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7-7-3 21:40 编辑
六月,是放榜的日子。
也就是公布各种成绩的日子。先是高考,后是中考,再还有各种普通的考试,都集中在六月份。几轮考试尘埃落定过后,大小学校门口都张贴着展示成绩的红榜,颇似古代的放榜,进而也就套用了这一说法。
“放榜”还不能算是个规范的词语,至少在现如今的情况下不能算,因为那是科举时代的产物。三年一次的乡试、会试结束后,朝廷要公布应试举子的成绩,弄一张红榜往显眼的地方一贴,有没有考上一目了然。考上的俗称“金榜题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我也曾赴过琼林宴 , 我也曾打马御街前”——这都是标配,好家伙,滋润得狠啦!考不上只能算是名落孙山,多半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抹几行混浊的眼泪,骂几声老天不公,拾掇拾掇,“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重头再来”了。
科举时代,读书取士几乎是读书人唯一的通道,它的魅力或称魔力在于一张试卷既能让你从地狱爬上天堂,也能从天堂掉下地狱,所以万众瞩目全民痴狂也是在情理之中。范进中举的例子人人都知道,不经世事的时候,我们会轻蔑地嗤笑着这个人的疯癫,可当你涉世更多的时候,你还能那样轻易地嘲笑人家吗?人家没多少错的。当一个人的弦蹦到极限的时候,刹那松懈,一般人都受不了。就像小时候课本上写的那个叶公,那么喜爱龙,可真龙来的时候,他反倒跑了。不是吓的,是梦想达成的时候反倒不知所措,那叫为爱痴狂。
所以,范进中举之后的疯癫不完全是科举的问题,而是心理健康的问题,是抗压能力的问题。奥运会上那些选手拿到金牌之后情不自禁花样百出是很正常的。相反,落榜的人也不是什么清醒理性,而是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没办法只能憋着,其实也是在等待。我们试想一下,洪秀全考了好几次秀才都没考上,如果哪个考官真要是徇私舞弊让他继续奋斗在科举的道路上,兴许就不会有太平天国的战乱了;李自成也是。传统中国的读书人多半想的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此路不通才另辟蹊径或是铤而走险的。有的连媳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红榜的眷顾,“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一张红榜将读书的利好现实化。
可科举不再了,那些情形也应当风化在历史的尘埃当中啊!事实上不是这样的。恢复高考前的那几十年,问题多多不假,可有一点我们还真得承认,就是人与人之间阶层平等是之前没有今后不在的,革命工作还真就是分工不同而已。很多打了半辈子仗的军人战争结束后主动选择回家种地,因为他们不觉得农民比干部低贱。我记得赵树理写给女儿的信当中苦口婆心地劝女儿好好当一个农民,柳青跑到地方上当县长在农村一住就是十几年也不觉得委屈,干得挺好,现在人是无法想象的。
恢复高考当然是一件民族的幸事,打通了人才流动的渠道,网罗了大量的人才和精英,更为如今的腾飞提供了人才和思想上的保障。落实到个体而言,高考激活了人们改变命运的潜在动力,“跳农门”刺激着所有渴望主宰命运的年轻人。很多人确实通过高考改变了命运:泥腿子变成了商品粮,大山里飞出了金凤凰,高考的路上写就了无数个励志的传奇。而这些的起点却也同样来源于一张试卷,被人们几乎遗忘的关于放榜、中榜的话题再一次被人提起,并渐而发酵,成为全民话题,密度更满,跨度更长。
之前的高考在待遇上的确与科举有某种相似之处,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录取率很低,一旦录取,随即转为国家户口,分配工作和住房,解决家属工作,草根逆袭。乡里放高音喇叭,村里发喜糖,村口还站着心绪复杂的如同刘巧珍般的美丽姑娘,都是常态。可高校扩招之后,录取率成倍增长,直至现在的百分之七十八十,只要想读大学就会有个学校在笑盈盈地接纳着你,而且从理论上讲,所有的大学生毕业之后的待遇是一样的,不包分配,不解决住房。上大学只是成长的一个阶段,更多的益处在于自身的提高,功利性的因素越来越少,上不上大学或者是上什么样的大学并不能简单地和未来划等号,为什么还是如此这般地趋之若鹜呢?
不能否认,如果能上个好的大学,那里面的文化氛围、学术气息、人脉的累积、综合素养的提升都是有优势的。毕业之后人们的认可度更高,就业选择的范围更广,机会更多。但毕竟没有之前那么直接,也还得靠后期的发展。现代的社会不会也不容许一锤子买卖,“一考定终身”只会把整个社会的奋斗年限局限在大学之前,那该有多么的塞责和腐朽。
关键在于大学之后的表现。连举例都不需要,无数个心灵鸡汤润泽着无数的人,主要内容就是这些逆袭的传奇。什么马云、俞敏洪等等半真不假的故事忽悠着一批又一批貌似掌握了人生宝典的人们,当作一个又一个谈资。可真轮到自己或自己的家人的时候,还是在想“为什么我不是富二代?不是官二代?不能衔着一个金钥匙来到这个世界?”
我们恰恰忽略了他们的成功与上什么大学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他们的成功除了别人不具备的天分与运气之外,与普罗大众最能够沾上的只有他们持续不断的努力。他们的人生不是定格在某年高中毕业,而是数十年之后的某一天。这当中的每一步都需要一个坚持到底的信念在自勉,永不言弃的肩膀在支撑。这些全部靠的是他们自己,而不是某一个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眼巴巴的父母和指点江山的旁观者。
我们习惯性地说人生是一场马拉松。既然是马拉松,起跑线肯定不重要,怎么跑都不犯规;高考是个阶段,大约等于途中跑,之前已经淘汰了一些人,比赛开始严肃起来,但绝对还不影响结果;真到了后期,没有多少人能撑得住,只要你在继续跑,你或许会很孤独,问题是你能不能坚持那份孤独。
我时常逗孩子:真想把书念好,就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他没反应过来,我告诉他既然上学是一场跑步,跑步的过程就是坚持不懈,努力把身边的人一个个丢在后面,不是丢人是什么呢?问题是你有没有那么能力尤其是毅力丢掉别人。我不是给他打鸡血,我只是告诉他坚持有多重要,尽管,他真要是不愿意死磕的话,我也不会强求他。
让几乎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我还告诉他,很多时候运气很重要,努力和成功不是绝对的对应,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平凡才是我们的宿命。
以后,我还会告诉他,现实的残酷在于你拼搏一辈子往往在某些人跟前根本不值一提。别说高考,就是挣了诺贝尔奖的奖金只不过是他们一场聚会的费用。人的骄傲永远来源于认识自己,活在别人的世界里,你将无处安身。
但是,人们不管这些,不大愿意面对这样的现实,还希望着用科举的旧瓶来盛扩招之后的高考这瓶酒,还做着“一刀致命”的好梦。既然扩招了,那就等于不值钱了,那么咱们就紧盯着最前面的那几个。物以稀为贵,大学也是。能上二本想一本;能上一本想211;能上211想985;能上985咱就冲刺北大清华;能上北大清华的又觉得北大清华现在招收的只是二流人才,一流的跑到国外去了。这些通过什么来体现?分数!哪儿能看得到?学校发的红榜。
每次红榜出来之后,人头攒动,表情丰富,欢呼雀跃者有之,顿足捶胸者亦有之,心情可以理解,但是在激动或失落之余,我觉得这些与明天的太阳关系并不大。
放榜已经不单纯是一件学习上的事情了。学校放榜针对的不是上榜的学生,针对的是观众,他们更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有多么优秀,依次来吸引更多的学生来该校上学,是在为招生造势。大学抢“状元”,高中、初中晒“状元”,目的都是一样的。更有甚者,笔者亲眼所见,一所小学打出巨大横幅:我校某某级学生某某喜获今年高考状元,我掐指算了算,那个学生就读该小学一年级已经是十二年以前的事情了,沧海都混成桑田了,有关系吗?关系大吗?
“状元”也是个不规范的词语,和“放榜”是连生的,也还是科举时代的产物。那时候的状元待遇还真不一样,天子门生!全中国仅此一人。现在就是人为地挑一个考得最好的放在前面,而且还没有区域和阶段的界定,数量无限放大。区域上分为省状元、市状元、县状元,阶段上分高考状元、中考状元、更有甚者还有个什么小升初状元,下无底线,上不封顶。
“红榜”和“状元”只是一桩消费品。学校消费为了招生,观众消费为了收集谈资。说家长消费有些残忍,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推理一下吧!我曾问过自己:站在红榜前,如果看到自己的孩子戳在最前面,我会不会很高兴?当然!这种高兴当中有没有虚荣心的成分,我给自己的回答是:有的;我有没有因为自己未曾实现什么而转嫁于自己的孩子?回答依然是多少会有点。我想我不是个案。如果说高考多少和未来有些关联的话,初中和小学关联就更小了,可家长们依然不依不饶,非要排个名次,也只关心名次。有时会因为自己的孩子比别人家高哪怕是零点五分而喜上眉梢,这个零点五分唯一的意义就是让家长脸上有面子,满足一下虚荣心而已。
人为什么被自己所困,至少有一个理由是站得住脚的,那就是人们把奢侈品当成了必须品。北大清华全中国就俩个,比中大乐透都难。985才三十几所,平均摊一个省才轮到一个,整个中西部地区才一两个,为什么就该属于你的孩子?211数量也不多的,一本相对好点,可是录取率也不见得有多高,考试的事情,谁能确保没有失误?
时间换取空间兴许不仅仅是对战争有效,几乎是放之四海皆准的。把放榜时刻那一刹那的悸动稀释在漫长的关注——龙应台讲的“目送”,可能更有实际意义。
好在也只是三两天的热闹光景,高考折腾完了,现在轮到了中考折腾,又得被动地当回看客。好事者如我开始有点为中考的“状元”多了丝丝忧虑:背着状元的“头衔”进高中,孩子,你扛得下来吗?
榜上无名或始终在后的孩子们,别在乎那玩意。三五天之后,它就会风干,淋一场雨的话,还会变白,会因影响市容而被挪开。它或许会成为某些孩子们的奖励,但绝不是你们的阴霾,每个人的明天只会与明天有关。
至于“放榜”或者什么“状元”,那只是一拨大人们的自娱自乐。
周日上午在新华书店溜达,一个年轻的父亲带着一个可爱的小姑娘逛书店。所有看书的人几乎都被那个戴眼镜的父亲一个人用语言侵略着,无非是训斥小姑娘应该怎样考试,怎样复习,怎样考好成绩。好像自己是孔子重生似的。他唯独忽略了,他这么吵吵,孩子还能看书吗?别人还能看得下去书吗?
忽然,他分贝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加大了一倍:老师讲了,看《水浒传》小说必须得看八四版的电视剧。我看着这年轻的父亲,严重怀疑八四年的时候他有没有出世。至于小姑娘,不过七八岁,能看得了《水浒传》吗?《水浒传》真那么重要吗?还八四版的电视剧,鬼知道八四年还有个《水浒传》电视剧?
不止是他,还有那不知名的老师,玩得有点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