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尾蛇

林小白

　　1

　　铁奎又翻村东头王寡妇家窗户了。据目击者说，铁奎翻进寡妇家窗户的身影轻盈得像一只猫，翻进去后屋子里面的灯就熄灭了。铁奎庞大的身影隐没在窗户里，就像一只黑猫隐没在黑暗里。

　　铁奎翻寡妇家窗户的事儿在枫林渡村已经不算新闻，连村西头董二奶奶家的傻子春生遇到铁奎时都学会调侃他了。

　　“铁奎，又采花去了？昨晚弄了几回？”傻子说着，嘴角半吊哈喇子流了下来。

　　“你懂个球，毛都没长齐，就学会消遣老子了？”铁奎作势要去捏傻子的裤裆，傻子护着裆部跑开了。

　　边跑，傻子边回头，学着奶奶的语气说，流氓！下流胚子！

　　铁奎也不理他，摸着腮边硬邦邦的胡茬，好几天没休整了，他想，得去找把剃须刀好好倒腾一下。昨晚寡妇都说了，扎人，扎在奶子上像钢钉。他可不想扎坏这白玉雕琢一般的嫩肉，一想到这里，下面那不听话的家伙又挺了起来。

　　该死！他暗骂了一句。

　　2

　　清晨，整条街仿佛还在沉睡时，“柳记理发店”已经开门了。街道不如以前热闹了，显得有些荒凉，柳老四在门口刷牙洗脸的空当，铁奎已经从村东头拐了进来。

　　铁奎进去后往后一躺，翘起二郎腿，在柳老四为顾客理发的竹椅子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长长舒了一口气，对牙齿上还挂着盐水沫的柳老四吆喝。

　　“老四，快来给老子捯饬一下胡子！”

　　“等会儿，晚点刮又不会死人！”柳老四咕噜着说，完全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知道铁奎的狗脾气。

　　刷完牙，又洗了把脸，柳老四才慢吞吞地打了盆清水，拿块肥皂给铁奎刮胡子。

　　“奎子，你得悠着点，别伤了身子，虚！王寡妇的名声在枫林渡你不是不知道，臭！是个给钱就给上的主儿！”柳老四没好气地提醒他。

　　“也就你老四敢这么跟我说话，换别人，老子不把他牙给蹦几块下来，寡妇怎么啦？寡妇不用吃饭啊？她不靠这个，靠啥吃饭？老爷们儿有力气，她一个娘们儿，现在兵荒马乱的，不张开腿做生意，等着饿死？”铁奎反驳着说。

　　“你他娘的也知道兵荒马乱，空有一身好本事，你不去杀鬼子，在村里胡咧咧，翻墙头，睡寡妇，算哪门子好汉，哪门子英雄？”柳老四得理不饶人。

　　铁奎一晌无语，沉默了。

　　3

　　铁奎五岁习武，十八岁时十八般武艺已不在话下，一根链子枪耍得更是出神入化，方圆百里，少有敌手，可惜生性好色，逛窑子被师傅逮个正着后，就赶出了师门。

　　铁奎的师傅据说是个云游道士，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是在无意中发现铁奎是块练武的料子，破例收了他做个关门弟子。铁奎无牵无挂，父母在荒年里饿死后就剩下他这根独苗了。道士看他可怜，也就收在了身边。

　　铁奎被驱逐出山时，师傅曾对他说，以后别给人说我是你师傅，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若让我知道你胆敢报我名号，老夫必取了你的小命！说着，将山路旁一株碗口大小的松树一拳切翻，如同切菜一般。直吓得铁奎翻白眼，小心肝扑棱棱直跳。

　　徒弟不敢，徒弟不敢，铁奎慌不颠地说。

　　终究是师徒一场，道士看着自己培养了十八年有余的徒弟，要赶出师门，毕竟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看铁奎的眼神也温和了许多。

　　“你心性不坏，练武也勤恳，日后收敛点，或许还有救！老夫平生最恨好色之徒，现在是留你不得了，望你好自为之！”道士对铁奎说。

　　铁奎背着那杆链子枪，下山去了。想起这十多年来道士对他的养育之恩，眼中尚有泪水，只是那泪水，在下山的途中被黄昏的风慢慢吹干了。

　　4

　　铁奎的大名是以土匪的身份响彻整个枫林渡村的，那时候，枫林渡人已渐渐忘记了他本来的名字，只记得他的外号叫做“响尾蛇”。

　　枫林渡村的孩子们有谁不怕响尾蛇？那咝咝咝吐着蛇信子的毒蛇，被咬上一口，非死即伤。枫林渡的男人们更怕“响尾蛇”，怕他身上背的那杆链子枪，链子枪抖动起来时也像一条响尾蛇，咝咝咝的声音让人心惊肉跳。响尾蛇这个外号也是源于此。

　　只有理发店柳老四不怕他，因为柳老四救过他铁奎的一条命。

　　当初立山门，打名号，和土匪山大当家座山雕对战时，虽然最后杀死了座山雕可是自己也受伤不轻，肚子被座山雕的铁钩穿了个大洞，肠子都快流出来了，要不是柳老四及时救了他，给他缝上了伤口，又用草药给他敷上，哪里还有响尾蛇在？

　　座山雕死后铁奎就成了土匪山的土匪头子，山上没有一个土匪不服他的。再说，有道是群龙不可无首，自然推他做头儿。

　　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改不了风流德性。就好女人这口。但他向柳老四允诺过，绝不碰枫林渡女人，算是对柳老四救命之恩的报答。

　　后来，政府剿匪，他的土匪山被一锅端。铁奎凭借高超的武艺逃过一劫，成了孤家寡人的独行盗，再后来，鬼子就来了。

　　5

　　柳老四手中锋利的剃刀在铁奎的腮帮子上麻溜地划拉着，细碎的胡茬子又粗又硬，一根根倒立着掉落在竹椅旁边。

　　“奎子，不是四哥说你，就你这身手，链子枪耍开来，三五个鬼子根本近不了身，何不杀他个狗娘养的，多一些你这样的人，那群矮冬瓜，东洋鬼子也不敢欺负咱！”柳老四继续劝说铁奎。

　　“你听说了吗，那群没娘养的畜生，每到一个村就糟蹋咱们的女人，谁家没个姐姐妹妹的，他们糟蹋完了还用刺刀弄死，你忍心吗？忍心看着这帮畜生继续残害咱们的同胞吗？”

　　铁奎听着柳老四的话，拳头已经握紧了起来。

　　“那群畜生，听说昨天在夹沟村已经糟蹋了几个良家妇女了，他们怕村里男人犯浑，不敢在村里继续放肆，又抓了十来个女人，押送到他们营地里准备继续糟蹋，夹沟的刘老太爷正想办法营救呢，你就看得下去？”

　　“还有，你还记得夹沟张寡妇不？你这个和寡妇扯不清干系的货，以前她不也是你的姘头吗？她也被抓去啦，你的女人你也眼睁睁看着被糟蹋？”

　　“你他娘给老子住嘴，老子去，去杀他狗娘养的鬼子！”铁奎呼地坐了起来，剃刀在这当口将他的腮帮子划了一个小口，鲜血流了下来，他也木知木觉似。等到他冲出去的时候，柳老四才发现，竹椅子的扶手已经被铁奎硬生生抓出一个手印，跟刀刻过似的。

　　我去！杀他狗娘养的！铁奎说。

　　6

　　刘老太爷是夹沟老刘家的族长，夹沟刘家是大姓，偶尔有几家别姓人杂居在一起。这次被鬼子抓走的女孩中，就有刘老太爷的孙女淘淘。淘淘今年才十七岁。

　　淘淘被抓走后淘淘的母亲唐氏泪眼婆娑，快哭成了泪人。

　　刘老太爷年轻时也是个火爆脾气，容不得谁欺负到头上来，到了晚年，不仅脾气没有变温和，反而越来越暴躁，只是随着年龄增长，多了一份沉稳。

　　孙女被鬼子抓走了，救不救？当然要救。可是如何救，得有个方式方法，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刘老太爷熟读孙子兵法，知道这个理儿。鬼子有枪，还有两挺重家伙——机枪。不能冒冒失失去搭救，得从长计议。

　　刘老太爷家大业大，有没有枪？当然有，但那都是祖辈传下来的猎枪，在鬼子先进的武器面前，就像孩子打鸟用的弹弓，不顶事儿！

　　“爹，村里精壮的男人我已经召集好了，就等您拿话了。”老太爷大儿子刘根生说。

　　老太爷手捋山羊胡，自有一股威严。他在沉思着。

　　“要是能让响尾蛇也加入进来就好了，柳老四说，他会力劝响尾蛇参加这次营救，不知道他会不会参加。”老太爷二儿子刘根全想起了这茬，向老爷子汇报。

　　“响尾蛇？你说铁奎？那狗日的和日本人差不多，是采花大盗，你指望他？哼！”刘根生鄙夷地说。

　　“可是铁奎名头虽臭，毕竟武艺高强。以前还组织土匪和政府对着干过，有这份魄力，能让他加入自是极好的。”老二刘根全还想争取一下。

　　但是二人都没有主意，最后还是把目光投向了老爷子。

　　老爷子沉稳地抬起了头问，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吗？

　　“回来了，营地总共五十余名鬼子，原本有三百来人的，听说回龙镇有游击队骚扰，破坏了铁路，派出去增援去了。”刘根生说。

　　“刀都找人磨了吗？”老太爷又问。

　　“我一早就安排十几个人磨了，锃亮锃亮的，保证割得破鬼子喉咙！”刘根全回禀老爷子。

　　“好！”老爷子干脆利落地说。恰在此时，三人同时听到院子里有响动，铁奎已经翻墙而入，如果不是他有意发出声响，当真悄无声息。

　　“杀鬼子，怎能没有我？”铁奎说。

　　7

　　“响尾蛇铁奎！”刘根全兄弟俩异口同声

　　“是老子！”说着，他已来到刘老太爷面前，背上的那条链子枪抖得笔直。

　　“老子这身手，不去杀鬼子，岂不可惜！”铁奎目光对着刘老太爷的目光，仿佛有一团火。

　　“哦？你要杀鬼子？”老爷子冷冷地对铁奎说。

　　“是！我要杀他狗娘养的！但我有条件！”想了想，铁奎又补充了一句。

　　“什么条件？”刘老太爷问。

　　“杀完鬼子回来，你得为老子准备一坛上好的女儿红！你老刘家的酒，真他娘的不是盖的，好喝！这是其一，营救回的女人里，寡妇归我，以后不许你们说三道四，老子不想再听一句流言蜚语！”铁奎说。

　　“你若得胜归来，我给你十坛，二十年的女儿红！寡妇本来就是你的，以后保证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但是老夫也有个条件！”刘老太爷斩钉截铁地允诺。

　　“请说！”铁奎难得的客气。

　　“杀鬼子，你得听我指挥！”刘老太爷说。

　　8

　　一切准备停当。

　　在老刘家堂屋里，一灯如豆。大家都屏住呼吸听老太爷安排部署。

　　老太爷指挥若定，营救基本方案是，动手时间必须在后半夜，凌晨三点准时发动攻击，那时候是鬼子睡得正熟的时候，防备心最弱，先派人在外面放猎枪扰乱鬼子，守在外面的人等鬼子受惊时，再由铁奎带队杀鬼子个措手不及。分十人左右到营地后院营救被抓走的女人。留一部分人手在家烧饭，若是五点营救的第一批人没有回来，证明营救失败，则留下的人马上撤离村庄，因为很快鬼子就会报复，到夹沟杀人。营救成功的话回来吃完饭也要赶紧撤离，去回龙镇增援的鬼子很快也会回来报复。

　　想到尚在鬼子手里的亲人们，准备行动的人已经跃跃欲试，恨不能马上杀到鬼子营地。但是大家都相信老爷子的话，包括铁奎，他允诺在先。

　　三点，期待的一刻终于来临，鬼子营地火把通明，在鬼子还在睡梦中，忽然听到外面的枪声时，铁奎一耸身，拧着链子枪，一抖，带着人冲家进去……

　　9

　　营救的第一批人已经回到夹沟老刘家大院子，大院子里，稻米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还有陈年女儿红的醇香，那是刘老太爷为铁奎准备的，他没有食言。

　　第一批人面上都是兴奋的神色，他们讨论着刚过去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争，老爷子料事如神，鬼子们真他娘的狼狈，听到枪响，裤子都来不及穿就被磨得发亮的大刀砍翻了，鲜血飙了一地。

　　第二批营救的人也回来了，包括营救回来的女人们。第二批脸上神色有些悲痛。但是同样兴奋，第二批有伤亡，死了四个弟兄，伤了六个。

　　刘老太爷的孙女看到家人，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扑在了爷爷怀里，痛哭失声，爷爷，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啦。

　　寡妇身上也有鲜血，淘淘对爷爷说，寡妇很勇敢，那是昨晚鬼子让寡妇给他洗脚，伺候鬼子的时候咬的，那是鬼子脚趾头上的血。鬼子要睡了寡妇，寡妇誓死不从。她真是勇敢！

　　刘老太爷清点了一下人数，还有四人没有回来，包括铁奎。

　　铁奎是被另外三人抬回来的。回来时，铁奎已断了气，他的胸部中了四枪，为了预防追赶逃走的鬼子，营救受伤的兄弟，他挂了采，仍然挥舞着链子枪往前冲，被鬼子打中，扑上去阻挡鬼子，为弟兄们赢得时间，自己却死掉了。

　　这次营救，铁奎杀鬼子十二人，伤六人。

　　天未亮，刘老太爷带着铁奎的尸体和村里面的人离开了夹沟，一把火烧了村庄。

　　后来呢？你会问我，后来听说有个云游的道士将铁奎的尸体带走了，他说他是铁奎的师傅。

　　刘老太爷兑现了他的诺言，将十坛陈年女儿红烧了，祭奠铁奎的英灵，还烧了一个纸扎的女人，说是让她去陪铁奎。

枫叶飘飘

感谢赐稿，问好老师！

枫叶飘飘

好文，慢慢欣赏！

枫叶飘飘

小白老师辛苦了

武如

先加分，待我空了细细研读！

林小白

武如 发表于 2017-6-16 09:24
先加分，待我空了细细研读！

欢迎武如兄，多提建议哈

林小白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6-16 09:07
小白老师辛苦了

飘飘姐辛苦，小白不苦，嘿嘿

淡淡不如风

下流胚，下流坯，这两个词很值得商榷呢。

林小白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17-6-16 09:52
下流胚，下流坯，这两个词很值得商榷呢。

待小白给您奉茶，然后，坐而论道，斟酌一下。

枫叶飘飘

下班了，吃饭先。回头学习

枫叶飘飘

那么喜欢枫林渡？

枫叶飘飘

有故事吗？楼主？枫林渡

枫叶飘飘

就喜欢农村题材的

枫叶飘飘

亲切自然，充满泥土的味道

枫叶飘飘

说说为什么取枫林渡做小说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