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玥站在租屋的阳台上。 八楼。 天要亮了。 遥远的东方有青白的曙色,缓缓浸入她的眼帘。 风,微微拂动,穿过她的裙摆,裙摆就像鸟儿的翅膀,扇动起来。 今天的这一刻,从这儿跳下去的自己,一定会像鸟儿一样以飞翔的姿势落地吧。 鸟儿在天空里飞翔的时候,是不是很惬意自由?因为,有着那么广阔无垠的空间,在接纳着自己。栗玥想,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已经轻盈起来,像鸟儿那样。不对,如果像一缕云气,自由飘摇,慢慢融进云海应该更干净吧。 来生,来生就不做人了吧。来生,真的有来生吗?栗玥想着,那张好看的、温润的唇角就一点一点绽放出一抹苦笑来。 要是真的有来生该多好,那样自己就可以把一切从头来过,让生命里的遗憾少些再少些。起码,可以让自己保有清白之身,直到遇见蔺北宸。 就像那荷塘里初露尖尖角的荷花。 栗玥知道,所有的花卉中,他最喜欢荷花。总会说一些荷花出污泥而不染之类文绉绉的话,末了还会感叹,现在像荷花这样的女子实在是太稀缺了。 其实,栗玥觉得像北宸这样脸模子好看,又文雅风情的男子,在这世上更稀缺。 因为是职业的关系,栗玥接触过无数男子,但他们都是她的噩梦。 梦中的那些男人都是饿狼,他们那泛着绿莹莹光芒的眼睛,都在对着她的那具风华妩媚的肉体磨牙,似乎时刻都想将她活吞了。 那样的嘴脸,最初进入他梦境的时候,带给她的是恐惧,蚀骨的恐惧。后来,恐惧的感知神经渐渐麻木,她再对着那些猥琐的嘴脸,只觉得恶心。 尤其是他们从自己的床上爬起来,穿上裤子,再登上锃亮的皮鞋,衣冠楚楚钻进形形色色的小车里,扬长而去的时候,她常常会情不自禁地跑进卫生间里,呕吐不止…… 以至于,好多年过去,随着年龄增长,她踏踏实实地以为,这世间,有一种野兽,是两条腿的,名字叫男人。 可是,遇见蔺北宸之后,栗玥平生才第一次认识了真正的男人。 那天,栗玥陪客人喝醉了,当着客人的面就吐了。而且,还吐到客人的怀里。 那个有着臃肿身材的男人,把她从自己的怀里推开,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还把管事的大姐叫过来,骂骂咧咧地要退钱。 大姐陪着笑脸,找来了另一位小姐妹代替她伺候客人。而她,又挨了大姐几耳光之后,被赶出了酒店,说让她滚回去,好好醒醒酒。 她那天真是喝多了,不,是被男人给灌的。那个男人说,他喜欢上喝醉了小妞。 她踉踉跄跄地走在灯火旖旎的繁华里,脑子除了眩晕,还是眩晕。喝醉了有一个好处,就是痛觉神经变得迟钝,挨了好几个耳光,都没觉得痛。 妈的,应该再多喝一点!醉死了,什么事都不用管,不用牵挂,就一了百了了。她眩晕的大脑里,闪出这个念头,便觉脚下一软,真的是一了百了了…… 可是,等到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还活着,只是环境很陌生。 她抬手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低眉看看自己所栖身的陌生的床铺。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昨夜呕吐的秽物,散发着难闻的酒臭味。 不过,她不在乎,这样的事,也不是一两次了。 注意力转移,眼眸慢慢转动,环顾四周,房间不算宽敞,但四面雪白的墙壁几乎都被字画占满了。而大多数的画幅都是荷花,墨画的荷,恣肆汪洋,清奇俏丽。 忽听有轻轻的推门声,转头,就看见一位年轻伟岸的俊雅男子,军绿色休闲装。一头刘海很长、但却整洁的黑发,衬着一张五官立体精致的面庞。 “你醒了!”他声音清凉,却不失沉稳。 她有些囧,第一次在两条腿动物满前,表现出了不知所措的尴尬。尤其是,当自己的视线对上那双干净无尘的眼眸时,她更觉得自己肮脏不堪。 “你昨晚喝多了。”他淡淡地说,眉眼带着笑意,“女孩子喝那么多酒不好!可我又叫不醒你,没法为你换衣服了,你现在醒了,自己去洗洗吧!”说着,他将一套男士的肥大睡衣扔到床上,说:“这儿没有女孩子的衣服,你将就一下吧!”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谢谢!” 洗了澡,换了衣服走出来,那人已经坐在餐桌旁了,看到她出来,眼眸中忽而有潋滟的波光一闪。 她不觉心里冷笑。继而转念,被这样的帅哥上一次,也不吃亏了。 那人眼眸中潋滟的波光却是一闪而逝,对她说:“坐吧,昨晚你吐了好几次,得吃点东西!” 她心里有些小小的失望,欲擒故纵地说:“不用了,麻烦你一晚上,很不好意思了!稍停,我的衣服干了,就会离开。” “坐下!”他脸色淡然,声音却固执地不容反驳。“你只顾着自己的衣服了,没看见我的床让你肮脏成什么模样了?吃完了饭,你得给我洗干净了,才能走。” 她心里得意地笑了,果然,男人都是这幅德行的。于是,她给了他一个很妩媚很温存的笑,坐了了下来。 吃完了饭,她很勤快地帮他洗了床上用品。而她洗衣服的时候,他就支起一副小小的画架,给她画素描,一边聊家常。 就这样,她知道他叫蔺北宸,是一个不太出名的画家。用他自己的话说,叫穷愁潦倒。 “不过,倒还不至于饿肚子。人生苦短,能够从事自己喜欢的事,又能赖以糊口,应该是一件挺高兴的事了,对不对?”他眉眼里荡漾着安静而沉稳的笑意,这样问。 她却有片刻的失神,这样年纪的人,怎么会有这样持重的心境?他,应该是一位有故事的人吧!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看你昨晚喝了那么多酒,还一个劲儿地嘟嘟囔囔地说,一了百了什么的,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他问她,眼眸里有了真切的关怀之意。 栗玥看着那眼眸,竟不知不觉间有些沉迷。 “怎么了?很难说出口?” 她惊觉地醒过神来,心里叹息,真的很难说出口。 她生在乡下,从有记忆那天,就不知母亲为何物。不过,栗玥功课很好,高中毕业,就考上了向往的大学。 父亲为了给她挣学费,去了煤矿,后来竟是殁于矿难。 没多久,弟弟顶替父亲去做了矿工,父子运气都很差,弟弟也遭遇了矿难,侥幸活命,却成了不能走路的废人。 但医生说,只要做一个手术,就可以康复。不过,治疗费用就有些昂贵。 小弟还只有二十二岁,正是青春年华。只要有一线希望,栗玥都不会放弃。她办理了肄业手续,开始赚钱打工,流水线的工人、服务员、洗车工……只要能赚钱,乡下孩子不怕吃苦。 那天,她在一家饭店做服务员的时候,一位客人大姐看她如蝴蝶一般在客桌间穿梭,不觉啧啧感叹了几声。 等到她下班走出饭店,那位大姐居然一直等在门口。 “小姑娘,你这天生丽质,在这儿端盘子真是糟蹋了!” 栗玥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一听这话,当然就明白这个女人是做什么的了。也没搭理她,转身就走。 “小姑娘,你知道吗?只要你愿意陪客人,遇到豪爽主儿,一宿赚个万儿八千的很容易,最不济,以你的容貌赚几千也是易事啊!” 她的话,仿佛是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让她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算了,你不想说,就别说了!”他温润的声音将她扯出老远的思绪,拽了回来。 “也不是了,我从乡下来,没有固定工作的!”她浅淡一笑,敷衍过去。 “哦,那看来我们以后见面,只能靠巧遇喽!”他莞尔。 “也不会啊!”她环顾着他小小的画室,“我可以留电话,也可以到这儿来找你!” “嗯,也是!”他赞同地点头。 那一个上午,栗玥把画室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然后,蔺北宸送给了她一副她的素描,眉眼清澈如水的美人。然后,蔺北宸又给了她二百块钱,说是给她打扫卫生的劳务费,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栗玥预料之中的那种龌龊之事,并没有发生…… 后来,栗玥真的履行了诺言,常常来看他。 只要她来了,北宸就会带她到野外采风。北宸画画,栗玥便玩山赏水,而北宸也不只是一味地画荷。他的画多了山水美人。 山清水秀,天高地远,而美丽的山水中,永远的主人公就是栗玥。 看着那一幅幅心血之作,看着眉眼生动的画中人,看着眼神沉稳纯净的画画人,栗玥的心就会不知不觉地沉沦到甜蜜的深渊里。 可是,一想到自己对北宸所隐瞒的真相,栗玥就会从甜蜜中悚然惊觉。可她又是多么贪恋这样的美好啊,哪怕那只是虚幻的,她也愿意这样虚幻下去。起码,噩梦醒来,还有美梦在等着她。 只是,她不知道,这世上哪有永远的秘密啊! 就在昨晚,她陪着一位客人出门的时候,竟意外地碰见了北宸。 其实,也不算意外,那位老板原本就是约了北宸,商量着要买他的画的。那个男人一看见栗玥,就两眼放光说:“嘿,奇了,你跟那位美人太像了,今晚就是你陪着爷了!” 北宸推门走进包间的时候,那男人正把栗玥抱坐在他的腿上,一边吻着栗玥……门推开的那一瞬,栗玥跟北宸都像遭了电击,僵在那里。 随即,栗玥反应过来,夺门而逃,北宸喊了句什么,她没听见。 现在的这一刻,栗玥站在八楼的阳台上,嘴角有一丝苦笑在蔓延,早知今日又何必拖延至今,那样北宸心里还会留下一个好女人的印象呢。 忽然,被越来越浓的曙色染得明亮起来的楼底,出现了一个人,虽看不清眉眼,但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让栗玥一眼就认出了,那人就是蔺北宸。 他一会儿挥舞着双臂,一会儿又把双手拢在嘴边,向她大声呼喊着。 他一定是在骂我贱吧!骂我明明是个荡妇,却还要装出一副清纯模样欺骗他吧? 栗玥心里转着这样念头,眼眸终于模糊,她喃喃道:“北宸,对不起!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做个干干净净的女人,等着与你相逢!” 说完,她纵身跃下,身体像只鸟儿飘飘而落…… 那会儿,北宸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栗玥,我昨晚想了一夜,我觉得你一定有苦衷!栗玥,你别做傻事,我不会在乎你做过什么?栗玥——” 只是,不知道北宸的这些话,栗玥听见了没有。 苍白的晨光中,只有栗玥的身体,在妩媚而快速地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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