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蜡烛

何其

风中的蜡烛

何其

　　又是一年的夏天到了，天气越来越热，在这样干热的天气里，李刚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些事情。那时候他应该有7 、8 岁了吧，当时他在一所村小学里读一年级。那些年，差不多每个生产队都有一所小学校。因为刚刚打倒了" 四人帮" ，全国上下都在为这件事情庆祝。小孩子们也跟大人去开会，听队长传达上级的指示。
   
　　他们生产队的小学校建在一个山堡上，学校前面是一块土操场，很小，下课后学生们经常玩的游戏主要是逮猫猫，抓特务，生产队公房的院子里晚上如果放一两场电影，比如《渡江侦察记》，《黑三角》，《地道战》以后，孩子们就会学着电影里的人玩打仗。
   
　　当时大家都想当好人，不过全部都当好人也不行，要玩打仗就必须得有人当坏人才行，那么让谁当坏人呢？李刚是绝对不当的，因为他在那帮孩子中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最关键的是他爹在生产队里是计，也就是当时队里几个为数不多的既能够识文断字又能够熟练打算盘的人之一，再加上李刚爹年轻时又当过几年的兵，所以是队里的人才，很能够得到村民们的尊敬。
   
　　托他的庇护，李刚和他的那几兄弟作为他的儿子，一个个在孩子们中间也就不知不觉成了各个年龄段的头领。
   
　　李刚是一二年级那帮孩子的头，所以在玩打仗或者抓特务的游戏时，他总是要扮演好人的角色，光有一个好人是不行的，还必须有几个同志，而这几个同志当然也得是李刚所喜欢的人。
   
　　跟李刚做同志的时间最长的是一个叫做岑二女孩，岑姓在他们那个地方是个小姓，队里李姓的人最多，然后是张，再然后就是陈啊，曾啊，王啊，何啊什么的。岑姓就一家，岑二的爹叫岑有德，听说是从外地来的，当时李刚他们也不知道外地是哪里，岑二这个小姑娘当时长得小巧玲珑，穿一条绿裤子，一件红外衣，
头上还系一根鹅黄色的头绳。
   
　　由于他们们两家人相隔只是一座山，在他们居住的那里，相隔一座小山就是最近的了，所以他们第一天去上学时就是岑二的娘把她的女儿直接带到李家，叫李刚带了岭二一起去上学。这样一来，岺二就成了李刚的跟屁虫，总是跟在李刚的后面叫他" 哥哥".就是这一声哥哥，叫得李刚有什么好吃的都得分给她，每天放学回家还得等着她，学校里要是有人欺负她，她的那一声哥哥总是能够把李刚叫到她身边，让他为她赶跑那些淘气的家伙。
   
　　从第一天上学开始，每天她都会从家里拿来一些饭团呀，李子呀，梨呀，炒豆什么的，一到学校，就会从书包里拿出来毫不心痛地分给李刚。时间一长李刚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的这些东西，那时李刚的成绩不是太好，有时候作业也要她来帮他完成。当然这得躲开那位总是用一根很大的木块打人的老师。
   
　　游戏总是快乐的，而最快乐的却是岑二跟李刚一直都是同志关系。掌控着整个游戏的是李刚这个娃娃头，在他们们那个集团里，谁做好人谁做坏人就是李刚的一句话，所以很多人为了在下一次能够做好人而不是做特务，汉奸，他们就得想尽一切办法来让李刚高兴。
   
　　老是用自己的衣袖揩鼻涕的李宝生就有好几次用家里的胡豆来贿赂李刚，希望能够在以后的游戏中当好人不当坏人，但是不管李宝生给李刚多少东西，他却在每一次的游戏中总是当坏人，这样几次以后，李宝生就对李刚很生气，再也不给李刚胡豆，还说李刚喜欢岑二，以后想让她成为他的婆娘。
   
　　这话让李刚和岑二都相当生气，因为在孩子们朴素的想象中，婆娘是一个相当不好的词。
   
　　在一天放学回家，李刚跟岑二一起走在路上，那天太阳热辣辣地照着，天气非常热，许多蝉在此起彼伏地叫唤，走到一棵大树下时，两个人就在树下面坐着歇息，岑二说，小哥哥，李宝生又在说咱俩是两口子了，就是在今天第二节下课的时候。
   
　　当时村里的小学校没有厕所，所以一下课学生们就跑到学校西面的山沟里撒尿，老师规定了，要男生去西边那条沟，女生去东边沟。
   
　　岑二还说，这个李宝生真不要脸，前天她们几个女生去东边撒尿他也跟着去，当时她们撒完尿后，李宝生还躲在树丛中，被王小花她们几个给揪了出来，狠揍了一顿。
   
　　 李刚这才想起前天李宝生下课的时候都好好的，可是上课的时候不仅那泛着亮光的衣袖被撕破了，而且脸上还有明显被抓伤的血痕。那天老师还问他怎么了，他说是下课的时候去撒尿跌了一跤弄的，老师只是说了一句又没有人追你你慌什么呢？李刚坐在教室后面，看见岑二和王小花她们几个在窃笑，还没有引起意，今天听岑二一说，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了。
   
　　哼！这个李宝生真不是东西，不仅在背地里说我跟你的坏话，还做那样的事情，看起来不给他吃点辣子汤他就不晓得锅儿是铁倒（铸）的！李刚恨恨地说。
   
　　可是我们要怎么教训他呢？岑二问。
   
　　李刚想了一下，对着她的耳朵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她听了兴奋得满脸通红，说就这么办。
   
　　第二天是星期五，李刚跟岑二早早就来到了李宝生上学必须经过的那道坡旁边的树丛后面躲了起来，山路两旁是长着深深的茅草，李们已经把路两旁的茅草的上面部分拉到一起打成了结，在路上一连弄了五六个这样的" 绊脚索" ，只等这个李宝生来了。
   
　　早上他们来得很早，等到两人在树丛里躲好时，还没有见到李宝生的影子。岑二紧张地爬在李刚的旁边，她的头靠在李刚的肩上，从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很好闻的香皂味道。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话多，一见到我就有说不完的话！李刚心里想。正当她说过没完没了的时候，李刚远远看到李宝生来了，便示意她别再
讲了，可是她一点也没有领会李刚的意思，还是不停地说，李刚只好用手捂住她的嘴，并朝李宝生来的地方指了指，她看到李宝生，就一下子紧张起来，因为李刚感到她抓住他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
   
　　李宝生终于出现在小路上了，李刚示意她别出声，只见李宝生还真的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往有" 绊脚索" 的地方走去了，而且走得很快，这正是他们希望的。

　　只见他走过第一道" 绊脚索" 时，被脚下的草一绊，一个狗啃屎扑倒在地上，书包也被摔出去好远，就在他挣扎的时候，李刚一下子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把把他的书包抓在手里，问他，李宝生，你还瞎说不瞎说我跟岑二了，如果你保证不再说，我就把书包还给你，不然我就把它从这里扔到下面的山沟去？
   
　　李宝生看见岑二在李刚身后也用一双大眼睛瞪着他，他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只好答应以后再也不说了。李刚把书包还给了他，他接过书包一溜烟向前跑去，不料还有几根" 绊脚索" 又把他绊倒了，他俩看着李宝生那狼狈样都哈哈大笑起来。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李刚就对岑二有些离不开了，有一天她没有去读书，李刚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安的样子，伙伴们叫他跟他们做游戏他也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第二天一大早岑二就来到他刚家门口等他跟她一起去上学，他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昨天到哪里去了，她笑吟吟地从书包里拿出一支铅笔对他说她昨天是跟妈妈上街去了，她还说这支铅笔她可以借给他用，而且只借我一个人，其它人她一个也不借。那天早上很凉爽，他刚的心情也很好，两人走在路上一路有说
有笑。
   
　　二年级一读完，学生们就要到离家很远的完小念三年级了，在念三年级之前，他们两个在整个暑假里都在一起放牛，在山上，有时候她会拿去许多好吃的东西分给李刚，李刚也会带去东西分给她吃。
   
　　就要开学了，李刚对岑二说，岑二，开学那天还是你来叫我，咱们两个一起去完小上三年级好吗？她非常愉快地答应了。
   
　　可是到了那天，李刚左等右等都不见她，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很高了，妈妈说赶快去得了，要不就迟到了。他只好一个人去了完小。
   
　　放学回来，岑二在路上拦住了李刚，她赶着自家那两头牛在放。
   
　　 一看见她，李刚就问她，岑二，今天早上我等了你好久你都没有来，我只好一个人去了，不是说好你来叫我的吗？
   
　　她一听这话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哽咽着说，小哥哥，我也想去叫你的，可是我爹说女娃家以后长大了就是别家的人，用不着再读那么多的书，只要上到二年级能够认识自己的名字就行了。所以他们不让我去，可是我想上学，想跟你在一起去学校啊！
   
　　 李刚的心里酸酸的，又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她，只好坐了下来，她坐在他身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她总是喜欢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那天下午天气很闷热，吹到脸上的风也是热的，可是李刚却感觉到心里很冷很冷，岑二也好像感觉到了这种寒冷，因为她娇小的身体靠在他的肩头上在一抽一抽的哭得很伤心。她那有
些发黄的头发被风吹过来时而遮住了李刚的眼睛，时而又把他的脖子挠得痒痒的，风中散发出她身上淡淡的香皂味，李刚有些迷糊，可是很快又被她的眼泪弄得不知所措。
   
　　上三年级的完小离村子有点远，刚刚去学校的那几天，没有了岑二李刚非常不习惯，心里总是觉得得空落落的。
   
　　九月份差不多每一天李刚回家都能够在村子旁边看到岑二赶着她的牛在那里等着他，看到他放学回家，她总是兴冲冲地跑过来要李刚告诉她学校里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每次李刚都会不厌其烦地给她讲。
   
　　李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有时候竟然有些烦她了，她虽然小，但是对他的不耐烦也很敏感，所以渐渐地也就没有再在村口等他放学了，李刚在学校里又有了新的朋友，就把她淡忘了。
   
　　李刚读初二那年的暑期里，又赶着家里的老水牛上坡去放，岑二也赶着她家的牛去放，他们在山上又遇到了。几年的时间，她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粉红色的脸上鼻子和嘴都搭配得恰到好处，苗条的身材，优美的曲线，看着她，李刚的心跳有些加速。她一看到李刚，也显得有些羞涩，看着她那娇羞的样子，
李刚的心中涌起了一种相当甜蜜的感觉。毕竟是儿时的玩伴，短暂的羞怯很快就过去了。他俩开始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岑二说自己很苦闷，认不了几个字，整天就是做家务，放牲口，她妈妈还整天要她做针线活，可是她不喜欢做这些，她想到外面去看看，她他刚问我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李刚说外面也没有什么好的，就是车多，人多，到处都要用钱，没钱还是呆　　在家里好。
   
　　她说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家里吧。
   
　　 李刚说等几年你找个外面的人嫁了不就出去了吗？
   
　　 岑二脸一红就要追上来打李刚，李刚一边躲一边向她求饶，她不追了，却坐在地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说，人家烦得要死才跟你说说心里话的，可是你根本不理解我，却来取笑人家……
   
　　看到她那委屈的样子李刚一下子又慌了，想不起应该怎么做。只是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低眉顺目地站在她面前向她检讨，过了一会儿，李刚见她的火气小了些，又扮鬼脸逗她，直到她扑哧一声笑了他们才赶着牛到了更远的山上。
   
　　他们那天很早就赶着牲口回家了，岑二对李刚说要早点回去摘一些红辣椒，明天到街上去卖，卖了钱想买些东西，李刚问她想买什么，她说：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刚逗她：有没有我的？
   
　　 她说：有。
   
　　 那天下午李刚刚刚端起饭碗，天上就下起了大雨，这场大雨从黄昏就一直下到天亮。早上他推开门，只见整个世界好像都被泡软了，他们家门前的稻田还垮了一大截，不远处的河里，正泛着浑浊的浪花，发出了很大的吼声。
   
　　吃过早饭，李刚依然赶着牛去放，他刚刚把牛赶到一块草地上，就看见岑二和她嫂嫂两人一人背着一背红辣椒从他面前走向河对面的公路，当岑二来到李刚跟前时，看着他还对他甜甜一笑，露出一对好看小虎牙，李刚也还给她一个会心的微笑。
   
　　那天岑二穿了一件红外衣，一条白裤子，因为害怕稀泥溅到她的裤子上，她把裤脚高高地挽起，看着她那双粉白的脚渐渐远去，李刚的心里竟生出许多莫名的惆怅和失落。
   
　　从李刚放牛的地方下去趟过那条浊浪翻滚的河才能够到达对面的公路。岑二和她的嫂嫂很快就消失在了李刚的视线里。
   
　　李刚又埋下头去看拿在手里的小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他还沉浸在小说的精彩情节中的时候，岑二的嫂嫂一脸的惊慌从山下跑了上来，来到李刚的跟前时他刚发现她在发抖，她一边抖一边对李刚说：兄弟，麻烦你赶紧去我家里跟我妈妈他们说说，我妹妹今天早上过河的时候被水冲走了。
   
　　李刚问她：那现在她怎么样了？
   
　　岑二的嫂子说，她被赵大叔在下游捞上来了，可是当时就断了气……
   
　　李刚的脑袋嗡的一下就是一片空白，但是岑二嫂子那惊慌的眼神还是让他想起了她的请求，于是便赶紧跑到岑二家里，对她的妈妈他们一说，岑二的娘一下子就软在了地上，她爸爸和哥哥则一起冲了出去。
   
　　一行人来到岑二出事的地方，只见她脸色苍白，身子下面垫着一张芭蕉叶，丰满的身躯已然僵硬，有水从她的身上慢慢流出……
   
　　李刚听不到她家人的哭声，只是在心中还时时浮现出她从他面前走过去时留给他的那个甜甜的微笑，一个他儿时的玩伴就这样永远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他第一次感到了生命是那样的脆弱，就像风中的一根蜡烛，一阵风就把它吹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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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何其 于 2008-12-30 09:12 编辑 ]

田瞳

这篇小说娓娓道来，写出了一对小伙伴青梅竹马式的纯真友情。我读这篇小说时，分明感到了字里行间有作者的真切体验，我甚至想到也许这就是作者在写自己童年的故事。待读到最后时，绝想不到竟是那样的一个悲惨结局，读者的心被震撼了。精华小说！

天下为公

原帖由 田瞳 于 2008-12-29 17:17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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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

感谢田版主的点评，文中的人物确实有我儿时的影子，那时候我的一个玩伴在她即将成年的时候，被洪水夺去了生命，很多时候，我都会不经意间想起她来。所以写了这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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