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家在哪里

风向北

　　　　　　　　　　　　　你的家在哪里

      这在回监狱的路上，一车子的人在低矮的金杯车里闷着，幸好有阵阵风儿从窗子里贯进来，要凉快许多，轻松许多。司机是个戴着眼镜的小伙子，像是读了点书的人，他把音乐打开是一曲舒缓的萨克斯《回家》，这不是我最喜欢的音乐么。

   　双手交叠抱起靠在椅背上在音乐里昏昏欲睡。如果不是车子在卖票的突然叫停声中踩了急刹车，我想我肯定不知道这个故事，前天来探监时和我同车的女孩的故事。

   　她疯了。抱着一个大旅行包在江堤上头也不回地往长江上游方向一路小跑，嘴里还念叨着“我哥说来接我，我哥说来接我……”

   　前天，也就是六月二十六号，我刚从老家回来。在县城上车的时候一个穿着一身休闲运动装，留着一头披肩长发的女孩坐在我旁边。因为坐的近开始没好意思看她的脸。直到她和那个卖票的对话才引起我的注意，稍稍偏头看了她一眼。长的很秀气，但有些略显憔悴，而我却看到她有一双非常清澈的眼睛，与她脸上的憔悴很不对称或者说不协调。

   　我收回目光眯着眼睛假寐。

  　“你这次来哪天走？”卖票的问她，看来她不是第一次坐这个车。

  　“他二十九号就释放了，我是来接他的。”女孩一口好听的芜湖一带的口音。

   　噢，她是来接她男人回家的。这儿全是男犯，所以从他语气上我敢肯定是他男人。

  　“判了几年啊？”卖票的关切地问。

  　“唉，七年。”她轻轻叹了口气简单的说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有多沉重啊，一般人哪能体会，成为过去式时它叫稍纵即逝，而正在进行时呢？即便是我天天住在监狱机关宿舍里，也是不敢轻易说道的。

   　卖票的可能听说是来接男人回家的来了兴致，问个不停。问她男人干什么关进来给判了那么重。因为这儿是关押十五年以下犯人的监狱。七年正好在中间。在这儿算重的了。

  　“是为了我，为了给我买个订婚戒指，抢劫。”我好生看了她一眼，她坐在窗边一手衬着下巴，扭头看着外面，一排排易杨往后倒退。

   　她不看我们任何人，自己轻轻说了起来。

   　那年我们才十九岁，在外面打工认识的，他长得不高但很帅也很勤快，因为是老乡所以熟得快，他对我非常非常好，所以我们逐渐就谈起了恋爱。他家在大别山区，早婚的多。因为不够婚龄他父母非要我们先订婚。可是他家刚刚盖过房子，甚至给我买订婚戒指的钱都拿不出，我们打工的钱都寄回盖房子了，还欠着一屁股外债呢。

   　我说不急的。他也不肯。

   　为了给我买个戒指他发孬了，晚上到大桥边上抢了一个女孩。其实包里只有二十多块钱。第二天清早就被逮了，关了这么多年。

   　还有么事好港（方言：讲）的呢。

   　有抱怨有不舍，有事过境迁的轻松。

   　她收回手，理了理一头黑发。把带来的包往脚边挪了挪。

   　我猜里面肯定有一套给男人换洗的崭新的行头。来这儿接人回家的大凡如此。谁也不会穿背脊上裤缝外侧打着条条杠杠的囚服回家的。除了家里没人来探监的，没家人来的要是遇到好心的狱警，还会拿出自己的旧衣服给换上的。

  　到了家门口下车后，我再也没想过这个女人。因为这儿这种事太多了见惯不怪。

  　没想到今天又遇到她了。而她却疯了。与前天判若两人。

  　卖票的叫停车子。不知内情的人还怪她多事。要是乘车的早就在路边等了。这么热的天还往哪儿跑啊。

  　  　卖票的下车扯着嗓子叫她，你来哟来哟，我明天送你上车回家。

  　那个女的，我不想喊她疯子，因为前天她还好好的，我没心理准备，也不愿意，尤其是知道她疯的原因后更不想那样叫她。我更愿意叫她是我们一个不认识的姐妹。

  　卖票的就把她当妹妹或者儿女了。

  　她的家在哪儿呢？你知道她的家？我暗暗地想。

  　她仍然怀里抱着一个大包，走过来了，我看清了她的脸，就是二十七号同车的那个女人。

  　走到车边卖票的试图拽了一下她的胳膊拉她上车，但她眼睛毫无灵气脸上毫无表情目光呆滞地直视前方，嘴里还是不停地叨咕着“我哥说来接我，我哥说来接我----”

  　估计疯之前她给哥哥打过电话，亲情的电话无助的电话寻求安慰的电话。可是哥哥的话却也不能安慰她深受伤害的内心。

　 她不上车，继续往长江中下游方向小跑，也许潜意识里她还知道家的方向吧，但愿。

  　卖票的奈不何，只得上车关了门。我看了看卖票的，大约和我母亲一样的年龄，慈祥而和蔼。但此刻却写满了一脸的焦虑。她也是为人母也为人女的。和我一样。从这一刻起深深地牵挂着那个前天还很健谈还很健康的女子。但我们又无可奈何。

   　明天要对芜湖方向的司机说一声，要是见到她了就把她带回芜湖去。卖票的，不，我应该喊她阿姨，在自言自语。

   　车子缓缓启动了。我们离那个女子越来越远，直到她完全消失在我的视野我才收回目光。

　“未来还有多远 / 昨天尚在今天的途中奔跑。”我想起了我曾经的一首诗句。

  　 她疯了，的确是疯了。昨天她在街上脱光了衣服裸奔。卖票的阿姨的告诉我们。她和我对面坐着仍然伸长脖子试图还在寻找那个早已消失在远处的女子。

  　因为她的男人，那个明天就释放的犯人不要她了。

  　卖票的阿姨叹了口气，这丫头怎么这么傻呢这么一根胫呢？是一个母亲般的怪罪。但说到“她男人”和“犯人”这个称呼的时候语气里有恨恨的重重的愿他挨千刀的力量。

   　我惊愕，但更是愤怒了。我愤怒这个男人的无耻。七年的监囚生活也没能洗濯他的灵魂。但我没有打听这个男人关在哪个监区哪个中队。问了又怎样呢？她还是疯了。

  　我的心真的疼了，为了一个只见过两面听过一回她的故事的陌生女子而心疼了。

  　等了七年啊，要是结婚了正经历着婚姻的七年之痒。

  　她是真的疯了啊。脑海里仍然是她一路小跑的身影，单薄而无助。

  　我的姐妹，你还记得你的家在哪里吗？

                              2008-07-20 06:55:20

[ 本帖最后由 风向北 于 2009-1-20 20:56 编辑 ]

一水

读之沉重。

风向北

原帖由 一水 于 2009-1-20 20:15 发表
读之沉重。

却无可奈何。

玉德

新的祥林嫂

石头会说话

发到散文版更好

lqm407

　　我感觉是一篇精彩的小说。如果发到小说版也许更合适。
　　拜年了！

shen1029

散文、随笔、小说都像，但放在杂文版好像不合适。问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