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事

霍名夏

花　事

　　周厚生在洞口镇开的这间小饭铺，跟他一样有名的就是鹿肉火锅。一到晚上，附近下班的人有家的奔家，而单身汉们照例来到他这里喝酒，闲聊，歇乏，驱除一天的怨气。不太宽敞也不够整洁的店铺里，刹时显得更拥挤了，地中间的王八炉子烧得通红，炉板上煨着的砂锅老汤滋滋啦啦直冒热气，肉香满屋，馋得人直流口水。

　　这个喊说，老哥，来锅狍子肉豆腐，半斤白干！

　　那个叫说，哎我说老哥，鹿血有么？来斤酱鹿血豆腐，一瓶二窝头！

　　还有的吆喝说，老板！给我们哥几个支个鹿肉火锅，上啤的！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周厚生可美丽死了。别的不讲，只那晚上双方发泄欲望和越来越熟悉的路大兰又不虚应故事，也不会造就呆板公式，完事花点时间再讨论一下彼此感受和相互的心得体会，调整一下心态，以利再战，就把性生活的优先顺位比年青人还提前了许多年，仿佛一对小夫妻新婚燕尔一般，家事、店事、儿女事，到了晚上统统忘掉，再怎么忙，也要好好操练几回。

　　然而别忘了，大脑是最重要的器官，即使是真正老夫老妻，适时发挥创意，赋与性生活新鲜感也是个困扰许多人的难题，何况身后有根线牵着尚未扯断的有夫之妇路大兰，周厚生带给她的实际满足除了饱饭才是性欲，其实可口饭菜调动或提升了她性生活的激情指数。可是，快乐之后路大兰的大脑里就剩下烦恼，路大兰忘记不了念书没钱的儿子，里里外外的事情周厚生也就知道了个大概，十几天后，周厚生还给了她一些钱，让她回去看看儿子，顺便处理一下身后事，试探一下那个倒霉丈夫的口气，能否放她一马。

　　家住郊外头道江村的曹当利，怎么也想不到半老徐娘的妻子会抛夫别子数日后回来跟自己商讨“嫁人”之策。妻子突然“失踪”，曹当利和儿子慌了手脚，沿着铁道和江边到处寻找，担心她想不开跳江卧轨寻了短见。好在县城不太大，虽说没有线索，但半个月后也没听说有无名尸体，他做梦也没想到老婆就在离家十多里的一间小饭铺里另觅新欢。

　　没了老婆苦是苦，可没饭吃更要命，于是为了糊口曹当利就弄了辆破三轮拉脚，心里那个苦啊度日如年。

　　不料不找老婆了，老婆却又没头没脑地转了回来。生得娇小玲珑，面容白净，虽说五官搭配得有些问题，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的路大兰，与曹当利同居生子两年后，才补办了结婚证。多年来两夫妻相亲相爱，家庭温馨和睦，可这对米面夫妇自丈夫下岗后逐渐失去平衡，后来就上升为家长里短而经常争吵。这种例子我们身边并不鲜见，不同的是有的跑了不再回来，有的离了再找，偏偏路大兰先斩后奏，拿了钱回来买自由，有点儿自赎的意思。曹当利气得暴跳如雷，想不到结发妻子竟给自己戴“绿帽子”。

　　老曹说，你给我滚！

　　老曹说，操你娘！

　　老曹说了又说，滚犊子！

　　再吐一口说，你这不要脸的……

　　曹当利举棒子的手哆嗦成一团，就是落不下，他心里不想一棒子打断十几年的夫妻情，把自己打成个真正的光棍，可手就是不听使唤，抓起棒子帮助他找回男人的尊严。路大兰不听这个邪，一见棒子，听这一吼，她抬起还没坐热的屁股起身就走，被丈夫一把抓住，棒子丢了，自己的嗓子里喷出一声怪动静，蹲在那里，像个女人似地嘤嘤嘤嘤地嘿嘿，好像笑，又像哭。路大兰就不走了，下眼看着他，周厚生给的钱也没掏出来，当时儿子没在家，她想看看儿子。

　　愤怒之后，又断断续续跟老婆谈了一盘，政府管这个叫定盘子，很时髦的，不知跟过去的一些叫法有没有关，什么大事，只有头头脑脑说了算数的人物凑到一起定了盘子，才能下发文件通知落实，具体到这俩口子身上，也算是家庭头等大事了，所以得先定盘子。在这个家里，老婆是书记，曹当利只算个副手，副手的意见当然不重要，只是程序上走一走，曹当利知道老婆是铁了心要走了，他流着泪，一会想直接去找那个天杀的奸夫拚命，抢回妻子，一会儿又……但是想来想去，到儿子从外面回来时，他却心平气和地给“情敌”周厚生写了一封信，开头的义愤填膺可见一斑：“周厚生，不管是你勾引我老婆，还是她主动投怀送抱，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如果你真想跟我老婆安心过日子，就给我五万元补偿，我和儿子成全你们，希望你今后对玉梅以诚相待。如果……”

　　写了一些狠话，后面就清醒理智了，主要是钱的问题。找不到工作，家庭生活陷入困境难以自拔，当年英武的曹当利如今没了半点脾气。倒是已经成为半大小伙子的儿子坚定不移地替“没用男人”的爸爸苦苦哀求妈妈放弃“改嫁”的念头。路大兰不怕借酒浇愁的曹当利，也讨厌这个家，可舍不得儿子。这个问题也是夫妻关系每况日下，她萌生先找主后跳出这一“门槛”，走捷径直奔主题的内在原因。工作不顺心，如今跳槽也是常有的事，何况一个破败的家庭，她原打算找到主儿再回来领儿子，可儿子的态度，她却没有想到也无话可说，她总不能告诉儿子仅仅是为了吃口饭和床上这点说简单又复杂得让儿子不懂的事情吧。

　　离婚手续“麻烦”，儿子这关更难。

　　路大兰小声说，跟妈走好不好，啊，你跟妈妈走好不好儿子？

　　我不跟你走。儿子一扭脸，九头牛也拉不回。

　　跟妈妈走好不？路大兰不死心，以为当着曹当利的面儿子有口难言，便拉了儿子到外面做工作，说妈给你找了个新家，吃穿都有，上学不愁，好不好儿子？儿子小雨不语。烦了时，感到蒙羞的儿子甩掉路大兰的手，进屋哭去了。

　　喝了一肚子酒的曹当利终于气得暴跳如雷，想不到结发妻子给自己戴“绿帽子”还不够，还要带走儿子。儿子是他心头肉，陈家的根，老婆跑了也就跑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叫自己要多窝囊就有多窝囊呢？可带走儿子说啥也不行！又一轮愤怒之后，曹当利没有抡大巴掌掴她的嘴，沉思默想好一会儿，一张瘦脸抬起来又垂下，垂下再抬起来。他想跟老婆再睡一宿，老婆也不干，到儿子那屋就把门别上了。曹当利回屋趴桌上心平气和地给“情敌”周厚生又写了一封信：“不管你给不给钱赔偿损失，你勾引我老婆都是法律不容的，限你三天内还我老婆，我老婆要是再去，你不要理她，更不许跟她睡觉，否则，后果自负……”

　　写完看了再看，觉得够严厉，就从门缝丢进去。

　　第二天一早，路大兰没等曹当利酒醒就走了。

　　走时，又搂着儿子哭了一回。

　　路大兰说，原谅妈，噢……妈这也是为你好啊，你就不想想长远，儿子？

　　儿子躲避着母亲的气味和亲吻，看也不看妈塞给他的钱。

　　路大兰就伤心地一步三回头出了门，下了坡，上路边等车去了。前屯到县的早班车一会儿就到，她心里掂记着开小饭铺的周厚生，虽说一两天工夫，可心里一时三刻都让那个壮汉占得满满的没有缝儿，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都说老爷们这样，在周厚生怀里她才明白，其实女人也是这样啊，夜里睡不着，她就安慰自己不是下贱女人，自己图的并不全是他的钱啊。

　　曹当利的信到了周厚生手里，周厚生也是半晌不吭声。路大兰不胜娇羞的神态与迎合间的矜持，常令他着迷，曹当利当年就是这样不自觉间把性行为的主动权和财政收入支配权全部上交在了老婆手上。周厚生沉默，与钱有关，打架他不怕，法律他有点儿打怵，人活着不易，赚钱当然更不易，钱难挣屎难吃嘛！但这不代表他不同意对方的合理化建议。他沉默的主要原因是心里没底。主动求爱、主导性爱的路大兰，在他看来喜欢归喜欢，可有点儿淫荡下贱；如果一撒手花出这五万，就是他的全部家底，万一碰个骗子岂不吃亏。相反地，路大兰接下这两封信时却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说明丈夫不是问题了，问题在于周厚生，如果周厚生喜欢性生活频繁，乐此不疲且逐步精于此道的情况下，却在钱上不解人事状，反而让她恶心。

　　猪肉都涨到十二三块一斤了，自己不值五万么？

　　但是想归想，她还是暗暗希望周厚生拿出点男人的气势，不要让自己说话，把钱给了，也就给了他们在一起的合法手续。现代女性都不甘心做穷家怨妇，何况路大兰一心一意想脱离苦海，又不想放下身价，于是两个就闷着，头对头，谁也不吭声。

　　路大兰说，咋地呀，你到底咋想地呀？

　　晚上，上床了，路大兰到底忍不住化被动为主动，看来周厚生决心难下呢，于是干脆放电求爱，挑起他的性欲，希望在主动进攻中适时找到最后突破口，一定能增加他们之间的房中情趣，促使他咬牙“出血儿”。

　　可周厚生这闷头，做归做，力气使得一点一滴都不少，可做完，脑袋往后一仰，躺在那里又要路大兰给他擦汗点烟，冷不防接到一封“索妻信”，说实话周厚生当时惊得目瞪口呆。他给钱让路大兰回家，原是打算安抚一下对方的丈夫，也顺便让她回家看看儿子，压根就没叫她告诉丈夫自己叫周厚生，见露了馅，说明这女人什么话都跟丈夫说了，自己的老底儿也让掌握在了人家手里。要是告到派出所，一查，自己就没理，要是再牵连出以前那些丢人的糗事，说不定咋地呢。见周厚生光抽烟不说话，也不掏钱，路大兰忍了好几忍还是没忍住，一头扑在光棍汉怀里，声泪俱下说：老周，虽然我以前对你撒了点小谎，可我真的喜欢你啊，真心真意想嫁给你啊！你明白不，明白不？如果你不要我了，我也不回家，干脆跳江淹死算了。

　　唉。老实巴交的周厚生不知说啥好，掐死烟屁股，顿时心软了。为了路大兰这颗诚挚的心，他的心里已经逐渐由理智偏向了感情，决定拿出多年的积蓄“摆平”此事，亮亮堂堂地将这二婚新娘子娶回家。

　　那好，那行，别哭了，我也没说不答应，周厚生闷声闷气地说，我就拿钱！
　　
　　不行！一分钱也不能给他！不料，路大兰却坚决阻拦。一分钟前她还恨不得周厚生赶紧掏钱，一分钟后她却又变卦了，女人的心，天上的云，谁知道咋回事呢。她赤条条从炕头坐起来，此时的原配丈夫在她眼里已成了“外人”，其实她并非真要周厚生出钱买人，而是就要他个“态度”，周厚生一表态，她倒要护着自己的“新夫”了。

　　周厚生就糊涂了，他直愣愣地扭头看着她，不知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干什么？ 路大兰反问说，我什么也不干！

　　那，不是你拿回信要我给他钱吗？

　　我拿回信不假，可我没让你给钱。

　　那……唉你到底啥意思呀，我脑袋笨，你直说行不行？

　　路大兰气鼓鼓地不吭声，憋了半晌，拉倒周厚生，脸对着脸，说：

　　死熊！

　　啥？

　　你个死熊！你就不想想，今后是我跟你过，还是他跟你过？ 路大兰点着周厚生的脑袋瓜子，好气又好笑地给他再点上一支烟插到他的厚嘴唇上说，钱都给他了，咱俩的日子怎么过啊？

　　不拿钱，周厚生当然再高兴不过，可她丈夫那关怎么过？

　　路大兰就瞪眼说，爱咋过咋过，打一棒子躲一躲，那个窝囊废也不敢咋样，他要来找我，我就拉他去离婚。

　　路大兰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如今这年头，男女的事有新婚姻法罩着呢，结婚自愿，离婚自由，一个不爱另一个了，硬是要离婚，法律也拿她没办法。主要是这女人的态度，她要铁了心，周厚生当然是再欢喜不过了。

　　于是，歇息一会儿，二人就再起战事，啊啊大叫。

　　第二天，疲乏之极的周厚生一早照例硬挺着爬起来，生火开板煮肉，准备小饭铺开张前的事理，中午金大头照例把三轮车停在门外，进来吃鹿肉豆腐火锅。离开时，特意拉周厚生到门外，悄声问最近怎么样，这女人回家回来后没啥麻烦吧？周厚生一笑，说没有，她愿意，我愿意，能有啥麻烦？金大头点头说，也是，呵呵！

　　说着，屁股一歪，单腿一偏，发动三轮子就走了。

　　周厚生就回屋，跟路大兰侍候着客人就餐。

　　哎老哥，我的鹿血豆腐好没好？

　　好嘞——

　　周厚生拖着长腔小跑着回厨房，路大兰被人拦下算帐收钱，完事顺手拾掇碗筷，转身又把客人要的菜和酒拿出来，笑容可掬，不知啥时候，几年来周厚生须臾不离身的“钱袋子”已经悄然斜缠在了路大兰的腰上。路大兰明白，这既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认可和权力啊。

　　到后半晌，两人才得空坐下歇歇气，抽颗烟，说两句话。周厚生躺在小火炕上抻了半天懒腰说，唉，这日子过的，真没劲，累！图个啥呀你说？女人就笑，明白他是美的，说是这么说，普通老百姓，每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图的还不就是手里这俩个钱么？

　　有了钱，就美了，不美也美，美出个鼻涕泡，美得顺嘴胡说八道，嘿嘿。瞧那德性，烦人劲儿。听女人这么说，二人就脸对脸，嘎嘎大笑，给外边吃饭的食客都笑愣了。

　　你们弄的啥事呀。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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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霍名夏 于 2009-3-12 13:47 编辑 ]

芳香碧丝草

哈哈，霍老的沙发先坐上！难得呀。

芳香碧丝草

霍老的小说就是吸引人。

看完了，作为女人，不知该咋说。身边的确有不少这样的女人，被钱饿极了眼，抛夫别子，可我要是男人，不会要这样的女人的，她既然能和结发丈夫一刀两断，等新的一位落魄时，她就不会故事重演？

也为文中的女子悲哀。丈夫虽没有多大本事，可他依然那么爱着她，几次拎起了棒子，都没忍心打她，宁可自己蹲在地上痛哭。姓周的呢？在接到前夫的信后，竟然左右思量，不是女的用激情调拨起他的邪念，我想他是不会痛舍金钱的。其实作为一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就应该分出谁是最爱你的人？谁是你这辈子的依靠。

当今世界，钱是重要，可有的东西是钱买不到的。再穷，还不至于饿死吧？还不至于儿子不能读书吧？再穷，有疼爱自己的老公守着，有自己最亲最牵挂的儿子围着，也暖意融融。

细腻的文笔，人物描写栩栩如生，欣赏学习！问好1霍老！

邱天

邱天来学习霍老师的小说了，真好，不是恭维，真的很不错。

邱天也曾经写过这类婚外情的，没有写好。但霍老师这篇让邱天开眼界了。

田瞳

写婚外情，有自己独特的角度，不写过程，重在挖掘人物的内心世界，因而就有了深度。本篇不同于以往的结构方式，时间过程集中，线条也单一。故事依然很好读。精华！

柯英

“鹿血有么？来斤酱鹿血豆腐，一瓶二窝头”这样的吃法要流鼻血啊．哈哈

柯英

叙述事的节奏把握真好．既不显枯燥，又不失谐趣，咋看咋舒服．

南来北往

学习，两个字，佳作

红尘飘雪

看完，心却有莫名的沉痛，这个社会，有太多的悲哀，无法言说谁对谁错，生活，充满了苦难！！无论是饭店老板，还是文中的女主角，还是那个下岗的丈夫，还有他们的儿子，都是我们现实社会的缩影！维有真正和谐发展，缩小贫富差距，这些悲哀，这些让人窒息的生活，才能让人远离！

问好霍老师，周末快乐！！

拜读，学习了！！

蒙正和

两周未上中财了。先顶，慢慢拜读。问好霍师！

程相崧

语言很有意思。

天下为公

很有特色，学习，问候！

霍名夏

原帖由 芳香碧丝草 于 2009-3-12 15:01 发表
哈哈，霍老的沙发先坐上！难得呀。

　　感谢芳香第一时间关注～～
　　我也喜欢大沙发

霍名夏

原帖由 芳香碧丝草 于 2009-3-12 16:12 发表
霍老的小说就是吸引人。

看完了，作为女人，不知该咋说。身边的确有不少这样的女人，被钱饿极了眼，抛夫别子，可我要是男人，不会要这样的女人的，她既然能和结发丈夫一刀两断，等新的一位落魄时，她就不会故事重 ...

　　感谢芳香点评鼓励！

霍名夏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3-12 23:28 发表
邱天来学习霍老师的小说了，真好，不是恭维，真的很不错。

邱天也曾经写过这类婚外情的，没有写好。但霍老师这篇让邱天开眼界了。

　　感谢邱天版主点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