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淡月微云——《临江仙／无题》浅解

一水

　　我很喜欢苏轼的一首《临江仙／送钱穆父》词中，“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一句，并由此而引出文题：《淡月微云》。月夜送别友人，一种凄清幽冷的氛围，渲染了作者与友人分别时抑郁寡欢的心境：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樽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无可否认，中国的古诗词语中，蕴涵了大量的文化信息。倘使我们诗词看得不多，读得不深，就不会有很好的联想，更写不出上口的词作。一个词语带着大量的信息且不说，最重要的是这些词语曾积累了我们古人的思想感情和生命活动，是他们的生活真体验。这其中产生的某些佳句，不乏因官场失意、感情受挫、朋友疏离等“意外”人生因素所带来的灵感，成为我们今人填诗写词的借鉴。无论今人还是古人，也无论是催人上进的激励诗，还是感情缠绵的爱情词，抑或歌颂友情的句赋，总体说来，在“挫折”面前都免不了叙述人生易逝、荣华富贵和友情无以永恒的元素。而苏轼这首写于宋哲宗元佑六年春于杭州时，送别自越州（今浙江绍兴）北徙途经杭州的老友钱穆父的词作，“创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议论风生，直抒性情，写得既有情韵，又富理趣，充分体现了作者旷达洒脱的个性风貌。词人对老友的眷眷惜别之情，写得深沉细腻，婉转回互，一波三折，动人心弦。”是的，我们于词中不难读懂“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的感慨。人生如寄，李白云：“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既然人人都是天地间的过客，又何必计较眼前聚散和你来我往？这种“得失两忘、万物齐一的人生态度”又何妨不是我们应该效仿和学习的呢？

　　及此，我想起我的好友小云的一首《临江仙•无题 》：      
　　
　　吹去梦时颜色好，风惊暗夜中央。余温三尺一袭凉。灯花衔落泪，却见雪含窗。
　　从此不知天幕里，应谁放马无疆？曲终独自举空觞。新词千百句，寄处已成荒。

　　诗词是心声的流淌，是其世界观、人生观、精神状态、学识风趣、品格作风、风格手法、甚至文学崇尚的综合体现。古诗词作为一种特殊的文体，一直以来赢得方家的学习和继承。本词作者即通过“它”将心灵流淌出来，就自然地（当然也包括有所意识地追求成分）形成作者本人特有的写作个性。“无题”诗，一般多给人以朦胧的意向，以我所读的狭窄范围，认为唐人李商隐的“无题”诗多些。而在我的文友中，能够可以让我所分析和仔细品读的，就是如上《无题》的作者。“无题”，表象上给人的是那种天马行空、海阔无边的感觉，其实不然。它的成因有很多系统的东西在里面，一则作者本人要懂得语言要素构成的信息，这个信息是实践的本质，它不应该是孤立的存在，它总要处于一定的环境之中，并受控于这个环境的支配，这个环境就是诗人们经常说的外部语境。要读懂一首《无题》诗词，就必须从这个外部语境为切入点，找到它所能够提供给你的内在信息。这些内在信息包括作者的经历、情感、和整体创作风貌，与作品有关的人物事件等等。所以，假如我们不去了解作者本人生活的时代背景，甚至不了解作者由外部语境的窗口渗透给你的内在信息，而孤立地看某一句，就往往弄不清它的真正含义。一般地说，诗词的整体功能发挥，是和一种叫作意脉的要素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意脉就是一条贯穿全诗词的脉络，它或者是时间、或者是空间、或者是事件、或者是事理逻辑，有了意脉，各种散在的要素经过作者的思想系统联缀，就成了诗词的内部语境。

　　我以为这首《临江仙•无题》的意脉是很清晰的：

　　“吹去梦时颜色好，风惊暗夜中央。”这个开头，作者先用心思交代出：夜风徐徐，在充满怅惘的闺阁里，想起往日曾经温馨的梦境。看似两句波澜不惊的交代，却蕴涵了表现性的艺术，它的好处，不在于说出什么，而在于暗示什么。我们可以通过想象，晓理作者在向读者袒露自己当时的内心世界。这个梦里的颜色你是不知道的，起句的“吹去”二字，是通往作者心灵的菩提，接着可能引领出一个清凉的精神世界。“余温三尺一袭凉”，次句果然以“一袭凉”迎接。三尺，在中国的文化内涵里有多指：一指剑，剑约长三尺，故以“三尺”为剑的代称。二指法律，古时把法律条文写在三尺长的竹简上，故称法律为“三尺法”，简称“三尺”。三代指人自身，三尺微命，一介书生。联系下文，我猜想作者此时喻意指自身。在这清凉的夜晚，想到梦中的斑斓景致，或许伊人阑珊处，或许是红袖伴读书。总之，在回忆中怅惘眼前的情景，怎见个“灯花衔落泪，却见雪含窗”。夜色是缠绵的，梦境是美妙的，楼台院落的清冷，小室闺阁的温馨，烛光摇曳，清泪纤柔，作者在观照这些景物的同时，营造出一份内心的境地，这个心地有效的契合了外在的环境，互相转换沟通替代，使心象和物象合而为一。因此，我们借助作者笔下的生动描绘，很容易身临其境，共同感受词家的魅力。

　　“从此不知天幕里，应谁放马无疆？”下片承转自然贴切。因为现时所于梦境分隔，烛花却见雪凌花。这两句包含作者的意识在主观和客观之间的往返思绪。我所梦不见的“伊人”，或景或物或人，天各一方。任那脱僵的野马奔放，凭那缱绻的思维流淌。“往日佳梦伊在，何管现实谁由。”在现实与回忆的激烈碰撞里，作者的感情再一次提升。“曲终独自举空觞”，过去种种的几多无奈，又几多徘徊，如今只作“曲终独自举空觞”。当精神从对往日梦境的陶醉中复归现实的时候，一种更深的孤独和寂寞之感，立即汇集在心头。这情感凝成一种重力，无论是谁人，在此种情况下，都必有宣泄内心哀怜的愿望，词人则更接近表达的目的。于是，作者选择了最切合实际的内在脉络，写出：“新词千百句，寄处已成荒”。这是何等的抒发？大的无形，阔的无边。这两句，胜过我所读作者的所有词句，作为物化的成分，给我以唐宋以来唯大小诗人在内的最可泣的感情效应。

　　一首“无题”，它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或深或浅，或浓或淡，完全在诗者本人的文学功底。本首《无题》给我以始前没有的震撼！因此，我才可以真正的读它！世界上的事物，常常于两极对立中构成统一。本词作者的心思我也许没有完全领会，解析的也许不合情理（请作者谅解）。但大体上我是认同这个理的：以婉约派而言，所有的诗词家都崇尚于幻觉意念中抒发和挽回现实，并在现实中读出幻觉来，达到意凡三转，尺水兴波的艺术境界，这既秉承了宋词的真谛。

　　用韩愈老夫子的思想来贯穿为文目的，那么，一个读书人总是要学“道”的，而所谓的章法追寻，终究离不开传统文化之儒释道的指引。书生填词写字，其词心与道心结合得恰倒好处，就能够成就妙笔生花和微妙好词。文友这首《临江仙•无题》浅解之后，我遂想到这样两句写字填词之意境：无关风月，淡品禅茶。我们知道，佛经惜字如金，水月禅心，有宝相，讲的是个“静”字，作词的意境大体是应该受此教育和指引，我想，这首《临江仙•无题》怕也是于青灯幽思下的一缕心结罢。写到此，我又想起青衣妹妹的一首《临江仙》：

　　瑶台美人曾看，红尘仙渡相逢，雨落繁花闻音曲，目极欢喜地，月落水云中。
　　微云寒宫裁就，七女天衣织成，花浆桃酿频送酒，须臾天上事，人间几回同。

　　佛经天悯，金光宝灿为君说生死道。人生无常，要的是朋友间能够演绎出一个真字。白乐天“月兔空捣药，扶桑已成薪……”嫦娥倒是把药偷吃了，可她飞入月宫，只有白兔为她捣药，虽获长生，却过着寂寞孤独的生活，又有什么欢乐可言呢？是的，当你忙于日常生计的奔波，还有心追云、赏月吗？ 宋朝的词人张先说：“云破月来花弄影”，我想说，云月有知，只要欣赏自己的姿态就好了。“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当一个别友的情怀可以用来和读者公开倾诉，苏轼，总是用他的禅心淡泊寓意其中。还是缘自他的佳句：“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诗人在诗词表达中，以一种旷达超脱的胸襟，寄寓着超凡超俗的人生理想。这饱含人生哲理意味的点睛之笔呈现在读者面前，交待以对大自然微妙的一瞬所获得的顿悟和启示：自然界的雨晴既属寻常，毫无差别，所谓人生的沉浮、情感的忧乐，以及社会人生中的政治风云、荣辱得失又何足挂齿？缓缓地道给读者一番全新的生活体悟。假使生活中我们是热爱写字填词的人，而无论是“淡月微云”还是“烘云托月”，就象这首《临江仙•无题 》，其意义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那一日，送远去樱花国度的友人，正是人间芳菲四月天，乍暖还寒，一树桃红在亭外次第舒展，月影下，寥寥无几的疏星预告几番落英的飘零。想人间四季更迭，旅友离乡背井，心情交错，也便秉承填词意境，着一首蹩脚的《临江仙》。只于我今日所解读两位女性之文友的大作要逊色很多，但不妨用来做此文的收尾，或以为自己写诗填词的岁月留个念想罢：

　　一树桃红亭外展， 眼前绿柳青山。湖边孤棹有鸦寒。听风天见雪， 玉影幻银盘。
　　缱绻萼梅谁会管？ 春风流水徒然。此番情绪倚栏杆。斫樨堪斗艳， 怎奈恨清欢。

　　2008年9月29日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一水

“十一”国庆假期，马上要出门两天，匆匆发上一文，请江天文友批评指正。

祝愿江天文友秋安笔健，节日快乐。

花满楼的人

欣赏了，诗词的美妙能够净化每个人的心灵。

山野闲人

　赏析诗词较之写文章难度要大得多，写只需要发挥自己的感受，赏析却要去发现原作者的写作背景，思想感受，甚至还要了解作者写作时所处环境。版主这样有评析，有感受的文章，说明了自身对诗词研究的造诣和自身已经累积了渊博的知识．
欣赏．
一路顺风．

温献伟

临江仙，侍墨神。祝一斑竹国庆节快乐！祝所有的江天文友节日快乐！

宋鹏

厚重！词与词评一道学习了。

微风轻拂

一水的诗评，写得很美，散散淡淡，洋洋洒洒，很深厚的古诗词、古文功底。

邓荣河

最初由 微风轻拂 发表
一水的诗评，写得很美，散散淡淡，洋洋洒洒，很深厚的古诗词、古文功底。

只有学习的份儿了。节日快乐。

lqm407

　　一水的古典文学，特别是诗词功底深厚。学习了！
　　另外，一水文章风格是凝重，或说凝练，使人必须集中精力学习。不然难以领会其精妙。

一水

最初由 花满楼的人 发表
欣赏了，诗词的美妙能够净化每个人的心灵。

谢花满楼的人雅评。

一水

最初由 山野闲人 发表
　赏析诗词较之写文章难度要大得多，写只需要发挥自己的感受，赏析却要去发现原作者的写作背景，思想感受，甚至还要了解作者写作时所处环境。版主这样有评析，有感受的文章，说明了自身对诗词研究的造诣和自身已经累...

感谢山野闲人老师的仔细跟读。问候节日快乐。

一水

最初由 霍名夏 发表
　　别致的文章，温文尔雅，充满情韵，又富理趣。受益。
　　学习！

谢谢你的阅读，期待你的大作，欢迎来江天交流。

一水

最初由 温献伟 发表
临江仙，侍墨神。祝一斑竹国庆节快乐！祝所有的江天文友节日快乐！

其实是晕神：）

问候献伟“十一”假期快乐。

一水

最初由 宋鹏 发表
厚重！词与词评一道学习了。

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