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 到母亲的梦里去吧

冷晰子

    此刻，我身在异乡。西部一座城市的一隅，阳台。母亲，在南方，一个土家山寨里。
   
    北方的冬夜于室内，是不冷的，一件轻薄的毛衣足够暖身。而室外，却是另一翻冷寒景致，天地苍茫，草木萧瑟。只余孤寂的灯火，粉饰着城市面部的华颜。

    阳台，用双层的玻璃严严实实的包裹，清冷的空气被隔绝在玻璃窗之外。始得长久的站立，站成异乡的影像。

    只能站成影像。我，于这个城市，始终是一枚浮萍。和影像一样虚浮在这个城市飘移。不过，已经没有疼了，在夜幕袭来之前。

    从十几岁起，我一直身在异乡。从彼地到此地。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无所谓的迁移，不是故乡，哪里都一样。初始，是伪装，伪装不疼，伪装久了，也就真的不疼了。
    时间是最出色的魔术师。久了，真的会成为假的，假的，也会成为真的。辩不清南北的时候都有，何况真假？

    我确信我在异乡。没有月亦无星。即便如此，城市的夜空从不寂寞。灯河喧哗。不像乡村，乡村的深夜是极安静的，静得只剩下虫鸣，即便是深冬，也是此起彼伏，也许不是虫鸣，是鸟，不知名的鸟。你答我应，很和谐，像情人的暗号。偶尔夹杂着一两声狗吠，是谁家的男人披星戴月提着马灯刚刚归来引起的小小骚动。只一会，又恢复了寂静。（有人批我的一首诗，说深冬是没有月亮的，可在我的记忆里，乡村的星月，没有四季，只要你想看，寻一个平常的夜晚，等暮色落下来，星星来了，月亮来了，一点都不羞涩，大大方方的，和邻家的二姐姐一样，见谁都大大方方，从不扭捏）

    可是，今天晚上，从暮色初落等到此时（近9点），依然不见月色星光。就在此时，写字的空档，我还不甘心地撩开窗帘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没有。只有灯火万盏。而乡村，没有灯火。有的地方没通电，通电的地方为省电，能不开灯就不开灯。乡村不怕黑暗。乡村本身就是光明和坦荡的。不像城市，需要明亮的灯光来照耀那些黑暗的犄角旮旯。

    乡村路熟人熟，摸黑就能串西家走东家，听声就知道谁到院子里来了。门反正是开着的，火坑里的柴火反正是燃烧着的，你来就是了，无需提前通个电话打声招呼。来就来了嘛，椅子在堂屋里撂着呢，自己搬，爱坐哪就坐哪。城市不行，城市有厚重的铁门，即使事先通了电话打了招呼，走到楼门口，你还得拨几个数字，再通报一次：我到了，是某某，请开门。

    多生。生得让人望而却步。所以，我极不喜欢串门。可我记得，在乡村，端着饭碗我还走东家串西家，看看谁家炒没炒园子里的新鲜菜。

    异乡的城市，是不敢高声语的。碰见了熟人，也要拣不远不近的位置，太远了，喊声太大，会惹得路人像看怪物一样地看你。太近了，会觉得尴尬。城市，是不允许靠得太近的。不像乡村，远也好，近也罢，都是最合适的距离。隔山隔河都没关系，大可以扯开嗓子喊，喊得应山应河，路人见了，还会帮着你喊：老二，老二。近时，东家大娘西家三婶，围坐在火炉边，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挤点热闹也暖和。

    我早已经不再习惯大声说话了。偶尔回老家，回乡村，听别人大声地隔老远喊我，会绯红着脸，笑着，不敢答应。

    这是在异乡的城市呆久了的缘故。在异乡，总归是有些不仗义的。好象不是自己的地盘。即使，你在这座城市有人人羡慕的工作或者100多平装潢豪华的房子，即使，你拥有了在这个城市的合法身份证。你依然不能如上海人那样的来一句：阿拉上海人。

    异乡人就是异乡人，你的身上贴着异乡人的标签。有的人想抹，但是抹不掉。可我从不想抹，和母亲通电话，和老家的同学通电话，旁若无人地说着家乡话，听得旁边的同事周围的人傻楞楞地看着我，我却握着话筒嫣然一笑，颇为骄傲和得意：听不懂吧，听不懂才好呢。

    有时候，是城市在抛弃异乡人，有时候，是异乡人在抛弃城市。我是后者。虽然在这个西部城市快四年了，好象觉得自己一直是云，不知道哪阵风来就飘走了。
　　飘移方向一定是朝南的。和故乡的那片云合为一体。

    或者，是一片叶。而那棵树和树的根，在土家山寨的寨口，以守望的姿势，一直等着我归于故土。
   
    现在的城市，寻不到一块肥硕的沃土，可以让一棵树自然的生长，枝繁叶茂。总是要经过人工的修剪，剪成他们需要的模样。即便不被修剪，树的根须，也是艰难的和钢筋水泥挣抢地盘。挣得气喘吁吁，面黄肌瘦。

    所以，城市从来就未有过苍天大树。所有的树都循规蹈矩，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被剪了枝或者斩了根。

    守望，也就虚浮起来，一不小心，就变了模样。不定哪天，一条清幽的古巷不见了，哪片一息尚存的田园气息不见了。等你从他乡转一圈回来，站在城市的边缘，目瞪口呆，宽阔的大道，四通八达，不知道哪一条可以通往你曾经的家园。

    乡村是不一样的。只要村头的那棵树在，只要那条穿村而过的小河在，无论你从多远归来，曾背乡多久。山还在那里，水还在那里，树还在那里，那一口冬暖夏凉的清冽井水也还在那里。
   
    掬一口吧，甘冽如昔。会心一笑，泪光莹莹：就是这味道了。
   
    家的味道。

    你看，裹着黑丝帕缺了满口牙的九十高龄的阿婆正笑眯眯地看着你呢：“二娃子，转（回）来了？”阿婆耳聪目明心亮，她记得村子的每一棵树每一个人。

    城市里，有这样的阿婆吗？异乡，会有九十高龄的阿婆笑眯眯地看着你，喊你一声小名吗？
…….

   窗前，还是没有月光的，星星也没有。
   它们都去故乡了，去清山秀水的土家山寨了。
   也好，到母亲的梦里去吧。和童年在一起。和乡村在一起。


   晰子
     2008.12.18日晚


[ 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09-1-16 21:45 编辑 ]

杜永生

先记号。现在忙。问好！

冷晰子

原帖由 杜永生 于 2009-1-16 16:00 发表
先记号。现在忙。问好！

嘿，永生忙就是了。没关系的。

杜永生

这篇文章始终以一种比对的方式丈量着城市与乡村之间的距离。作者显然在语言的处理上是严谨与审慎着的。当然，其所有的场景描述是中肯的也是契合现实的。城市与乡村本就存在着巨大的差别，没有差别怎么会分出喧闹与宁静呢？作为一个异乡人居住在一座城市里，即使你在全身心的融入都市生活，可是，你骨子里始终缺少不了一种情愫，那就是对乡土的忠实眷念与感怀。纷纭的缜密的情感的显现，以个体的率直性格推动着情感的升华，使文章在收放自如的节奏韵律中闪烁出应有的魅力！好文，精华鼓励！

敬一兵

文笔干练，对比清晰，勾连映衬，收放自如，让一份浸润了痛感的乡愁，得到了宣泄，铺垫而出的，是真挚的情愫和崇尚质朴的心情。好文笔，支持精华！

嘎玛丹增

正是差异和距离，让我们缅怀。

杜永生

提读下。周末愉快！

冷晰子

原帖由 杜永生 于 2009-1-16 16:16 发表
这篇文章始终以一种比对的方式丈量着城市与乡村之间的距离。作者显然在语言的处理上是严谨与审慎着的。当然，其所有的场景描述是中肯的也是契合现实的。城市与乡村本就存在着巨大的差别，没有差别怎么会分出喧闹与宁 ...

尤喜永生的点评。精而不拖沓。

冷晰子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09-1-16 17:37 发表
文笔干练，对比清晰，勾连映衬，收放自如，让一份浸润了痛感的乡愁，得到了宣泄，铺垫而出的，是真挚的情愫和崇尚质朴的心情。好文笔，支持精华！

谢谢敬老。（听这里的人都这么叫您，所以，也跟着叫了）
来这里，一为学习文章，二为学习点评。

冷晰子

原帖由 嘎玛丹增 于 2009-1-16 20:42 发表
正是差异和距离，让我们缅怀。

嗯，是。

冷晰子

原帖由 杜永生 于 2009-1-16 21:39 发表
提读下。周末愉快！

呵，真是时光如梭。
转眼又一周，眼看，年，就要来了。
０９好。

汤如浩

村庄，就在记忆里，每每刻骨铭心，这样的心情文字，更多的是真诚。学习，问好！

宋长征

也好 到母亲的梦里去吧
母亲的梦里那么暖
也好 到母亲的梦里去吧
母亲的梦里那么甜
也好 到母亲的梦里去吧
母亲的梦里才是港湾
天上的星 水里的月
一一重现


也好 到母亲的梦里去吧
我是母亲脐上的一朵花
也好 到母亲的梦里去吧
我是母亲乳房上的一滴乳
也好 到母亲的梦里去吧
我是母亲老了之后的第一缕白发
一抬手
就能感知到那永恒的温度

也好 到母亲的梦里去吧
去吧 睡一觉
每天早晨的太阳多好

琴若雨

文字富有诗意，风格婉约，情愫美好，欣赏朋友的真情文字！

嘎玛丹增

丫头，已经修整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