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水浒传》故事外的事

闫广慧

          一部《水浒传》能让人百看不厌，百看常新必然有它独到和引人入胜的地方。这魅力一方面是作者放在明面交代清楚的，一方面则写得看似漫不经心，其中却另有玄机，这就靠读者自己去发现和揣摩。“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 本就是中国古典小说特有的架构技巧，如果不费心精读细读难免会辜负作者的良苦用心，更会错过一番美景良苑别样洞天。老鹤尝试换个视角，从《水浒传》的文字中找寻一下与故事无关，却与北宋人生活息息相关的历史真实。这些背景知识隐藏在文字的细节末梢中，不易被发现，老鹤愿以并非专业的解读来与诸友分享读书的快乐。

北宋就有上班签到考勤制

       《水浒传》的第一回中有一个细节很值得注意。泼皮高俅通过才艺表演得到了端王的赏识，随着端王晋升皇帝，高球星也转身成了高太尉。高太尉新官上任第一天，令人拿来花名册要与诸位属下认认脸儿，结果高太尉点到的名字都喊了“到”，唯独一个叫王进的连喊数声没人不吱声。旁边有同事为王进开脱，说“半月之前，已有病状在官，患病未痊。不曾入衙门管事”。领导大怒，质问既然是告了病假为什么还有“手本呈来”？于是，在家泡病假却让人替签到的王进，被高俅从家里拉了来狠狠给熊了一顿，还差一点儿挨了处分。

      “呈手本” 字面的意思是递名帖 ，名片。在北宋的考勤制度中，却就是成了一种防止旷工的有效考勤制度。一般情况是这样，公务员每天到单位办公之前，除了做好抹桌、打水、沏茶和到门卫王大爷那里领报纸之类的预备工作之外，顶要紧的是到办公室的考勤部门签到，即把写有自己名字的手本由这个部门呈递到机关一把手那里，以便领导了解工作人员的出勤情况，而出勤表也是与工资奖金直接挂钩的。王进生了病不能到单位上班，由于怕影响全勤奖，就托人把手本递上去，他试图通过玩这个小花招，蒙混过关。半月了他都蒙过去了，不想换了新领导，并且这领导和他还有私仇（高俅还是市井无赖的时候，曾经被王进的父亲打得四个月起不来床。），于是就被高俅揪住了小辫。因为怕日后高俅再来报复，最终，王进只好选择脱岗一走了之。

        说起北宋的工作上班制度，除了考勤把关比较严之外（也有空子可钻），其实还是相对比较宽松的。当然，没有比较参考就不知道北宋人有多幸福。远的不说，就拿唐朝人来说，过长的工作时间就是困扰很多上班一族的烦恼。“文起八代之衰”的文章大家韩愈刚迈入体制内参加工作不久，就对当时工作时间过长的问题相当不满意。为此他还特意写了一封《上张仆射书》的意见书。其中就谈到“自九月至明年二月之终，皆晨入夜归，非有疾病事故，辄不许出。”并说由此造成了他“抑而行之必发狂疾”（如果执行这样的规定，将使我韩愈发疯）的后果。如果小韩反映的情况属实，唐朝的公务员每天工作的时间至少十二小时，严重的违反了劳动法规定的八小时工作制。当然，那时的韩愈还属于年轻气盛，少不更事，因为枯燥无味又冗长的工作时间，占用了大量业余时间搞文学创作，发发牢骚是有情可原的。到了后来机关小韩成了官场老韩之后，他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怪话”了。

       韩愈为上班时间过长闹情绪，宋江宋公明却可以中午下班，值班不值，跑去外边酒楼喝中午茶。这就是时代的差距，这就是幸福指数的提升。何涛为缉拿黄泥岗劫生辰冈的罪犯，星夜就出发到郓城县，结果到了县衙已经是中午时分，知县退堂吃饭睡午觉，衙役们也下班回家。 何观察问中午值班的人是谁，人家告诉他是押司宋江，可县衙里哪有宋江的影子。最后，何涛在县衙外看到宋江正不紧不慢的压马路呢。何涛请宋江吃中午茶，两人谈了半天的话，宋江得知这位观察是来抓好朋友晁盖归案的，就稳住对方，然后出城到晁盖庄上报信。小说没有交代宋江在来去的路上花了多少时间，只说他回到茶楼结了账带何涛去见知县时，已经是上班迟到了，同样，小说也没交代宋江值班期间擅离岗位干私事有没有受到处分，不过我们从宋江在单位的人气指数来分析，他一定比王进幸运的多。

北宋人吃的茶和喝的酒

      在《水浒传》中多次提到北宋人喝茶不叫喝茶，这其中又有什么奥秘吗？阳谷县潘金莲家的隔壁，住着一个孤寡老人王婆。她经营者一个规模不大的茶肆。同时她还从事说媒、接生、卖估衣、针灸看病和掮客等多种职业，当然她的主要经营和收入还是那个小门脸儿。王婆卖的是什么茶，如果我们不了解那时的吃茶习惯很容易和我们现在的饮茶习惯搞混。中国的茶文化历史悠久，最远可以追溯到公元前。而在这漫长的演变过程中，北宋的茶文化是很独特的。从制茶到点茶再到吃茶，这是一套工艺和程序很繁杂的过程。宋朝前中期，茶的形状以片茶（团、饼）为主。这和我们现在饮用的茶砖茶饼很相似，这只是进入流动市场最初形制。到了王婆的茶肆中，西门庆来消费，那么还有一套点茶的程序。点茶不是直接将茶叶放入杯中泡或搁到锅中去煮，而是先将饼茶碾碎，做成茶粉（类似我们喝的速溶袋装茶）置碗中待用。以釜烧水，微沸初漾时即冲点碗中的茶，调成稠糊状（又类似现在北方人喝的油茶），然后再注入沸水，或者直接向茶碗中注入沸水，同时用茶筅（一种用细竹制作的工具）搅动，茶沫上浮，形成粥面，然后就可以吃了。北宋人吃茶还可以根据个人喜好加入一些姜片、盐或其他调味品。所以，王婆要问西门大官人吃酸的梅汤还是甜的和合汤或辣的姜茶。

      梁山的好汉没有不喝酒的，其中要数鲁智深、武松、李逵最海量，他们动则就是成碗成坛的狂饮。那么那时的人真的有那么大的酒量吗？我们古代的酿酒到了蒸馏法的出现，才有了真正意义的高度酒（和现在的高度酒还不能同日而语）。武松景阳冈的十八碗“三碗不过冈”应该是度数比较高的黄酒。而通常他们喝的大都是类似于米酒的饮料酒。这种酒一般不会醉人。所以，我们还是不要被现代概念所迷惑，多了解一下那时人的生活和饮食状态。

北宋歌女的生活状态

         北宋的娱乐业因为它的经济文化发达一样显得生机勃勃。生活在秦楼楚馆中的商女们因为士大夫和文人骚客的纸醉金迷和所谓风雅而成为那时娱乐界很有代表性的一个群体。和现在一样，在那个时期，因为自身的素质和机遇不同，她们走的演艺道路和人生命运也各自不同。下边我们就了解一下那时的歌手，歌星和歌后。

        金翠莲不是一个职业的歌手，他本是跟着父母从大城市汴京来渭州来投靠亲友的，不想亲友搬迁了，母亲在客店染病身故才和父亲滞留在那里的。期间她被当地的黑社会势力的头目郑屠看上，便强媒硬保写了一个虚钱实契的包养合同，把金翠莲霸占了。等到郑屠玩弄腻了之后，便把那父女控制起来，让他们为他赚钱。金翠莲自小学过一些小曲，于是就下海和金老汉组成父女乐队，到酒楼里赶场卖唱。而他们的演唱所得，大半还了郑屠，自己演出过后，还被郑屠派的小弟限制了人身自由，不得擅离客店半步。不过金翠莲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她有幸遇上了爱抱打不平的鲁提辖，这才逃离了黑恶势力的掌控，并给土豪赵员外做了外室，过上了衣食丰足的生活。

        与金翠莲境遇相似的阎婆惜 显然没有金翠莲那样的好运气，尽管她遇上的宋江也像鲁提辖一样后来上了梁山成了好汉，但宋江不是她命中的贵人，而是亲手结束她性命的灾星。

        阎婆惜与宋江只是单纯的包养与被包养的契约关系，两个人在感情上从来没有擦出过火花。阎婆惜原本也不是个助唱歌手，她和她的父母也是从东京来山东投靠亲友未果的情况下，才在郓城做起了歌手，靠在娱乐场所卖唱谋生，不过郓城是个小地方，人们不喜风流宴乐，她的歌手事业很不成功，于是才求包养，最后做了财大气粗又仗义疏财的宋押司的外室。宋江家中尚未婚娶，但作为国家公务员的宋江是不会给一个没有社会地位的街头歌手一个名分，因此两个人所谓的在一起多少有点儿被捆绑的意思。后来，阎婆惜遇到了文艺青年张文远，两个人在歌唱艺术的探讨中暗生情愫，终于也勾搭成奸。而宋江并非没有察觉，不过宋江的反应却很冷淡，用施耐庵的话讲就是“这宋江是个好汉".好汉在那个时代的标准就是只爱枪棒不好女色。于是半信不信随他们去。可歌手阎婆惜是个得寸进尺的人，当她抓住宋江私通梁山贼寇的证据之后，不仅要宋江写解除契约关系的文书还她自由身，要求财产分割上沾点儿便宜，而且还贪图宋江的作奸犯科的赃银并用告官来威胁宋江，宋江在被逼的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只好杀了她销毁了私通梁山的证据。可以说，阎婆惜不是死于情欲而是贪欲上，宋江下手是非常恨的，他怕她不死，把那颗美丽的头颅生生的割下来撂到枕头上才放心的去了。

        生活在北宋或者说是明代的底层歌女命运是悲苦的，他们一方面受到社会的歧视，劳动权益得不到保障，一方面还要受到官场和黑恶势力的欺压凌辱。为了生存和成功，被潜规则做官员的情妇或成了犯罪集团的赚钱工具。白秀英是个歌星，她在郓城县的知名度是金翠莲和阎婆惜这样的歌手达不到的。县刑侦队的大队长（都头）雷横出差回来，听说东京的一个歌舞团（行院）巡回演出来到小县城，那台柱子是著名的白秀英女士。海报贴出来就“赚得那人山人海价看”。雷横想必是一贯卡惯了那些开个人演唱会的明星的油的，听说那个小明星没有拜他这个码头就敢撂场演出，于是就直奔演出剧场（勾栏）并捡了包厢第一个座位坐了（请龙头上第一位）。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小歌星竟那么不识相，演出完毕居然还敢向他讨要门票钱。这让白吃、白拿、白玩惯的雷横觉得扫了面子，于是从座椅上直跳下戏台就是一顿狂殴。这粗暴的执法犯法对雷横来说几乎是家常便饭，不会有错。然而，他不知道，那个白秀英是县长的故旧，来郓城混之前已经和县长潜规则过了。也正因为这样，白秀英才不会怕挑战他这个小小的刑侦队的大队长。白秀英唯一失算的是，不该把事情做得那么绝，雷横被县长抓起来给她出气了，还不算完，还要把雷横捆绑到剧院前游行又当众侮辱雷横的老母亲。雷横在郓城县好赖也是一个有头面的人，这样被人羞辱如果不反应的话还怎么在这里混，于是便演出了枷打白秀英毙命的一幕。可以说，雷横行凶的动机是为了捡回面子，白秀英的死不是为了讨回自己演出的劳动所得，而是死于不能见好就收，把事情做得还过。当然这也和县长背后给她撑腰有关系，否则，借她两个胆她也不敢。

       白秀英死得有点儿冤，也怪她抱的大腿不够粗。而李师师这样歌后级的大腕儿就没有那诸多的风险和衣食上的忧虑。她不必像金翠莲和阎婆惜那样“北漂”为生计苦，也不会像白秀英那样到处开巡演受那些地方势力的气。因为地球人都知道她是大宋的第一“二奶”，而她与宋徽宗的绯闻甚至传到了梁山头领宋江的耳朵了，用宋江的话讲是“风流蕴籍，名播寰宇”。宋江也正因为了解到了她与皇帝的绯闻，才精心泡制了“走夫人路线”讨一张招安诏书的计划，并冒着风险亲自上门拜访。土包子宋江下山来到当时世界第一大都市汴京的时候，真有点儿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意思。为了疏通关节能见到李师师这个大众偶像一面，土财主宋江是花了一百两的黄金，并承诺“随后另有罕物，再当拜送”。席间，李师师和懂艺术的燕青相谈甚欢，而身为大哥的宋江表现却实在形象不佳。“酒过数巡，宋江口滑，把拳裸袖，指指点点，把出梁山的手段来”。在这样的场合真就显出了素质的高低来了。连有点儿贵族气质的柴进都看不过老大的表现，看他把灯红酒绿的歌舞场当成了水泊梁山的忠义厅便忙替他解围“我表兄从来酒后如此，娘子勿笑”。在歌后李师师的心里，这个土豪真的不是一般的粗鲁没修养。 当然，最后这场带有一定政治目的的“人间天堂“的买欢最后被比宋江更不懂风情的李逵给搅了局，并且宋江在李逵心中的形象大打则扣，之后为了那事差一点儿用斧子劈了他大哥。

        从屠户、公务员、县长到金字塔最顶端那人，从歌手、歌星再到歌后，尽管她们捧着一样的饭碗，但因为她们的事业的成就大小，付出努力的多寡，捧她们的人身份高低的差异，也就决定了她们碗里伙食的优劣了。正所谓有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饭。古代如此，现代有何曾不是这样？而历史上那些在北宋娱乐圈混得歌女们多半如上述所写的那样，各自的生存状态不同但很真实。这些类似的事情在那时代留下的史料中都有反应。至于说到娱乐业的发达，自然和综合国力的强大也是密不可分的。

lvhq018

这个挖掘得深。从文学的角度，点赞了！

微风轻拂

不错，有史料，有考证，文学中的历史，很有趣

云馨

来听闫老师讲《水浒传》外的故事，周末愉快！

时光安然

提帖占座先。

水如空

对水浒及社会研究之透，叫人望尘莫及。
每读到“酒过数巡，宋江口滑，把拳裸袖，指指点点，把出梁山的手段来”一节，不由得佩服宋公明的过人之处。他自知粗鄙，所以特意带了有贵族气的柴进和对江湖手段熟悉的燕青，用人之准，无人能出其右。
至于他为什么要带李逵，总感觉是作者故意带他出来惹事凑热闹的……

时光安然

水如空 发表于 2017-7-15 13:41
对水浒及社会研究之透，叫人望尘莫及。
每读到“酒过数巡，宋江口滑，把拳裸袖，指指点点，把出梁山的手段 ...

用李逵来当导演的吧，一呼二挟吓唬人。

水如空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7-7-15 14:19
用李逵来当导演的吧，一呼二挟吓唬人。

他只是个丑角，哪是什么导演啊！导演是施大爷好不好？

闫广慧

lvhq018 发表于 2017-7-14 23:11
这个挖掘得深。从文学的角度，点赞了！

这也是我个人臆断，并且显得单薄一些，还需要找更厚实的资料撑一撑。

闫广慧

微风轻拂 发表于 2017-7-15 09:57
不错，有史料，有考证，文学中的历史，很有趣

  博诸友一笑，非专业的胡侃而已。

闫广慧

云馨 发表于 2017-7-15 10:48
来听闫老师讲《水浒传》外的故事，周末愉快！

问候云姐姐。周末愉快！

闫广慧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7-7-15 11:26
提帖占座先。

晚了点儿姐姐，沙发没了，给你递个小板凳。

闫广慧

水如空 发表于 2017-7-15 13:41
对水浒及社会研究之透，叫人望尘莫及。
每读到“酒过数巡，宋江口滑，把拳裸袖，指指点点，把出梁山的手段 ...

金圣叹评价李逵这人说：天真烂漫到底。很准确。问候老师！

闫广慧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7-7-15 14:19
用李逵来当导演的吧，一呼二挟吓唬人。

李逵导演不能走文艺的路子，大概只能拍一些暴力犯罪的影片。

闫广慧

水如空 发表于 2017-7-15 14:22
他只是个丑角，哪是什么导演啊！导演是施大爷好不好？

这话到位，大拿还是施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