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枭雄
走出监狱大门,金国强一眼就看到母亲和妻子。为了接他,二人在监狱对面的小旅店已经住了三天。他一手搂住一个,清晨的朝阳在她们头上燃烧,眼前的白发和黑发叫人心酸,回头瞅瞅静谧无声的监狱。哨兵枪上的剌刀寒光一闪,让他刻骨铭心。
这时随着尖利的刹车声,十多辆“奔驰”、“丰田”仿佛从天而降,猛地停在他们身边,瞬间排成了长龙。一阵砰砰啪啪的开关车门声,先下车的人毕恭毕敬地打开后排车门,一个穿一身笔挺西装,披一件铁灰色风衣的男人把一双锃亮的皮鞋踏在地上。身旁几位黑西装的男子,俨然贴身卫士。
铁灰色男人主动跟金母打招呼:“你也来啦,伯母?”
“伯母,森哥今天特意来接你家强子,你儿子够朋友,森哥更讲义气,五年徒刑,森哥说到办到,三个月就让他出来了。”
铁灰色男人走到金国强面前当胸一拳,看看他浮肿发灰的脸,又拍拍他肩膀:“既然伯母来了,你就跟她们回家住几天吧,哪天回来哥去接你,咱们走吧。”顺手接过行李卷,一扬手丢在大街上,“上车,给你接风。”说着大步向轿车走去……
金母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强子,”忽地觉得鼻子一酸,忙扭头道:“妈特地来接你,跟妈回去吧,啊?饭咱不吃了……”
妻子付美芳小声埋怨道:“当初我就不让你来,咱跟他能比得了吗?人家有权有势,啥事也不怕,你能行吗?在咱县里还干你的工程多好,又挣钱,离家又近,有啥事家里也能帮得上忙,在这你指望谁去,别看这次人家把你提前办出来,到时让人当猴儿耍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金母和付美芳拥着金国强想打个车走,金国强不动。
轿车里,铁灰色男人微笑着向他招手。
一黑衣男子过来:“二哥,森哥让你快点。”
这一刻,当过干部的金母才隐约感到儿子有些身不由已,好象上了贼船。原以为那个人当初极力让儿子进省城是经商的事,现在看绝对不是这么简单。金国强的目光告诉她们,儿子是心有难处的,做为母亲,她对他们的事情一无所知,看样子无力说服他,只能以后慢慢想办法了。
金国强上了铁灰色男人的车,母亲和妻子被请上了另一辆车。
轿车里,铁灰色男人毫无表情地坐在后排座上,身边的金国强默然无语。回头瞅瞅,擦去眼里脸上的泪水。铁灰色男人突然笑逐颜开地拍着金国强,说:“开车,放段音乐。”
司机把一个光盘塞进音响仓。《狱中之歌》的音乐响了起来。
轿车原地转了个弯,飞驰而去。其他轿车尾随其后。
轿车停在帝王酒店。
酒店大堂,迎宾小姐恭身而立,铁灰色男人客气地请金母、金妻和金国强走进去。铁灰色男人笑了笑:“强子,这次让你受苦了,接风洗尘宴后,你安心跟伯母和嫂子回家好好休息几天。你知道我的性格,我这人做事从来讲究的一个是道行,一个是信用,你吃点苦但‘老哈’那件事了结了,说三个月就三个月,怎么样?一天不多,一天不少。我亲自接的你。”
后面的人赶紧说:“为你的事,这段时间森哥可没少费心思。”
金国强不语。
铁灰色男人问:“怎么,还想着刚才的事?”
金国强摇摇头:“不想了。”
铁灰色男人知道他想什么,说:“不是不让你走,公司这段忙,等过了这一阵儿,你愿走哥不留。”
金国强说:“谢谢森哥!”
一间豪华套房内。
一桌子的菜。
落坐后,服务小姐倒上酒。
端坐首席的铁灰色男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酒。”
坐在他身边的金母、金国强和妻子等人静静地看着他。
服务小姐又为铁灰色男人斟满酒杯。
他摆摆手:“你们出去吧,不叫你们不要进来。”
几位服务小姐笑眯眯地道:“谢谢顾总。”轻轻退了出去。
铁灰色男人自斟自饮,他什么人也不看,连喝了三杯,然后把空杯子往桌上一顿,这才扭脸看看身边的金母和众人说:“在请老人和大家喝酒之前,我一个人吃了,也喝了,什么意思呢?一,今天是强子出来,高兴。二呢,伯母和嫂子也来了,我知道她们心里是什么意思。大家跟着我顾全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干事只遵循一个原则,不说你们也都知道。今天正好伯母和嫂子也在这,索性我把话摆在当面,老哈的事,新华分局前一段查得挺紧,主要是上边有压力,市里、省厅都过问,情杀、仇杀、图财害命和流氓争斗都怀疑到了,好赖不济我也有专案组兄弟,但市局有人怀疑这是一起有预谋、有计划、高质量的报复杀人案。所以我不能保证这件事还能像以前那样,尤其新来这个姓沙的局长,新官上任三把火,据说已经跟市委和省厅打了保票,说如果此案不破他这个屁股还没坐热的局长甘愿脱下警服,就地辞职。他妈的,这么一整,我就不得不防,不事先找个垫背的就不好交待了,因为这个姓沙的我听说过,是个狠茬子,说一不二!市委和省公安厅都看好这个人,让他当局长,有上边的目的。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我当时决定无论公安局能不能破这个案子,我们都必须事先安排明白,不破最好,万一漏了,查到我们头上,这事由强子出面顶着,就说是他一个人干的,然后我想办法。”
金母和金妻等人静静地听着。金母看看儿子又看看顾全森,张口欲言又止。金国强憋了半天,开口道:“森哥,不说这个了……”
“不,”顾全森目光一抡,看着金国强,然后转向身边的金母一笑:“如果是别人,就不说了,因为我拿你当兄弟,伯母,其实很简单,因为人不是强子杀的。”
金母亲吃惊地情不自禁问:“他们就信?”
顾全森哈哈大笑:“你问问你儿子,他就承认是他干的,因为他去了,他能说清楚当时的情景,但他在场却没开枪,他们不信也得信。一查,他确实具备作案的时间、动机和条件。可到专案组、法院,又落实不了就是你家强子杀的人,没有证据……”
金妻疑惑地看看丈夫:“你怎么……”
顾全森的脸上有了一丝愠意,停了停:“嫂子,我也没什么别的用意,让你家强子进去是因为他精明,明白如何说——”他抬手一指在座其他人,“这些都是猪脑子,就你家强子精,老哈别看趁一千多万,可他有欠债不还的毛病,说这是经济纠纷合情合理。他不但欠钱不还,还曾派人找过我麻烦,威胁过我,要打我孩子的主意,我气不愤,就来个先下手为强。至于枪支来源,随便强子进去怎么说,只要能编圆了,合情合理,让他们相信就行。完了我再把他弄出来,就这么回事。”
金国强摆摆手,端起酒杯对顾全森使个眼色说:“森哥,咱今天高兴,不说过去的事了,你的决定我无条件服从。”他实在不想让母亲和妻子知道得更多,“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妈和我媳妇都在这,咱不说这些了好不好,真正说起来我和你的关系不比谁都铁啊,咱俩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又是小学中学高中同学,我之所以决心扔下家里那一大摊子事,放着老板不当甘愿来跟着你森哥干,不仅仅冲着森哥在省城的权势和年利润3000多万的这些企业,更冲着你森哥的为人!来,森哥……”他举起酒杯。“咱干了它!”
酒桌上的人全看着顾全森,无人响应,有人插嘴道:“森哥做事自有他的章法,他让你顶,这是兄弟间的光荣义务,也是界限。”说着把脑袋转向金母,“伯母、嫂子,我想顶罪,森哥还相不中我呢……”
顾全森皱皱眉:“闭嘴。”
顾全森对金国强母亲和妻子解释说:“我这样安排自有我的道理,都是自家兄弟,谁进去我都心疼。但‘老哈’是好几个人干的,专案组真要查到头上,我能让他们都进去吗?他们这几个如果进去,必死无疑,强子进去,虽说承认人是他杀的,但最后查来查去,凶器找不到,别的证据没有,到了法院就难过关,那时他再翻案,死也不承认人是他杀的,就说公安局刑讯逼供,打得受不了才不得不胡说八道,退一步说,就是勉强通过,法院顶多也只能判他五年。我三个月就把他弄出来,今天就是这个日子。”
金母和妻子心情复杂地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
顾全森从她们的脸上看到她们的心里,猛地顿住,慢条斯理抽出一支大中华香烟,旁边的人替他点燃。顾全森一笑,一条一米多长的烟柱直直地冲出去。
他突然摇摇头,端起酒杯:“来,喝酒!”
……
黄昏,灯火辉煌将新世纪高楼林立,街道纵横交错的这座城市映照成一片灯海,一条笔直宽阔的大街从造型别致宏伟的站前广场横穿南北整个市区,一直延伸到三十多里外的卫星广场,街边百花盛开,姹紫嫣红,华彩纷呈。许多重要机关、企事业、各大商厦及娱乐场所分布两旁,鳞次栉比。
一辆奔驰经过人民大街,驶过游人如织的江滨公园,驶入帝王酒店。
帝王酒店是这座城市现代化旅馆中的佼佼者,有一千多套舒适的客房,二十五个接待各国游客的餐厅,一个设备齐全的室内运动场和深水游泳池,一个占地几十亩的种植园。种植园内到处是奇树异木,名贵花草,养有数十种观赏鱼和数百只鸟雀,人在其间犹如置身大花园。
红衣红帽的服务生急忙趋步上前打开车门。
随行人员毕恭毕敬分立两旁,从车上下来一个穿黑T恤的年青人。此人30多岁,面无表情,虽然身材并不高大,但魁梧结实。他的身上有一股气,一股邪气,一股慑人心魄的霸道之气。他那双兀鹰般的眼睛闪着犀利的目光,闪电般扫视四周,向近在咫尺的茶色玻璃门走去。尖头黑皮鞋在大理石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声响。插在口袋里的手使整个形象犹如港台黑社会的“龙头老大”。
帝王娱乐总公司副经理兼帝王酒店仙都夜总会领班杜红军手提黑色密码箱,紧随其后。
“森哥!回来啦?”
“森哥……”
面无表情的年青人微露笑意,跟他打招呼致意的人纷纷避让。
此人正是顾全森。
随行几位清一色黑色西装的年青人紧步跟在身后。
他们走进电梯间。
顾全森是近年来在这座城市黑白两道都走得通,可谓翻云覆雨,春风得意的“大哥”级人物。他的身份说起来很奇怪,也很复杂。一方面,他是工商局经济违法稽查分局局长,肩负着全市综治工作的负责人,履行代表正义和执法机关惩治不法之徒,维护社会经济稳定之职;而另一方面,下班一走出机关大门,他又公然在社会上摆出一副黑社会老大的架势,出入奔驰接送,保镖如影随形,摇身一变成为整个城市呼风唤雨、举重若轻的“森哥”,俨然成功的上层“商界人士”。
说奇怪,是指他有两套人马,就像某些政府部门一套斑子两块牌子差不多,一套是国家授权的经济违法稽查分局及其工作人员,而另一套则是由他一手创办主宰的“帝王娱乐总公司”及下属六、七家子公司,正是巧妙地利用这“两把刀”的优势互补,在“稽查”的“合法”外衣掩盖下,又利用其“黑社会”的身份使分局和公司日夜高速运转在商界之中,行使不择手段,疯狂敛财之能。
说复杂,不仅是指他背后跟各方权力人物之关系,也不仅指他弄的动静再大也无人干涉,只说一件事就足够让人惊诧莫名,必要时,他可以籍“打假”或“查处”之名动用一切行政执法手段,包括动用已决的在押监狱服刑人员帮助打假。
换言之,顾全森白天办案,公开职责和任务是控制市场阵地,掌握社情,维护经济秩序,随时为公安机关破获各种突发或隐蔽性案件提供嫌疑人,是不法之徒和犯罪分子的天然克星;晚上又作案,成为集团内各种犯罪的策划和组织者,终极目的则是通过黑白两道的这些行动开创滚滚财源,随心所欲地剪除异己。
在社会上混的人,只要他看着不顺眼,这人便倒霉了,迟早会被公安机关打掉,而且“证据确凿”。于是,白天他是行政执法机关内部工作突出,为人精明,战果频传的指挥员,经他手摸上来的流氓团伙、非法枪支、贩卖毒品、杀人抢劫线索源源不断;夜里他又是出没于黑道无人敢惹的“商界枭雄”,从而达到进一步巩固自己在这座城市的势力范围,扩大社会影响力和号召力之宗旨。
凭借这种少有的、黑白两道得天独厚的双重身份,几年来顾全森着实办了几件让世人瞠目结舌、匪夷所思的大事。比如他白手起家,进入工商局中层领导,创建并滚雪球一般发展的大大小小数家经济实体,犹如恶性膨胀的毒瘤,迅速漫延在城市肌体的许多行业;比如他经营的这些企业又成为迅速消化掉通过非法掠夺和侵吞得来的大量不义之财,把黑钱洗成白钱,这些场所同时也是他招募、豢养、指使大批手下喽罗进行不法活动的落脚基地;比如这些边缘企业本身就是利润可观的摇钱树,为他进一步发展和打通各个环节提供了雄厚的资金保障和物质基础。再比如发生在去年的“2.14”枪杀流氓头子哈德文案件,顾全森既是策划、指挥、制造这一特大枪杀案的始作甬者,又是名正言顺参与外围协助警方调查、侦破这起严暴大案的专案组骨干成员。
“森哥”在这座城市的能量和威慑可见一斑。
还有一点,顾全森工作时不允许分局的人管叫他“森哥”,而要叫“顾局长”。下班后到公司也不允许手下兄弟叫他官名,必须叫“森哥”。因此,随着顾全森打击假冒伪劣及其“帝王娱乐总公司”在这块五彩斑澜的土地上越做越大,“顾局长”、“森哥”的名声也如日中天,愈加响亮。
无论什么级别的社会流氓和黑帮人物在他面前都会不由自主地越来越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压抑。老实说,如果仅凭这两点,缺少了关键一环,顾全森还不足以成气候,左右这座城市的黑道,正如他自己所说不是因为他个人有什么能耐,关键在于他之所以能够在社会上混得明白,第一是手中握有实权,谁敢不怕他?第二是他黑白两道集于一身,谁敢不服他?第三他的关系网纵贯这座城市,上面有人罩着他,谁能把他怎么样?
上面有人“罩”着,这是顾全森——也是其他黑社会必须选择的生存发展的关键一环!别看年青,但如果不知道他的经济违法稽查分局局长身份,就气质和举止而论,都与港台影视片中黑道大哥无异,地地道道一个大陆产的“黑道大佬”。
杜红军把顾全森送到他的办公室——第三十层的3099号套房内。
顾全森打开酒柜,饮了一杯XO。
杜红军问:
“森哥,坦子的事怎么办?”
顾全森没说话,目光投向宽大的落地窗外。
这座城市就在脚下。
稍后,响起他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
“按规矩办。”
“那好,我马上通知下去。”
“慢!”
顾全森目光阴沉,面色如冰:
“他不懂规矩,自然按‘家法’办。但坦子又是我的老乡,这次要‘办’得漂亮些。”
“那好,我这就安排人去办。”
“不,就在这里。”
“森哥,你的意思是……?”
顾全森点燃一支烟,疲乏地吐出一口,一转头,发现杜红军正死死盯着他。
他马上将刚刚点着的大中华抛向地毯,口气里流露出明显的不满:“你白跟我这些年,这点小事儿也不明白?今晚8点把他弄这来,开会!我要让大家在这里亲眼目睹这个家伙的腿是怎么为他的嘴付出代价,一分为二的,你个笨蛋!”
“明白了,森哥。”杜红军这才明白,董事长顾全森决定在晚上8时召开一个紧急会议。
他转身轻步离去。
公司保安部经理于道喜将这一决定电话通知给帝王娱乐总公司分布在这座城市市下属的多家子公司负责人。另有一个原也是公司红人的孙洪坦,此刻被关在洗浴中心顶层的一间土耳其浴室里,孙洪坦是两天前被杜红军派人秘密找到的,眼下他双目呆滞,面如死灰。
“已经通知完毕,森哥!”于道喜从另一个房间走进办公室报告道。顾全森深陷在真皮沙发里的身子一动不动,眼睛转向他对面的另一个人——帝王洗浴中心经理齐铁石。
齐铁石似笑非笑,拿起电话:“可以开始了。”
他放下电话。顾全森接过美人松夜总会经理孟怿权递上的一支粗大的黑雪茄,点燃后吐出一口浓烟。
帝王洗浴中心楼顶,蒸汽浴已经开始,热气迷蒙。
电视监视屏幕上,刚才还惶恐不安的孙洪坦很快被白雾淹没了。咬着雪茄的顾全森瞟了瞟,刻度开关正在满度50度上。他命令将度数拨回到45度上来。这次,他只不过是先给孙洪坦一个教训而已,还不想真蒸死他。
浴室里发出了第一声惨叫,像是一条被夹住尾巴的东北獾。但洗浴中心里的男女浴客们此刻都浸泡或神游在各自的梦境中,享受着金钱和需求所带来的巨大舒坦与满足。大厦外面大街上所有的人也都在为不同的目的或生活而忙碌着,谁也不会听到这凄厉的呼喊。
“晚上7点59分,带他到会议室。”顾全森吩咐道。
“是,森哥。”
杜红军、孟怿权、齐铁石、于道喜几人轻轻退出。
由顾全森亲手创立并掌管的“帝王”,是这座城市人人皆知的帝王饮食娱乐集团公司,对政界、司法、税务、工商界及社会各阶层均有涉猎,而麾下的饮食、娱乐、洗浴、快餐、汽车配件等对同行业有举足轻重的影响。
“帝王”的心脏就是这间顾全森的套房。
根据被摧毁前银行有关权威人士估计,这个“集团”已拥有非常雄厚的实力,总资产在三亿8000万以上。它的分支机构密布市内好几个区,而财源和信息的触角则如同安徒生童话里的“黑蜘蛛”,网络编织到各个角落。
除了帝王酒店外,“帝王”最重要的实业还有帝王洗浴中心、帝王健身俱乐部、美人松夜总会、汽车配件商店、帝王快餐店和帝王建筑工程公司等。短短时间内,这个特殊的“集团”所拥有的资产不仅令人难以相信地迅速膨胀,作为犯罪实体,它的骨干成员也很快达到了70人之众。
这些企业和投资给“帝王”带来千万金钱和巨大威望的同时,也让社会时刻感到了这一王国的存在,就连这座城市一些很有身份的人物也得对之客气三分,有时简直是四分。
要掌管好这样一个特殊的“帝王”,没有一个铁定的纪律约束是不行的。于是,不知何时,与之配套的《公司章程》应运而生。条款言简意赅,明确易记,奖惩严明。顾全森告诫每一个新加入该公司的兄弟,必须牢记公司条例——即“家法”。否则违犯了,不论远近亲疏,一视同仁,决不手软!
分散在市内各部门的“中层干部”们此刻已开始启程前往帝王酒店。他们不明白,公司历来处理那些不听招呼犯了“家法”的人,从不在公司总部开会处置,为何此次却在森哥办公的地方进行?位于饭店的一楼大堂内,从晚7点起,便有三三两两的人陆陆续续进入,登上楼顶后便隐匿不出了。
公司内部各处门道都有穿黑色西装的人……
夜幕降临。8时整。
这个集团的11位负责人,都进入了一间会议室。他们绕桌而行,寻找他们自己的座席号码。在这个团体里,2至11号的字数就是他们的姓名代称。不过,每个人的号码并非永久不变,它依每个人的功绩或失误变更着。
有两个人早已就位。一个是集团的权力人物顾全森。另一个则是心惊胆战刚从浴室带出不久的孙洪坦。他今天坐最末一席。
顾全森以他独具威严的双眼,缓缓环视着围桌坐定的11个人,好像一只虎视眈眈的猛虎正在择人而噬。
金国强、杜红军、于道喜、姜永利、王长江、张钟山、王栋、孟怿权、齐铁石、于道喜等属下们屏住气息,连动也不敢动。
在详细检查过11张面孔之后,顾全森轻咳一声,杜红军立即将门关死。
“现在开会。”
顾全森将一粒紫色口香糖掷进嘴里,用一种缓慢而温和的声调开口道:
“之所以紧急将大家召来,是因为我们公司内部出了一点事情需要通报和处理。就是这个——”顾全森将一张写满字的小纸条摆在桌上。
众人一惊!
此类纸条他们是非常熟悉的,那是每个人需要经常向公司汇报自己工作成绩或检举他人违反公司纪律的“小报告”。多是互相监督在外面单独工作的人或对公司心存二意的异己分子,要求公司保卫部代为处理的。而它的每次出现,便意味着他们中的某些人要消失或倒霉。它无疑是灾难的信号。
顾全森用鹰隼般的锐目注视着这些平日可以称兄道弟的下属们,说:“我们公司的某个环节出问题了。”他指指纸条。
“这就是证据。还有这个——”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桌面上已展开一个索尼微型录音机,边上有两盘火柴盒大小的带子,一个已经放进去,另一个他用手把玩着。与会者个个瞪大眼。坐在会议桌最末端的孙洪坦虽然并不知道里面的内容是否与已有关,但心惊肉跳使他垂下汗渍渍的面孔。
“在这儿。”顾全森用手指点着微型录音机,“我们今天在这儿都可以听一听到底是什么证据。这个东西是谁提供的,我想就不用说了,我干的工作就与这些有关,有人可能忘记了这一点,还是先听听吧。”杜红军注视着顾全森的一举一动,再看看孙洪坦,他心里什么都清楚。“更严重的是我辛辛苦苦开创的事业,竟有人背后拆我的台,捅我的刀子!那么,给我顾全森带来这一切名誉损失的那个该死的家伙是谁呢?”
顾全森的目光射向孙洪坦。
与会者一起将眼睛转向第11号座席。
“就是他!”
孙洪坦是顾全森的老乡,加入顾全森“公司”的时间较早,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密切,称得上顾全森前期的得力助手,一直受到“重用”。然而,由于集团的迅速扩大,在顾全森重用杜红军、于道喜等人之后,孙洪坦感到“森哥”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程度有意无意地渐渐在下降,有种失落感,又有口难言。因此,在这一年的春末夏初之间,他多次在不同场合向社会上的其他朋友散布对“帝王”集团及顾全森本人不利的语言。孙洪坦的确是忘了,顾全森不仅仅是集团的董事长,还是控制市场阵地的一名无所不知的经济违法稽查分局局长,放开集团内部的死党不谈,隐藏在社会上的耳目何其多?
此风一传进耳朵里,顾全森勃然大怒!
但头脑冷静的顾全森不是个粗人,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对于一般男人而言,人生的奇耻大辱是什么?也许是杀父之仇,也许是夺妻之恨。然而就顾全森来说,社会上的“名声”荣辱对于他这个大哥级的人物同等重要——他从一位在市场上混事的朋友那里听到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这事我早就知道。兄弟嘛,深一句浅一句还不就是那么回事,你近了我远了的。”
顾全森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实际上却暗地里让手下可靠的人打听了不少天天在社会上游荡的地痞流氓,确认孙洪坦不冤枉后,才彻底下了最后决心:这个跟自己起家又是老乡的人太不讲究,非亲手好好教训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不可。
于是,孙洪坦这个昔日红人的死期便提上了顾全森的“工作”日程。
首先,他让人有意接触孙洪坦,往外引话,搞到了两盘断断续续不太清晰的小录音带,虽无高科技的语音分离技术,但作为实施家法的“证据”已经足够了。然后,又精心选定了今天这个会议抛出这把锋利异常的匕首。孙洪坦当然不知道顾全森已经知道自己说了他的二话,更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顾全森的眼睛。
如果他知道“森哥”的口袋里早已有了两盘录音带的话,恐怕连半句不是都不敢说了。
孙洪坦在寂静中偷眼飞快地瞟了一下首席的顾全森。
“听听这个王八蛋说了些什么吧!”
顾全森指着孙洪坦。
手指一按,随着小录音机轻微的沙沙转动声,一个狂妄的声音传出来:
“森哥现在腰板子硬了,不他妈把我坦子放在眼里了……”
“我他妈是卵子皮外边那疙瘩肉,上不了席了……”
“他那点老底儿我全掌握……”
“惹急了我,我他妈都给他砸出来……”
孙洪坦曾经是顾全森的心腹,可谓是该集团的老牌干将和知情人,但此刻这一切似乎都无济于事。他从顾全森眼中看不到丝毫的怜悯和饶恕。孙洪坦已吓得魂飞魄散,面色苍白。
“报告!”孙洪坦突然喊道,脸由苍白变得紫红。
“什么事?”
“我要上厕所……”
“坐下!”
孙洪坦的尿水顺着裤子,洇湿了脚下……
顾全森取出第二粒口香糖掷进嘴里:“现在,来谈对你的处理。”
“不,森哥!我我我我我我冤枉,我不是那个意思呀!”
“闭住你的臭嘴!”顾全森脸色突然一凛,雷霆震怒,右手“砰”地一声砸在桌面上,“坦子,今天我还叫你一声坦子!你太不懂规矩,白跟了我这么多年。我问你,咱们公司的纪律是什么,多少条,你现在能不能给我背出来?”
孙洪坦急忙振作精神,挨着背诵道:“不不不不、不许抽粉儿(吸毒),不许嫖娼,不许……撒谎,不许贪占(指团伙内部利益),不、不许讲领导坏话,不许损害集团利益,下级有事必须请示报告,对组织要绝对忠诚,中途退出或违反‘家法’,轻则剁掉手指,重则打断腿……”
顾全森冷笑一声打断他:“你坦子又是怎么做的呢?”
孙洪坦哭丧着脸:“森哥,我对不起你了,我确实对不起你了。但今天晚上这事,我也实在没有办法。我知道你是大哥,我也知道公司的纪律定了那么多条,现在,我也知道森哥你生气了。这样,你给我个机会,看在我跟你这么多年又是老乡的份儿上,就饶过我这一回吧!今后只要森哥你一句话……”
顾全森再次不客气地打断他:
“出卖我的人面前只有一条路。”
他似笑非笑:“公司的纪律你倒是背的不差,但还有最后一条你忘了:‘不分远近亲疏,一视同仁!对吧?现在,我知道你坦子后悔了,也知道你坦子没有多大能水儿了。这样,一会儿你写份检查,叫别人明早送到我的办公室里来。然后,什么意思呢,检查到位,我还留你在公司做事,但是,家法还得执行,不能坏了规矩。不过看在老乡的情份上,我还给你留个场面,执行家法之后,你该治伤治伤,一切医药费、护理费、生活费全部由公司支付。”
孙洪坦一听,完了,再也没有什么希望了!
他心里犹犹豫豫的,紧张地想着办法。急中生智,他口齿不清地又说:
“森哥,不管咋地,咱们都是哥们,都不错,你给我个面子,让我上趟厕所,行不?”
顾全森的一根手指朝上轻轻一勾。
孙洪坦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但为时已晚……
这时走上前两个人,一个是杜红军,一个是王栋,都是组织内部的重要成员,训练有素,是顾全森的左膀右臂,哼哈二将。不可思议的是,不久前这个王栋也吃过顾全森残忍的“家法”惩治,断了两根手指,备受煎熬,而此刻他却充当了残忍惩治别人的急先锋。他们对自己的身份有一种由衷的自豪感和忠诚度。
他们并不打算在团伙内部的兄弟面前耍威风,但对违反“家法”的兄弟是从来不留情面的,更没想到有人今后会记恨他们。因此,对孙洪坦这样背后敢于败坏“森哥”名声的败类,恨之入骨,跃跃欲试。顾全森一声令下,他们每人抓了孙洪坦一只胳膊,轻轻一拧到背后,另一只手抓了他的头发,往后一揪,孙洪坦的脸便仰了起来,一脸听天由命任人宰割的绝望神情。两人单腿立地,另一条腿分别在他腿弯上轻轻一碰,“扑嗵”一声,孙洪坦跪倒在地,同时,轻轻地叫道:“妈呀——”
声音极其凄惨、无助,令人想起动物世界里小羊羔被虎狼吞进肚里的最后哀鸣。尼龙绳搭在后颈,“唰唰唰”每人三下便把他整条胳膊缠紧,绳头从后颈的绳上穿过,漫不经心似地一提,背着的双臂便挨着后脑勺了。这一系列动作从头到尾不过十几秒钟,而且二人每个细小的动作都达到了高度一致。
细细的尼龙绳吃进孙洪坦粗壮的皮肉里去了,那杠子似的胳膊,木棍似的十指,由紫到黑,粗大得变了形,像卤好的猪蹄子。
王栋说:“坦子,你太不懂规矩了!咋能在外边讲究森哥呢?”这个曾被“家法”剁去两根手指的人,如今对别人执行起“家法”来更不客气,两条大腿死死夹住孙洪坦的脑袋,迫使他屁股和腰撅起来,杜红军、于道喜等人蜂拥而起,手持事先准备好的铁棍、镐把照着孙洪坦的大腿要害处一阵猛砸,巨大的乱棍冲击力突然将孙洪坦攫在大理石地面上,就像被几只看不见的烧红的钢手钳住一样,他的身躯迅速弯曲,头发根根直竖,肌肉抽动,皮肤爆裂,目瞪齿开,迸发出野兽一般的嗥叫……
其他人被这恐怖场面惊得目瞪口呆!
直到孙洪坦的大腿被打得皮开骨断。
富丽堂皇的会议室弥漫着皮肉碎烂的血腥气味。孙洪坦已成一具残人。
顾全森说:
“你看,坦子,我对得起你,咱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还这么干就不好了,是吧?哎,”他一边慢慢说,一边慢慢咀嚼着口香糖,欣赏着孙洪坦的狼狈样儿,“你看,你吧,我还带你到这座城市来,让你负责一些事,吃香喝辣玩好小姐,可你不该出去臭摆我,是不是?你这么干,你的好差事不要了,小命不要了,那你老婆孩子你也不想让她们活啦?”已断一条腿的孙洪坦只有趴在地上哀哀低嚎的份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保安部长于道喜带人上前将他弄出去,送往附近医院。
“我们继续开会。”
顾全森环视一周,点燃一支雪茄,说:“论私宜,对我创业有功的坦子,我应该宽恕。但我没有那样做,为什么?‘纪律’是给大家定的,公司事业这么大,没有严格的纪律怎么能约束出一支过硬的队伍?坦子确实在社会上给我捅了一个洞,因此,天老爷可以宽恕坦子,我却不能宽恕!这条伤腿就算给他留下一个教训,从此让坦子规矩点。干我们这行的,虽说可以威风八面,但稍不注意随时都可能被抓,尽管他们暂时还无法知道我们的事,但这个可怕的洞不及时堵住很快就会被他们弄得越来越大,并危及我们在这座城市的利益和安全。因此我召集大家在这里开会,而放弃了在美人松处理坦子。今后一段时间内,各种信息都要及时向我反馈,大家明白了吗?”
与会者神情不一,相继点头。
“好了,不说这事。”
顾全森突然话锋一转,扭头吩咐道:
“老八,还有一件事,你负责抓紧办一下。”
“森哥,你说。”
“就是大庆那事,我再也不愿看见他在社会上晃荡。”
这次,杜红军汲取了处理孙洪坦这件事上的教训,没有自作聪明接着说处理办法,而是目光专注,竖起耳朵听下去。“森哥,你的意思……”
顾全森缓慢地说:“让他彻底灭火儿,在我眼前消失。办法你们自己想,老枪的俱乐部那边有家巴什儿(武器),随时可以取用……”
杜红军点头:“森哥,明白了。”
顾全森转身问孟怿权:“老枪?”
孟怿权点头:“森哥,知道了。”
会议进行到夜半时分,重点商讨下一步公司“工作”。
08-10-9于歌谣苑
[copyright]版权[/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霍名夏 于 2008-12-18 12:41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