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路

沉思在舞蹈

　　那些年，村里很多人对我的成就十分不服气，提起就骂骂咧咧：“奶奶的，这世道真他妈邪门，咱们好手好脚，竟然还不顶她一个老瘸子！”

　　他们不服气，是因为村里所有人家盖楼都只一二层，而我家一盖就四层。

　　我一个瘸子，凭啥能挣这么多钱呢？其实还是应了咱老祖宗的那一句古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在没找到这条生路前，我差点愁死了。当时老公刚过世，生产队突然散了伙，集体的田一下子分田到户，我家五口人分得近十亩。我一个瘸子，从没下过地，这么多的田，叫我咋侍弄？可是不种吧，这一家五口吃什么？

　　正苦无头绪，有天一个要饭的婆婆讨上门，我茅塞顿开。

　　听说我要做乞丐，母亲给我拿主意，她说乡下人太穷，人也不集中，要讨钱，最好是到城里热闹地方讨；另外，做乞丐就得有个乞丐样。经过母亲三天缜密的策划，世上一个残疾乞丐便出炉了：江水英似的披头短发，虽不很脏但干枯，脸用酱油抹成蜡黄色，上穿一件毛蓝大襟夹袄，下配一条屁股打着白补丁的青布裤，脚上套双露趾解放鞋，就齐了。我立在镜前，正怀疑这身行头是否有用，母亲找来一根锄把粗的竹竿塞到我手里，说：“瘸子拄根拐，是人都动心。”

　　我来到县城，转悠两天，发现复兴路人流最大，就常驻下来了。起始，我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还有些羞涩，后来想，我要不厚下这脸皮，一家人就真的没有生路了。我试探着把手里的搪瓷碗伸出去，结果发现施舍的那些好心人表情悲悯，全无我不敢想象的轻蔑，渐渐地，我就心安理得了。

　　那时的好心人可真的是多呀，但凡我看准是个心善的，伸出碗去，十之八九都能有些收获。那时，我天天最开心的时候是傍晚，回到租屋中，那些大大小小的钞票钢镚总是得我数半天。我源源不断将钱寄回家，一直担心我的母亲就松了一口气，庆幸我这么快就找到了一条好生路。

　　我讨的是零钞，经常要将它们换成一百的大钞票，利于保管，于是我便结识了一对来自安徽的小夫妻。他们在东方大街开着一家鲜果店，店里装有两部公用电话。顾客打电话经常要找零，而我要把零钱兑出去，真的是彼此瞌睡遇枕头，都需要。

　　老板娘是个很健谈的女人，她说他们来到县城的第一天就与我打过交道了，问我记得不，我天天与数不清的路人打交道，当然不记得，她笑着说，那天他们夫妻正满城找门面，刚进复兴路，我就将碗伸到她面前，她想也没想就给了我一元，她说他们好手好脚找条生路都不易，何况我是一个残疾人。

　　我心里暗笑，拿起了她家的电话。那一阵我家的四层楼房刚建成，正等师傅安装门和窗。儿子虽然已经结婚了，可些小事儿也得问我讨主张。这回，电话一接通，儿子就问我装啥大门好，我一听火冒三丈：“装啥好？越气派越好！钱你不用操心，有妈这双手，给你盖个金銮宝殿也不愁！”

　　电话一挂我就恨不得抽我这张破嘴了，因为我发现村里唐家的二姑娘正在一边挑苹果，我佯装不识溜了出来，还没走远，就听唐家姑娘对店主夫妇说：“瞧她不起是吧？要是你们到我们村走一趟，就会对她刮目相看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当我再次到鲜果店兑换整钱时，店主夫妇对我的态度就大不一样了，虽然他们脸上还笑着，可满脸都是皮笑肉不笑。我深感羞辱和愤怒，钱没换就退了出来。

　　此后，我依然天天在复兴路溜达，他们依然天天从复兴路经过，虽是彼此老相识，却形同陌路。

　　过了几年，复兴路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我的生意却大不如前了。我内心大受打击，看谁都好像对我一脸的鄙夷。有天我走得实在腿软了，就在街边席地而坐，垂头丧气地将碗举起。恰好安徽那对夫妇打我跟前过，走了没多远，老板娘笑嘻嘻地说：“都让人看穿把戏了，还装。”

　　我懒得理他们，我就怕傍晚回家见儿子。这几年，两个孙子都在城里读书，儿子儿媳负责接送上下学以及他们的生活起居，一家老少都指望着我这个瘸子呢，可我讨到的钱总是入不敷出。见儿子每次数钱时一脸失望，我呐呐地说：“咋现在的人心都变得这么冷硬呢？”儿子一天到晚上网，自然比我有见识：“都怪他妈的电脑和电视，天天曝光说现在的乞丐全都是骗子。”我不服气地说：“可我的确是个不能劳动的残废呀？”儿子说：“可您在村里盖的楼比谁家都高。”

　　一听此言我心头一紧，就昏晕不省人事了。

　　医生查过之后，说我有心衰，以后尽量少活动，还不能紧张受刺激。

　　回到家，孝顺的儿子对我说：“妈，往后您不要出去讨钱了。”

　　我泪流满面，抚摸着儿子的满头乌发说：“儿啊，妈不讨钱，你和你媳妇用什么，我那两个宝贝孙子又拿什么去读书？”

　　撇下无言以对的儿子，我拄着竹竿战战兢兢出了门。

　　到了复兴路，我双腿软得像棉条，实在是寸步难行了，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这天天气闷热，像要下雨的样子，我心口发紧，呼吸困难，脸上冷汗直淌。我坐不住了，就歪下身，虾子一样蜷缩在地上，将搪瓷碗抱在胸前后，终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一连数日都这样，我挣扎在生死的边缘，身体万分难受，生意却一天天好起来，我想莫非是老天开了恩，又开始可怜我这个老瘸子？

　　到第六日，我正躺在地上分析这人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安徽那对夫妇过来了，我忙合上眼皮，听到他们走到我身边后竟然站住了。老板娘说：“给我一块钱。”老板问：“干啥？”老板娘说：“她好像真的是病了。”

　　当！搪瓷碗里清脆的响一声，二人很快走远了。

遗忘之城

勤奋，很好！

沉思在舞蹈

遗忘之城 发表于 2017-7-9 18:47
勤奋，很好！

关键是我觉得这篇写得好，上个《小说选刊》什么的应该够资格

枫叶飘飘

妈呀，我来了

枫叶飘飘

先加分

枫叶飘飘

你太帅了

九月盛菊

又见母亲的伟大！

枫叶飘飘

沉思在舞蹈 发表于 2017-7-9 19:00
关键是我觉得这篇写得好，上个《小说选刊》什么的应该够资格

真好，我先坐下

zizhu

问好沉思老师！有点疲惫，作品明早点评！

五相子

[原创] 生路。坐下来阅读。先加上分，占个地！

灯芯草

最近很是井喷啊，一篇接一篇的。

zizhu

这篇小说反映了当今社会依然存在的特殊群体。靠人们的施舍和同情心来爆富，这种靠不劳而获得来的表面风光，掩饰不住内在懒惰和危机。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对乞讨有了新的认识，会辩证地看待乞讨。小说一波三折，没有一味地鞭挞，对于弱势群体还是呈现温情的一面，给生命一条生路，给人性一条生路，给尊严一条生路。作品推荐阅读！

沉思在舞蹈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7-9 20:30
你太帅了

沉思在舞蹈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7-7-9 20:50
又见母亲的伟大！

谢菊版雅赏！

沉思在舞蹈

zizhu 发表于 2017-7-9 21:11
问好沉思老师！有点疲惫，作品明早点评！

我是闲得骨头都快散了，而你劳累不堪。其实闲也是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