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的感觉就像飞》

刀口漫步

　　　　　　　　　　　　　　　　　　　　　堕落的感觉就像飞
　　　　　　　　　　　　　　　　　　　　　　
　　　　　　　　　　　　　　　　　　　　　　　刀口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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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是从‘神七’发射那天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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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定中午要和州东派出所的哥们儿白华一起吃饭，商量哪天去局里找找孟副局长，看看能不能把我们的一个高中同学给“捞”出来——这哥们儿联合了上千名教师同行签名上书省政府，声泪俱下地呼吁“省管县”，让赤州脱离地级市洪峰的“盘剥”，结果给“保护”起来了——不料白华突然接到出警任务，说是要去榆树村请“大仙”。
　　“大仙”人称“九指神童”，缺一指儿，素习八卦，看遍风水，闻名赤州。两天前，传言要在“神七”发射当天，举行“升天”大典，焚化肉身，往生天界。并广告称，届时到场观摩者，每人须交入门费八十元，身高不足一米的儿童免票……
　　和白华的约会只好推迟到傍晚，我还要尽快赶回州西派出所，收看“神七”发射实况，据说电视台要来采访。
　　“咱就喜欢弄这一套，上次什么活动来着，我们所里盯了大半宿，人家一阵风似的，来扫了几个镜头就走了……”
　　“……快说说，‘九指神童’咋样了？”
　　“抓了！还能怎么着啊？！整个榆树大街都交通堵塞了，大小车辆挤得跟蝗虫似的，这老百姓就爱凑热闹……等我们赶到他家时，人家正躺柴堆上口吐白沫呢……我估摸着，那孙子一直在等我们去救他，等得脸色都绿了……不过人家威信还是很高的，院里院外摆了五十多桌酒菜呢……正经八百现场直播的白事儿！”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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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视台的人刚走，我们就接到了那个命定的电话，110报警中心的“最高指示”，老盛大商场建设工地，有人从楼顶上掉下来了……
　　我们立即驱车赶往现场，救护车和刑警大队也接踵而至。黑魆魆的楼群森然肃立，围观者簇拥成一个半圆。人已经死了，是个女孩儿，十七八岁的样子，烂泥一样，拍在当场，一件睡衣裹在上身，露出惨白的双腿，和蕾丝花边短裤。乱发戟张，犹如铁丝，黑血漫流，形状狰狞。
　　冷冽的血污难掩女孩儿姣好的容颜，和与之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或者风尘之色。一个头发花白的邋遢老汉蹲在旁边，裤腿上满是斑斑血迹，转瞬黑成一片，兀自吞吞吐吐地絮叨：“你们看看，崩我一身血，你们看看，崩我一身血……”
　　老汉是看工地的。盛大商场建了拆，拆了建，我上下班的路上，倒是经常见他吃住在工地，吆五喝六，忙忙叨叨的。一个多钟头前，他在躺在自己的窝棚里听收音机，就听得即将落成的新大楼里有脚步杂沓声扩散而来，以为又是小崽子们“瞎浪漫”来了。有一回，他从楼顶上撵下来一对小情人，说是来“看星星”的。老汉说，真是瞎胡闹，人家却说这叫浪漫。从此老汉的嘴里就多了个新词儿：瞎浪漫。过了半个多钟头，老不见人下来，他就沉不住气了，生怕干出什么荒唐事儿来，便心急火燎地跑过来，刚到主楼大门前，突然眼前一黑，好像有条麻袋从天而降，紧接着就是一声闷响，还杂着“啊啊”的人声，就觉得裤腿一热，眼前的一幕，把他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晃过神来，就没命地往后出溜，女孩儿的一条手臂已经像树枝一样搭在了他脚脖子上。就在他连滚带爬的一瞬，脚步声再次响彻整个楼道，两个人影突然冲出来，一路向西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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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汉说，肯定是那两个人干的！这么好的姑娘……这些畜生能下得了手！
　　我和同事马刚跟随刑警大队的哥们儿到楼顶上取了证：一把红棉吉他、三个可乐罐、五颗烟头，一盒避孕套，刚刚拆封。
　　人命关天，刑警大队接手这个案子，州西派出所协助调查。所谓协助，无非打打外围，摸摸舆情，看能不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盛大商场可真够邪乎的，你还记得四年前的那场火灾吗？啥？没听说过？太孤陋寡闻了！哦，对了，你才刚调来三年……烧得是昏天黑地，俩顾客从三楼跳下来，还摔断了腿……到现在也没调查清楚起因啊……当年就有人说那楼里不干净……”
　　“哈哈，别穷白话啦，富丽堂皇的，能有多脏啊？藏着女鬼三千呀？”
　　“倒是没有那么多，不过一个还是有的，传了十几年了，就在去年，商场还没停业扩建的时候，我有个女朋友在那儿上班，经常在下了夜班以后，跑去五楼销售部上网……有一回，刚到门口，就听见半掩着的门里，有女人的抽泣声，从门缝里看见两条漂亮的女人腿，脚上穿着猩红的高跟鞋。她以为是他们副经理马姐，就一个箭步推门进去了……你猜怎么着？真是见了鬼了！屋里什么都没有！她愣怔半天，只能认为是自己累花眼了……”
　　“有意思，别是什么奸夫淫妇在偷情，被你的妞儿给冲散了，人家就翻窗户跑了吧……”
　　“你从五楼往下翻试试，再说了咱都有经验，弄那事儿能不关紧门吗？哈哈……你还别不信，她还告诉我，几个保安都说在值夜班的时候，经常听见五楼有女人的哭声，连他们马姐都撞见过一回……那女鬼可是大有来历的，好像是五六年前吧，有一个小会计在五楼上吊自杀了，人长得很漂亮，已经怀孕了，听说是被营业部经理给强暴了，想要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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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听马刚讲鬼故事，有人推开大厅的玻璃门进来，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儿，长相一般，黄发漫卷，一身韩版，透着机灵劲儿，说是来反映情况的。
　　“我叫毛毛，就在隔壁的畅想网吧上班。我认识死者，她叫刘丽娟，老家是榆树村的……”
　　“榆树村？！”我做笔录的手突然抖了一下，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胳膊肘子。
　　“对，就是‘九指神童’闹升天的那个榆树村……我认识刘丽娟有三四个多月了吧，她经常去我们网吧上网……下个星期五就是她十八岁生日了，可惜啊……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没什么交情，这丫头特独，净和男的瞎混了！心情不好时谁都骂，没人敢招惹她！我本来不该说她什么坏话，人都已经死了……可她出事儿，我看也是早晚的事儿，这几天就一直心神恍惚，胡言乱语的……你们听说了吗？他们乡里刚在榆树村后山上开了一片公墓，巨邪乎，特吓人，听说每天夜里都能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刘丽娟的家就在后山那儿，是她亲口讲给我听的……我不是在编故事，你们不信就算了……她昨天晚上就是从我们网吧离开的，还带着两个小弟，说是要带他们找地方玩玩，我偷听了两句，说是要玩‘3P’什么的……”
　　“什么是‘3P’？”
　　“大哥，你别老土了，‘3P’都不懂，上不上网啊？”
　　马刚在旁边嘿嘿直乐。“行了行了，那两个小弟你认识吗？他们三个人是什么时间离开的？”
　　“他们也不是太熟，就是一块儿玩，一起来过网吧五六次，好像就是八点差一刻离开的。刘丽娟网友挺多的，每次来上网都是吆五喝六的，那些小屁孩儿比她还大呢，都叫她娟姐，现在的90后确实不像样子，比我们80后还要生猛，什么都跟玩儿似的……哦，那俩小弟啊，都是对面州西中学的学生，都上初三，才十五六岁吧，一个叫刘强，一个叫孙力……我跟他们一起吃过两次饭……”
　　“谢谢你反映的情况，留个电话号码吧，有事儿的话，我们还要麻烦你……”
　　“好的，好的，警察大哥，我就在隔壁，有空去找我玩啊……对了，能让我问您一句吗，您是70后吗？”
　　“我有那么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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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3P’啊？”。送走网吧小老板，我莫名其妙地问马刚。
　　“哈哈……P就是People，3P就是三个人一块儿搞……”
　　“我操！”
　　所长一声令下，大伙儿分头行动，仨同事被派去榆树村死者家里调查情况，当天下午，我们就把两个请了病假的孩子从家里叫到了所里。俩小子表情凝重，一脸的青春痘，也遮不住惶恐，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没杀刘丽娟，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我和马刚分别为两人录了口供，证词大同小异；尸检报告上也写得很清楚，死者生前没有受到任何侵犯。好像一切都在向着一个不幸坠楼身亡的真相缓缓靠近。
　　“那你们跑什么跑？为什么不赶紧报案？”
　　“害，害怕啊……”“冤假错案那么多……担心我们也被误判喽……光天化日的，还有假摔、黑哨呢……”“……怕你们为了尽快破案，拿我们当替罪羊……”
　　“你们现在不怕拿你们当替罪羊了吗？”
　　“我们真的没有杀刘丽娟！她真是自己掉下去的！都怪那楼里太黑了，她当时嚷嚷着要翻过那道栏杆……我们说的都是实话，求求你们了，大哥……你，你们不会打人吧……”俩孩子哭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你们去那楼里干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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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榆树村的哥们儿回来了。他们带来了刘丽娟披头散发、邋里邋遢的母亲。这个四十出头的女人脸色煞白，两眼呆滞，泪痕道道，爬进嘴角，一迭连声地苦喊着：“是我害了俺闺女，是我害了俺闺女啊，我有罪，我有罪……可我都是为了她好啊！我要是不那样，她以后怎么做人啊……”
　　刘丽娟到底是不慎坠楼还是蓄意自杀已经不再重要了。几天以后我们才安顿好她的疯妈妈，就在四五个月前，她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女儿娇小的身躯下产下的一个女婴，就埋在后山的公墓里。这个勤俭持家、因循守旧的农村妇女万万没有想到，去年正上初二的女儿肚子竟然一天天大起来，在得知自己怀孕以后，死活要退学把孩子生下来；这个悲愤交加、含辛茹苦的母亲只好背着在外地打工的丈夫，忍辱负重地看守在女儿的身边，直到她生产时痛晕过去，用一把剪刀剪断了婴儿的脐带——那团罪恶的血肉和她幼稚的女儿的最后的联系——她对捧在双手里的小生命没有丝毫的怜惜之情，就在隔壁盛满水的浴盆里捂住了婴儿的口鼻……
　　女儿醒来后，她对她说，孩子断气了。娘儿俩躺在一起，隐忍着哭到天明。她没有问过她孩子的父亲是谁——是某个丧尽天良的教师，还是哪个流里流气的同学？而她也没有再和她说过任何话——包括叫她一声妈——就在两个月后逃离了那个鬼影憧憧的小山村，在赤州城西一个歌厅里落了脚。
　　刘丽娟的案子结了。两个月来，我常常透过办公大厅的玻璃门，眺望对面的州西中学，一到中午和晚上放学的时间，就有潮水般的少男少女，从学校的大门里喷吐出来，我总会看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在人群中深深地低着头，匆匆地走出我的视野，像一道红光悄悄熄灭。直到昨天晚上，我值夜班时擅离职守，跟踪那道红光到了州西中学宿舍楼后面的金水小区，那儿有几间被闲置的地下室，当里面传出阵阵暧昧的声音的时候，我的双脚仿佛被某种指引所牵动，深深浅浅地向里探寻，脚底绵软是堆堆卫生纸，皱皱巴巴地团在一起，我的手电光打向墙角深处，一张木板床的床脚跃入眼帘，四条光着的人腿搅缠在一起，一男一女两个半大孩子赤身搂抱着，两张稚嫩的小脸瞬间惊慌地望向了我，我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像一不小心走进了女厕所，但随后就像发了疯一样拉起那个男生，像扔一床破棉被一般把他推倒在地，一脚又一脚狠狠地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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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现在还在昏迷吗？马刚，现在是你在为我录口供，你相信我给你讲述的这一切吗……”

[ 本帖最后由 刀口漫步 于 2008-11-13 03:48 编辑 ]

田瞳

这篇小说很有特色，写法新，人物的语言特别好，内容有点触目惊心的感觉。

刀口漫步

旨在训练结构.呵呵，多谢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