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驭文字天马的骑手 --落梅部分散文赏析 ◇梁星钧
落梅的文字让我惊叹。经过静读细赏,渐会发现她的无穷高妙。
落梅的文字意境悠远。在落梅的笔下,文字已经成为一匹骏马,她则是位骑手。她优雅地驾骑着,目光深邃,昂扬而悠闲。
落梅写文与众不同,别人一般外入意境,是旁观,是鉴赏,是感悟,是佐证(旁征博引),是一种解释解析臆测;而她则是融入意境,甚至她本身就是意境,她等于物象,物象也等于她,她替物象说话,是物象的代言人,反之物象也在代她说话,两者都是同一回事情。如“如果说边城是静止的风景,你就是行走的风景”,“吊脚楼装饰了凤凰的梦”,“智性之水在阳光下闪亮透明的真理,生命之水在烟雾中蒸腾如黛的记忆”(《寻梦边城》)。她总是把物贴得很近,仿佛是挨着心,直接用物象解物象,用物象臆物象。如“那汩汩的清泉,流溢着澄澈的乡情与甘甜的生活,一点一滴的渗进徽州人的血脉中”,“仰望祠堂峭拔坚挺的檐角,有一种直冲云霄的高旷力量,用沉默的方式丈量着徽州宗族文化的悠久与厚重”,“那被年轮风蚀的门环,冥冥中仿佛扣住了谁的因果”(《水墨徽州》),又如“连怅惘都是‘明净’的”,“一盏盏荷花灯在水中漂浮着精致的年华”,“纳西文化以它古朴的风韵镶嵌在丽江的瓦檐”(《风情丽江》),这样的句子在她文中比比皆是,她不是人在直接发言,而是用物解物,而其中又饱含了人的思想感情。
她不像我们看到什么,想到什么,感悟什么,而是直接用字词表达,来得直捷简捷,毫无废墨。如,“有古旧的气息从枯朽的门板上,从斑驳的墙粉中,从青石的缝隙里透出来,牵引着无数路人纯粹的向往。仿佛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跌进某段熟悉的情景里,又让你久久不能出来。带着闲散的心情走来,无关历史厚重,不问沧桑墨迹,只是追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怀”,“闪烁的阳光‘镀亮’荒远的历史”《水墨徽州》)。
这样,她省墨减笔,缩短了周期,驾轻就熟,提纯了文字,真正做到了把文字艺术化,把篇章精纯化,打磨出了圆熟的工艺品,创造了人间的艺术杰作。这些,都可以从她许多的篇章里得以淋漓体现。“一艘艘漂浮在水上的小舟,为过客停泊,也为过客流淌”,它可以“划过”沱江昨天的故事,是否还能划过边城未来的梦想,“有时候,烟雨比阳光更有力量,它可以穿透云雾的幻觉,山水的诺言,用温润的清绝摄获人性柔软的情感,又用潮湿的含蓄收藏心灵颤抖的故事。它给你熟悉的感动,又给你迷离的清醒”,“陀红的夕阳点亮信仰的火把,燃烧众生蛰伏已久的渴望。一条红色的河流将整个凤凰染醉,许多铺展的意象汇聚成智者的思考”(《边城寻梦》)。
落梅的文字活用灵动。如果文字是匹轻骑,落梅则是天使般的骑手。我看见了,她飒爽英姿,她始终驾驭着自己灵动的文字,漫游天宇,空灵飞了起来。
她的活用文字几乎遍布全篇。落梅好象天生就对文字有特殊的敏感,有特殊的解悟,这大大有别我们的一般人。我们一般是用字成词,用词成句,然后成段,成文,甚至一篇文章都写完了,仍然意犹未尽,常常作些画蛇添足,前添后补,增删难定,这个原因在哪里呢?在于我们对描写对象的理解上,在于我们对自己使用的文字的理解上,在于两者之间的使用搭配和契合上,为什么我们有的总喜欢长篇大论?除了用广阔的文字反映浩瀚的内容外,就是我们用不明白反映不明白,用不清楚反映不清楚,用朦胧模糊反映朦胧模糊,可想而知,我们的表现力是怎样的程度了。而落梅,初看她的文字简单,并没多少深奥复杂,也没多少浮华艳丽,而用简单的字,作巧妙而超凡的智慧搭配,请注意,她的这个搭配,非一般的搭配,而是赋予了一定理解,独到的解悟,之后的一种轻巧配搭,是一种重组,因而赋予了新的内容,具有了广阔或别样的情趣,因而具有了通脱的灵性,乃至神性,这样,就给词汇文句组合成了宽泛的新意,带来了气韵,从而垫定了文的高格基调,很好地呈现了文本的主旨。因为她有较深的古文基础,词赋底子,能做到用字传神,用特定的字传达特定的意。她不像一般人,非要反复说明,表白,解释,阐述,强调,她是直接用文字说话,一切都在文字之中。这样的字词如“拂过”、“溅落”、“澄澈”、“维系”、“封藏”、“留存”、“高旷”、“丈量”、“踏过”(用在这里写出了昂扬的气势,读到她这个词时就感到特别有力量,把一个女子的无奈而又坚决昂扬很好了衬托了出来),“风蚀”、“擦亮”、“锣鼓与二胡拉开了优雅传情的序幕”,“唱遍”、“泼染”(写出了动作和形状),“旷达”、“穿透”(表现了女子的柔中见刚之功力),这些字词看起来不深奥,却在特定的语境搭配里显示了特定的意蕴,准确而传神地呈现了作者的多重志趣。
她的活用字写出了人物的情态神态。如(古民居)静静地“搁置”在清雅如画的秀水灵山中,那些摇橹的船工,在沱江上风雨一生,直到“磨尽”(这两个字用得特别有味道,写出了意态,暗含了艰辛)最后的光阴,江岸边歪斜的,有的人“染尽”岁月履痕的小楼守望,有的人“将叹息挂在了屋檐下的窗棂上”,“温柔的水也有了锐利的的锋芒”(比拟,写出水的势态),它“刺向”远古的记忆,“剥析”真实的历史,祖祖辈辈的平淡岁月“镶嵌”在小城的风景中(《寻梦边城》),又如“剥开”、“经年”、“闪烁”、“灈洗”、“折射”、“翻阅”、“挽着”、“抛掷”(《乌镇年华》),“跌进”、“烙刻”、“闲逸”、“遗韵”(《风情丽江》)等大量活用字,加入句子的搭配,很好地呈现了物象的形态、情态、神态,融入了作者的隐秘感情。
她的用字精准如《乌镇年华》里,那位撑着油纸伞“结”着丁香心事的姑娘,乌镇一天的生活是从“吱吱呀呀”的摇橹声中开始的,“撩拨”着静止的时光,河水“打湿”了那些易感的情怀(情态描写,拟人),“泊”(意动,委婉表达),“凝视”、“品味”、“流淌”的往事,河水“浸润”过的人生,表现出了善用动词、名词、形容词等修饰词,很好地呈现了物与人的情态;用凝思的探求目光,推动了文篇的行走和流动,“清淡而含蓄”的风景里,时间的“恍惚”,阳光“印证”(既准确,又扩大了文字的意境)了生命的真实,逢源双桥有“现代的气息,又含传统的韵致”,“搁置”在流水上,“抖落”一地的故事……,这些都足见她善于直接用文字来形容、表现和展现描摹对象,抒发作者心情,如茅盾“栽种”进步思想,“燃烧”精神的火焰《草庐归梦·洁净的桃源》。
她的文字单字活,词汇活,句子活,定语与中心词,名词和动词都搭配得非常轻巧灵动,富含了美妙的情思。修辞上,她善用比兴、排比、对仗、象征,隐喻、拟人句如“在悄然流逝的光阴里,不知是谁打翻了砚台的古墨,泼染了整个徽州大地,令锦绣山河浸润在潮湿的水墨中”(《水墨安州》),“宛如仙境可以悠闲地锄水栽月”(《草庐归梦·洁净的桃源》)。她有强劲的古文化基础,如“春夏耕犁,种禾耘田。秋冬渔樵,钓锂伐薪”,又如“阡陌植桑,月夜植麻。黄牛拴柳,白我逐波”,“男子锄禾劳作,感慰着收获的欣然。女子织布浣纱,滋养着质朴的灵性。老人静坐在长椅上晾晒阳光,间或悠然地闲聊家常。小孩子们闲坐说笑,追蝶嬉戏”(《草卢归梦·洁净的桃源》),这些都写出了一幅逍遥自在,安乐恬静的生活图画,酝酿着超逸绝俗的美妙情怀,诗韵词赋的大量运用,加强了文章的气势,增强了文章的色彩,对全文一体起到了骨的作用。
所以我在帖子中点评她的文章《寻梦边城》说,“别人是用火炬在烛照,而你是用文字在燃烧”,在《中财:人生中的一道风景》里评她“字字成文,句句传情,段段写意。如果说敬一兵是善用意象多组重组的高手,落梅则是活用文字的典范。如果两人作个区别比较,一个是意境写作的行家,一个是文字调配的里手。落梅把字作成了意境,确实是我所见的第一人”。
落梅的文字文旨多元。如果文字匹天马,落梅则是位神骑。她驾驭得娴熟,安稳,如天马行空,无拘无束。
落梅散文的意旨是什么?这得研究了解她的身世,命运,追求,了解她的许多人生,才能掌握她的基本性格,一向品质,终身向往,才能了解她给这个世界呈现出的怎样多元,而这个基础是我们解开她思想灵魂的出发点,而非全部。这才是我解开她文章的入门点,我们还要纵观她的别类文章,作为旁证,在这方面,琴若雨女士已经作了一些探求,有多位同仁作过许多解析。我们在理解她的某一篇,我们从她描写的意象,景点,流露的态度可以推测一点,我们从她的文字表现的强弱、轻重、缓急、色彩、高低上可以感知一点,我们从文上文下与人的交往交语回帖评帖中可以臆测一点,这数点的结合,方可构成她思想的一个基本轮廓,一个大致概貌。读她的文字,你很难确知她要表达什么,只表达了什么,像什么也没说,又像说了许多许多,而这一切,都在文章里,在意境里,在文字里,在作者引而不发,藏匿在文字的背后。所以她的散文主旨多元,篇章里散落着多层不定含义。那天我回她的帖说“你躲在文字后,文字又躲在意象后,而你的意象呢,是否匿于迷离的世象后否?”但是通过一些文篇分析,我们大约可以读出她流露给世界的道、佛、庄、静、淡、沉,也有淡淡的儒意。这些倾向大致可以分为四类,一是道的思想,如,使乌镇“繁华而不轻浮,落红尘而不世故”(《乌镇年华》),“风景只为懂得的人而生”,“那婉转轻快的葫芦丝重复地吹奏着一曲月光下的凤尾竹,连同夜色里柔和的灯光,一起纠缠你的思绪,迷醉你的意念,蛊惑你的情感。纵然还有难以搁下的心事,看着一湾清泠的溪水你便安静下来了”(《风情丽江》),表现了她写文如写人,大自然一体,物我合一,天人合一的道家思想;二是禅意,如“恍然间有梅花的幽香自庭院飘来,迷离中往事依稀重现,今天宛若昨天。许多的现实比梦想更为遥远,就像许多的喧嚣比宁静更为孤独。站在光阴底下,看梅花开在寂寞的枝头,那冰洁的芳瓣,却比任何一种花朵更高旷出世,更冷傲清绝”(《乌镇年华》),表现出了一种出世的超然感。三是感叹人生,如“谁也不是主角,只是为了一场戏曲的陪衬,做着伤感与愉悦的抒怀。谁又都是主角,在人生的戏台上,舞出生活百态、冷暖世情”,“人生的许多过程,就是在一场戏中开始,又在另一场戏中落幕的”((《水墨徽州》),“许多的人打身边擦肩而过,彼此间,今生今世也不会记得有过这样美丽的相逢。曾经相逢在江南的古镇,曾经有过脚印的叠合,甚至有过目光的交集。待到年华老去,回忆从前轻描淡写的过往,谁也不曾知道谁,因为彼此都是过客,是江南的过客,是乌镇的过客。这样的相遇就像是一场皮影戏,在华丽与虚幻中开始与结束”(《乌镇年华》),“我有想过用人生作注,从此相忘江湖,老在丽江。可红尘百媚千红,终究无法舍弃,就这样选择离去,在阳光洒落的粉尘中离去。依稀记得,丽江是拿一杯山茶花的清露为我淡淡送离”(《风情丽江》)。四是向往美好,如“沿着河流追溯古徽州苍郁的历史,还有那些铺卷而来的徽州民风,在旷达的人生中获得一种坚实与淡定的快乐”,“当睿智的思考穿透精神的领地,发掘者的脚步愈加的逼近,古老的徽州不再是一幅遥挂在江南墙壁上的水墨画了。它将以一个民族的繁荣昌盛向世界展开其真淳天然的风采,在芸芸众生的心中留下清丽明净的涟漪”(《水墨徽州》),应当说也脱离不了入世的儒家意识。
琴若雨评她“安静、唯美、空灵、禅意、忧伤”,杜永生评她“每段每句都有重笔描述,并具有多层寓意,笔意遥深,思绪汪洋”,房子评她“宁静的心思,悠远的人文情怀”,这些都是评她文章意象多重,主旨多元。
由此不难看出,落梅的文字(章)具有某种的不确定性,而这种不确定,绝不是糊涂,也不是混沌,恰好相反,她头脑清醒,聪明睿智,唯美向美,鸟瞰世界,用淡然,用超然,用冷眼,也用热眼,观临这个世界,亲近这个世界,融身这个世界。谁理解她常说的“清绝”二字的真正涵义?我曾经想过,落梅或许是个落魄的人,或许是个情感受挫的人,或柔弱的人,这些都是猜测,无以为证,我也没去搜寻她的证据。我仅仅从文字和直观,作了一些大胆臆测。所以,我又看到她的坚强坚韧的一面,刚烈一面,似乎又是一个坚韧不拔,意志如钢的人。这从她的文字可以得到证实。因为我从来相信文如其人。
要对落梅文字整个作个判断,需要一定的时间和功力。对此敬一兵、杜永生、高迎春、雨夜昙花等多位版主有过精辟的论述,琴若雨、霍名夏等作过专门研究,都有过精确的评价。我从她的一些文字似乎读出,她虽小小而立之年不到,却已洞悉人世,悟透人生,是位寂寞的文坛高手,似乎在等知音,排尘世,拒华彩,忌热忱,需静享(文字清澈愉悦和淡淡的温暖)。我简评她的《寻梦边城》为“文字美、音乐美、绘画美。是一篇很有思考,很抒情,意境丰富,而又融进历史文化情思的静穆美文”;评《乌镇年华》为“幽静的抒情笔调,探寻的穿越目光,让我们沉静在品味和遐想中。作者像在远景静观,娓娓叙说。行文角度巧妙,用意象解意象,借的是巧力,是四两拨千斤,是智慧的高手。在文字的组合上,似乎字字玑珠,不可或缺,全文透过一种静谧基调,有王实甫《西厢记》的韵味”;评《水墨徽州》里的文字特点为“①修辞手法充满全篇,如比兴、排比、对仗、象隐喻等,②活写物象形态、情态,③文字注入情态、神态,④活用字比比皆是”;评《千年风雪寒山寺》为“完全的寓情物象。简笔勾勒大景,凡字托承大观。思索审视伴文行。幽静的心情,深远的参悟,遍布全篇。意境悠远,主旨多元”;评《风情丽江》为“情落在景上,景落在字上,字是情景的融合体,但还是字,只是精挑细选后的文字,是赋予了新意的文字,但它已成为一种别样的落梅的文字;叙描的行走,抒情的流动,思考的穿插,天我合一,万物一统,一体的文字画卷,已成为落梅的独特的文字表达风格”,其实这些简短的点评,合起来就可以算是我对她整体文字风格的粗浅认识和评价。
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有工具的功能,那是我们许多常人的事;文字的组合搭配是艺术,有神性,那则是落梅的事。如果文字是一匹普通的马,骑手则是我们许多的普通人;如果文字是一匹俊秀的天马,天使的骑手则是落梅。我进而想,中国人何以难捧世界级的诺奖?原因是多方面的,而主要一条,中国人写啥是啥,写政治是政治,而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写捕鱼的事,却主题隐含了多元。这已充分说明,用意象直接说话的是高手,其艺术是极品,而落梅用文字作意象,是高手中的高手,她的文字艺术造诣已经到了相当高的阶段,我们欣喜地庆贺她,希望她再接再厉,鼓舞信心,增强勇气,走得更高更远。
当之无愧地说,落梅就是驾驭文字这匹天马的优秀骑手。
(全文约5800字)
写于08-12-01 于清江河新家
改于08-12-07 于老城家里 定于08-12-09 于清江河单位
[ 本帖最后由 梁星钧 于 2008-12-14 18:07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