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宁静

陌笛

　　凤儿山是多情的。多情自然有多情的因素。

　　凤儿山脚住着几十户人家，小凤的家最偏远，她靠做纸花为生，每天往返开发成街道的柏油马路上。凤儿山深处一片半坡的平地，如今叫“凤山公墓园”。小凤出生那会儿还没有公墓，她知道自己的爹，爷爷奶奶，还有很多村里的亲人都埋在那里，一个小土包就是一个人的生命。小凤小时候和石磊哥经常去那里找吃的，有的人家刚蒸好的馍馍摆在石头碑前，石磊哥胆子特别大，不怕吃了有鬼来找。


　　“小凤，小凤，我给你采花，扎花轿娶你回家。”“你讨厌人！”小凤扎纸花，扎着扎着就会想起满山的野花，采也采不完，她的小手被石磊哥拉着，在青草没过膝盖的山坡上跑啊跑啊，跑得跟长了翅膀，他们从最高跑到最低，再从最低往上跑，跑到黑，忘了吃饭，倒在山坡顶着日头哈哈笑。山中的空气是透明的，把肺子过滤了一般，石磊哥会唱歌，他唱的歌都是自己编的，小凤喜欢听和流水一样的歌声。


　　小凤爹去世的时候是石磊哥和他的爹帮助埋葬的，从那时起，小凤去山坡心里总有种痛苦，她不和石磊哥跑，不让石磊哥偷吃坟前的供果，也正从那时起，小凤懂事了许多。


　　石磊哥想办法让小凤笑，小凤只会哭，她看见流泪的娘没日没夜地种地，她偷偷地告诉石磊哥，石磊哥说等我长大了养活你和你娘。小凤听了后心里有了安稳，没再那么慌张。


　　“小凤，小凤，看我给你扎的花环，戴戴，看多漂亮！”石磊哥愣神地看着小凤，小凤的脸羞得和花一样红。


　　日子悄悄地赶，一对半大的孩子忽然长高长大了。小凤十八了，来提亲的人看了小凤欣喜得不得了，抛下十成把握说小凤嫁到哪都是金枝玉叶。


　　小凤的娘知道小凤的那点心思，她不愿自己的闺女像她一样老死在山里，更不愿石磊哥像爹一样靠扛活吃饭。小凤娘挑了一户上好的人家，小伙子长得壮实，还是吃国营饭票的。小凤死也不愿意。


　　石磊哥最近很少来，他上次来被娘奚落走的，娘说我家凤凰是要住金窝的！


　　山坡上又有了新坟，城里的车经常从山脚的土路开往，他们把坟墓修建的跟房子似的，本来安静的山坡忽然来了好多人和死去的灵魂。


　　石磊哥恐怕是真生气了，他和小凤说话的时候不注意还老打岔。


　　“小凤，我要是有钱，就给你买漂亮的裙子，就像那个女孩穿的一样好，还，还让你住金窝。”石磊哥毫无底气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做梦。


　　“我不要，我才不穿裙子呢，像个大疯子那么难看！我也不要住金窝！”小凤心想娘的话，她多想和石磊哥在山坡上开心地玩一辈子呢。


　　娘的口气愈加严厉，骂她不懂事，骂她被鬼迷了。小凤都听不下去了，娘俩总是赌气吵架，谁也不理谁，一气就是好几天。


　　那是和娘吵架沉默的日子，娘也不理她，家里一来人，小凤就跑到山坡，一呆就是一天，石磊哥不敢说话，哪怕他说好话都会让小凤发火。小凤怨恨娘给她喝迷魂药，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新房，那个壮实的男人喝得醉醺醺，她发疯地挣扎，只是她太虚弱了，男人像头血腥的公牛，小凤感觉骨头被碾碎了，心血被抽空了。


　　小凤做了别人的新娘，石磊哥一个人坐在山坡唱歌，山坡凄冷的风好像在哭，还有那一堆堆白骨都在为石磊哥伤心。石磊恨自己太无能！


　　男人对小凤很好，省钱给小凤买花裙子买好吃的。小凤说不要浪费那么多钱，男人说娶到小凤是老天恩赐，他心甘情愿。和男人生活在一起，小凤经常对窗外发呆，他知道男人好，可是石磊哥也好啊，这样的好男人，让小凤爱不得离不得。她心中惦念着石磊哥，石磊哥偷偷地来过，给她采了那么多鲜花，鲜花干了，她将干花装在布袋里偷偷保存起来。


　　男人知道她的心思，也不怪她，还给她买了装干花的玻璃瓶，各式形状，摆了窗台满满的。男人的好，让小凤不知所措，他觉得对不起石磊哥，又对不起他。


　　女人的身体一旦被生命启迪，她会忘记痛苦，忘记疼痛，忘记自己。小凤在婚后的一年，也是春满花开的季节产下了一个女婴，男人知道她喜欢花，给女儿起名叫“小花。”


　　从有了小花，小凤才开始和男人真正的生活，在之前，她的身心是分割成一半的，愁绪没有了，她开始又像以往那么笑，和男人笑，和小花笑，男人说小凤更美了，美得让人醉死都乐意。


　　男人下班就赶快回家，从他不变的关爱中让小凤感受到了甜蜜，生了孩子的她也渐渐理解娘的狠心决定，不再怨恨娘。小凤已经不再想石磊哥那么多，只是在少有的时间念起凤儿山的景物。如今有小花和男人的日子葱郁又幸福。


　　石磊哥来的时候，小凤正在忙，石磊哥放下山中的产物和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等小凤发觉，人已经不见了。


　　幸福生活为什么会改变呢？小凤的手被细铁丝扎了一下，鲜血从指尖溢出个小包，小凤把血粘在刚扎好的一朵花心里，花赋予了灵魂活了起来，可她看到了花的眼泪，小凤感到悲伤起来。


　　小凤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男人带着笑颜永别她的时候小花满十岁。男人临死前让小花把他的骨灰撒在凤儿山，他说是凤儿山赐予他最美丽善良的媳妇和女儿！


　　凤儿哭不出来，她遵男人遗愿和石磊哥将他的骨灰撒在山间，久久不肯离开，她想抱住山，每一个角落都有男人微微地笑，甜甜的话语，凤儿山给了她生命，又带走爱的人让她百感交集。石磊哥陪着她，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又回家了。


　　凤儿山的草还是那么绿，山坡上的坟墓多得让人眼花，石磊哥去看她的时候告诉她花不好采了，如今凤儿山定为凤山公墓园。石磊哥在那里打工赚钱，挖出的每一片空地都让他想念当初和小凤在这里玩耍的情景。


　　娘已经老了，她没力气唠叨，她信命，恨小凤和自己一样克夫命。
凤儿山成熟了十岁，小花很喜欢凤儿山，她奔跑在山坡，像小凤当年，没有一点心事。小花对一处处的墓碑观看，仿佛那里还呼吸着灵魂安静地过着日子。


　　石磊哥说纸花很好卖，小凤手指一捏一转一朵花瓣就在铁丝上开放了，她做的纸花像真花，每天做啊做啊，想着离去的男人，想着小时候和石磊哥玩。刚做的这朵纸花曾经是开在石缝当中的，石磊哥费劲巴拉地给她够，花朵开在石缝里委屈可怜，小凤拿着那朵压弯根茎的花还哭过。


　　过去的事情每天就在眼前，小凤每天扎花，石磊哥每天挖坟。总是有没完没了的人来了去，去了来，没完没了的生活，没完没了的眼泪和笑声。


　　“累了就歇歇。”娘已经没有力气指责她，只是借一块暖阳烤热自己，小凤想娘一定也像她想念和爹的日子。小花读了高中读了大学，她放假的时候才回来，每次回来都要到山坡坐在最高处看山坡的风景，每次她都会讲一大堆让人听不懂的话。小凤的手指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灵活，她一直做啊做啊，每做出一朵花，就感觉那些得到花的人能听见她的心事；然后，她就对每朵花讲啊讲啊，说起这个说起那个，一天一天悄无声息地流淌。


　　石磊哥走的时候是清明节，小凤卖了两大挑的纸花。石磊哥说要到城里赚大钱，给小凤安置金窝。小凤想到这里笑了，这个傻瓜啊，老太婆了还要啥金窝银窝的。她想着石磊哥的身板虽然没有男人宽厚，但他的胸膛总是滚热滚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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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陌笛 于 2009-4-6 08:38 编辑 ]

娴情逸致

沙发慢慢欣赏、学习！问好朋友！

霍名夏

　　欣赏。

杨友泉

小说准确地把握人物心理，细致入微地写到人物内心深处，凄惋动人，意境悲凉。后部分觉得与前面不一致。可再调整！
先精华支持！

陌笛

原帖由 娴情逸致 于 2009-4-6 09:34 发表
沙发慢慢欣赏、学习！问好朋友！

问候朋友！谢谢！

陌笛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09-4-6 10:28 发表
　　欣赏。

还是谢谢！问候！

陌笛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4-6 11:28 发表
小说准确地把握人物心理，细致入微地写到人物内心深处，凄惋动人，意境悲凉。后部分觉得与前面不一致。可再调整！
先精华支持！

感谢杨老师鼓励！也感谢您的指导！问候！

陌笛

还是没找到。

天下为公

祝贺，问好！

顽主

抒情小说，细致入微
爱，一个字好难

顽主

她遵男人遗愿和石磊哥将他的骨灰撒在山间，久久不肯离开，她想抱住山，——改为，遵男人遗愿，她和石磊哥将骨灰撒在山间。她久久不肯离开，……
是否更合适？

叶柄

赞同友泉评点，支持精华！

梅之雪

爱和爱哪，说不清楚，如何坚持如何放弃……

好久没读陌笛的小说，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写得好！

邱天

欣赏。

石丁香

人物刻画得很到位。学习了，问好！