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7-7-17 13:15 编辑
一不小心住的这个小区居然被人家称为“富人区”，当时买的时候真没想到。
05年买房的时候，城里没几个像样的小区，整个房地产市场是淤塞的，当时的价格也算是居高不下。完全是出于跟风，我锅也砸了，铁也卖了，该骚扰的亲戚也掳掠一通，跑了好几圈，发现有的小区还停在图纸上，有的没几年却混成了二手，只有这么个小区位置还行，交付时间也算快，欠债的事情，欠一分是欠欠一万也是欠，也就不管许多了。于是所谓当断则断，签字结束。
后来，我逐渐知道了这个小区当时是想创建省文明小区，所以标准高了一些，价格也同比高出了好几百，还真是最好的小区——最起码是之一。不过说实话，这和我本人没关系，因为价格高了，俺只能在边缘上捡漏，约莫可以称作尾楼的；同样因为小区标杆高，所以那些大房子好房子成天戳在自个儿眼前，自己干瞪眼，影响心情。
也是，人家住双层二百多平米的别墅，成天陪狗玩，俺折腾了半辈子一家四个人只能缩在一百零三平的房子憋气；人家的小狗穿花衣服头伸到奔驰车窗外兜风，俺家半屋子书在家只能堆积木玩儿。人跟人，差距咋就这么大捏——耳熟不？
不过，您可千万别以为俺心里不平衡，俺舒坦地很！俺没正儿八经地念几年书却成功地冒充了知识分子还以此养活着自己；年轻的时候在鬼不生蛋的地方落户竟然还娶到了老婆生下了儿子；八代贫农的出身现在仅仅因为跟风就意外混到了城里；按照饶毅教授讲的，在分子生物学上人的降落本身就是奇迹，这都这样了，那更是奇迹当时的奇迹。
况且，住在富人区，我还可以近距离地看到一些富人的生活啊！这可不像狗仔队们弄的什么“今日头条”之类的半真半假，这都是亲眼所见，如假包换。再者，狗仔队的本事也就是跟明星后面混混，他们涉及不到当官的，我在这儿能看到当官的——还是活的！好歹是没见过那啥也算开了眼。
比如，在某些场合，人们总喜欢说这个领导怎样那个领导如何，我就不同了。我可以故作鄙夷的神情对人们说，就他！那天早上，我肠胃不好，一路老放屁，知道谁在后面吗？就是你们说的那位！你想想，我要是这么一说，他们该怎样看我，我是不是得飘飘然一下！
对了，“富人区”住的可不仅仅是有钱人，在咱们这地界，“富贵”是不分家的，所以，这里面住的大部分都是非富即贵。“富”指的是有钱的，“贵”自然是当官的。大款土豪到哪儿都一个做派，感兴趣的不多，可这当官的学问就不同了。遇到的有些事俺还真不想贪污，按照流行的说法叫做：分享！分享故事，愉悦别人，快乐自己，何乐不为？
转入正题。
小区里虽然不少当官的，但是多半都是退休的或者半退的。道理很简单，当官的一般都很忙，出门回家都坐车，能给你个车屁股就不错了。而且，我们这儿原先是市级市，后来区域调整，成了省会城市下的一个县级市，水涨船高，一大拨如日中天的官场精英自然跟着就到了省会城市，高就的高就，买房的买房。短时间内，小区里的在职官员缩水了不少，莫名地小区的威慑力还有神秘感就小了许多。
退休的自然不会走，一般也不大愿意和子女们长时间住在一起，再说，哪家没有个三套两套的。临近退休的也不会走，原单位还在这儿，只能待在这儿将未完成的事业进行到底，也只好顾不得委屈跟俺们这些下里巴人杂居了。
也没那么恐怖，按照我的观察，他们一般都是昼伏夜出，跟我们照面的机会很少。大清早天蒙蒙亮集体出动在小区绕圈子，晚饭过后，天黑咕隆咚的时候，他们又集体绕圈子。当然，这是在锻炼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毕竟是素质高自律性强的前领导干部们，他们即便是在锻炼，都是整齐划一，步伐严整，让活了半辈子都没正形的我叹为观止，深受教育。
真是出身不一样，这些长时间坐在位子上的人尽管可能跟我们只是近在咫尺，但心理上是远在天边的。那气质、那做派是浸到骨子里的，贵族的血液是漫步于全身的。比如腰板总是那么直，目光总是那么犀利，步子总是那么规范，表情总是那么神圣不可侵犯。走在他们身边，我们自然而然心里就有点犯怵，乃至于自惭形秽，仿佛鲁迅先生所讲的，瞬间就能照出自己身上的“小”来。
我有时也绕圈子。拿着个手机，穿着个拖鞋，漫无目的地溜达，把道路当成操场，东游西荡。不过只要一看见他们的队伍浩浩荡荡而来，就快速地闪躲在一边，仰视着他们。类似的情况还有车子过来，我也必须得这样。
他们这个队伍通常有两种情形。一种是一支较为庞大的队伍，大约八九个人，正中间的是我们市卸任的一位正厅级领导，然后队伍以他为对称轴，左右各四五个人。大领导约莫有七十来岁了，穿花色睡衣，戴茶色眼镜，蹬高级运动鞋，抡开膀子大踏步向前，神态矫健，虎虎生风，全然没有年龄的烙印。左右两边的老人也是气宇轩昂，都是时尚宽松的运动装束，自成队形，紧紧地围绕在大领导的周围，寸步不乱。
领导总是心忧天下的，偶尔听到基本上都是国际国内新闻，大领导不停都指示着，边上的小领导们频频点头，一脸诚服。
据我了解，这拨人里面，正厅级应该是最大的，起初还有两三个正处，最次也是正科级。在一个小县城里一个小区能容纳这些哪怕是前领导干部也的确不大容易，像我们有时能见个副乡长都激动不已，见到局长啥的都会下意识地脸红。说这里是富人区真是所言不虚。
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从我身边走过，我小心翼翼地退避三舍，依然能感觉一股肃杀之气。
肃杀之余，我胡思乱想的毛病就出来了。这些人步子怎么走得那么齐？不就是一个散步吗弄得比视察都规整，这是有意的吗？看来大可不必，只能是下意识的，是本能。问题是这个本能里面包含的学问简直太多了。
早年，我还有幸亲见过一位正部级的官员，就是村级道路上。他们应该是视察我们村当时的螃蟹养殖基地。我骑着自行车上班，忽然看见前面不对劲，好几辆摩托在前面停着，大白天车灯闪烁，刺人耳目，中间是几辆高档大巴车，遮光玻璃隔绝着车子里外，还有几辆警车断后。好奇心使我远远地驻足观看。果然就在螃蟹养殖基地边，十几位领导在那些交谈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应该是视察结束领导们要回到车子上，可是从蟹塘到公路中间是一个土坡，人必须得躬身甚至相互搀扶才能前行。可难难坏了领导们，部长缓缓地在前面走着，后面的人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又不能赶到前面，更不会走到后面，扶也不好不扶也不好，整个队伍就凝固在土坡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突围成功。
也真难为了领导们啊，换做是我，早一个箭步上来了，他们也应该行，可显然他们不能这样做。
官场，有趣的事情实在不少，如果说部长的出行属于在职官员的约束，那么小区里的这些退休或者是半退的为什么还有那么多讲究呢？只能理解为官场的余韵吧！余韵还在，余威不小啊！
王跃文写过一篇散文，他自己原来就是一个在职官员，说有一次县长和朋友到水库里游泳。游泳好啊！大家坦诚相见，县长在水里玩得特欢，大家完全没什么忌讳，可上岸之后，县长的表情瞬间就凝重起来，话少了，县长的威严慢慢就出来了。直到快到办公室的时候，就完全进入了县长的状态，肚子挺起来了，手也挥起来了，小干部们小腿颠了起来，整个机器立马处于高速的运转之中。朋友很奇怪，问县长干嘛要这样，县长竟然浑然不觉。
这事我信。王跃文还说过一些官场的规则，比如他说领导打你身边经过的时候，目光永远向前的，你千万不要以为领导没看见你，你一定要打招呼，他其实在等你招呼呢。我试过，真灵！当我屁颠屁颠地去问候阔步向前目光永远直视前方的领导时，领导立马露出了他亲切的笑容，我心里想，险些得罪了领导啊，人家原来真看到我了哎！
一如侯门深似海，官场风云几人知？我越发地佩服这些领导了，真不容易！虽然我起初以为他们是在装，可事实上还真不能以简单地装模作样来解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不能等闲视之。
我到底还是看到了另外的景象，也就是我划分的第二种情形。
时常大领导不在，散步的队伍就拉长了许多，少了许多讲究，三三两两地在一起，不时交头接耳，有时还会因为谈及到兴奋点而发出诡异的笑声。
至于能谈论到什么兴奋点，可能要大跌眼镜的，还不能太展开，原因也都能猜得出来，我只能渗透一点，他们终于也没能绕开男女的那些话题，只不过年代更为久远，对象已成故人，我觉得再变成文字的话，从我的角度来讲，是有些不敬的。
我倒是愿意他们谈论的是一些明星绯闻，不过，要求可能更高了一点。也能理解，大领导不再，就当他们是给自己的一些放松吧！毕福剑以那样的身份都没管住嘴，这些退休老头子嘴上跑几次火车也就不要苛求了。
下面的这次倒是可以变成文字的，很精彩。作为文章的结尾吧！
某日清晨，我晨练，前面是两位退休领导。这两人平时是共同前后的，此刻也是谈性正浓，忽然，其中一位声音高了起来，吓了我一跳：
你以为你没问题，说别人不知道，你那些贪污的事情能瞒得住我？
去你妈的？老子贪污，证据呢？你是个好东西？
证据？就你还好意思说证据？你要是嘴硬的话，我明天就到纪检那儿告你去！猖狂个猴，还以为自己在台上？
我不在台上怎么啦？不在台上老子照样罩得住你！
……
得，干起来了！
一个伸手过去一个巴掌，对方以揪头发还击；这边腿上去了，那边以腿还击……
问题是他们俩居然还能一边向前走，一边武斗着。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在真打还是在练太极的推手——应该是真打吧！可又有些别扭……
保安到底过来拉开了，两个老人一边缕着耷拉下来的头发，一边在那儿大喘气。
我身后忽然想起了一个熟悉的旋律：爱情边走边唱……
你可能会好奇，他们到底有没有举报。令你失望的是，第二天一清早，他们又出现在绕圈子的队伍当中，不过这次是一前一后。又过了几天，大领导好像回来了，晨练的队伍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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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16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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