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为生命沉默》

雁过三齐

为生命沉默

　　在大家的搓掇下，我犹疑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把左手慢慢地伸出来。

　　老人低着眼皮，用粗糙短壮的手接过去，另一只手就屈着它的食指，沿着我掌上的纹路横着划过去。我抬头看他的脸，黝黑，沧桑，看不出表情。就在这时，他好像不经意地翻了我一眼，是两只浊黄的眼珠。我有些怯，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但却被他有力地钳住了。

　　雨云正从山后暗暗地涌起来，整个下午都沉默着，它忘记了呼吸。我故做镇静地看着他，等他开口。蓦地，他嘴角的皱褶里倏然走过一丝冷笑。我心一颤，眼看那冷笑一闪而逝。

　　我怕他开口。


　　本来对这些神秘的东西，诸如看手相、算卦之类，我总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基本上不沾边。当然这其中还包括一些人为的神秘事物。年少的时候读易，反复研讨卜筮之书，看到“未济”这一卦“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后面高亨先生的解释，就知道同一句卦爻词，可以诠释出截然相反的意思，因此觉得这东西真是不可信。然而经历多了我却知道，这模棱两可并不是周易的毛病，而是历史和生活本来的样子。就在那些看似条理的秩序里，有着常人无法解析的构造。那构造是一团乱麻，一个迷宫，智者是无法解释的。智者在这里还不如一个沿路乞讨的瞎子。因为那瞎子不用眼睛看，他凭直觉。他的直觉来自天启。而智者早已丧失了这种先天的优势。那瞎子拄着拐杖，一路敲敲打打，跋涉河流山岳，走过村庄和人家。没有什么形式的东西能干扰他的直觉，他在心里看见事物的本质。他看见那团乱麻中的一根，与其它麻线相纠缠，无规则地在黑暗中延伸。毫无规则。然而透过障幕，他能看见每一个细节，那逐渐苍白的颜色，越来越脆弱的身躯，还有在某一个瞬间戛然而止的纤细的尾梢。而那些不可知的将这根麻线拉直或翻折的力量，那些偶然来自内部的冲动，也都无可逃逸。但他不动声色。

　　所以我害怕。还有一些瞎子之外的算命人，看手相的人。我相信他们不是智者，更不识多少字，但正因为这个，我害怕。他们可能在什么时候沾染了神性，偷得了神谕，洞开了天眼。当你的掌放在他面前，那清晰的纹路，晦涩的图案，曲折的沟沟坎坎，都向他坦露你的秘密。他甚至一下子成了你的主宰，而不是一个陌生的过客。

　　所以我害怕。看着自己的手，我感觉，我的手一向他张开，我就在劫难逃。


　　那一天，我们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上走。两旁的树荫下面，隔不远就摊着一个太极图，极像一个个旧质钱，张着神秘的小眼睛。还有些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的，花花绿绿，乱摆了一地。就在前面拐弯的地方，坐着一个黑衣人，有些破烂的黑上衣。他沉默着打坐，毫无表情的脸。这时候，一个矮胖的老婆婆突然从身后冒出来。

　　看看手相吧！瞧瞧这女子的模样，就要给这位先生带来好运的哟！

　　我戴着墨镜，没听见的样子，拉着她一直往前走。

　　老婆婆又跟着纠缠了几次，眼见着没戏了，只好撤。

　　我知道你不信这些。她说。

　　可能信吧。

　　信？那为什么不叫她看一看？

　　很少有人看得准，那人就给我看过呢。我偷偷指那个黑衣人。

　　那好，你伸出手来！她命令我。

　　我把手伸给她。

　　男人和女人真是不同呢！男人伸手时总半握着，手指蜷曲，女人却伸得笔直，指头还往下扣。

　　观察得挺仔细呢！为什么？

　　告诉你呀，她神秘兮兮地说，这说明男人比女人更害怕别人看穿他的宿命。

　　啊？我一下子想起那个缩手的动作。

　　来，现在我就要看穿你的宿命！

　　你呀，又不懂手相？

　　凭直觉呀！其实不用看手相，我相信直觉！

　　直觉？我吓了一跳。我知道她没有那种神秘的特异功能，但她却真的说中了要害。在创世之初，人类身上固有的野性还支撑着他的想象，使他如某些动物一样靠直觉预言未来。但是随着文明的进步，人类离自然越来越远，直觉能力便逐渐退化，预言的本事就开始丧失。如果说还多少有些意外的话，除了那些独得天启的瞎子，我想，再就是一些灵慧的女性了。

　　我的直觉挺准的，不信我说给你听。

　　哈，你简直成巫婆了！我打趣她。

　　哼，说人家这个，我不理你了！她把嘴噘得老高。

　　不用说，我已经知道了我的宿命，我告诉你吧。

　　什么？她有些吃惊。

　　我的宿命就是，从现在开始你不理我了。

　　啊？！

　　我一下子发现，我制造了一个悖论：如果我洞悉了将要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我也无法把握它；如果我能把握，抑或改变，它就不是我的宿命了。由此看来，知道还是不知道宿命，似乎都与我无关。那我要知道它干什么？难道只为了证实一个人在宿命面前的无能吗？

　　所以，如果有人要知道我的宿命，我不愿那是我的爱人，或者亲人，那人要与我毫不相关。那人可能是一个预言家，他真正知道了我的宿命，但他要对我保持沉默。

　　其实如果天下还有真正的预言家，他肯定不会靠看手相谋生，因为他看到了更大的事物的命运，他对琐碎的世俗不屑一顾。同样，他也会为这些更大的事物的命运而沉默。


　　算一卦吗？

　　有个老头又斜了我们一眼。他拄着拐杖，他不是瞎子。

　　我摘下墨镜，扭头看着她，像没听见。

　　她把小阳伞撑起来，遮在我们面前。

　　我低头吻她。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雁过三齐

本是在散文里发的，找不到，却在这里看见了，马上搬到散文集里去~~

雁过三齐

ＯＫ！

雁过三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