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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痛苦:诗歌或艺术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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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3-7-31 22:2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没有一隅圣地,能够休憩我沉重的头颅。当我写下这个题目出神的时候,我贫血的大脑荒原一般茫然。而冥冥之中,诗神以一种绰约多姿的美丽,诱惑我不得不拼却鲜红的血液,拿起这管沉重得令人力不胜举的秃笔,驱策我孤寂无助的思想瘦马。

  那就让我的瘦马嘶鸣几声凄厉,走过荒原吧。既为我所热爱的母亲般的自然,血肉相连的兄弟,难逃萎谢的花朵,也为我注定别无选择的自救之路。

  如果说进入一首真正的诗歌犹如一次涅盘的话,那么,真正的诗人自身就是一个通体悲切的透明体。因为诗人本身跟人类一起在挣扎,在被震撼。诗人的这种痛苦,与生俱来,有如形影相吊。诗人是人类中最为多情善感也最为敏感的分子。他们置身于自然、社会,穿越精神炼狱和人生的全部经验及忧患感受生命,这就注定了诗人的感觉只能是悲剧型的,其焦点就自然而然地铸就于痛苦这一诗歌或艺术的基本精神。有时候,“一滴水/滴疼我们的一生/滴穿我们/而我们就是不能战胜它。”(岩鹰《一滴水滴穿我们的一生》)在这沉沦于岁月狱的不可告人的痛楚中,呻吟几乎构成人减轻原罪感的唯一手段。因此,对现实生活审美或审丑的关怀,对我们置身其中的又渐行渐远的温馨家园的无尽留恋与寻找,均使诗人产生真诚而伟大的痛苦。

  我们知道,经验世界和理想世界永远构成一对无法解决的尖锐矛盾。这对矛盾在诗人那里是极度白热化了的,它迫使诗人们过一种另外的生活,迫使他们生活在别处。一方面是踽踽独行的孤独感,它使诗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另一方面是君临上界的无穷的绝望感,它使诗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这种质的意义上的孤独感和绝望感,造就了诗人或抑郁哀怨的婉约,或放荡不羁天马行空的豪放,它们殊途同归,积淀痛苦。柳永那种《雨霖铃》式的“寒蝉凄切”,就是一种孤独乃至绝望的缠绵体现,连词人自己也无法把握“酒醒何处”,他所能看到感到体悟到的,只能是“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冷酷存在,而“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这种自然的恢弘客体所暗示的痛苦真如,蜕尽了所有浪漫的光彩。李白,一代诗仙,不愿“摧眉折腰侍权贵”,却走上沉溺山水、携妓纵酒、以冀解脱的潇洒之途。可是不论他何其飘逸脱俗,那种与生俱来的上有历史积淀下有切身体验的悲剧意识在他诗中时有流露,“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一般的生命体验,实际上在诉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一种沉重感悟。

  于是,诗歌精神的这种痛苦,乃是一种重建家园或新世界的精神。只要我们站在现代社会的高楼大厦为之四顾,到处可见坚固的居室和阳刚之力,而心灵却苍白贫乏似风化之后的沙砾,劳动似乎永远不可能使我们获得宁静的家园。马宏敏《三套车》中人和马的双层隐喻,揭示了人与自然既对立又亲近的历史关系:
              
    人
    征服了马
    一千年后
    马会不会征服
    人
  
  ——这让我们感到人类宿命的强大压力。也许科林伍德说得更深入:“我们感到自己创造的生活不值得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最深切的愿望就是别有后代。”这种认知的冷酷,震撼着我对历史和生活的尊崇。我们能做的,只有敬畏,其次才是挽歌般的歌唱。我们的手指因此触及到了精神,触及到了那种超前的、理想的、美化的、永恒的人类心理描向,它源自苦难之后就开始涂改苦难,好让我们头顶的天空布满另一世界的璀璨之星。屈原的自恋、陶潜的静穆(或怒目)、李白的飘逸,凡此等等,都因了他们的吟唱而改变了苦难世界,给我们类似波德莱尔“给我粪土,我把它变成黄金”的博大撞击。一曲《离骚》,难道还不能照亮我们黑暗的心灵并使之有所依傍吗?!

  由此,可以说真正的作家们是因为痛苦而写作的。卡夫卡因为彻底看透了生活的“毫无价值”而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城堡》由此产生;加缪意识到荒谬而产生了《局外人》;痛苦产生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产生了托尔斯泰的《复活》。众所周知,鲁迅先生弃医从文的原因,也正是医学仅能解救人们身体之痛苦,而文学可以表达人生的内在痛苦,可以救治麻木的灵魂。我们从残雪、莫言的小说里能够看到痛苦,从北岛这位悲剧型的怀疑主义诗人的诗作中,能够感受到更多的痛苦。“知青集团”和“右派集团”的作品,痛苦还少吗?但是,作家的良知和责任,就在于直面这诸多的痛苦,并将其外化为感人肺腑的艺术精神。

  而痛苦就是这样一种精神,不仅是真诚的(绝非“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且是高贵的(绝非廉价的自作多情或转嫁)。诗正是将晚祷之词赋予诗人自己,在普遍的绝望中孤独存在。真正的诗人,就是背负人类痛苦的十字架的苦行者,他们被那种潜在的看不见的一生也无法照亮的黑暗所笼罩,捂着流血的伤口走向彼岸,走向永远的时空,永远的故乡。

  当前些年中国诗坛突然大面积种植麦子的时候,我想在“麦子”这个词面前黯然止笔的中国诗人,心中定然是疼痛的。海子、骆一禾等杰出的诗人,就发现了“金黄的麦子”。
              
    我能看见的少女
    水中的少女
    请在麦地之中
    清理好我的骨头
    如一朵芦花的骨头
    把它装在箱子带回

      (摘自海子《死亡之歌》)

  他不要求什么,实际上说明他要求一切,他珍惜麦穗的光芒,说明他早已不再顾及外在苦难和个人忧患,所以他心静似水。想及这幅图画,我无法克制奔涌的泪水。
              
    阳光打在地上
    并不见得
    我的胸口在疼
    疼又怎样
    阳光打在地上
  
    这地上
    有人埋过羊骨
    有人运过箱子、陶瓶和宝石
    有人见过牧猪人,那是长久的漂泊之后
    阳光打在地上,阳光依然打在地上

    这地上
    少女们多得好象
    我真有这么多女儿
    真的曾经这样幸福
    用一根水勺子
    用小豆、菠菜、油菜
    把它们养大
    阳光打在地上
                     
      (海子《歌:阳光打在地上》)

  人们的疼痛,正是目睹了他们夺取了自己生命的疼痛。他们的英年早逝,实际上已接触到了死亡与光明的内核层次。正如德国哲学家伊曼纽尔所说:在生存无故实现的地方,在生存好象没有重量不断消散的地方,这种生存的结束正是对生命必须承担使命的提醒。

  这又确乎令人不得不导入宗教。在宗教意义上,诗歌精神的痛苦归于永恒信念。杰出的威廉·布莱克就是在这种信念上完成他的博大的。看看《四天神》、《弥尔顿》和《耶路撒冷》,使我深信作为基督徒的布莱克不是在写基督徒之诗而是在写人类之诗。后来的艾略特同布氏如出一辙,当《荒原》及《四个四重奏》的文化枯萎和死亡图景在最后的诗行里化为再生希望时,艾略特便不可阻挡地伟大了,因为他用宗教启示把我们笼罩在那种博大精神的拯救之中。
               
    草原的家    神的家    降临一个个秋天
    神的家啊    在为那个人飘扬风幡
    冰雕冷白的野花     簇拥他灵魂和声音
    太阳用光芒敲响草原


  诗歌抑或艺术,就是要获得这种宗教力量(或人类力量)来抵挡任何苦难,从而构建人类心灵的家园。

  这样看来,艺术精神的痛苦又确实来自一种需要,一种希冀,一种理想。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才会有这种意义上的痛苦,而真正的艺术正是包孕在对这种痛苦的升华之中。所以遍历苦难的温森特·凡高说:“我作为一个苦难的人,不能离开一种比我更强大的力量。”因此,无论是凡高的绘画,还是罗丹的雕塑,抑或柴可夫斯基的音乐波涛,无一不是以内海体验的痛苦撼荡我们。

  如果说诗人意味着要在悲痛的深谷中展开双翼,那么,诗歌精神就是要把迷途的灵魂从沉沦中拯救出来。这不由使我想起人们对一位美国诗人的评判:由于述说他的痛苦,罗伯特·弗罗斯特减轻了他那个民族的苦楚。而智利诗人聂鲁达的《马克丘·毕克丘之巅》、《伐木者,醒来吧》等诗“复苏了整个大陆的梦想”。

  可见,诗歌精神的痛苦,乃是全人类所共同的、博大的、透明的、深层的痛苦,而非个人的、狭隘的、抽象的、表面的痛苦。“我是穷人,天生只爱自己的同类”,这种漫不经心的语言,在艺术家那里,正好充满了创世纪的味道。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03-8-1 02:06 | 只看该作者
  刀刀  赶紧来砍砍~~~~偶眼花了  :))
3#
发表于 2003-8-1 02:21 | 只看该作者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当能没马蹄

虽是海阔天空的漫话,却有真知灼见在字里行间闪耀,引经据典摘章断句皆可圈可点,没有落入俗套。

何止于诗和诗人,一切真正的文学和艺术不都是一直在勃显或隐喻着那种“全人类所共同的、博大的、透明的、深层的痛苦”么。

“我生命的唯一激情乃是恐惧”霍布斯如是说。
那么我们只好怀着一些敬意去认真地流连,率性地思索。

直到在若有若无中看见(看不见)那世界的马蹄。
4#
发表于 2003-8-1 10:58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当能没马蹄

最初由 圆月弯刀 发表
虽是海阔天空的漫话,却有真知灼见在字里行间闪耀,引经据典摘章断句皆可圈可点,没有落入俗套。

何止于诗和诗人,一切真正的文学和艺术不都是一直在勃显或隐喻着那种“全人类所共同的、博大的、透明的、深层的痛...
痛苦是艺术真正的源泉
5#
发表于 2003-8-1 22:0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巴陵 发表
  刀刀  赶紧来砍砍~~~~偶眼花了  :))


哈哈,请版主动刀子啊~~我可是信口开河,随手写来,经不起认真推敲的,有劳了:))
6#
发表于 2003-8-1 22:08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当能没马蹄

最初由 圆月弯刀 发表
虽是海阔天空的漫话,却有真知灼见在字里行间闪耀,引经据典摘章断句皆可圈可点,没有落入俗套。

何止于诗和诗人,一切真正的文学和艺术不都是一直在勃显或隐喻着那种“全人类所共同的、博大的、透明的、深层的痛...


“我生命的唯一激情乃是恐惧”霍布斯如是说。
那么我们只好怀着一些敬意去认真地流连,率性地思索。

直到在若有若无中看见(看不见)那世界的马蹄。

马蹄踏踏而来,可得准备好十万个弹孔。费心了园斑:))
7#
发表于 2003-8-1 22:16 | 只看该作者
[QUOTE]最初由 落蕊 发表
痛苦是艺术真正的源泉

虽然如此,我私心里还是希望艺术家们能少些痛苦:不要像李白,听说皇帝老儿要召见,就“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当遭皇帝老儿冷落时,就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要学就学陶渊明,要学就学郑板桥。倘如此,即足矣!问题是:我们已经失去了三分地啊——到何处种菊植竹呢?:((
8#
发表于 2003-8-3 23:3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太阳神 发表
艺术是心灵的独白。老韩说过“不平则鸣”,老弗说过艺术是性压抑的表露贤弟承传这些学说又有独到的发挥,真是大气文章。


小燕子脸红了~~先生见笑了~~:))
9#
发表于 2003-8-9 12:25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原创] 痛苦:诗歌或艺术精神

最初由 七彩燕 发表
 可见,诗歌精神的痛苦,乃是全人类所共同的、博大的、透明的、深层的痛苦,而非个人的、狭隘的、抽象的、表面的痛苦。“我是穷人,天生只爱自己的同类”,这种漫不经心的语言,在艺术家那里,正好充满了创世纪的味道。...

呵呵,学习中、体会中、欣赏中~~~~~~~~~~~
:)
10#
发表于 2003-8-10 16:25 | 只看该作者
深刻,有大家风范
11#
发表于 2003-8-10 23:13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剑啸红尘 发表
深刻,有大家风范


过奖了~~请多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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