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巫山

武俊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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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俊岭

　　春节后的一天，我的一位同事对我说：明军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明军是我们兄弟单位的一个技术干部。虽然不是一个单位的人，但因为办公、住宿大楼紧挨着，三天两头碰面、招呼。这下，人忽然死了，我难免惊疑不已。

　　怎么死的呢？

　　上吊。

　　为什么上吊呢？

　　这就不知道了。

　　当天晚上，我独自去了他家。他家的楼房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盖的，室不像室、厅不像厅的那种。进去，他的妻子起身说您来了，坐吧。我细看他的妻子，脸上虽有淡淡的泪痕，但神情上并无多少悲痛。

　　他妻子的周围有四五个妇女坐着，看样子，是一个单位的。她们小声的说话因为我的到来而停止。她们不时地瞟我一眼，弄得我很不自在。

　　我说了两句安慰她的话。他的妻子听了，低声说谢谢。

　　正与他的妻子说着话，他的儿子进来了。有一米七的个头，瘦，白，正在上初三，再有几个月就考高中了。他的脸木木的，有点漠然，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心情。

　　我又简单地说了几句，然后掏出一百元钱来递给明军的妻子。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又说了一句谢谢。我告辞，到了街上，散起步来。
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便很自然地想到了明军。

　　明军，我认识明军有二十年了吧。那时我刚刚毕业，被分到一个十分偏僻的地方工作。春节时，我被安排在单位上值班。单位的后邻，是一个水利上的单位。

　　年三十了，听着四处的鞭炮声，我发呆了；不知道怎么过这个春节了。水饺，没有包，不会。正在这个时候，后院的炊事员来喊我了，说是让我到他们单位吃饭、过年。

　　我就去了。去了，见除了炊事员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们单位上级部门的一个科长，有五十多岁。就是他让炊事员喊我一块来过年的。你看你小刘一个人在单位上，不行的。你早应该过来了。看你这老实脾气。

　　我听了，感动得没法，连声说谢谢谢谢！

　　另一个，就是明军了。

　　在我与那位科长说话时，他一直看着我，眼睛几乎没有眨动。

　　他叫明军，跟我一块来的。科长向我介绍。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我感到他的手软软的，不像是男人的手。仔细看了一眼，发现他的皮肤也很白。

　　我们喝酒。

　　席间，喝酒喝激动了，他站了起来。他这一站，我注意到了他的身高：最多就是一米六吧。

　　不高的身材，白白的皮肤，对了，还有细细的嗓子，这哪里还像一个男人呢？

　　喝酒之后，他说起话来比谁都多了。他说他的老家村上，县级以上的干部有五十多个。最大的一个是水利部的副部长。坡里暴动，坡里暴动你知道吗？1928年。参加这次暴动的，没死的都当了大官。

　　我会写诗，我给你说吧，我写的诗，连李白都说好。

　　他像一部说话机器，一旦发动起来，就没有停止的时候了。

　　他不停地说，我们只好半真半假地听，不时地发出阵阵笑声。一个年三十夜，很快地高兴地过去了。如果我一人在单位上过的话，时间将会像蚂蚁啃骨头那样缓慢。看来，人都有害怕孤独的品性。

　　第二天，我们还是在一块过的。饭后，我与明军一起去厕所，无意间，发现他的生殖器像个红枣那样大。他的两个细细的手指紧紧地夹着，缓缓地尿了一泡。

　　我把这情况向炊事员说了。炊事员与我年龄差不多，不到二十岁，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龄。他说，我听说明军是个两性人，不知真不真？

　　不可能吧，就是小点吧。

　　我们在一块相处了五六天。这几天里，我、科长、炊事员，每每被明军的言谈举止逗得开怀大笑。你别看他身高只有一米六，但走动起来，脚尖轻轻地点着地，飘飘的，无形当中高大了许多。

　　他那脸形，有点像卓别林。如果他再戴上一顶那样的帽子的话，就更加相像了。

　　他们呆了十天左右，就回到了城里。有好几天，我心里十分失落。因为他们一走，我就再也不好意思去人家那里吃饭了。我孤零零地一个人，一天吃三顿面条，孤寂而充实地打发时光——那时候，我正学习王力的《古代汉语》。

　　几年后，我调到城里。这样，我与明军就能不时地见面了。

　　再后来，我们各自结婚生子。明军的结婚，使我刚认识他时的产生的疑团消失了。什么两性人，如果是两性人的话还能结婚吗？还能生孩子吗？

　　他的妻子比他高出半头，虽然略微有点粗，但还是较有风韵的。平时，他的同事好与他开玩笑，说明军你行吗？你这小样，你媳妇人高马大、丰乳肥臀的。明军自然很会反击了，行吗，让你媳妇与我试试，不就知道了。对方听了，只好小声地嘟哝一声你这小子。听者，无不哈哈大笑。

　　我到明军家里去的第二天，在火葬场举行了与明军的遗体告别仪式。他的父母，满头白发，伤心得站不住；只好瘫坐在两把圈椅里，向前来吊唁的人们流泪致谢。他的妻子只是轻声地哭着，极少说话。他的儿子，手持一根用白纸缠绕的柳木棍子，哭得眼泪鼻涕一块往下流淌。

　　有二百多口子人排着队从明军身边走过。看着以前行走如飞的双脚此时穿上了一双样子古怪的寿鞋，看着明军经过整容后面色如生的脸庞；我的泪水，禁不住流出了。嘴里不觉失声说，明军兄，明军兄！

　　明军，为什么好好地就死了呢？为什么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呢？

　　这个问题，在明军死后的大半年里是我一直想知道的。每每遇到明军单位上的人，我总会从侧面询问一下。但是，每次都是得不到明确答复。被问的人，总是语焉不详。

　　只有一次，一个人向我说，明军死之前，他的妻子与他闹过离婚，嫌明军的小鸡太小。

　　自然，对于这个的说法，我难以认同。小，不也生出孩子了吗？

　　三、两年过去了，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了明军何以自杀的原因。

　　真是无巧不成书。春天，农办系统根据市里的安排，组织了六个工作组，到农村进行社会主义教育活动。我与明军单位的一个姓王名路的伙计，同在一个叫张营的村上包队。

　　于是，我们两个吃住在一块，共同工作起来。

　　这一天，王路喝多了，喝了有一斤白酒，两瓶啤酒。我只喝了一瓶多啤酒，脑子还算清醒。

　　王路是一个善饮之人。这么多的酒进了他的肚子，他不吐，不睡，只是话多了点。

　　也记不清我们两个谁先说的了，反正，我们谈到了明军。王路，大发感慨起来。

　　老刘，我也跟着你来两句文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明军就是这样的。

　　什么呀，说清楚点。

　　你别慌啊老刘，我说，我们虽然都是男的，但我也不说咱男的好。这个社会，还是男人的天下。你说，洗头房、洗浴中心、量贩式歌舞厅，哪一个地方不是为我们男人准备的？女人，有什么可去的地方吗？

　　明军，就是一念之差，毁在女人手里的。

　　怎么，他养女人了？

　　不是。

　　那是什么。

　　老刘，不要着急，你听我说。

　　这事，明军死前只给我一个人说过。现在，我说给你，你就不要再向其他人说了。但是，你可以写成小说。告诫一下天下的男人们，遇到美色后要小心一点，千万要小心一点！

　　明军给我说，他三十五岁那年去海边出差，住在旅馆里。晚上十点多钟，电话响了，娇声娇气的声音，先生你需要特殊服务嘛？二百元，价位不高的。服务嘛，绝对一流。保管让你舒服得像神仙一样。

　　明军被说动了，便说来吧。

　　五、六分钟的样子吧，女人就来了。二十五六的年龄，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东北人。皮肤很白，也细腻，特别是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更加性感迷人了。

　　那女人在明军的注视下，慢慢地脱自己的衣服。先上衣，后下衣。当只剩下乳罩与短裤时，却停住了。女人用妖妖的眼睛挑逗地盯着明军看。明军那里见过这样的女人？明军猛地把女人推到床上，三两下就把女人剥光了。灯光下的女人裸体，白嫩、细长，一双奶子又大又挺。明军也不脱自己的衣服，压住女人，狠命地用手揉搓那一对乳房。女人被抚弄得浪笑着说，你真是个雏儿，急什么，一切听我的，才能让你舒服。

　　明军一听，便老实下来。一切听那女人的。女人不慌不忙地、轻轻地把明军的衣服脱光。一边脱，一边说，好白的身子，与我的差不多。

　　两个人赤裸相对。女人让明军躺在床上。女人床上的话好，使得明军品味到从来没有过的快意。

　　没有想到，明军没有想到，这次辉煌的性交，使他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

　　出差归来后，晚上，他的妻子主动地去摸明军。隔着内裤，反应倒是有了反应，但不知怎么回事，却与以往不同了。二人没有发生故事。

　　妻子很不高兴，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那蹶着的嘴，分明表示了极大的不满。

　　这次以后的第十天，明军感觉着可以胜任愉快了，主动地进行事前地准备。他的妻子也积极配合。但是，明军在做这些动作时，脑子里想的净是那个女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于，就连做爱的场所，好像也不是家里，而是在宾馆里的朦胧灯光下了。

　　上去，小心地运动，没有五分钟，就只好下来了。

　　妻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你没事吧，你没病吧？

　　没，没。明军嗫嚅着说。

　　以前，虽然明军的那个物件不大，但起码还能维持十分八分的。妻子，也能多少得到满足。这下，坏了，明军丧失了这方面的能力。

　　明军对那个女人充满回味。有时，妻子回她的娘家了，一张双人床上就躺着明军一人。这种时候，明军就会想，如果此时此刻，那个女人能够突然来到他的床上，那该有多好。他还会在那女人身上尽力快活一番的。

　　明军还设想，怎么着也得再去海边一次，再去会会那个女人。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与妻子的那事，越来越不行了。只要一做那事，眼前、耳边就充满了那个女人的淫态浪语。那物件，立即就软下来，如一截棉花条。

　　明军的妻子是个性欲较为旺盛的女人，见明军这样，怎能没有想法。终于，有一天，她对明军说，我们离婚吧！

　　明军当然不愿意了，但嘴里又说不出什么来。他知道自己心虚。

　　但心虚归心虚，明军就是不愿意离。

　　这个时候，明军就已经有了死的念头。他向我说，你看我活得，不像个男人！活着没劲，还不如死了呢。我见他这样，把他拉到一家酒馆里喝酒解闷。他
喝多后，向我透露了内心里的隐痛。

　　喝酒后没有两个月，明军就上吊死了。这两个月内，明军两口子之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听说，只是听说，明军实在经受不住煎熬，向他妻子坦白了自己在宾馆里的行为。他的妻子一生气，很快就找了一个男人。并且，每周六吃完晚饭就去与那个男人幽会。明军想去阻止，却是没有底气。

　　听说嘛，不一定可靠。但别管怎么说，两人肯定是实在过不下去了。而明军，一时想不开，自己寻求了解脱。

　　完了？我问。

　　完了。我知道的，就这些。王路说完，打了个哈欠。

　　那就睡吧。我说。

　　好的。

　　关了灯，我与王路躺在了各自的床上。想想明军的事情，我一点睡意都没有。王路，毕竟喝了酒，又小我几岁，很快就发出了黑甜的鼾声。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王路说起话来，他妈的，长得真好，有骨头有肉，有大有小。
　　
　　瞎说什么呢，梦话？我大声说了一句。

　　回答我的，是他的更加分贝的鼾声。（4101）







[ 本帖最后由 武俊岭 于 2009-4-2 14:05 编辑 ]

陌笛

生命如此轻薄，说离开就离开了，难道真能带走乌云吗？问候武老师！

一楠

颇有纪实散文的味道。作品讲述了一个男人的一种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比较特殊，但总感觉缺少代表性。作品的主题显然是想表现男人“除却巫山不是云”终极追求，但感觉铺垫不足，造成这种“因果”的平淡，包括后边的性描写也是这样，感觉“白”。
问好武兄！

武俊岭

原帖由 陌笛 于 2009-4-2 10:04 发表
生命如此轻薄，说离开就离开了，难道真能带走乌云吗？问候武老师！

谢谢陌笛！

武俊岭

原帖由 一楠 于 2009-4-2 13:27 发表
颇有纪实散文的味道。作品讲述了一个男人的一种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比较特殊，但总感觉缺少代表性。作品的主题显然是想表现男人“除却巫山不是云”终极追求，但感觉铺垫不足，造成这种“因果”的平淡，包括后边的 ...

谢谢一楠版主点评！

杨友泉

小说写出了人性的无常，一旦“错失”就难以找回，道出了人性中的某些微妙处，值得探讨。描写细腻，但有的地方鳘冗了些。问好俊岭！

天下为公

抑扬顿挫的叙述风格
行云流水般的描写感觉
问好

武俊岭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4-2 15:00 发表
小说写出了人性的无常，一旦“错失”就难以找回，道出了人性中的某些微妙处，值得探讨。描写细腻，但有的地方鳘冗了些。问好俊岭！

谢谢友泉版主点评！

武俊岭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4-2 20:37 发表
抑扬顿挫的叙述风格
行云流水般的描写感觉
问好

谢谢天下为公朋友点评！

一了

写出了人性与理性的交合。不管所谓的文明进行到何种程度，我们总会在看不到的天道制约之中。我们草率地种下了一颗植物的种子，最终还要自己品尝。问好武俊岭！

武俊岭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09-4-3 13:30 发表


　　同感。点评准确且到位。同时，也给人鼓舞。

谢谢名夏！

武俊岭

原帖由 一了 于 2009-4-3 15:23 发表
写出了人性与理性的交合。不管所谓的文明进行到何种程度，我们总会在看不到的天道制约之中。我们草率地种下了一颗植物的种子，最终还要自己品尝。问好武俊岭！

谢谢一了点评！

杨友泉

再来提读一下！

武俊岭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4-4 09:18 发表
再来提读一下！

谢谢友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