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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琉璃时代》:一部女性成长与强者生存智慧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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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12 20:5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民国商战美女《琉璃时代》,转自崔曼莉博客:http://blog.sina.com.cn/cmlbk



“我没有这样的亲戚。”凤仪听汪静生这么说,忽然脸色一冷,恨道。

“不许这么说,”汪静生沉下脸,“女孩儿家最是尊贵,行事说话务必温柔大方。子曰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动。你以后不可轻言轻动,明白了吗?”
“是!”凤仪低下头,应了一句。汪静生对杨练道:“她从小在我身边,难免骄纵,日后去到上海,只怕要给邵先生添乱了。”
“您放心,”杨练忙道,“邵先生是我们的老朋友。他为人很仗义,在上海的生意做得也大。凤仪去了肯定会过得好。”
“听说这位邵先生在上海开了家缫丝厂,叫?”
“元泰。”
“哦,”汪静生点点头,“他除了开丝厂,还做些什么事呢?”
“他还是湖南和广东同乡会的副会长。”
“他不是湖南人吗,”汪静生诧异道,“怎做了广东会的会长?”
“听说他父亲是湖南人,母亲是广东人,所以做了两会副会长。”
“哦,”汪静生点点头,“他在上海还有什么亲人吗?”
“听说有个姨妈在上海,姨父是个退休的文官。”
汪静生面容一喜:“哦,也是书香之家,他有没有娶妻呢?”
“都传他和姨妈家的表妹有亲事,可为什么到现在没有成亲,我也不晓得。”杨练道,“不过邵先生说,要是凤仪去了,他会请他的表妹照看她。”
“请问这位表小姐贵姓?”
“姓刘。”
“如此甚好,”汪静生对凤仪道,“你到了上海,要尊敬邵先生,更要尊敬这位刘小姐,不可随意造次。”
凤仪对去上海读书这件事,本是有些盼望的。此时听汪静生与杨练说到邵元任,还有他的表妹,感觉非常陌生,她想着自己幼年丧母,父亲终日不在身边,唯有外公和她相依为命,不禁又忧伤又忐忑,对汪静生道:“外公,你陪我一起去吧!”
“真是孩子话,”汪静生笑道,“邵先生答应照顾你,已是天大的人情了,我怎能再去麻烦人家。”
凤仪黯然不语。汪静生道:“南京上海,不过几个时辰的火车,你要想外公可以回来,外公也可以去上海看你。”
“真的?”凤仪高兴地道,“你真来看我?”
“当然,”汪静生笑道,“外公年轻的时候也去过上海,那时候它还是个小地方,听说现在很是繁华。等你到了上海,外公就寻觅机会去看你,顺便也看看新上海。”
汪静生怕凤仪不愿离家,便忍下心中难过,细细叙述上海洋学堂如何之好,可以了解西方的文化,学风开明,女子不必缠足[2],可以与众多大家闺秀为伍,交到许多好朋友。凤仪这才重又开心起来。她毕竟只有十岁,眨眼想到所有的好,便忘记了所有的不好。汪静生见夜已深,忙安排杨练休息,又命陈妈带凤仪回房安歇。他本来就有失眠的毛病,加上今日杨练来访,凤仪又远行在即,翻来覆去无心安眠,直到天色微明,才勉强合了一下眼。

第二天一早,杨练在院中习武,被凤仪瞧见了。她缠着杨练要学,杨练被逼不过,去问汪静生,汪静生微微一笑道:“学学也好,可以强身健体嘛。”
杨练便教她压腿、扎马步等一些基本功,为了哄她高兴,再教她一两招擒拿手段。可惜凤仪筋骨并不强健,不是练武的材料。不过她学起另外的东西来却十分惊人,像什么“青莲心”指茶叶、“收玉子”指饮酒、“咬云”指吸鸦片、“八面子”指风、“震天子”指雷、“阴马子”指女人、“翻天子”指印信等洪门隐语,她几乎过耳不忘。而摆茶碗、摆石头等手语暗号也是一学就会。杨练一来觉得她喜爱这些非常有趣,二来想到她日后要在上海独处,多学点也未必有害,便将江湖上的林林总总悉数说给她听。两个人整天呆在一处,相处的日子虽短,却十分投缘,像亲兄妹一般。
中秋节那天,陈妈做了很多菜。月饼、砀山梨、盐水鸭都早早买了回来。凤仪放假一天,不用温书习字。她一会儿到厨房看看陈妈,一会儿到院子里看看杨练和陈伯(两个人正在翻修花坛 ),荡来荡去、好不快活。合家上下,唯有汪静生郁郁寡欢。他回想自己一生,国事动荡、妻女早亡,唯一的欢乐便是外孙女儿,现在她也要离开自己,不免感时伤怀,止不住地心痛。直到晚饭时分,他才收拾起心情,强言欢笑地陪杨练饮酒。杨练自幼父母双亡,十四岁跟着方谦,东奔西跑,少尝家庭温暖,此次在汪宅一住数日,又赶上过节,一边是可爱的小妹,一边是文雅的长者,实在令他温馨快慰。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尽显湖南人本色。汪静生虽有酒量,怎奈心绪不宁,不一会儿便醉了。
他听见有人敲门,谁会在中秋节来访呢?他摇摇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陈伯站起来,朝门厅走去,不一会儿,陈伯便满面惊恐地退进了客厅。两个端着枪的衙役紧紧跟在他的后面,而衙役身后,是大摇大摆的汪永福。
汪静生勃然大怒:“你干什么?!”
“捉拿叛党!”汪永福毫不相让,喝道。
“谁是叛党?”汪静生气得浑身发颤,问。
“喏,”汪永福一指杨练,“辫子都剪了,不是叛党是什么?”
杨练瞥了一眼凤仪,见小姑娘一手举着没有吃完的月饼,一手紧握着筷子,愤怒地盯着汪永福。“凤仪,”杨练放低了声音,“哥哥要和他们走一趟,你记得要来看我。”见凤仪没有完全明白,他又问:“你还记得怎么来看我吗?”
凤仪恍然大悟,欣喜地点点头。杨练朝她温柔地一笑,将手伸向离得最近的衙役:“差官大哥,麻烦了。”
衙役没有想到他会束手就擒,大喜过望。他放下枪去掏枷锁,汪永福领教过厉害,喝道:“小心!”话音未落,杨练一拳将拿锁的衙役打倒在地,另一个衙役举枪要射,也被他一脚踹飞了出去。汪永福转身就逃,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便有东西击中了他的鼻梁。他惨叫一声,砰!枪也响了,火药味四下飞溅。凤仪被陈妈一把搂进怀里,等她挣脱开来,杨练已经不见了。汪永福蹲在地上,用手捂着脸。凤仪见他的鼻梁从中间折成一个直角,一直歪到了左边脸颊上,不禁尖叫了一声。
汪永福觉得血不停地从脸上往下流,似乎倒也不痛。他又恨又怒,指着汪静生,嗡嗡喝道:“汪静生也是乱党!把他抓起来!抓起来!”
两个衙役互望一眼,心道不管上面收了多少好处,他们犯不着得罪人。何况跑了的那个,显然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两个人彼此点点头,其中一个嬉笑道:“这个上面没说啊。”
“我不管!”汪永福吼道,“他就是乱党!就是乱党!”
“汪永福!”汪静生突然大喝一声。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亲侄子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想干什么?!”
汪永福见汪静生一张脸灰中泛青,眼珠暴出,眼白涨得血红,嘴唇也红得发紫,不由惊骇万分,不敢言语了。两个衙役扶着他一阵风地去了。陈伯忙关上门,打来井水,和陈妈清洗地上的血迹和铁屑。汪静生看着满屋狼藉,突然晃了一晃。他觉得月亮一下子扑进他的眼里,白得到处都是。在模糊的光线中,他看见了凤仪。他朝她笑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外公!”凤仪抓着他,嘶声尖叫,“你怎么了?”
当天夜里,大夫宣布了汪静生的死亡。得信的汪氏族人纷纷赶到汪宅,他们一面准备丧事,一面清点遗产。由于汪静生没有过继子嗣,也没有留下遗嘱,他的财产只能由族里平分了。
凤仪被套上一身孝服,然后跪在灵堂前,一边烧纸一边磕头还礼。和她同跪的,还有族中选出的孝子贤孙。凤仪不时地转过身,看着“躺”在奠帐后的汪静生。他的脸上盖着一张黄草纸。也许纸太轻了,凤仪总觉得有风在掀动纸的一角。她很想那风把纸掀开,她可以再看看外公的脸。可是不管她回了多少次头,她就是看不到。
灵堂中烛火跳动、香烟袅袅,吊唁的人川流不息。他们先在厅中哭嚎泣诉,接着爬起来,和熟人聊天絮话,讨论家长里短。这简直比春节还要热闹了!凤仪怀疑自己在做梦,被鬼魇住了。她用力掐着大腿,希望能醒过来。就在这时,汪永福领着儿子老婆走进了灵堂,他的脸从中间裹了一层白布,上下露出眼睛和嘴。他们还敢来?!这简直有点天打雷劈的味道,凤仪觉得血一阵一阵朝上涌,冲得脑壳阵阵狂晕。她迅速扫视着整个灵堂,在丧服边发现了一把剪刀。她突地跳将起来,扑过去抓住剪刀,对着汪永福便是一下。汪永福吓得倒退一步,跌倒在地。凤仪一个踉跄,转过身又要动手,被众人夺的夺按的按,拖进了后面厢房。
“我的小姐,”陈妈哭道,“他是你外公最亲的侄子,还要指望他披麻戴孝、捧棺撒土呢,你伤了他可怎好?”
“我不是外孙女儿吗?”凤仪吼道,“谁要他来装好人!”
“那不一样,”陈妈捂住她的嘴,“你就消停些吧,你是个外姓人!”
凤仪不能理解地看着陈妈。陈妈长叹一声:“你爹姓方,你也姓方,你外公姓汪,他们一家人也姓汪。你外公疼你,把你养在身边,可论理你们是两家人。咱不说别的,汪氏族谱上就没有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只能写在方家。”
“你胡说!”凤仪愤怒地叫道,“我不许你胡说!”
陈妈按住她:“好小姐,你别发火了,你外公一死,他们就要分了这座宅子,我和你陈伯也住不下去了。你赶紧想办法找到杨先生,投奔你爹爹去。要不然,还不知道怎样呢……”陈妈落下泪来:“可怜你小小年纪,可怎么好……”
听了这话,凤仪一下子心冷了。汪氏族人素不喜欢她,现在外公不在了,谁还能保护她?她想起哥哥,想起父亲在信中说的,要送她去上海读书。她抓住陈妈:“我知道哥哥在哪儿?我要去找他!”
“不行,”陈妈压低了声音,“好歹也等你外公入了土,也不枉他养了你一场。”
凤仪不做声了,陈妈见她安静下来,便安抚她休息。凤仪想起杨练临走之前说的话,哥哥一定在湖南会馆[3]等她。她打定主意,等外公下葬后就离家出走,去寻找杨练。

大闹灵堂之后,凤仪就被关进了自己的屋里,陈妈也不让相见,换了其他女人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每天只有三顿饭,顿顿都是红豆糯米,凤仪也不管,给什么就吃什么。
第四天下午,几个女人把一张靠背椅抬进房间。她觉得它和普通椅子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个把手。但她们很快把她固定在凳子上,脱了她的鞋,抚弄她的脚。她一下明白过来,险些晕过去,缠足这件事,她常听汪静生谈起,方谦也在信中大加批判。既然他们都认为这件事不好,她自然认为这是无比混账的。
她开始痛骂。因她从小女扮男装,跟汪静生出入各种场合,所以会的词语很多:无耻、下流、混账、王八蛋……她把这些从未说过的话全骂了出来,最后,她吃痛不过,只反复骂道:王八蛋!
这词比较时髦。女人们哄笑着干活,毫不理会。她们把她的八个脚趾( 大拇指除外 )用力地朝后弯,一直弯到脚底,然后用白布一层一层裹起来,用线缝实。最后,她们给她套上一双尖头鞋,把她从凳子上松下来,分左右两边夹住她,强行行走。
凤仪的脚不停地出血。血从白布里一层一层渗出来,在地上留下两条湿痕。
这样折腾到晚上,她们把她扔在床上,然后离开了。凤仪缓了一会儿,拼着命坐起来,用力扯那些布,可那些布缝得如粽子一般,哪里扯得动。她又着急又伤心,不觉痛哭起来。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突然明白这是徒劳的。她止住泪,用膝盖代替双脚,从床上爬了下去。
她翻动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居然找到了一把剪刀。她席地而坐,开始剪脚上的布条,每当布条松落一层,她的心就痛快一层。她一边剪一边朝布条吐口水,当双脚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她痛得深吸一口气,然后无比畅快地大呼出一口气。
她小心翼翼爬上床,怎么也不敢睡着。其实白天的消耗早就让她精疲力竭,只是担心那些女人再回来。她握起剪刀,把它放在胸前。如果她们再来就杀了吧!她这样想起,觉得又痛快又安全,心内一宽,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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