又碰到一个邻居,邻居也去通知她的亲友。
  当回到太平间前,发现停着一辆警车,里面的警察迎出来。原来是镇派出所的。
  警察跟杏花握手致哀:“嫂子,节哀啊!我们接到急诊电话了。您说说是怎么回事?”
  满囤长叹一声,双拳并起,平伸到警察面前:“是我的事儿,我伏法!”
  警察一愣,看了看杏花,用目光询问。
  杏花按下满囤的双臂:“是他自己喝了满老板自己预备的毒酒。因果轮回啊,不关满老板的事儿,你们回吧。”
  看到杏花的平静,警察不好再说什么,在一边写着笔录。
  几个镇干部跑来,其中就有带班的一个副书记,姓周。周书记连忙问着情况,满囤说了两句。周书记也没听清,旁边的警察向他做了汇报。把笔录让满囤和杏花签了字,警察开车走了。
  这时间,来了迟进财的一个亲戚,还有两个邻居,给迟进财换着衣服。周书记则和杏花商议着丧事事项,最后,决定在小区楼下搭灵棚,等孩子回来,明天中午就去火化,回迟家村下葬。
  镇干部马上行动,找车的、找棚的、找丧葬用品出赁的……都出了医院。
  
  这时,医院门口停下一辆小车,下车的正是满小帅和迟学凤。他们去了住院处,因为满囤说是迟进财急病,速归。迟进财是个名人,住院处告诉了他们实情,迟学凤当场就哭成泪人,满小帅打听后,搀扶着她来到太平间。
  迟学凤见母亲站在一旁,推车上躺着穿着寿衣的老爹,哭喊着跪在了车旁。之后,杏花拽起女儿,母女又相拥而泣。
  满小帅已经听满囤说了情况,忙过来给杏花鞠躬:“阿姨,这是我们满家的罪错,您有什么吩咐吗?”
  “偿命!”迟学凤尖声厉叫了一句。
  满小帅只好闭嘴。
  杏花看到女儿在骂在哭喊,这才感到了真正的悲痛。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女儿,无论如何,父女间是有最真挚的感情的。父女感情断了,此时,她不能让这些影响了她和满小帅的感情:“小凤啊,你不想想你玉玲阿姨吗?她是怎么死的?满家说别人什么了吗?你满大叔都被逼到喝药的地步了,不知是不是天意,你爹鬼使神差地去了饭馆,偷喝了人家的茅台,怨谁呢?!”
  说到这儿,没等迟学凤再说什么,满囤掏出一张卡:“不是鬼使神差,是进财兄弟给我还钱去了。杏花,你拿着吧。”
  杏花看了看:“嗨,我知道这事,可是,我不知道他今晚是去你那里啊!唉,知道又如何呢?谁又能知道你弄了那酒……”她说不下去了,但就是不接那张卡,“他说是镇上支的,是你的。”
  满囤命令儿子:“镇上的干部去拉棺材了,你拿着卡去吧。”
  满小帅接卡出了太平间,匆匆上街。
  
  十一、振作
  
  丧棚内,至亲戚戚;同事和所谓的朋友们都在临时电风扇下打着扑克、码着“长城”、玩着牌九,时而笑骂、时而狂叫,与楼下门口的黑色挽帐形成鲜明的对比——这就是时下丧事风俗和人们的素质!
  迟进财的两个儿子赶来回来,人们才稍稍收敛了一些。一顿哭啼过后,该去火葬场了。
  这里的风俗,未满六十的人停放一天,横死的停放一天。
  下午三时,灵车开往火葬场,一个小时后,开向迟家村的山林,下葬在迟家祖坟里。
  灵车走后,剩下的同事朋友收拾起丧棚,丧事基本结束。
  
  山林里,孤坟边,杏花、迟学凤,两个哥哥、嫂子和满小帅跪在泛着烟火的新坟前,迟学凤的哭声已哑。
  满囤悠悠地站在两米远的后边。
  多时,两个儿子搀起杏花,满小帅扶着迟学凤,缓慢离开坟茔,走向路边停着的车子。
  
  入夜,迟学凤劝满小帅回红叶饭馆。她一天来想明白了,其实,爹的死不怪满囤,而玉玲的死,迟进财有开不脱的责任,就算是怪满囤,一命抵一命,有什么好说的;人已经入土,就算是怨怼满囤,但他是满小帅的爹啊!又能如之何?
  满小帅在门口和怀中的爱人告别:“凤,要挺住啊,路还长的呢?你哥嫂明天就回去了,阿姨还是要靠你安慰啊,懂吗?”
  迟学凤在他怀里点点头:“你也好好陪陪满叔,我、我明天去看他。”
  满小帅扶起她:“不用了,他心中有很深的自责,看到你会更难受的。”
  “好吧,回去多喝点水,嗯?”
  “你也是。睡不着就喝两袋感冒冲剂,那东西可以安眠的。”
  “知道了。”
  满小帅在她额头上轻轻地一吻,松开爱人,下楼去了。
  
  星辰隐匿,夜风徐徐。
  红叶饭馆里死气沉沉,满囤喝着二锅头,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多日来的两场生死离别和悲怆愧疚,把他折磨地仿佛小了一圈,更加干瘦和轻飘。
  满小帅进来,关上门,来到爹的身边坐下:“爹,别喝了,喝点水吧。”说着,把酒瓶拿走,沏了两杯龙井。
  “嗨!一个礼拜,两条命,就这么去了……”满囤愣磕磕看着漂浮这绿色茶叶的杯子。
  “爹,您不该啊!”满小帅拿定注意,不顺着老人说,“娘多年的病了,经不起折腾,所以,您还是关了这饭店,随我进城吧。”
  “我哪儿都不去。”满囤端起杯子,将剩的一口酒干了。
  “你在这里,我不放心啊!”
  “没事,今天前,是你娘让我觉得没有意思了,可是,迟进财的事让我明白了。你想想,人家杏花该怎么过啊!”
  满小帅心中不禁晒然,只好说:“爹,人家有三个儿女呢。哦,对了,迟学凤也劝杏花阿姨去跟着哥嫂呢。”
  “我跟她不一样。”满囤端起茶,喝了一口,“她是娘们,又不上班,自己是混不了,走就走吧。我呢,明天再招个男服务员,孤身的,我们晚上就住这里,你上你的班,我不用你操心的。”
  满小帅知道满囤倔强,关键是城里自己没有家,租房子肯定商量不通。他掏出一张卡:“这是迟进财给的四万,我买棺材花了七千元,剩下的杏花阿姨说什么都不要,你拿着吧。她说了,首付还是她来拿,小凤两个哥哥当场就给了她两张卡。你不用惦记房子的事儿了,我们回去就买房,三室的,你在好好想想,早晚不得进城嘛,行吗,爹!”
  看着有出息且懂事的孩子,满囤心中敞亮不少:“玉玲啊,你放心吧,我挣不出孩子的房子钱,我不会放弃这饭馆的。小帅啊,明天你就回城吧,年轻轻地别告长假,知道吗?”
  满小帅点点头。
  
  十二、养老
  
  已是第二天凌晨两点了。
  长吁短叹伴着小凤,不可思议噬咬着两位哥哥,而杏花心里却孤寂落寞。
  好在是三室两厅、130平米的大房子,哥哥两家占两间,母女占一间。之前此时是迟进财睡沙发,今天,客厅里没了迟进财的身影和傲骄的大嗓,显得如此死寂。
  两个儿子为了让母亲早些休息,率先回屋躺下。稍后,迟学凤拉母亲进了卧室。
  
  躺下后,三个屋里都在说话。
  大嫂和二嫂都恶狠狠地点着丈夫的头,不让接婆婆回家,而两个哥哥都知道兄弟俩的心思,那就是:跟着小妹吧,小妹县里还没个家;让母亲留镇上吧,的确说不过去,都想着另一个兄弟接母亲回家,仿佛是又一出《墙头记》。
  其实,两个儿子的尴尬都是媳妇闹的。
  老大在市里工作,大小是个领导,如果让上司或同事知道不接寡居母亲生活,一定会大跌身家,成为笑谈,让人看不起。老大也拿这话说服媳妇;
  老二在省里做买卖,光是房产不下三套,而他们的儿子才仅仅三岁。这厮虽没有政治影响,但是,好事不出门,在圈子里传出的不良形象比政治更厉害。
  其实,兄弟俩都知道脱不开的责任,却都俱老婆淫威,都希望对方自觉。
  因为,他们的仕途或钱途,都是因岳父泰山的扶持,都是看上了女方的背景,致使今天儿不像儿,鬼不像鬼!
  
  娘俩也在说这个事,但就是一句话:我省市都不去,我去你姥姥家住些日子。
  杏花说完,困着了。
  迟学凤看着母亲的脸,听着母亲的鼾声,也睡着了。
  
  第二天,早饭将将吃完,杏花跟两个儿子说:“你们都别在这里起腻了,每家放下两万元,就可以滚了!”说完,放下筷子,“洗了碗,收拾清了再走啊!”说着,坐在沙发上。
  两个媳妇一愣,忙起身收拾桌子:“妈,您歇着,我们来、我们来收拾!”
  两个儿子去房间里,从包里拿钱。老二那来两打现金,老大拿了一张卡,递到妹妹手里。老大说:“小凤,这卡里有一万五,你看……”
  杏花一瞪眼:“老大,那你就再住一天吧,我看看你有没有能力在镇上借出五千块钱来!”杏花招招手,迟学凤忙把钱、卡放在杏花跟前的茶几上。
  杏花接着说:“这是一年的,明年还得拿,清楚了吗?”
  大儿媳一撇嘴:“一年两万,一个月就是一千大几啊!我们都是上班族,若是年年如此,怎么拿得出啊!”
  杏花冷笑一声:“我连上班族都不是!一个月三千还不够花呢?谁不拿我就住谁家去!”
  老大用眼神向老二求援,老二马上又掏出五千元给了哥哥。哥哥舒了一口长气,把钱放在茶几上。
  “滚吧!”杏花扬扬手,“记住,每年你们爹的忌日,都回来烧纸上坟,同时,再交两万。”
  嫂子们都知道这钱是帮助小姑的,对此也很坦然,因为,二老没向他们要钱给小姑买房。
  两家四口人惶惶出逃似得下楼,滚蛋了!
  剩下娘俩长吁短叹起来:养儿子干啥?给谁养的?
  
  杏花找出一张卡,连同老二那张卡,递给小凤:“这是十五万五千元,除了八万元首付,剩下的买家具,装修的钱你和小帅想办法吧。他不出血。不就成了你哥哥们了,受媳妇的气!”
  迟学凤接了卡:“妈,买了房子你去跟我呗,您自己过,我怎么能放心啊!”
  杏花想想说:“你满叔也是一个人啦,他不跟小帅吗?”
  “这……”迟学凤无语。
  “到时候我动不了了再说吧。”杏花说,“我收拾一下,去你姥姥家,你也回去上班吧。
  迟学凤坚决地:“不行,我得陪你去姥姥家。我好久没去姥姥家了,很想看看表哥表姐他们。”
  “也好,一起去。”
  
  十三、核桃仁
  
  山花似火,青松滴翠。山间的夏风不像平原那样炙烤,或许是山有海拔,或许是潺潺山溪吸收了温度。
  杏花和迟学凤的心堪比深冬,对满山生机提不起兴趣。
  杏花携女回到娘家,大哥忙把妹妹接进家,大嫂忙准备午饭,并让儿媳屋子,准备弟妹小住几日。
  农村不乏房间,虽然杏花远在镇上,却因与迟进财感情淡漠,又没工作,经常回来小住。当然,这个妹妹的到来是不会空手的,他们也盼着她经常回来,屋子是现成的,似乎成了习惯。
  杏花父母前几年谢世,娘家只有一个大哥叫杏林,小妹远嫁两百里的山外,只有父母的忌日回来一趟而已。
  此时,杏林两口子尽是宽言,且尽量聊些山村的东家长西家短的闲事。杏花也顺言搭腔;迟学凤则去厨房和表嫂做饭了。
  
  午饭过后,邻居来借杏林的电动喷雾器去北山给玉米打药,把暂时的平静打破了。
  来的邻居就是玉玲的哥哥。
  这两家走得较近,是因为玉玲和杏花自幼要好,自打玉玲“抢”了满囤,杏花无奈嫁给迟进财,之后杏花回娘家就不去玉玲家了,当然,还是不妨碍两家男人的交往,只是杏花的大哥和满囤停止了“友谊”,少了往来。
  玉玲哥哥的愤怒自然不好发在杏花家,但也就是短短的一个星期,迟进财稀里糊涂地走了,玉玲哥哥把刚刚的愤怒转化为幸灾乐祸,也就没有了多大愤怒;短短的一个星期,两家的仇隙没有形成便已消散。人还得过活着人的日子不是。
  杏林殷勤地找了喷雾器,转而说:“兄弟,你别回去拿药了,我拿着药,咱哥俩一起去打药吧,嗯?”
  玉玲哥想想也是,妹妹的事儿关乎迟进财,跟人家大舅子叫什么劲?也就欣然同意,三人背上工具,骑自行车出门。
  迟学凤跟表嫂不知干什么去了,杏花无所事事,躺在床上,想起之前回娘家的原因种种,没有一次不是和迟进财吵架,可这次回来,不是为吵架的那个冤家,而是自己孑然一身,孤独寂寞冷,虽然是夏天。
  杏花性格泼辣,她哪里躺得住,她起身,想出去看看过去的同学、姐们。刚开大门,有人迎面站在门外,举手做敲门状。
  “杏花?”
  “国荣!”
  来人正是同样嫁到本村的同学迟国荣。迟国荣一脸温馨的亲近:“我看到小凤了,听说你回来了,就来看看你……”
  “谢谢,我正说去找你你。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快进来!”杏花把国荣让进门,两人携手来到杏花的屋子。杏花把果盘放在桌子上,请国荣坐下,她又去沏茶。
  “杏花,别忙了!”国荣客气道。
  “你来看我,我不得客气客气啊,还没谢谢你呢!”
  “这什么话?”国荣笑笑,“我去镇上,没少打扰你,没少吃你的饭哟!”
  杏花沏好茶,也弄出个微笑:“别客气,都是咱山上的果子、瓜子啊!”随即又倒茶。
  国荣虽说是来探望,也不好安慰,不愿提及迟进财的事儿,怕杏花伤心:“小凤和小帅处的咋样了?”
  “很好啊,本来打算年底给他们完婚的,让老东西一死,搅和了,嗨!”
  小心聊天,也没躲开敏感话题。国荣不自然地笑笑:“你看我,我……”
  杏花摇摇头:“没什么,姓迟的走了,没人跟我吵架了,清静!”
  国荣只好说:“哪有夫妻不吵架的啊,床头吵床尾和嘛。”
  “我不是你们那种拿吵架当酱油醋的人,我们是攻击、侮辱,我没有体会到什么是那、是爱……我说句不好听的,哪次我也没让那东西沾到便宜。哼,说起来我就来气,两次里有一次是为了满囤,就是没事他也提念当初我们的事儿,酸得倒牙!”
  “什么是爱,我们老娘们了,搭帮过日子呗!”
  杏花好像对自己说:“我们,嗯,你算说对了,老娘真的搭帮过日子快三十年了啊!”
  国荣看着姐们的深情,心中慨叹,她们是同学,是知道杏花和满囤当初的:“我知道你始终没有看上迟进财,其实,人家迟主任是多少姑娘心中的人哟!”
  “哼!我现在不能说把他让给谁了!这王八蛋不知道有几个相好的呢,我就盼着哪天把他拐走呢!”
  看着同学的愤愤,想想迟进财之死,也是让人少了些惋惜:“唉,杏花啊,如果当初你嫁给了满囤,会怎么样?”
  杏花看着国荣,想了想,反问:“我会像玉玲一样累得病死吗?其实,那也不错,她活在满囤的心里。不像我,孤老终生。”
  国荣正好剥了一颗核桃,她没有回答杏花的问话,而是把核桃仁掏出来,将皮诡异地放在杏花跟前,并用手指了指核桃皮;然后,又拿起一颗核桃,捏开,掏出核桃仁,把核桃仁放在之前的核桃皮里,点点头,嘴里只吐出一个字:“嗯?!”
  杏花此心此情此景,能不明白闺蜜的意思?摇摇头:“他妈的姓迟的就是烂核桃!只是太早,也不知道能不能将那核桃仁掏出来。”
  “我去探探风。”
  “莽撞,这是什么时候?”
  “我没说现在啊,你急什么啊!”
  
  十四、谢老板娘
  
  一个月后。
  今天是大集,还不到中午饭点,红叶饭馆就忙碌起来。
  杏花进得饭店,之前的女服务员换成了一个小帅哥,不认识她:“您好,没座了,您得稍等,点什么菜?”
  “我不吃饭。”
  她没理会小伙子的惊异,正好一桌客人吃完饭菜,另一桌又要加菜,小伙子去招呼了。杏花见这桌客人起立,忙一挽袖子就收拾桌子,随即又三个客人坐下,她展开微笑:“您用点啥?”
  “一捆啤酒、一盘酱牛肉、一盆羊蝎子、一个山蘑鸡蛋、一份山菜拼盘、三碗香菇炖山鸡。”
  “好的。”杏花重复了一遍,“请稍等。”
  杏花来到窗口,高声重复了一遍菜名,里面的满囤闻听,一扭头:“杏花?!”
  “是啊!”杏花微笑表情让满囤突然一阵难过,她看了出来,“别废话,我赶上了,忙过这时候,你有什么话再说,有什么屁再放!”
  旁边的灶上师傅杏花不太熟悉,师傅却认得杏花,闻听过两人的关系,一拉满囤的胳膊:“老板,你手边不是有酱牛肉嘛,先上!”
  
  长夏中,大厅虽然有空调,四个人都是一身汗。不到三时,好不容易饭点过去,三个人忙洗脸擦汗,坐在空调前面喝着冰镇啤酒。小帅哥也递给杏花一瓶,杏花咕咚咕咚喝了一气,凉爽多了。
  师傅去厨房端了几个拼盘、凉菜,就坐下吃喝。满囤看了一眼杏花那红红的脸还有她自己揉着的腰,本来的气话没有说出口。
  “你吃点什么,说。”
  杏花一不楞脑袋:“我不是来吃饭的。”
  满囤一愣:“来干啥的?”
  “撑得,下下饭食!”
  师傅喷出一口啤酒,小伙子则莫名其妙,不知这娘们是为了什么,心说:有仇吗?
  满囤看看两人,回头说:“国荣昨天来了……”他看了看两个伙计。
  那师傅跟帅哥使了个眼色,两人端着菜,提着酒去了后面的休息间。
  等他们出去,杏花问:“你的意思?”
  满囤灌进去半瓶啤酒:“我不能对不起玉玲。”
  “满囤!”杏花喝了一声,“当初我也是喜欢你的!”她也灌了一口酒,手一松,啪,瓶子摔烂了,“打我脸是不?哼!”说完,气哼哼走出饭店,扬长而去。
  杏花回到家里,气的冲进卫生间,三下五除二扒光,冲凉!之后她看着自己,像四十八岁的吗?
  他妈的,迟进财!他娘的,满囤!
  
  之后,每个镇上的集市,杏花都是早早吃饭,中午前赶到红叶饭馆,端菜、收拾桌子。
  当然,小帅哥服务员也从师傅那里知道了她和老板的“恩恩怨怨”,也明白了杏花这个寡妇的意思,不断劝告满囤,“从了”人家吧,并说:玉玲的死怪不得杏花,迟进财的死人家也不怨你,有什么呢?
  国荣知道消息回馈后,不断来伶牙俐齿、谆谆教导同学哥。
  其实,满囤是放不下玉玲,更放不下山里人的传统面子。
  但是,杏花每每来帮忙,满囤都记下日子。终于到了月满,忙过去之后,满囤从柜台拿出六张大团结,来到喝啤酒的杏花跟前:“一个月了,这是你该得的工资,一天150,共600块。”
  杏花拿起钱看了看:“哈哈,你个老东西,小凤还是不是小帅的女朋友?”
  “那当然了!”
  “以后没打算拉倒吧?”
  “那当然了!”
  “切,这红叶不早晚是我姑娘的,哼,老娘我就是老板娘!你俩过来,”杏花点手叫过师傅和小帅哥,“这个月你俩受累了,老板挣钱了,来,每人三百块奖金,拿着!”
  满囤一愣。那俩哪管那些,顺口搭音:“谢老板娘,哦,未来的老板娘!”
  满囤险些吐血!
  
  十五、杏花的反对
  
  枫叶泛红,遍野萧疏,秋带着凉意驱散长夏的困顿和潮湿。
  晚上,红叶饭馆坐着几个人,都低头不语。
  迟学凤摇摇头:“我不明白,妈始终同意我们的啊,怎么就突然反对我们结婚了呢?”
  “是啊,”满小帅也说:“国庆节后还问房子装修的如何了呢,半个月不到就变卦了,这、这元旦结婚看来泡汤了。”
  满囤自然不好插嘴,一是长辈,二是对其中缘故有些悟,但是,不好证实,尤其是杏花没在,问谁去?
  迟学凤又说:“还有,原先说把红叶饭馆挪到县里,她就不同意,问她为什么,还咬牙不说。”
  满小帅提高声音:“同意我娶媳妇就行,饭馆无所谓!”
  迟学凤看了看准公爹:“大叔,你劝劝我妈吧,或是问问到底为什么啊!”
  满囤不自然地:“我问过,她开始不说,我追问过几次,都是不痛不痒的问题,竟然还说过你们属相不合。哦,两个孩子从小长大,合不合你早不就知道嘛,到结婚时候了,怎么就又不合属相了呢,你妈简直就是没事找事!”
  迟学凤撅着嘴,也不好反驳。
  满囤想了想:“对了,我给你们国荣姑打个电话,她们是好姐妹儿,想必她知道一些。”
  迟学凤笑了:“是啊,她经常回家找国荣姑玩儿的,干姐妹似得,准闲着没事交流心事。大叔,快问问吧。”
  满囤拿起桌上的电话,拨打过去,是国荣接的,寒暄过后便问起:“国荣啊,你和杏花没少在一起说话,你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反对小凤和小帅的婚事吗?”
  满囤的手机像是老年机,声音很大,两个年轻人也能听到。
  国荣在电话里笑了:“哈哈,老哥啊,都怪你啊,你得罪杏花了!”
  满囤愣了:“我得罪杏花了?不会吧,说说我怎么得罪她了。”
  “你不觉得最近几个月她老跑你饭馆吗?”
  “看我忙呗,她家里就一个人,也没大钱的事儿,来帮忙啊!”
  “你给过几次工钱,是不是?”
  “是啊,第一次给的工钱,她给厨师和跑堂的发奖金了。”
  “哈哈哈!”不是国荣在笑,是迟学凤。
  国荣在电话里继续问:“你不知道她真实的心思?”
  “她的心思我怎么知道。”
  听电话的迟学凤拉了一下小帅的胳膊,示意她也听听,且做了一个鬼脸。
  国荣电话里说:“她和进财从开始就没什么感情,你知道,是两家长辈硬捏在一起的,说到底,也是你满囤的原因……”
  满囤听到此,见俩年轻人在听电话,起身,走向饭店后面的休息间。
  迟学凤一拽满小帅,两人来到后门口偷听。但是,此时他们听到的只剩满囤的讲话了。
  “是是是,当时我只能选一个啊,再说了,她爹先给找的迟家啊!我、我又不是皇上……嗯,嗯,但是,这才多久啊,不怕村里人说闲话啊?我、我嘛,以后再说吧。嗯,我知道,嗨,二十八年了,我都49了,她也48了吧,凑合着混吧,闹什么幺蛾子,不同意,哼,不同意她就挡得住俩孩子在一起?嗯,什么,不给户口本,我明天就带孩子们去抢!……噢、噢……好好,再见!”
  听到这儿,俩年轻人迅速回到原来的座位上。满囤从后面回到大厅里,把手机扔到桌子上,叹了一口气。
  俩年轻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迟学凤问:“大叔,国荣姑说什么原因了吗?”
  满囤其实从挂电话就想理由:“属相不合是一个,还有就是嫌满家没有拿出首付,嗯,还有什么我也记不清了。”
  “是吗?”迟学凤笑了,“你不说是明天领我们去抢户口本吗,真去吗?”
  “那当然,我当面问问她,有什么正当理由耽误你们终身大事,像个当妈的吗?”
  “就是,”满小帅也说,“爹,你那里原先不是有几万吗……”
  满囤摸着兜:“这几个月的流水也有两万了。对了,明天先不着急去抢户口本,那不是办法。明天我回家一趟,找亲戚们凑凑,看能不能凑上十万。”
  满小帅说:“爹,别急,我能借出两万来,您再借到三万就行了。”
  满囤摇摇头:“你就算能借到,也用在婚礼上吧。”
  “没事的,大叔,”迟学凤站在了满家阵营,“我还有三万多呢,结婚用不了的,我们拿三万,您再找两万就行。我跟老妈杠上了,再不给户口本,我们就不登记了,直接办婚礼,也不让她参加,哦,所有迟家亲戚一概不请,哼!”
  真可谓女大不中留啊!
  
  十六、娘家人
  
  两天,眨眼间过去了。
  满小帅和迟学凤驾车从县城来到龙山镇红叶饭馆,载上满囤就开向花满园小区,来到楼上,敲开杏花的门。
  杏花开门,见是女儿回来:“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礼拜天啊?”随即又看了一眼那爷俩,“你们来干啥?”
  “妈,好歹也让我们进屋去啊!”迟学凤连推带挤进了屋,请爷俩进来,“大叔、小帅,请坐。”
  爷俩大喇喇地围餐桌坐下。迟学凤放下手包倒水。
  “哈,这是我的家!”杏花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显得有些哭笑不得,“请你们坐了吗?”
  满囤一歪嘴:“不是小凤的家啊?”说着,掏出一个存折,还有满小帅的一张卡,“这是十万元,还你的房子首付,我不欠你的,该给孩子们户口本了吧?”说着,那一折一卡并没有给杏花递过去,而是摔在了桌子上。
  迟学凤拿起折子和卡,走到杏花身边,仍在茶几上:“还你。”然后一伸手,“户口本!”
  “你个死妮子,吃里扒外的东西!”杏花撒泼了!
  “嘛叫吃里扒外,我是满家的人啦!”迟学凤一股想气死人的架势,“妈,你今天不给我户口本,我明天就准备婚礼,还不等元旦了呢!”
  “你敢!”杏花凤眼一瞪,居然还有些好看呢。
  “你看我敢不敢!”迟学凤一叉腰,“我还告诉你说,迟家的亲友我一概不通知,哼!”
  杏花忽然想起电影《神鹿》的台词:“你敢拉下我,我和你绝交!”
  满小帅、迟学凤噗嗤一笑,而满囤懵懂中。
  “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不是好婚姻,哼!”杏花说,“你就不和迟家人来往了吗?”
  “咚咚咚”,敲门声。
  
  迟学凤来到门口,通过猫眼看了看,开门。
  “舅舅、妗子、表哥,你们来了,快请进!”
  杏花闻听,这才从沙发上起身,来玄关相迎。杏林等三人正在换鞋,杏花无奈一笑:“哥,换什么鞋啊,满囤爷俩不是也没换鞋吗?”
  杏林抬头,没好气地说:“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满囤跟杏林因为杏花的原因,平时不好去他家串门,此时见到也就相当客气,忙起身:“哦,大哥,看你说的,我怎么知道。来来,坐,咱哥俩唠唠。”
  杏林比满囤还气势,坐在桌旁,端起一碗茶就喝。满小帅很惬意:这家伙,爹的水也喝啊,嘻嘻!
  杏林喝了茶,满小帅忙给倒水,杏林居然还夸赞一句:“哈哈,不愧是大学堂出来的,比你爹强啊!”
  满囤爷俩也不接话茬。
  杏林只好自己说:“我听说你在村里到处借钱,说是还杏花的账?”
  “是啊,”满囤点头,“你不会因为这个来的吧。”
  杏林问妹妹:“听说你要退婚,哦,不是,要给小凤退婚,为什么?”
  杏林媳妇也说:“是啊,正好今天有事来镇上,就过来问问。”
  杏花当着满囤不好说,拉着哥嫂的袖子,走进卧室。
  表哥也问迟学凤:“到底怎么回事,姑怎么还神神秘秘的?”
  迟学凤拉表哥去了自己的卧室。
  满囤看看儿子,满小帅看看老子,得,爷俩成了多余的了。只好相互苦笑一下,还不能走,户口本还没到手呢!
  
  十七、轮回来了
  
  满家爷俩正嘀咕着,杏花兄妹三人出了卧室。
  杏林媳妇拉小姑杏花仍坐回沙发上,杏林拿着那折子走到满囤身前,往愣磕磕地满囤手中一塞:“你的,拿走。记着,以后别来烦我妹来了,走吧、走吧,你是不受欢迎的人!”
  要说先前满囤父子或许有些希望,这会儿,杏林还回了折子,就有点懵了,他立起身躯,瞪着杏林晃了晃手中的折子:“杏林、杏花,总得说点理由吧,凭什么?”
  “凭什么!”杏林吼着,“凭什么,俺家妹夫怎么没的?”
  满囤也急眼了:“这关我什么事儿,那么,玉玲怎么没的?”
  杏林再次瞪起眼珠子:“玉玲不是毒死的吧?迟进财不是病死的吧,嗯?!”
  满小帅拉着爹的手:“不可理喻的人家,爹,咱们走!”
  这时,迟学凤从闺房中和表哥走出来,貌似着急的样子:“怎么,小帅你要走,那么我呢?”
  “你跟你妈招待亲戚吧!”满小帅拉爹来到门前,拉门就出了客厅,按电梯等着下楼。
  迟学凤跟了出来,然后关上门:“小帅,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好样的!”满囤夸赞了一句。
  电梯来了,三人进了电梯。
  
  杏林看着稳坐在沙发上的妹妹问:“这事闹的,他们不会真断了吧?”
  “放心!”杏花胸有成竹般,“小凤都跟人家跑了,还断,哼!”
  “不是,玉玲刚走了几个月,这事能成吗?”杏林媳妇问。
  杏花苦笑一下:“就看国荣的了。”她嗨了一声,“快三十年了,他心中不知还有没有我啊!”
  
  来到街上,三个人谁也没说话。迟学凤知道还不是她该说话的时候,得等两人冷静一下再说。
  满小帅心中满满的郁闷,都快结婚了,丈母娘突然变卦了,连还钱的机会都不给!想到此,心道:不对啊,就是反悔,为什么还钱啊?!
  满囤心中只是怨愤,他怨自己没有他迟进财混得好,或许杏花没了依靠后,就想把小凤嫁个高枝;也或许绕不开迟进财之死,可是,前些日子不还是笑呵呵总去饭馆帮忙的吗?嗨,女人心,断不清啊!莫非国荣说的是真的?
  三人来到饭馆,中饭已过,早已饥肠辘辘。满囤吭哧坐在椅子上,闷头想着心事。满小帅也是愁眉苦脸不搭理迟学凤。
  迟学凤叫过服务员帅哥:“弄点吃的,饿死我了!”
  厨师和服务员岂能不认识这位“小主”,忙不迭去厨房拣了四个菜,盛了三碗米饭,就忙着刷锅洗盘去了。
  迟学凤抄起筷子,只说了一句:“你们不饿?”就略失典雅地吃起饭菜来,那叫一个香啊!
  满囤闻声看了一眼尚不知未来的儿媳:心好大啊!但,他心中还是不信迟学凤会跟自己儿子分手,因为,大学前后,七年了,就杏花一句话能分得了?可是,两个孩子没有杏花的同意和祝福,又算怎么回事呢?谁不愿看到个圆满呢?
  虽说关心则乱,可是,满小帅很聪明,总觉这里面有事:一是,杏花没有那么激烈,只是“无赖”般的无理由拒绝;二是,就眼前小凤的吃相也不像着急的样子。到底杏花跟杏林两口子、表哥和小凤,他们都在卧室说了些什么呢?他深深地看着迟学凤:
  “你表哥是不是知道什么,你们都说啥了?”
  “你想知道?”迟学凤看他点头,“等我们吃完了,你可给我吃饭啊!”
  满小帅看出了苗头,递给满囤筷子:“爹,人是铁饭是钢,吃饭,吃饱了好跟敌人作斗争!”
  “乓!”迟学凤用筷子一敲他的腕,“谁是你敌人啊?”
  “嘻嘻!”
  满囤刚接过筷子,一蹲桌子:“敲筷子不好!”
  “哦!”迟学凤赶忙低下头吃饭,心说:嗨,你到是不敲筷子,怎么总出事呢?
  满小帅急着扒拉两口饭菜,站起来:“太闷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迟学凤暗道:我没看错人,聪明!她放下筷子:“大叔,你慢慢吃,我陪他出去走走。”
  这倒是满囤乐见的,点点头:“刚吃了饭,拿上瓶饮料。”
  “知道了。”
  
  通往山里的山路上,两个年轻人并肩走着。刚走了也就是二十米,满小帅忙问:“说吧,你们娘俩怎么回事?”
  “什么叫我们娘俩怎么回事啊?”迟学凤笑了,故意拖延,喝着饮料。
  “你说话啊!小闷骚!”
  “我打你!”迟学凤用瓶子蹲了满小帅的胸膛,这才说,“你是知道大叔、大婶和我妈的往事的,很简单,妈想再续前缘,这就叫轮回,妈觉得,该轮到自己了。”
  “这……”满小帅愣住了,“这还简单,能简单得了吗?”
  “两家合一家,有什么复杂的?哦,白给你们满家俩媳妇,多便宜的事儿啊!”
  “我爹那轴劲儿,够呛!”满小帅不无忧虑地,“轮回,这么快吗?”低头想了想,“怎么跟爹说?”
  迟学凤神秘一笑:“自有人去跟你爹说。让你爹好好郁闷两天吧,不着急他不会妥协的。走,我们山里玩去!”
  “像小时候,钻山洞,嘻嘻,好事儿!”
  
  十八、国荣劝郎
  
  没用两天,就在第二天,满小帅和迟学凤回了县城,满囤把饭馆扔给两个伙计回了村里——他郁闷,也需散散心。
  回到满是荒草的家,他坐在院子的北屋台阶前,默默地看着荒草,苶呆呆发愣,他看到了,看到玉玲正在砍那荒草,只是那样的无声无息。
  “玉玲!”他边喊边站起身,哪里有媳妇的影子!“玉玲啊,四个月了吧,我满囤把事儿办糟了,原以为还了迟进财那十万块,不欠他们什么了,儿子会昂头娶过小凤的。可是,杏花变卦了,长短不愿意了,要反悔,钱也不收。玉玲啊,你告诉我,杏花怎么了,她难道忘记和我还好过呢,咋这么不给老同学面子啊!”
  满囤想到此,就在厢房里找了镰刀,割着院子里的荒草。
  
  街上,国荣慌张张地逢人就问:“看到杏花了吗?”
  人们摇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国荣也不回答,小跑着,当远远看到满家门口有电动自行车时就跑了过来,见院门开着:“满囤哥!”
  满囤直起腰,冲外回应:“国荣啊,来吧,我正砍草呢!”
  国荣手把门框,看着满院荒芜,急问:“杏花来了吗?”
  今天,此时,满囤听到杏花的名字,别有一番慨然,他摇摇头:“贵足岂能踏贱地?”
  “瞎扯哈啊!”国荣看到尚未开锁的上房门,仍四下巡看着,“嗨,这家伙啊,昨天傍晚才来我家里,可是,今天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了,也不知是几点走的。我以为她去遛弯了呢,等到八点了还没回来,我就打她家电话,没人接,急死我了!”
  满囤有些着急,但是也有点悻悻:“哼!一定是回家了,不接电话,是不是在充电啊?”
  国荣摇着头:“我打电话也是心存侥幸,因为,她来时骑的电动车还在我家呢。我打完电话才真着急了,去哪里了?这不,我满街找了一个钟头了,都说没见到人影,也没几个人知道她回村啊!”
  “哦,都十点多了!”满囤把不快从心里赶走,也急了起来,想起两个月来人家每个集市都去饭馆帮忙,此时竟然有些不忍,无论如何,她是小凤的娘啊,找吧!
  两人又找完后街,还是没有人见到杏花。或许是累了,或许是怕了,满囤一屁股坐在街边胡同口的石墩上,嘴里却没有“松劲儿”,嘟囔了一句:“我还没咋地呢,你个老娘们,作吧你!”
  国荣微微一笑,突然问:“你知道两天前在杏花家里,她跟杏林说什么了?”
  满囤脑海转了一下:“悔亲呗。”
  “为什么悔亲?”
  “为什么?”看着国荣笑眯眯的样子,“对呀!国荣,你俩可是闺蜜啊,你一准知道,快说!”
  国荣想了想:“这样说吧。二十八年前,你伤了人家杏花。”
  满囤一听:“陈谷子烂芝麻也没那么久啊,说这个干啥。”
  “如今玉玲走了,进财也走了,你们都有责任,不该彼此芥蒂什么了吧?”
  满囤点头。
  国荣接道:“好像有什么在冥冥中左右着轮回,此时,你们都是孤男寡女,这场感情乡村剧,该她上场了。”
  满囤摇头。
  国荣脸色一整:“你这是为什么,人家上赶着,你倒拿起来了。就是你放不下玉玲,可是,你不想想人家杏花跟进财这三十来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她跟我说过千百遍,回回流泪着说啊!进财这老东西势力、猥琐,从一开始就没看得起杏花;不是杏花在他眼里不济,是他看出了还爱着你满囤,他欺凌杏花,无非是在报复。开始是因为两个家族做主,进财当不了自己的家,等他出息了,当主任了,却不敢闹离婚,就这样一直凑合着、冷战着。进财死了,杏花也难过了几天,终究是进财得子早,两个儿子都成家立业了,她没有后顾之忧,她就下决心了。而你……”
  “我跟她不一样,我的玉玲……”
  “玉玲走了,他希望你就这么孤零零的单着?玉玲是好女人,什么叫好女人,嗯?”
  满囤摇摇头:“别说了,等孩子结了婚再说吧。”
  “哈哈哈!”国荣笑了,“满囤哥啊,你是在打歪主意吧,小帅娶了小凤,你哈哈一笑,不认大铁勺了,让杏花干瞪眼吧?!”
  满囤蹭地立起来:“满囤我有那么恶毒吗?快说,杏花去哪里了?”
  “你当年告诉她娶玉玲的地方!”说完,国荣转身离去。
  
  十九、想死是王八蛋!
  
  岚翠依然透骨寒。
  杨万里的诗句说的是春,眼前是秋,红叶里秋风肃杀,也是透骨之寒。
  尤其是村北的山上、鹰嘴洞里,秋阳都照射不进;簌簌落叶搅动心的撕咬。杏花她的寒意不是来自自己,而是来自那个人的选择。
  鹰嘴洞下,是一梯近乎直上直下的石阶,每个石阶高有四十公分,路高大约将近三百米,正值山腰;山腰陡坡之侧多是稀缺药草和五灵脂,倒是不乏有人悬索采药,犹如壁虎蝙蝠,可谓一命搏财的营生。
  这样陡的山“道”,上去或许可以,下来就难了,一个头晕就会栽下去,尸骨无存。
  
  洞口,杏花看着山下的陡径,望眼欲穿。
  他来了。
  她心头一热,转瞬有有些些凉:他会不会怕自己有危险,只是来接人的吧?
  
  满囤气喘吁吁地爬上来,见到蜷缩在洞口的杏花,噌的一下把她拉到洞里,指着她的头,气急败坏地说:“你好大胆子啊!敢上鹰嘴洞里来,不要命了?!”
  杏花很幸福地咧了咧嘴:“命有那么重要吗?”
  满囤:“你!”语塞,放下指着她的手,也坐在洞里,往洞壁一靠,目光转向洞口。
  “满囤哥……”
  满囤双臂抱拢:“起鸡皮疙瘩啦!”
  杏花来到洞口:“你把我推下去吧,我死了,你就清静了,没人再妨碍小凤和小帅了,快推吧……”
  满囤立起身子,突然想起刚才杏花的笑容:“哼,少来这一套,你知道我不会推你下去的。快说,你到底想怎样?”
  杏花仍然面向洞外:“你要是不知道我想怎样,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哼,老东西!”
  “刚才还‘满囤哥’呢,放屁的功夫就成‘老东西’啦?”
  “老东西,我告诉你说,玉玲走了,不光你难过。可是,你不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吗?我跟进财受了近三十年的苦,心苦啊!我们都是女人,都是你的青梅竹马,晚了三十年,还轮不到我吗?我跟玉玲比,就是空气吗?就是个屁吗?”
  “你这话说的。”满囤没词了,想了想,接着劝说,“玉玲刚走了,哪有尸骨未寒就另求新欢的道理啊?”
  “呸!”杏花猛然转过身子,“老东西,你竟敢骂姑奶奶我?!”
  “小帅的命运就掌握在你手里,我敢骂你吗?”
  “不对!小帅的命运掌握在你手里,不是我手里!”杏花走到满囤跟前,“人死了死了,你不管活着的人?你不管你儿子的幸福?”
  “我有那么可恶?”
  “你没有吗?”杏花本来就红的眼睛噙上了泪花,“当年,在这里你跟我分手,那个时候我还能自己下去,如今都快五十的人了,儿女也都成家了,死不足惜,这次我还是自己下去!”说着,转身走向洞口……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是近乎直上直下的石凳阶梯。
  满囤上前拉住杏花后面的衣摆,往回一拽:“你想死啊?”
  杏花就势靠到满囤怀里,转身搂住他,头靠在他的胸膛,感觉到了三十年前的温热:“想死是王八蛋!”
  她融化在宽大的胸膛里,他也融化在软柔中……
  
  二十、快到老娘碗里来
  
  多久以后,谁知道。
  满囤拍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杏花别闹了,我……我……你给我户口本吧。”
  杏花还躺在他怀里:“想得美,不给!”
  “我不信你就真的不让孩子们幸福。”
  杏花在他怀里昂起头,看着他:“你跟我去镇上民政所登记去。”
  满囤脸、嘴,感受着她的呼吸,痒痒的,久违了的感觉:“你傻啊,两个孩子都在城里呢,得本人来才行。”
  杏花拧了一把他的腰间的老肉:“你我就是本人啊!”
  “这、这……”
  “呵呵,我们不登记,小帅这小王八蛋休想!”
  “那、那……”
  杏花眼睛一瞪,不但死鬼迟进财发憷,满囤也发憷,或许这就是当初他选择玉玲的初衷之一吧。
  “那什么那?我跟你细说说吧。你小儿子都大学了,跟我一样也是一个人在家,你他妈是鳏夫,我娘的是寡妇,怎么着,将来跟着孩子,哦,不是俩小家伙让你去城里开饭馆吗,你去不去?”
  满囤跟不上杏花的节奏,只是点头:“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在乡下,是有这个打算。”
  “是啊,虽说是买的三室的房子,他们一间,你一间,我一间。但是出出进进碰膀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碰筷子,你不觉得别扭啊,人家小两口不觉得别扭啊?!”
  “嗯,可能吧。”
  “有了孩子,人家还得弄个儿童房,你老东西是去住饭馆,还是我出去租房住?”
  “嗯,就你考虑的多,我本来就没打算跟小帅住,镇上住饭馆,到城里还是住饭馆啊!”
  “你他妈真是榆木脑袋,俩人一屋多省地儿啊,你一个人睡不冷清啊?!”
  “嘿嘿!”
  “现在,老娘也成老姑娘了,白给你你他妈的还拿一把儿,你个老东西!”
  满囤伸出手,点指着她的脑门:“就你精明,嗨,我算明白了,这是你跟国荣给我下的套啊!”
  杏花抱住了满囤的脖子,脸在他的脸上蹭着:“怎么样,你他妈快到老娘碗里来,呵呵!”
  “你个老娘们真有点心眼,我算服了你了!”满囤的双手楼上了杏花的腰。
  杏花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呵呵,开了两年的饭馆,白多了嘿!呵呵……”
  
  山道上,满囤在下杏花在上,面对山路,屁股朝阳,亦步亦趋地向下慢慢倒着爬下。
  三十分钟后,满囤站在了山脚平坡之上,吐出一口长气。
  杏花也知道到底儿了,向后一仰,着着实实地砸在满囤身上。满囤正喘长气呢,一个没注意,让这个泼妇压在身上,两人就这样叠着躺在山坡上。
  阳光灿烂,红叶摇曳,溪水潺潺,山鸟啁啾,多美的秋景,此时没有秋的肃杀,没有秋的萧索,只有秋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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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7-6-6 12:29 | 只看该作者
排版不规范
3#
发表于 2017-6-6 12:29 | 只看该作者
欢迎万水老师加盟太虚
4#
发表于 2017-6-6 12:29 | 只看该作者
太虚因你而精彩
5#
发表于 2017-6-6 14:02 | 只看该作者
我下班后,给你排版
6#
发表于 2017-6-6 14:14 | 只看该作者
感谢老师赐稿!
7#
发表于 2017-6-6 14:35 | 只看该作者
万水老师,多多互动
8#
发表于 2017-6-6 14:43 | 只看该作者
俺先占个位
9#
发表于 2017-6-6 15:27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朋友来太虚发文交流,请你按论坛要求发文,段与段间空一行段首空两格原创首发文末加版权。
友情提示:这么长的小说最好连载便于阅读,再就是避开周二,周二是斑竹加精华写总结的日子,很难抽时间看帖子。希望理解,遥握问好
10#
 楼主| 发表于 2017-6-6 21:16 | 只看该作者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6-6 12:29
欢迎万水老师加盟太虚

不知道什么是太虚啊
11#
 楼主| 发表于 2017-6-6 21:17 | 只看该作者
zizhu 发表于 2017-6-6 14:14
感谢老师赐稿!

客气了,我的首发文章不多,请收好哟
12#
 楼主| 发表于 2017-6-6 21:17 | 只看该作者
zizhu 发表于 2017-6-6 14:14
感谢老师赐稿!

客气了,我的首发文章不多,请收好哟
13#
 楼主| 发表于 2017-6-6 21:17 | 只看该作者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6-6 14:35
万水老师,多多互动

好的,好像原先这里有时间限制
14#
 楼主| 发表于 2017-6-6 21:17 | 只看该作者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6-6 14:35
万水老师,多多互动

好的,好像原先这里有时间限制
15#
 楼主| 发表于 2017-6-6 21:20 | 只看该作者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7-6-6 15:27
欢迎朋友来太虚发文交流,请你按论坛要求发文,段与段间空一行段首空两格原创首发文末加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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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里不熟悉,尤其是排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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